忽歲晚(十)

忽歲晚(十)

(十)決戰

天色將明未明之際霧氣最重。棹槳撥開波上煙霧,深深**水中,劃出急促而平穩的節奏。船頭至船尾遍插旌旗,被風吹得呼啦啦作響,翻卷又揮展開來。承安立於船頭,他個子並不高,卻顯得極為精壯結實,正專註的聽著河水拍打船舷之聲。頭頂一隻孤雁飛過,出長長的鳴叫。他猛然皺眉,注視前方。

一切平靜。

他握緊了劍,忍不住回頭,目光越過甲板中心那兩名執鼓的壯漢頭頂看過去。身後戰艦黑壓壓連成一片,遠處樓船幾不可見,而兩個時辰之前下喉的烈酒酒香還在衣襟上未散,在這凄寒孤單的冬日清晨散著一絲暖意。

他轉回去,全身肌肉因為緊迫感而綳得緊緊,宛若一頭蓄勢待的豹子。他深知趙靖的心意,一定要快。要及時擊敗沲州琨州水師,若等身後沐州水師趕到,己方腹背受敵,大為不利。

江上浪漸漸大起來,船身顛簸,他卻站得穩如磐石。太陽灰濛濛的升起了小半,雲層壓得很厚,霧氣並未隨著晨曦到來而散去。然而他已經看見了前方樓船戰艦的影子,笑道:「逆流而上,竟來得如此之快。好,好,好。」三個好字剛剛說完,手一揮,身後戰鼓齊鳴,震天而起。

胡姜火炮弓弩威力奇大,悠軍深為忌憚。但見胡姜水師鬥艦海鶻早已一字排開,齊頭並進,破浪而來。

悠軍革鼓五聲為一拍,急促響亮,趁胡姜鬥艦海鶻還未及側舷開炮射弩,千餘走舸從四面八方衝上前去,快如閃電,劃出一道道白浪。

悠軍6上騎兵迅捷如風,如今水上先鋒皆為千里挑一,其所向披靡不亞於其6上威勢。胡姜水師走舸絕非其敵,所以忍隱不。主艦旗法一變,牛皮蒙背的蒙衝上前,以勁弩疾箭截擊悠軍。漫天箭雨當中,悠軍手持盾牌伏低身子,船腹內水手精健,把船劃得迅疾靈活,衝突來回,大部分與蒙沖接舷,上船搏鬥,小部分接近鬥艦海鶻,以鉤索攀沿而上。胡姜大艦上兵士居高砍殺,悠軍勇猛異常,前仆後繼。

承安帶了三百艘鬥艦,主艦身赤,余者勁黑。主艦當先而上,如一團烈焰,在戰鼓聲中直插胡姜艦列正中。承安手扶女牆,舉劍長嘯,殺氣騰騰,見者無不震怖。

在他身後百餘里,悠軍百萬大軍萬艘戰艦結成巨大雁陣,兩翼從容舒展。右翼兵力最重,前翼大將雷欽,后翼大將承澤,中翼趙靖親自坐鎮,牢牢鎖住悠軍命脈鳳江之口。左翼前翼大將承福,中翼司馬率劉璞斐捷,后翼大將孫統。在雪白浪花中,悠軍黑色旌旗肅殺威勁,矛尖箭鏃刀刃上雪亮寒光流成了另一條蒼河。

承安鬥艦度奇快,胡姜艦列堪堪側舷就已逼到面前,兩船轟然相撞,震得人耳膜痛,船頭激起巨浪,船上兵士緊緊扣住女牆站穩。胡姜戰艦均由鐵槎木所制,堅硬如鐵,包鐵之後更是結實。悠軍雖然撞角船側上也包了鐵板,幾次來回撞擊之下略落下風。承安笑著回頭謂身後一百零七名兵士道:「搶一艘鐵槎木船來玩玩。」眾人轟然叫好。調整船身,將撞角上倒勾對準對方船舷撞去。只聽咣啷一聲,兩船終於相扣。承安大笑,第一個縱身躍到對方船上。

迎面一道勁風撲來,承安想也不想,手上長劍一攪,那箭被削斷。又是一箭射來,承安伏低身子避開,就勢在甲板上一滾,站起身來,見高台上那名射箭的胡姜副將已經扔了弓拔刀撲了上來,便身子一側,回手反削。那名副將甚是了得,一刀擋住。兩人刀劍相交,彼此對視,目光中濺出火星。

承安身後悠軍已經上了船,一百零八人對一百零八人。風聲彷彿靜止了,激在船舷上的浪花無聲砸到甲板上,戰鼓聲從耳邊滑過,如雨水刷過琉璃沒有痕迹。只聽見粗重的呼吸聲,以及刀和槍擊穿鎧甲,深深的**血肉中的聲音。

承安突然笑了,暴喝一聲,手臂一沉,壓得那副將往後等噔噔倒退,背撞在女牆上,聽見木塊碎裂的聲音。鮮血順著那人嘴角緩緩流下,分明剛才那一撞已傷了肺腑。承安低下頭去,戰盔沿下那人抬眼,一雙細長的眼睛里閃動陰冷,並沒有被承安的威勢鎮住,反而咧嘴輕輕一笑。承安也一笑,驕傲的撇了撇嘴,手往後驟然一收。那人身子頓時前傾,刀鋒借著前撲之力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青色弧光。只是承安更快,側身之時長劍劍背劈在那人胸前,喀喇數聲,那人胸骨頓碎。承安手腕一翻,劍身上揚,那人雙手齊肘而斷,還沒來得及哀號,劍身已經削到頸邊,一顆頭顱揚到空中,雙目還沒閉上,就已落在甲板之上。

承安回頭,見己方已經佔了上風,甲板上一片粘稠的猩紅。忽覺背後有異,轉頭去看,卻是船棚后甲板上露出一個人頭。那是通往船腹的入口,那人分明是下面的水手,上來看動靜。對上承安閃著冷光的眼眸,那人一個哆嗦,縮了回去。

承安躍上去,跳入船腹,見下面四十二名水手臨危不懼,已經扔了櫓,一人握一把刀,對他灼灼而向。承安哈哈大笑,正要踏上前去,水手們已經包圍了過來。船腹不寬,承安長劍難以施展。他唰的將劍收回鞘中,看準一個水手揉身而上,手掌一托,手肘撞擊在那人胸口,那人手上的彎刀就到了他手裡。雪亮的圓弧從他手中不斷劃出,弧光過處,血肉四濺。那些水手們對倒下的同伴視若無睹,繼續撲上來。在綿綿不絕的斬殺中,承安覺得腳下微沉,定睛看去,船尾處兩人正在用巨斧劈開艙底。

承安頓時醒悟:這幫水手不顧性命,正是要為同伴爭取時間毀船。他登時大怒,刀鋒一抹,人已躍起。騰挪空間不夠,他上身蜷圓,腳下卻兇狠異常,踢在這幫人胸口頭顱之上,骨骼碎裂之聲響起。只眨眼之間,他就躍到船尾,手起刀落,那兩人人頭落地。他落回艙底,只見已有兩條縫隙慢慢的湧進水,心下有些懊喪,扔了刀回到甲板,喝道:「回船。」

承安沒有奪到鐵槎木的戰船。但是胡姜長長的艦列終於出現了一道縫隙。他站在船頭,振臂一呼,赤色鬥艦破開水面,沖向胡姜水師的腹部。

沿著先鋒撕裂的口,悠軍銳利的兩翼緩緩切入胡姜水陣中。

胡姜樓船的旗號變了。隨著鼓聲的切換,胡姜水師以本來就在後方的樓船為中心慢慢退成一個半月陣,因為角度恰好側舷,火炮投石威力最大,悠軍兩側壓力驟漲。

日頭漸高。因為雲厚煙重,陽光並不刺眼。河面上的光幾乎是溫暖柔和的。只是空中血色烈焰不斷劃過,映在水面,詭異妖艷。

悠軍的艦隊慢慢分開,由一個人字形,成為一個八字。后翼也圍了上來,企圖割碎胡姜艦隊,分段圍住絞殺。

河面上廝殺聲震天,箭矢密密麻麻幾乎遮蔽了天空。

在巨大的爆炸聲中,船與船一次又一次相撞。不斷有戰艦碎開,下沉,大片大片的木塊旗桅漂浮在水面。當中掙扎呼救的,是落水的士兵。因為鎧甲沉重,難以浮起,他們的手臂在水面用力的揮舞著,想盡量冒頭呼吸,可是戰艦奔突激起的浪當頭打下,帶來滅頂之災,而船上的人眼睛已經血紅,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溺死的人。

有人幸運的抓住木板,漂浮到岸邊。精疲力竭之後靠在礁石上看著遠處河面,幾乎疑心傳說中天河蛟龍沉睡萬年後醒來又在興風作浪。浪花拍打過來,再一低頭,卷到腳邊的河水已經帶著殷紅的顏色。

小山一樣高的樓船駛來。激起的浪能把一艘小型走舸打翻。船體堅固如鐵,兩側船舷噴著火焰,像是一條巨龍。臂力強勁的兵士站在甲板上,聽著雄壯的號子拉動絞盤。高達五十尺的立柱上橫竿被指揮著調整方向。站在樓上的士兵將巨石裝放在橫竿前端。

繩索漸漸繃緊,絞到絞盤上。橫竿前端緩緩升起,站在樓下的士兵眯著眼睛抬頭看,巨石遮住了太陽,被勾勒一層火紅的邊。號子聲達到了最高點,隨著黑色小旗猛然揮落,士兵們一起鬆手《1/$橫竿帶著石頭砸了下去,好像巨人用的鎚子,一錘把下面微小的人砸成肉泥,堅固的鬥艦海鶻也粉碎了,沉沒了。只有雪一樣的浪花捲著猩紅色衝天而起。

夕陽沉入天際。暮色隨著天邊灰色的碎雲一起卷過來。河面上還剩青灰的光,蒙蒙的閃著,暗淡下去。金聲終於響起。

上了岸入了營寨,承福承澤立刻就進了趙靖帳中,瞧見承安,都是呵呵直樂。這日承安立了大功,趙靖正在嘉許,又命軍醫察看他身上傷勢。承福嚷嚷道:「二哥,不如明日你同我一鼓作氣取下華煅樓船。」承澤笑道:「好大口氣。」趙靖見三人興緻高昂,忍不住調侃道:「可恨天會黑,可恨金要鳴啊。」三人嘿嘿一陣,見飯送了上來,各自苦吃了七八碗方作數。當夜清點戰況,又做部署,雷欽等人領命而去,承安他們幾個卻賴著不走。

趙靖莞爾,取了酒囊,帶著三人登上樓船坐在第五層的雀室里飲酒。趙靖淺嘗輒止,三人也不敢多飲。河上風寒,幾杯酒下肚果然暖和了許多。到了夜晚風煙俱凈,站在樓船頂上可以看得極遠。兩岸綿延百里內營營相連,火光不絕。

幾人雖然沒有說,都知道悠軍雖然勝了,但是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趙靖分析安慰道:「敵軍兵力略勝我軍,船堅器利,被我軍斬殺萬人,失戰艦近五百艘,是因為我方驍勇,對方新兵又佔了快一半。你們也莫要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承福哈哈一笑:「可不是?老子每天殺幾萬,看他耐得到幾時。」

其餘三人皆失笑,承安說起胡姜水軍寧可毀船也不肯落入自己手中一事,十分感慨。趙靖扶著欄杆注視河面水光,緩緩道:「華煅手段了得,敵軍士氣高漲,出乎意料。」又道,「據斥候來報,不出五日,沐州水師就要南下到驚龍口。諸位務必勤謹以待,不要鬆懈。」承澤等人知道最北面迎沐州水師的,正是原沐州刺史孫統,想到當日孫統射殺劉止一役,都默不做聲,揣測著趙靖的用意。

風吹得急,斗篷啪啪作響。趙靖笑道:「回去休息吧。明日又是一番苦戰。」正說話間,突見前方岸上某處一亮,竟有一顆如缶般大小的星騰空而起,拉出長長一道光尾,愈高愈亮,升到頂處才慢慢黯淡熄滅,竟化為雲朵一般流下。

「飛星,大滑。」承安第一個喃喃道。

飛星,大滑,所下有流血積骨。諸將縱殺人無數,此時也不禁默然。

「快看!」承福指著東方道。天闕右角星變赤,其下有一條條明亮的光尾,是流星落下的軌跡,宛若下起了星雨。那一條條光尾色彩各不相同,有黑,有赤,有青,有白。在漆黑的夜空中形成奇麗壯觀的景象,倒映在河面,如同煙火盛放的影子。

諸將屏住呼吸。江水拍岸,長風迴旋。卻有一聲從細微漸漸揚起,雄渾高亢。諸將愕然,但見趙靖按劍迎風,神色自若。諸將這才知道是疾劍鞘中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驚疑不定。

下面傳來腳步聲,有兵士大聲稟報,原來是司天官到了。卻見那司天官挽著袍角飛奔上來,一見趙靖就大聲道:「將軍,適才天象奇特……」話還沒說完,承福就急道:「那是什麼意思?」司天官一抹額頭汗水,朗聲道:「稟將軍,屬下一路前來,已在心中推演。」

「不必說。」一個聲音平靜的截斷他。

眾人愕然回頭,見趙靖轉身微微一笑,道:「不管預示著什麼,這仗總要打。我要你們盡全力的打。若今夜天象主祥,我軍驕矜,若今夜天象主凶,我軍疑懼。所以傳令下去,任何人若膽敢私議天象,杖責一百。」目光掃過三將,三將均低下頭,不敢出聲。那司天官更是一頭冷汗,忙道必定緘口,退了下去。

「先有飛星,後有將星之下七彩流星。那是什麼呢?」同一時刻,孫統走出帳篷,注視著天空,擰緊了眉。流星之後夜空格外漆黑,風一陣陣迅疾的吹來,把他的疑問吹散,那鬱積之氣又被生生堵回胸口。一名副將站在他的身邊,是跟著他從沐州一路來的,察言觀色后輕聲道:「也不知元帥為何將將軍安排在左後翼。若將軍能為前鋒,必定勇猛過承安十倍。」孫統緘默了許久,冷笑一聲轉回帳中。

那一夜,大將們在蒼河兩岸抬頭仰望天空。滔滔的江水從前方流向星海,他們沉黑的眼眸被一道道光芒映亮。誰也不知道那流彩的夜空究竟預示著對勝利的慶典,還是對死亡的最後致敬。

「萬年前,蒼河還被稱作天河的時候,也曾有過這樣奇妙的天象。」薛行對這片廣袤大6的歷史了如指掌,對負手站在帳前的華煅解釋道。

「那是劈天河退夜魔一役吧。」華煅笑了笑。

「是的。」薛行的回答近乎於嘆息。萬年之前,那些灼灼閃耀的將星們,也曾經懷著疑惑和一往無回的決心同樣仰頭。星空亘古,而那些人,卻如天河水一般,終於去不復返。

――――

十月初八,第四日。

沐州水師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悠軍北面,比眾人所料竟快了足足兩日。

四日血戰後,沲州琨州聯合水師已經損兵約八萬人,悠軍僅損兵一萬人。胡姜水師南北夾擊之下,形勢卻有所改變,悠軍第一次一日傷亡過萬。

戰線拉得長,走舸往來再快,消息和命令也無法及時傳到。悠軍幾位大將各有艦隊,都可充分自主,事先也曾協調商定過各種可能。所以在斥候報沐州水師到達之後,孫統的戰艦在雁陣後方重新列陣,形成一道鎖鏈,鎖住了沐州水師來路。

隔著三四里,兩軍對峙。沐州水師自上游來,很快的推進。孫統站在樓船頂上眺望,對方戰艦上墨綠的「沐」字和虎頭圖案都是當年自己親手寫畫當作模本漆到船身的。他的手扶在女牆堞垛上,扣得關節白。然而只是片刻的心酸,他很快站直了身子,用那種一貫低柔的聲音道:「開炮。」

雙方都有約二十五萬人,勢均力敵。

出乎孫統的意料,如今的沐州水師雖是胡姜水軍里較弱的一環,卻敢那樣快的衝上來,憑著一股彪悍之氣企圖扯開鎖河的鐵鏈。

孫統臉上掛起一絲微笑,喃喃道:「來得正好。」親衛在身邊笑道:「這下將軍可要立下大功。」孫統卻不以為然的挑眉:「以悠州軍之利,對付沐州水師,算哪門子的功勛?趙靖這是存心要讓我難堪。」親衛不敢接話,孫統想了想,幽黑的眼眸閃著精光:「現在我後面是劉璞斐捷司馬率這幫乳臭未乾的小子,靠他們替我擋住後面,我不放心,戰決吧。」

他很快看出沐州水師的薄弱之處,旗號鼓聲改變,鬥艦海鶻如幾道銳利的鋒刃切開沐州水師,蒙沖則從後面迂迴兜上,將尚缺乏配合的沐州水師割成零碎的小塊,一塊一塊的殲滅。

他自己也跳上一艘最快的海鶻沖了上去。左右浮板如海鶻之翼伸展開來,河面風大浪急,船身也極其平穩。牛皮沿著船舷圍成高高的牆,其上又有女牆,兵士從女牆上的弩孔不斷往外射擊。海鶻前寬后窄,前低后高,孫統按劍站在後面窄而高的位置,注視前方的煙塵和箭雨。兩艘鬥艦和五艘蒙沖正在奮力的衝突著,企圖掙開悠軍收緊的網。

孫統一眼認出了鬥艦上那個一身浴血的男子。他有些吃驚,自己離開沐州的時候,這個叫林颯的孩子還只是個羞澀的軍中文書,一年不見,竟然已經成為了一名的副將。

孫統冷笑,一面想著華煅不擇手段,什麼人都用上了,胡姜水師不過是烏合之眾,一面又覺得這名青澀的副將身上有某種讓人敬畏的東西。

林颯還不太明白之前上頭所說的,要避開與悠軍接舷而盡量用箭弩和炮石是為了什麼。他終究太年輕,在一次又一次砍殺的快感當中開始認為,己方船隻不裝撞角上的倒鉤是種懦弱的表現。所以當鬥艦上的悠軍不斷攀舷而上,他並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提著槍第一個沖了上去。

廝殺當中他感覺到有一雙犀利如刀的眼在盯著自己。他剛殺了一個敵人,把槍在地上一撐,猛地轉頭。對方海鶻極近的貼了上來,卻彷彿不屑一般只是觀望而沒有攻擊。他一眼看到了孫統,血轟的湧上頭頂,踏前一步。孫統笑了,笑容帶著淡淡的嘲諷和憐憫。林颯一驚,下意識的環顧,跟隨著他的那一百零七個士兵已經只剩下不到十人,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悠軍已經解開了鬥艦上的倒鉤,回到自己船上。

浪的聲音和風的聲音鼓盪著耳膜。悠軍停止了進攻,反而後退了一些把包圍的圈子擴大,船上士兵手持還在滴血的武器,默默注視著水面上起伏的對方戰船。墨色的虎頭被血水洗過,分外猙獰。船底傳來咣的一聲,林颯又是一驚,這才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悠軍逼到了淺灘,已經擱淺。

對於突然停止的戰鬥,林颯有些懵。旁邊鬥艦上忽然挑起的白旗晃花了他的眼,他猛地轉頭,大聲喝道:「這是做什麼?」他的同袍沒有一個回答他,而是不約而同的放下了手裡的武器。有個老兵舉著白旗,看著孫統,顫抖著聲音道:「將軍,我們願降。」他的眼裡全是期盼,期待這個從前沐州的統帥能夠接納這六十多人。

孫統沒有答話。倒是林颯上前狠狠的給了那老兵一個耳光:「降他?你要降他?」又轉身瞪著血紅的眼指著孫統,「降這個寡廉鮮恥豬狗不如的畜生?」沐州士兵沉默了,卻還是沒有一個人拿起武器。而孫統眼中閃過一絲陰騭的光芒。

林颯大喝了一聲:「下去,推船,再戰!」自己跳了下去推著船尾。鬥艦紋絲不動,擱在淺灘上。林颯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卻沒有人上前幫他一把,到最後,他失去了力氣,手還撐在船身上喘著粗氣,抬頭看著船上的沐州兵,黑亮的眼眸一點點變得黯淡。

孫統冷冷一笑,舉起了他那張著名的大弓。林颯哈哈大笑,抓起長槍,握著槍頭往自己胸口猛的一紮,槍尾啪的抵住一塊礁石。鮮血順著槍纓嘩嘩流下,林颯睜著眼睛站在那裡,一柄長槍撐住了他的屍體。

「將軍。」副將等待著孫統的命令。

船上已經驚呆的沐州兵回過神,跪了下去,口裡高呼著願降。孫統慢條斯理的背好大弓,嘴裡輕輕的吐出兩個字:「放箭。」

悠軍左翼承受著空前的壓力。華煅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他把大將陳封陳台和沲州水師都督李石都放到了蒼河東岸一側,不緊不慢的,耐心的往前擠去。驍勇如承福也無法阻擋胡姜數員大將的攻勢。三名年輕將領不得不面臨開戰以來最殘酷的戰鬥,絲毫不敢鬆懈,因為他們身後,是正在擋住沐州水師而無暇他顧的孫統艦隊。

廝殺聲震天。劉璞抬頭看著樓船頂,司馬率感應到他的目光看下來,他打了個手勢,司馬率點點頭,他一拍船舷翻身落到一艘海鶻之上,舉著雪亮的刀朗聲道:「沖!」

大半天過去了,劉璞的戰袍已經被血污得不成顏色。並不是晴朗的天氣,天上堆著厚厚的雲,戰船上火引起的煙塵也阻住了視線。燃燒的戰船浮在河面,雖然有風,河水卻好像靜止了一般。

棹槳在漂滿木片武器和破碎戰甲的河面上劃出深深水痕。在這罕見的寧適時分,他意外的看到了遠處鬥艦上站著的朗朗男子。斐捷也看到了他,遠遠的比了個手勢,溫和的一笑,隔得那麼遠他也能感到那笑容里純凈的力量。然而只是剎那的交流,火炮和箭支又漫天而起。

左側傳來一聲巨響,廝殺中劉璞用力轉頭,看見斐捷座艦桅檣折斷。敵艦已經從四面八方如螞蟻一般附著上去。斐捷臨危不亂,站在船頭,長槍上紅纓翻飛,刺落無數敵人。

「過去!」劉璞立刻下令。卻不知哪裡竄出來兩艘蒙沖,箭如雨一般射過來。劉璞一面用皮盾擋箭搏鬥,一面看著斐捷的戰船緩緩沉沒,心焦如焚。

等他終於靠過去時,斐捷的戰船已經徹底的沉了。胡姜軍正提著長槍往下刺那些落水之人。劉璞大喝一聲,海鶻破水疾沖,撞開了好幾艘戰船。

他站在船尾,從堞垛處往下看去,水面上全是拚死掙扎的悠軍士兵。他立刻命人扔下羊皮浮囊。可是敵軍又很快重新包圍過來,河面上不知何時起了濃煙。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敵陣,突然有人叫了一聲:「斐將軍。」卻見斐捷從水面冒出頭。劉璞大喜,拋出繩索用力一拉,斐捷渾身濕漉漉的凌空破水而出,躍上甲板。一名經驗豐富的副將眼睛被熏得通紅,衝過來大聲道:「將軍,先離開這裡吧。」

劉璞遲疑了片刻,看著船下掙扎呼救的士兵握緊了拳:這些普通的士兵不是斐捷,一條繩索救不了他們。箭從四面八方射來,煙越來越濃,眾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斐捷側頭平靜的看著他。他點了點頭,終於下令:「撤。」

濃煙中敵軍也無法追擊。劉璞斐捷回頭看去,卻什麼也看不見,那凄厲的呼救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劉璞背靠著船舷頹然坐下,渾然沒在意濃煙刺得眼直流淚。斐捷卻沉著的命眾人用布塊打濕掩住口鼻,自己撕下兩片戰袍角打濕,一片遞給劉璞,一片自用,挨著他坐下,低聲道:「是上游沐州水師的行煙之法,正是東南風颳得緊啊,孫將軍怕也不好受。」

劉璞默默的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什麼,一把抓住斐捷的胳膊:「風這麼大,為什麼沒有浪?」斐捷也是一驚,覺竟然不能辨別何處是上游,水流似乎徹底的靜止了。槳劃開水面的聲音悠悠的響著,眾人卻感到一陣詭異的寒冷。

「要想法先靠岸再說啊。」斐捷喃喃。劉璞當機立斷,命兵士割下船邊的牛皮四面裹起來為自己擋住風,取出一個小小的水碗盛了水放入指南魚,看著鐵葉魚在水面沉浮,站起身指著一個方向道:「那邊是南。」斐捷在他旁邊沉聲道:「希望司馬沒事。」

古書曾云:「過十萬眾死,血流成河,蒼河止,為祭一日。」

那一日,悠軍損失過萬,胡姜水軍戰死也達四萬之眾。幸好雙方都無大將損傷。而沐州水師的頑強抵抗,終於讓孫統戰決的願望化為泡影。

同一天夜裡,趙靖得到孫統殺降的密報。大帳中燭火明亮,他低頭默想,留此人在悠王身邊,將來自己遠走,悠王倚重於他,手下部將不知多少人會被他踏在腳下。

再抬起頭,眼中閃過濃重殺意。

他貼身親隨已暗中盡數替換,黑翅在蔭桐已然待命,碧影秘密南下漢州城接應。

「臨走又造殺孽啊。」他笑著搖了搖頭。

―――――

十月初十,第六日。

沐州水師並沒有被孫統擊垮,抵抗了整整兩日。趙靖的艦隊便抵住孫統的背,為他擋住正面可能的胡姜主力。而承澤則率軍與承福司馬率等人在東側與陳封陳台李石激戰。

出戰之前,有人給承澤捎來一片布,承澤展開一看,卻是承福筆跡,上面龍飛鳳舞的寫道:「誰殺得少,誰請喝酒一月。」承澤啞然失笑,這個看似冷峻的大將,實在象個孩子。他把布片塞到胸口,走到甲板上,等待天色亮起。

「蒼河的水是什麼味道?」出征之前曾有個嬌柔的女子問過他。他搖頭:「不知道。」女子皺起娟秀的眉:「我聽說蒼河比金水河的水還要渾濁,一定不好喝。」雖然已經出嫁了,女子還保留著官家小姐的天真嬌憨,抬起頭撫摸著他的領口,認真的說:「記得不要喝那麼髒的水。你們行軍路上有井水的吧,你多打些帶著。」

蒼河的清晨是這樣開始的。月亮沉下去,墨黑的江水上沒有一絲亮光。卻在左前方天際處,有一條紅色悄悄亮起。那紅色一點不刺眼,柔和得好像女子頰上的胭脂。然後擴展開來的,是粉紅,黃,淡青,一層一層染開,瑰麗極了,卻只是短短的一個剎那,再一眨眼,太陽就已經升起,縱然還沒有從遠處的山背後露出來,江水渾濁的顏色已經可以看見。

承澤在那短暫的瞬間容許自己走神,想起蔭桐美麗的妻子。然後,戰鼓聲就在他身後響亮的衝上了雲霄。

作戰的時候他有著驚人的直覺,這是承平承安他們都比不上的。所以他雖然臂力和武藝都是四人中的最末,殺敵卻從來不會輸人。

拍竿繼續轟隆隆的錘下。蒙沖繼續如閃電一樣來回衝突著射出箭弩。鬥艦海鶻繼續劈波斬浪。在承澤和承福的聯手之下,胡姜東岸一線損失開始擴大,饒是兩員大將和一名頗富經驗的水師都督也不能阻止。

承澤不喜歡乘海鶻,跟承安一樣,他更喜歡坐鬥艦,因為那更快也更顛簸。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不是很熟悉水性的人會喜歡那種顛簸的感覺。

船上插著數不清的旗,他站在船頭聽著那呼啦拉的聲音,不用回頭就能想象這些旗在風裡招展的熾烈。他的左眉跳了跳,立刻指揮著鬥艦往左前方飛駛。一路撞翻了三艘蒙沖。然後他立刻就看到他想要找的那艘艦,上面站著的那個人,是曾經幾次交手的陳台。

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漆得勁黑的鬥艦沖了上去,兩船相撞引起巨大的眩暈感。他卻趁勢跳了起來,攀住船頭的倒鉤躍到甲板上。船頭的浪打到他臉上,順著鼻樑流到嘴角。那味道有些腥和苦。他想,果然比金水河的水還要糟糕。然後,他反手拔出背上的大刀,劈翻兩個擋在身前的胡姜兵士,和陳台狹路相逢。

「陳台比劉止,陳封和鍾回略遜一籌。」承澤劈著他的大刀想,「卻不知道那個據說很厲害的,一直在牽制秦家軍的蘇唐又是個怎樣的人物。」

虎口傳來一陣酸麻之感,卻是陳台的劍格住了他的刀。承澤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天他比平時都愛胡思亂想,全不似從前那樣專註。他往左踏了一步,陳台的劍追著上來,他頭一低,陳台的劍難以收勢,斬到了堅硬的船舷上。他等的就是陳台失去右手空間的這個剎那,他霍的收緊了背,眯著眼睛反身一轉,刀鋒好像流水一樣閃動著光芒劃開血肉,遇到骨骼也毫不阻滯。陳台的級落在地上,承澤低下頭去,看著那具無頭的屍,這才現,陳台腕上竟然系著一條手帕,已經辨不出本來的顏色,但是帕角綉著的鴛鴦卻是那樣鮮明。

承澤愣了愣,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嘆了口氣,看到副將被兩人夾攻得狼狽,上前就是一刀。這一次,他成功的奪下了這艘鐵槎木的戰艦,心想也許承安會有些嫉妒吧。卻遠遠看見承福冒著箭矢拍竿的巨大危險,正企圖貼近一艘樓船。

「好大的胃口。」他輕聲的笑。

船與船一次次的撞擊,鉤連,然後接舷砍殺。承澤卻敏銳的覺察到不對。為什麼他率領的艦隊這次傷亡要比從前慘重?他看準了敵軍最驍勇的一艘鬥艦沖了上去,剛剛翻身上去心頭就一沉。

無底之舟。

船的前後兩截鋪著極薄的偽裝,乍一看與尋常甲板無異,攀舷而上的士兵腳一踩上去就掉到了水裡。而操船的胡姜士兵站在站板之上沉著的往下刺去。

電光火石之間,他沒有來得及調整自己的落點,卻並沒有想起擔心自己的性命,而是忍不住驚嘆華煅的奇思妙想。

落下去的那個瞬間,他終於真正嘗到了蒼河水的味道,澀苦,帶著血的味道。他什麼也看不見,卻還有天然的抵禦力,大刀用力舉起,擋住頭上落下的斬殺。

他急中生智,用力吸了一口氣,往下潛去,抓著船舷底部游開,然後猛的用力一推,離開無底舟丈余才冒出頭來。

他按照承安曾經教他的法子想要浮起來,卻現鎧甲太過沉重。

「將軍。」他的親隨朱明已經命人划著船過來,焦急的攀在女牆上,企圖拉他上來。

可是敵人已經四面包抄了過來。承澤的鬥艦損失了幾十人,頓時相形見絀。而更為可怕的,是敵人卯足了勁向著落水的承澤駛來。朱明想也不想,躍入水中,手裡的腕刀已經亮出,割斷承澤背後繁複的衣帶,又拚命想幫他脫去鎧甲。

「滾。」承澤沉聲道。眼見得一艘戰艦迎面駛來,自己的鬥艦無法擋住,相撞之下只怕兩人都要受傷,他用力一掌將朱明推推得老遠。又一個波浪打下,隱約中,他看見長矛雪亮的尖,下意識的往後一仰,整個身子沉了下去,冰涼的河水迅灌入他的口中。

說明

對很多事情,我是一個缺乏經驗的人,所以才會興沖沖的把所有要寫的章節列出來,等待著和大家一起分享這段旅程直到結束。我的確沒有完善到考慮到另一些事情,直到編輯提醒我:網上的盜版已經太多了。

出書的操作是需要一定過程的,尤其要好好的出一本書。所以盜版也許會比正版還快的滿天飛。很抱歉,我的確很希望此書能夠順利出版得到更多人的關注,我沒法做到完全的無欲無求。我知道很多讀者陪著我一路走來,能堅持到現在不容易,為此我難過了許久,十分愧疚。不過我保證,紙書版行后,我將很快的在網上更新結局。而紙書版的行取決於我能寫多快完稿。雖然我現在思路又開始有些堵塞,但是我會盡量在12月完工,讓大家不要等太久。從現在起更新度和內容調整如下:

1,接下去三章將每兩周更新一次,不排除某個時間鎖文的可能,但是一定會貼。

2,最後兩章將在出版之後儘快放上來。

3,番外將開始更新,大家也許可以從中推理出結局。當然,如果您不想破壞最後的樂趣的話,就不要看番外了:)

另外,如果您曾經在本文下表過多次留言或者寫過(也包括將要寫)長評並且過25周歲,歡迎您加入QQ群,申請時請註明您表留言的Id。那裡的討論更私人化一些,所以我不得不相對有些保護措施。

再次深深的感謝您一直一來的支持,所有的鼓勵,批評,意見我都看到了。的確是,如果不喜歡這個文,是懶得來說話的。批評也是另一種肯定。

最後,對於我推遲更新這件事情我再次鄭重的表示道歉。

年表和大事記

謝謝親愛的Fe1icitas捷整理了很久,以後還會6續補充。

《遲遲鐘鼓初長夜》大事記

和颺十二年隆冬華拯搭救到錦安投親不遇的石凝。二人之後成婚。

和颺十三年十一月華櫻滿月。石家被滿門抄斬。所剩者只有太子妃和石凝。

和颺十四年年初同有身孕的太子妃和石凝在華拯的安排下在定風寺相會。

和颺十四年十一月太子妃和石凝先後生下趙易和華煅。

和颺十四年十二月太子妃石氏去世。華拯行調包計。趙易被當成華煅撫養,真的華煅進了定風寺,太子身邊收養一個孤兒。(從此之後,為敘述方便,小華就是指真的趙易;無悟就是指真的華煅;趙易就是指可憐的小孤兒。)

和颺十七年和颺帝駕崩前夜,二皇子重灃動政變登基。太子在青翼保護下出走。

遲遲年底出世。

天祥元年青翼起事,刺殺國舅不成,被一網打盡。太子逃往蕭家堡。之後蕭家被馬原出賣,幾乎滿門被滅,只有蕭南鷹帶著趙易往追風堡避難。蕭紅若被錦馨救走。時年趙易和紅若五歲。

同年刑部尚書沈秀受青翼一案牽連被罷官流放,死於途中。其妻屈慧儀殉夫、其子沈靖為屈海風照料。沈靖當時七歲。

天祥十二年天祥帝駕崩。華拯在宮廷政變中支持唯逍登基。肅王唯遙企圖以華櫻為質未果。時年華櫻十六歲,華煅十五歲,唯逍十三歲。

仁秀三年秋天遲遲十六歲。初上定風塔,愛上無悟。時年無悟和華煅都是十八歲。

仁秀四年正月遲遲在錦安初遇趙靖。皇帝唯逍亦於盡楓河畔初見遲遲,決心要納她入宮。

遲遲送了自己的偶人給無悟,后被皇帝得到。遲遲誤以為是無悟將偶人送進宮,傷心之餘,送了一朵桂花給無悟。

仁秀四年初春駱何帶著遲遲毀家離開錦安,以躲避皇帝的追蹤。遲遲在逃亡途中,偶然救了華煅一命。

仁秀四年三月遲遲與趙靖再次相遇在柔木。兩人在破案之間情愫漸生。遇見錦馨與紅若。遲遲初聞太子舊事。

破案之後遲遲現趙靖意欲通過她和紅若,找到趙易下落。在蒼河邊與趙決裂。遲遲一人帶錦馨的骨灰回錦安埋葬。紅若與駱何到追風堡養傷。

金州叛亂,朝廷派王復到金州談判。

仁秀四年四月定風塔被雷擊,預示胡姜大難的開始。遲遲回到錦安,到皇宮偷出偶人擊碎。

金州、賀州叛亂失控,王復失陷亂軍,生死不明。

仁秀四年五月華煅自請押送糧草至連州,順便查訪王復下落。在泊岩遇到遲遲。

仁秀四年夏天泊岩失陷。悠王派兵平叛。

遲遲和華煅在尋訪王復下落途中結拜為兄妹。遲遲將一顆比翼鳥眼淚送給華煅。

途中再遇無悟,和遲遲一同斬殺龍蛇。

在橫斷嶺碧影教大本營救出王復。也現趙靖和碧影教的關係。更由趙靖口中得知悠王已經與追風堡聯絡上了。

仁秀四年夏末秋初遲遲回到追風堡與駱何、紅若相聚。紅若和趙易已經相戀。

悠王要將王妃的侄女明霜嫁給趙易。趙易被迫接受,前往悠州完婚。

仁秀四年深秋紅若懷了趙易的孩子,被暗害身亡。

仁秀四年冬天遲遲先去悠州告知趙易紅若死訊,又到金州,中毒受傷。

仁秀五年年初遲遲與趙靖同看元宵花燈。趙易刺殺悠王不成身死。悠王現此趙易為假。

蕭南鷹為碧影教拿獲,趙靖也了解到趙易為假。遲遲與趙靖定下三年之約。

仁秀五年春夏之交華貴妃誕下皇子騏。稍前殷貴妃生皇長子。

仁秀五年六月無悟、趙靖、華煅和遲遲雪山之行。得世之珠歸了華煅。

仁秀五年九月初悠州反。

仁秀六年元月輔國大將軍華煅一戰成名,柴家灘迎敵,斬了秦亥羅起,重創冷延王承平。

沐州刺史孫統以九星連珠箭重創趙靖。遲遲探營。

年底遲遲滿十八歲。

仁秀七年三月初八趙靖返回隴城途中與華煅大軍在香扇坡遭遇,悠軍慘敗,王承平、冷延陣亡。之後不久,遲遲陪伴屈海風與趙靖重聚。

仁秀七年四月趙靖收服孫統,攻下清州。屈海風猝死。

仁秀七年五月悠軍進駐涪峪,胡姜大將劉止戰死。天降大雪。

夏末遲遲離開趙靖返回錦安。

秋遲遲現給自己下芳蝶引毒藥的是奶媽。唯逍聽信隱龍仙預言,要得遲遲為皇后。駱何為救眾盜、並使遲遲脫離險境而赴死。華煅身世揭曉。

答疑和解釋

o.為什麼無弦突然弄了那麼多待填?

因為她有強迫症,一定要看到完美的章節結構。那就是,一定要把答疑放在後記和年表之後。因為之前「修訂」部分沒有能夠這麼做,她已經難受很久了……還有,讀者的太多提問不答不行,可是如果我把答疑放在中間,後來的朋友如果要看看到答疑就沒有任何懸念了。我既然都放了所有章節,就索性把番外的章節也放出來,大家看著有個底。所有待填空章請大家不要打分,謝謝。

;為什麼小華要逼無悟出關?

因為他需要觀影琉璃珠找到遲遲。

;為什麼唯逍不讓無悟找遲遲?

他不敢。他一直對無悟心有忌憚和敬畏。無悟知道他要做什麼,絕對不會告訴他。為了害怕無悟阻止他,他甚至挑無悟閉關的時候做這件事情。

;小華是接到駱何的死訊趕來的嗎?

不是。從唯逍打算找遲遲的消息從宮裡他的眼線傳到他耳朵里時,他就動身了(上次他和遲遲從鳳常回錦安用了半月時間,所以請大家考慮消息傳播度和行程需要時間)。他就比遲遲晚了幾天,快到錦安時知道駱何死去的消息,他當機立斷去了定風寺。他的本意是要阻止這件事情生,後來已經不在他控制範圍之內,而他也已經沒有了退路。

;小華有把握救出遲遲嗎?

有。他至少能保證遲遲單獨平安離開錦安。他臨走時已經調兵了,有一定的威懾作用。還有,從朴路瑞都」是錦安關鍵人物,也在他控制之下。他只是想如果遲遲不肯走,他願意陪她一起死。

;華庭雩為什麼這麼忠於朝廷?

因為重灃對他父親有救命之恩。請參看「挽弓決」第一章。

;為什麼奶娘知道遲遲的分身術?

因為她知道駱何會使用分身術,可以推斷遲遲會使用。而且在群盜追遲遲的過程中,遲遲使用過多次,群盜回過錦安消息就傳出去了。

;為什麼一開始駱何知道遲遲可能是皇后還滿高興的,後來又不樂意了?

粉晉江里鏡花和morningchi11都有問答,我在這裡總結一下。駱何並沒太把這個事情當回事兒,他只是突然從此意識到該為了女兒過一種平靜的生活了。後來皇帝的樣子大家都知道,遲遲也不樂意,他自然不會勉強女兒。

;有新任盜王么?

沒有。沒有人取得過標的物。

;開場要害華煅的是誰?

悠王和殷如珏。

;華煅為什麼不能推斷出自己是趙易?

因為他少了最關鍵的一個信息:始皇帝和觀影琉璃珠的血誓。還有,他幾次現薛真秘密去找無悟。

;冰宮裡為什麼兩個人的鮮血都看似有用?

因為他們倆的血混在了一起。一個有用就有用了。請看鏡花的長評「易惑」,裡面解釋的很清楚。在這個地方我的確是故意逗讀者玩了一次:p

;調包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先聲明:文章中所有幼稚可笑的錯誤不是人物不夠聰明,是作者不夠聰明!

先,無悟和華煅的相似更多是在氣質風度上,而不是相貌上。

其次,華庭雩是一個政客,他有自己的政治抱負要實現,而且他最終也實現了。至於實現後跟皇帝的關係好壞,那是另一件事情。他的確是個矛盾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堅持,也有自己的無可奈何之處。第一次選擇讓石凝見見她姐姐,還沒有太大利益衝突,第二次就有了,所以他不得不在那個時候做一個有漏洞的決定。他知道石凝會答應,只要孩子還在定風寺她就能堅持,何況她也會對自己的小外甥傾注感情。到了後來,你讓他幫著華煅去反他已經盡忠了這麼多年的東西,不太符合他的性格,他畢竟不是一個梟雄,也並非投機主義者。

再次,從那番聲情並茂勸說石凝的話里其實可以判斷,華庭雩說的有真有假,他最大限度上的哄了他老婆(他那番話請大家不要當作對任何事實理解的依據)。他其實知道,太子一黨並非真的想一輩子讓那個孩子不在父親身邊。事態緊急,要把孩子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很難,送給尋常人家他們不放心,送給富貴人家容易暴露,所以就去皇家寺廟裡呆著唄,他清修期間是沒幾個人能見到的,象誰都沒關係。別忘了聖僧是要18歲才上定風塔的,這期間足以籌謀很多事情了(無悟在18歲前就成為聖僧,因為上任聖僧翹翹了,他也已經在定風塔上修行了很久了)。太子即位,那最好,孩子被送回來(假趙易當然可憐,不過應該會做為皇帝養子的身份給予補償)。如果太子真的不幸遇難,那麼孩子也可以被換回來。唯一一個把趙易出家當真的,就是凈方大師。後來命運的變數誰也不知道。薛家和蕭家確定華煅才是他們要找的人之後就不用著急了,慢慢謀划,青翼的被滅,其實對太子一黨打擊很重,很難恢復元氣。反正那死小孩已經是個冬瓜的性子了(借用盼盼的話),那就看時機唄。

老華其實壓根沒想到自己能安穩的過這2o年。如果事,他留孩子在身邊,要麼對重灃說他是以這個孩子為誘餌要把太子餘黨一網打盡,要麼為了石凝拼個魚死網破。反正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聽說青翼事敗,又過了18年居然啥事兒也沒生,應該是大大的鬆了口氣,以為自己跟小華的父子之情可以延續一輩子了。

另外,太子有沒有在開始的時候就想過華庭雩可能這麼做呢?也許。但是即使薛循死了,還有很多人會跟進這個事情。而且孩子在石凝身邊就不會有事(要是華庭雩可以殺了孩子或者傷害孩子,這事兒也不會跟他牽扯上)。他們送孩子去定風寺那段其實薛家已經安排得很周密了,華庭雩幾乎沒有機會下手。

然後,古代應該是很看重血緣關係的。就象小華怎麼可能輕易去懷疑自己的爹不是親爹一樣,別人也不會懷疑。美男子眉目如畫長得有點相似蠻正常。更重要的是,華庭雩是重灃一黨,誰會想到他會幹出這麼一件事情?還有,這是一個三連環的調包記啊,誰又會想到太子還沒被廢之前就把自己的孩子送走了,他身邊那個孩子不是他親生的,那麼多人都見過之前的太子的孩子呢。這個事情的確是因為作者的變態心理而複雜得不象一件正常事兒。

最後,其實大家仔細看,兩顆珠子的使用其實是有很多約束的。應該不是始皇帝不想隨心所欲最大限度揮兩顆珠子的功能,而是凡人要駕馭聖物實在太難了。比如之前就提過,皇帝是不能用觀影琉璃珠問自身事情的。再比如,得世之珠一定要再定世之珠蒙塵時才能出現,小華遲早要把得世之珠還回去的。聖僧和觀影琉璃珠之間,也是有約定有束縛的,這個後面會提到。但是有一點也許有的讀者已經想到了,聖僧其實是要被培養的不能看自己的命運的,看自己命運的人怎麼會是出家人四大皆空啊。其實也沒必要,他都出家了命運還能是啥。只是偶然的,無悟通過遲遲看到了自己的命運,因為他倆的命運是糾纏的。他身為華庭雩的孩子,而不是正經由嚴格程式挑出來的小聖僧這個事實,其實註定了,他要跟塵世糾纏比別的聖僧都多。

作者多說一句,其實,也只有我們統觀了全局之後才能看出一個事情有多少破綻。身在局中的人,只能根據自己的信息來盡量的最優化。既然是人,錯誤疏漏都是難免的,哪怕是最聰明的人,更何況還有感情因素在裡面。沒有人可以象作者一樣,在信息完備的條件下,把所有人可以做的選擇一二三列表,推敲,推敲,再推敲(饒是這樣,作者也犯了很多小錯誤。)。大家對命運你犯一點我犯一點自以為是的錯誤,最後反而成為命運不可更改的推動力。我想寫這些錯誤疏漏,更想寫人的堅持。這裡面的人都多多少少因為這個堅持而痛苦和矛盾,也許可笑或者幼稚,但是也有些可敬之處。還有,有時哪怕明知道是有問題有錯誤的,也必須這麼做,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啊。

我的想法的確太多太亂太複雜,也難免有疏漏,對一個小說來說,給讀者造成了困難,不是個好事兒,抱歉抱歉。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人物心理狀態動機做長篇大論的解釋(我覺得我這麼做的確挺沒品的:p),讀者還是覺得難以接受的話就盡情拍吧。

一些您可能忽略的細節:

;奶娘曾經想跟遲遲他們走,被拒絕了。

;華煅少年鋒芒畢露,為華庭雩招來猜忌:「挽弓決」第一章。

;隱龍仙曾在「流雲亂」第一章出現過,當時也是唯逍不再相信無悟而轉向隱龍仙讓他祈雨。

;遲遲因為無悟生病,就是後來奶娘提到的無意中說到了錦繡的墓在什麼地方。

;「踏烽險」第一章結束,華煅當時就有除掉承平的心了。

番外-簌簌無風花自落

雲山明到錦安的時候,已經身無分文了。錦安果然不辜負天下第一城的美稱,繁華富庶到了令人驚異的地步。他只在飯館後面轉了兩圈,就有和藹可親的店老闆出來,見他身量雖高,卻是一臉掩不住的稚氣,眼神清澈,帶著些羞澀,便摸摸他的腦袋,塞了兩個饅頭給他。

山明吃飽了有力氣,就開始打聽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裡。

「居成公的府邸啊,那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每個人都搖頭,還是把路指給他看。他天生迷糊,繞了好多條冤枉路,問了好多人,才看見那雄偉的府邸。

那麼高那麼長的圍牆,隱約可見裡面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山明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卻有成對的軍士巡邏而過,走過來呼喝道:「走走走,一邊去,亂看什麼?」

山明被唬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囁嚅著想分辯,想想還是老實的走開了。

那天夜晚他象一陣輕煙一般飄過,站在屋頂上衝下面的侍衛做了個老大的鬼臉,才足尖一點往裡面而去。

公府果然大得驚人,山明繞了幾圈都沒有找對地方,悻悻然而垂頭喪氣。下面有馬兒嘶鳴的聲音,他好奇的探頭,卻現自己到了公府的馬廄,一個衣著鮮明的人得意洋洋的道:「今日回來得晚了,卻是一路盤查。」馬夫小廝們都露出羨慕好奇的神色湊過去,那人裝模作樣的四下看了看道:「我在外面等夫人的時候聽他們說,裡面出了刺客。」

好像油鍋炸了,所有人都哎喲的叫,七嘴八舌的問:「怎麼回事?」「刺客什麼樣?」「有沒有得手?」

那人輕蔑的切了一聲:「得手了我還能這樣跟你們好好說話?」旁邊有個小廝噗哧一笑,輕聲道:「不就是個趕車的么?」那人沒聽清楚,瞪著眼睛道:「小八,你嘟囔什麼呢?」那小廝忙賠笑道:「我這不是眼紅羅大叔知道這許多事情么?」

山明耳力極好,隔得雖遠,那句話卻是聽清楚了,心裡納罕道:「原來這個神氣活現的人是給公府趕車的,趕車的也這般打扮,公府當真氣派。」

山明打小的玩伴中有一個酷愛馬,山明耳濡目染,也對馬匹甚有興趣。見這公府馬廄中似乎有不少好馬,便趁人都走了,夜半的時候跳下去,一會摸摸馬兒的耳朵,一會蹲下去看馬蹄。

身後傳來細微的響動,他立刻全身繃緊,握著腰間彎刀轉身,觸上一雙清冷的眼睛,不由一怔。

馬廄角落裡站著一個少女,一張小臉下巴尖尖的,眼睛啊鼻頭啊,包括嘴唇卻是圓圓的。少女看清他腰間的彎刀,眼神驟冷。山明聽得細碎的破空之聲傳來,想也不想就是凌空躍起,暗器擦著他的腳底飛過。他落到地上,甚是著惱,擺著雙手低聲道:「你想幹嘛?」那少女再沒想到他有如此身手,氣急攻心,竟雙眼一閉往後倒了去。

山明一驚,上前去扶她,卻被扣住了手腕命門。少女森然睜開眼,勾了勾嘴角,眼中全是警告之意。山明苦笑,低聲道:「我不管你的事,你讓我走。」那少女也知道此人是偷偷潛入,剛才自己假裝暈倒這少年也確有好心來扶自己,所以哼了一聲,道:「帶我走。」

山明呆了呆,少女瞪著他:「你輕功這麼高,帶個把人沒有問題。」山明無可奈何,抱起她縱身一躍上了屋頂。

出了公府走了很遠,山明將少女往地上一放,沉著個臉轉身就走。走了幾步,趁著月光清楚看到自己手上有幾點血,嚇了一跳,又折返回去,見少女還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忙去探她鼻息。她呼吸微弱,山明瞧清楚她背上有好幾個傷口,不知怎的,原先沒有流血,現在忽的涌了出來,染紅了她的背。

山明從沒見過這情形,一時慌了手腳,繞著少女團團轉了幾圈,才想到抱起她去找大夫。哪知少女醒轉過來,冷冷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找大夫。」山明磕磕巴巴的回答。

星光下少年焦急的神色純真自然,少女嘆了口氣:「你帶我到一個地方去,那裡有葯,我自己會給自己止血。」說著咬緊牙關,似在運功,山明感到她流血的地方又止住了。見山明詫異,她倨傲道:「凝血術,你不懂。」

山明帶著少女到她的住所,竟是錦安城裡一座僻靜的小院。一進院子,少女就用力跳下地,推開山明,掙扎著撲進屋去。山明在院子里愣了一會,撓撓頭,轉身想走,卻聽到裡面一聲巨響。他連忙推門而入,見少女衣裳半褪伏在地上,剎那間覺得血往上涌,喉頭干,雙腳軟。過了好久,他才定下心神上前去看,原來少女強行要給自己敷藥,如何夠得著,反而將傷口拉得更厲害。

燭火微微搖晃,光影下少女的背如羊脂玉一般晶瑩柔膩。山明一顆心砰砰直跳,幾乎想立刻轉身逃跑,卻還是伸手將少女手裡的傷葯敷在她背上,又撕下自己一幅衣襟替她包紮好,然後將她抱到床上。

過了許久,少女醒轉過來,覺自己趴在床上,便用手一撐起身,背上一片清涼,疼痛也減少了許多。她轉過頭,看見那個長得高高人卻憨憨的少年已經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她臉色一紅,想脾氣,卻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又趴了下去。

少年在睡夢中隱約聽到動靜,手忙腳亂的跳起來:「啊,啊,你怎麼了?疼么?」看到少女安靜的趴在床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睜得奇大望著自己,自己就不好意思起來,漲紅了臉:「你醒了啊,我,我給你上了葯。你,我,我走了。」

少女卻喚住他:「這麼晚了你去哪裡?」少年撓頭:「隨便找個地方一躺不就行了么?」嘴上說著,肚子卻出咕咕的聲音。

少女哼了一聲,道:「你幫我敷藥,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山明再笨也聽得出這話是反的,嚇得連忙擺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流了好多血。」身子就往後退。

少女低喝:「不準跑。」山明愣住,真的乖乖的站在那裡。少女突然笑了,柔聲道:「我真的是想謝謝你。你瞧,我受了傷,行動也不便,要不麻煩你照顧我幾天,我有銀子,你幫我去買吃的好了。」

山明聽到吃的兩個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少女招手:「過來,這些銀子你拿著,明天一早巷口有人賣面,你自己吃一碗,替我帶一碗。」

山明點頭:「好,我去幫你買,不過,我不用你的錢。」

少女奇道:「你身上有錢么?有的話怎麼會餓得要到公府作賊?」

山明這才知道她誤會了,也不解釋,只道:「反正你自己好好養傷,別管我。」走過去將她手上的銀子接過。

「你叫什麼名字?」

「雲山明。你呢?」

「王簌簌。」

「你多大了?」

「十四。」

「你比我弟弟還小呢。不過你比他可愛多啦,他死倔,從不聽我的話。」簌簌笑起來,眼角有種特別的天真。

「原來你比我大啊。」山明感嘆。

簌簌呸了一聲:「我比你大好多歲呢。」說著有些扭捏,「只不過,別人都看不出來罷了。」

山明笑笑,一點也不驚奇:「我嬸嬸也是。人家都當她是我姐姐。」又問,「你是不是去殺了人?」

簌簌臉色微變:「誰告訴你的?」

山明道:「我聽見他們說什麼刺客的。你躲在馬車裡出來的吧?別人都以為你受了重傷必然有血跡,卻不知道你會那個什麼凝血術,被你瞞過去。」

簌簌有些吃驚,心中驚疑不定,不知道該不該滅了這個聰明少年的口,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就不由心軟了,道:「是啊,薛夫人的馬車一般人哪敢仔細搜?又沒有血跡,他們就讓我們出來了。」

山明正色道:「殺人是不好的。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做了。」

簌簌凝視他,過了許久,神情漸漸凄然溫柔:「放心吧。我沒得手。」

山明見她傷心,忍不住勸慰:「你別難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好了。」

簌簌輕聲笑起來:「我,我本來該難過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又有些開心。」

山明不明所以,奇怪的看著她,她微微一笑:「隔壁那個屋子沒有人,你去那裡歇息吧。」

自那以後,山明便在小院中照顧簌簌,替她買來吃的。兩人到底害羞,簌簌也沒有再叫他幫自己敷藥,至於她自己怎麼做的,山明就不便操心了。

山明白日去飯館老闆那裡打零工,他手腳麻利人又勤快,每天掙十枚銅錢,足夠他把自己餵飽,還能偶爾給簌簌也帶些好吃的。

到了夜晚簌簌睡熟了,他就偷偷的溜到公府去。半個月下來,公府被他摸得有五六分熟了。

「你在公府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么?」簌簌有天突然問。

山明正在埋頭吃飯,聽見此話,嚇了一跳,手裡的饅頭落到地上,又忙著揀起來心疼的吹吹,還沒等簌簌阻止就又喂到了嘴裡。

簌簌忍著笑道:「做什麼啊。我就隨便問問么。」

山明道:「你怎麼知道我去找人?」

簌簌哼了一聲:「你每天半夜溜出去,打量我不知道么?你要是作賊,又何必白天去做工。」

山明訥訥道:「你又怎麼知道我去的是公府?」

簌簌狡黠一笑:「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山明這才曉得她方才不過是詐自己,氣得翻了個白眼不肯理她。

簌簌見他惱了,又笑道:「你要找誰告訴我啊,也許我能幫你。」

山明不說話,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饅頭,呆看著桌上的菜,過了一會才說:「我不是要找人,我只想遠遠的看看那個人是什麼樣。」

簌簌見他黯然神傷,不由惻然,柔聲道:「莫非,你要看的人,是居成公薛大人?」

少年打了個激靈,抬頭飛快的掃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吃了飯,簌簌靠在窗邊,看著天上的星星。

「你養好傷以後要做什麼?」這個問題憋在山明心裡好幾天了。

「我不知道。那你知道,你看到居成公以後要做什麼么?」

山明的眸子黯淡下去:「不知道。」

簌簌嘆了口氣,卻聽山明道:「不管怎麼樣,你不要再想著去殺人了好不好?」

簌簌呆了呆,看著他誠懇的神情,心中突然一酸,一顆晶瑩的淚珠滑了下來。

山明慌了手腳:「簌簌,你別哭,別哭。我……」他搓著手,又不能說好吧那你還是繼續去殺人吧,只急得一張臉通紅。

簌簌笑出聲來,指指自己身邊的椅子:「山明,過來這裡坐。」

山明走過去坐下,同她一起抬頭仰望天空。天上星子真多,離得又近,好像一伸手能抓下一大把來放在口袋叮咚作響。

簌簌身上有股好聞的香氣,很清淡,象是一聲嘆息。可是這聲嘆息偏就這樣鑽到山明的心裡,讓他從來不知煩惱的心也忍不住總是想嘆氣。

他側頭偷偷的看了簌簌一眼,她的側臉晶瑩細膩,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天給她上藥時她光潔的背,驚得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個不停。

簌簌當然不知道他怎麼了,笑著去拍他的背,見他執拗的閃開,不由臉色一沉,揪著他的耳朵道:「你這個臭小子,還不好意思么?我弟弟還比你大兩歲呢。」

山明老老實實的任她揪著耳朵。她的手指指尖有薄薄的繭,應該是勤練武的結果,抓著他的耳朵卻不覺得粗糙,而是有一股**之感不住傳來。

簌簌嘆了口氣,悠悠道:「我這傷,大約要養一個月。這樣吧,我每天給你講故事,講完了,也許我就曉得該怎麼做了。」

「你說的沒錯,我進京是為了殺一個人。這個人才智卓絕,當初曾設下一個極大的陷阱,害死了我爹爹。我從小就一直想殺了這個人,恰好也有人肯幫我,送我到錦安來,安排我接近那人。那人雖然不會武功,可是他身邊總有數不清的高手,我想下手,也只能慢慢圖謀。於是,我漸漸的對那人熟悉了起來。」

「沒見那人之前我設想過好多次他是什麼樣子,應該很兇殘,很狡詐吧。」簌簌的聲音低了下去。

山明忍不住介面:「那他是不是呢?」

「不是。」簌簌搖頭,「他啊,你根本看不出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平靜得好像井水一樣。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他都不說,總是微微的皺著眉頭,好像有很多心事。」

簌簌的眼前彷彿又看到那個男子,頎長挺拔的站在台階上注視遠方。他的輪廓俊秀異常,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多少,鬢角卻已經花白了。

「我平日所做的事情,就是等在他的書房外面,如果他要喝茶,就給他沏茶。他怕熱,茶也不喜歡喝滾燙的,但是涼的呢,又對身子不好,所以他喝的茶,總是要掌握得冷熱剛好才能送到他手裡。我不知練了多少次,打翻了多少杯子,燙了多少次手,才被容許去伺候他。」

山明咋舌:「這人好大的氣派。他以為他是誰呢。」

簌簌微微一笑:「我經常啊,就站在那裡,站一個下午。書房裡靜悄悄的,我都以為完全沒有人了,偷偷的看一眼,卻見他專註的低著頭。」

他的眉毛漆黑而長,握筆的手漂亮得近乎完美。廊下有風輕輕吹過,樹葉的影子斑駁搖晃,簌簌看著他,覺得周圍一切都凝固了,漫長的一個下午倏忽就過去。

番外-少年游

作者有話要說:

注意:本篇送給劉璞和斐捷小同學。這個故事交代了悠王和承澤最後的結局,是正文里沒有的。

註:第一節名「飲馬渡秋水」出自王昌齡「塞下曲」。第二節名「皆共塵沙老」出自王昌齡「塞上曲」。第三節名「雪上空留馬行處」出自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另,有同學建議將來可以整理一個」遲遲:名將集」,有人有興趣嗎?

飲馬渡秋水

劉璞看見自己著了新服去找同村張行。他們倆都剛剛十六歲,莫說沒穿過新衣,連不破的衣服都沒穿過。入了伍就有新衣,兩個人都甚是興奮,互相拉著左瞧右瞧,誇來贊去。

旁邊羅九一不屑,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劉璞一陣惱火,拎起拳頭就要開打,張行一把撲住。羅九一也不是吃素的,騰的站起來,挑釁的看著兩人:「鄉巴佬,沒見過世面。」劉璞冷笑:「你見過世面,羅公子。」後面三個字尾音拉得長。羅九一是隔壁村劉家員外的私生子,從了母姓,方圓幾十里人人都曉得。劉員外雖懼內不肯認這個兒子,倒也沒太虧待母子倆,羅九一吃穿用度自與劉璞張行不同,所以適才極為囂張,如今被戳了痛處,如何忍得,握了拳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頓亂打。他身強力壯,被他打了兩下,矮小的張行吃痛捂頭。劉璞紅了眼,跟他纏在一起,新兵們都鬨笑著湊過來看熱鬧。

正臉上身上處處都痛,血氣卻是不停翻湧下手更狠之時,頭頂傳來清冽溫和的聲音:「這是做什麼呢?」兩人的右手被人抓住,輕鬆就各自推開。劉璞正在想:「這人好大力。」抬眼卻瞧見那年輕男子模樣甚是斯文,負手立在那裡,一身清朗之氣。

周圍有人曉得這男子的身份,忙喚:「斐隊正。」劉璞嚇了一跳,心中懊悔不迭,聽說軍里管得嚴死人,自己第一日就打架,只怕要被沒收了新衣趕出去。可恨他連軍中一頓飯都還沒吃過,人人都說軍里吃的是白米飯,一人可分得三大碗。

果然那姓斐的隊正道:「軍中私鬥,原是重罪,但念在你倆還不懂規矩,一人只罰二十軍棍。」

行刑的士兵下手實在,一軍棍打下去背上火辣辣的疼,直燒到四肢去,忍不住微微抽搐。旁邊羅九一跟殺豬一樣哀嚎起來,劉璞到嘴邊的呻吟又吞了回去,咬牙死忍。他打小死了父母,跟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哥哥混,偷雞摸狗十次里有五次里要被現,侵了成年乞丐的地盤要挨打,兄長心情不好沒找到饅頭吃也要打他出氣,挨打簡直成了家常便飯。這軍棍雖疼,他硬氣起來倒也忍得住,還有閑暇偷偷抬眼去看,只見那姓斐的隊正站在那裡面不改色,心中暗恨。

挨完了打只能趴在炕上,自然錯過了晚飯。這於劉璞而言才是真正的懲罰。他飢腸轆轆,卻見一條人影竄進來,不是張行是誰?張行臉色白,害怕的看看四周,從懷裡摸出個用臟布包的團來,低聲道:「快吃。」劉璞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噴香的米飯,當下用手抓著狼吞虎咽起來。張行見他吃得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劉璞恍然:張行將自己的米飯偷包回來,又忙著早退,定是沒吃飽。劉璞停了手,把剩下的飯遞過去:「快吃。」張行急道:「給你的,我剛才吃過一碗了。」劉璞道:「一碗就能飽?快吃。」兩人正推來推去,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劉璞嚇了一跳,抖,雪白的米飯粒灑了一地。明知是又要被罰,心裡卻只顧著心疼那些米飯。

姓斐的隊正慢條斯理道:「你們倆膽子可真不小。誰許你把飯偷出來的?來人,帶下去,罰五軍棍。這麼不懂規矩,今夜讓他跟著值夜,不得換班。」劉璞霍然抬頭:「要罰就罰我好了。不關他事。」姓斐的隊正似笑非笑:「放心,不會不罰你。」劉璞心裡大罵,卻不敢露出來,斐隊正似乎看穿他,淡淡的說:「記住了,軍中有軍中的規矩,你罵天罵地也沒用。」吩咐再打五棍,且第二日起操練之後劉璞不得歇息,必須去甲庫房幫著搬運清點東西。

劉璞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破口大罵。斐隊正踱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他。他沒有抬頭,只覺得那人目光如水,自己頭頂被浸得冰涼。過了半晌,斐隊正方走。門口那個士兵低聲道:「你們倆啊,心裡再怎麼怨,見到長官也要有禮數。斐隊正人好,不同你們計較,是你們的運氣。」劉璞在心裡狠狠的呸了一聲。那老兵是過來人,笑道:「我知道你不服。不過,你挨打不能去用飯,自會有人給你送來,急什麼?等會還有軍醫來給你敷藥。軍中自有規矩,不是你們在外面混盪的樣子。」見劉璞不吭聲,笑著搖頭離去。

後來劉璞才知道,那隊正姓斐名捷,家中原本殷實,所以讀過書,後來家道中落,才投了軍。劉璞雖然瞧不起他那假斯文的架勢,也忍不住好奇,這人不知從哪裡學的武藝,那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自己和羅九一分開。問來問去,竟沒一個人知道。

斐捷原是火長,前幾個月才升了隊正。此次負責協助校尉教訓操練新兵。高承福來過幾次,對進度頗為滿意。那日正教如何肉搏,高承福旁觀一會,就指著場中一個少年道:「那小子力氣可真大。」校尉歐陽准笑道:「那是羅九一,看著狠,卻有些娘們兒氣,挨個打叫得驚天動地。」高承福又指著另一個說:「那小子也不錯,靈活得緊,一個人對七八個人沒問題。」說得正是劉璞。歐陽准道:「他叫劉璞,自小打架打慣了。」高承福點頭:「這幫小子暴戾得緊,你們幾個給我好好收拾。」歐陽准笑道:「劉璞羅九一不久前被斐隊正教訓過,殺一儆百,目前倒都還老實。」高承福瞄斐捷一眼,記在了心裡。

訓了一個多月劈刺砍殺,歐陽准方教他們看旗語結陣對敵,又教他們十人為一行小隊迎敵。斐捷持了槍在一旁,突然出聲喝罵:「羅九一,劉璞,你倆做什麼?」原來兩人恰好被分在一起,又互相挨著,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明明該替旁邊那人掩護,卻不肯去做。斐捷命兩人出列,緩緩道:「軍棍稍後再罰。你倆功夫不錯,是吧?那就讓別人領教領教。」便命兩人為一夥,餘下八人為一夥互相進攻。劉璞暗自冷笑:「老子一人就能對付。」哪知在斐捷的號令聲中那八人槍盾互相配合,進退有度,劉璞羅九一各自攻擊許久竟無法衝破對方隊列,倒被打了個鼻青臉腫,要不是槍上沒有槍頭早受了傷。

劉璞受了軍棍后兩日有人來傳他去見斐捷。到了斐捷帳中,他第一次沉默無語,垂著眼瞼和雙手。斐捷換了青色便服,容色藹然,負手上前和他面對面站著,他驚異的現斐捷身上竟無汗息之臭,氣味潔凈。

「知不知道那日張行偷飯,為何我連你也罰了?」斐捷的聲音宛如泉水。

劉璞想了想,道:「這是軍中,不能只求自保。同伴若做錯了,自身也會被殃及。同那天我們對八個人是一樣的,若大家都做對了,就能很厲害,比簡單幾個人一起打架厲害多了。」

斐捷沉默片刻,低聲笑起來:「你果然很聰明,能舉一反三。」他拍拍劉璞的肩,「還有一條你要記住,要是不想死,就要信任你身邊的人,個人恩怨且放到一旁。」劉璞漲紅了臉,卻沒有為自己分辯。

肩上似乎尚留那人掌上餘溫。劉璞在黑夜裡睜眼,伸手去摸自己左肩,然後慢慢坐起。外面風聲凄厲,沙石翻滾之聲隱約可聞。他點亮燈,覺得口乾,起身拿水囊咕嘟咕嘟的喝了個痛快。

「將軍。」外面親兵低聲喚。

他朗聲答:「無事。」

太陽**處突突的跳,不得不用手指按住。

夜深忽夢少年事。

案上沙盤的起伏在搖晃的燭火下形成深淺陰影。他走過去低頭注視,劍河兩百里之外是沃金山。沃金山前大片開闊的原野處被標記了青色的草稈。那是胡姜鐵騎所到之處。若沃金山到劍河防線被撕碎,身後陪都塒南必定不保,悠國即將滅亡。

「臣必為聖上守住劍河。」臨行前,他按劍跪下,誓言鏗然。一頭白的伏帝坐在龍椅深深的注視著他,竟然沒有說一個字。而很久很久之前,天下都聽說過悠王如何口才了得,出征討伐錦安之前一篇檄文說得壯懷激烈,下面百萬悠軍莫不振奮。當年劉璞也在下面聆聽,他記得自己流下了眼淚,跟眾人一起高舉手中的長槍,嘶聲長嘯。

十年彈指,悠王成了伏帝,青絲化為白雪。

他知道伏帝為什麼沒有說話。

已經沒有什麼可說。

「臣,必定死守劍河。」他又鄭重的補充了一次。滿朝文武愴然淚下。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話不是說給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聽的。這句話,一定會傳到沃金山那人耳朵里。

伏帝最恨哭這個舉動,這一次,卻只是微微笑著,漠然道:「去吧。」

他用了兩個日夜趕到劍河。劍河並不算寬,也不夠深,高頭大馬足可渡河。

河面不時捲起雪白的浪花,又瞬間消失在清澈的波紋里。他有些恍惚,好像看到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是深秋初冬的季節,他的戰船劃開靜靜的河水,隔著煙霧他遠遠看見那人立在船頭,對自己溫和一笑。隨後,廝殺聲震天而起,那人在箭雨之中落水。

彷彿看穿他的心意,副將上前道:「將軍,這不會是蒼河之戰。」

是啊,蒼河一戰可以划天下而治,而劍河如今一役,就只有生或者死。

他的手指輕柔的拂過沙盤上的沃金山。沒有碰到一粒沙,卻好像觸摸到一個人的體溫。

入伍三月後新兵被分入各旅。劉璞恰好就在歐陽准手下,而他們隊的隊正也恰好就是斐捷。又過三月,上6尹朝慫恿葛反進犯明關昭關。趙靖點兵伍萬進駐明關,與商烈互為犄角。劉璞所在的歐陽准這一旅也在伍萬軍中。

天不怕地不怕的劉璞第一次吐了,在他親手砍死一個登上牆垛的敵人之後。可是左邊又是一人撲上來,手裡的刀明晃晃,他下意識去擋,然後退後一步留出空隙,大刀舉到頭頂用力砍下。那人腦漿濺了他一身。為著活命,他顧不得自己膽水都要吐出來,只是不斷的舉刀砍入人體。

那一日戰鬥結束,他疲憊的靠在那裡,看著刀柄上暗色血跡。突然想起一事,他跳將起來四處張望,一路見人就抓著問:「張行呢,你看見張行沒有?」

屍體被一具一具抬下城頭。他一言不的注視著,目光森然,身體卻在微微抖。不知哪裡傳來熟悉的聲音,他撲過去,看見張行右半邊肩頭到胸口幾乎要從身子上掉下。劉璞目呲欲裂,伸手徒勞的想替他把身體合攏。張行呻吟著,目光裡帶著懇求。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是瘋狂的用力。

一隻手放在他肩上,他轉過頭,觸到斐捷溫和的眼:「讓他去吧,太痛苦了。」一面竟然遞過一把刀。他吐了一口口水到斐捷面上:「滾。」斐捷默默注視他一會,突然抓住他后領將他往後一拋,手起刀落,刺入張行胸膛。

劉璞大吼一聲要再撲上去,卻被羅九一一把抓住:「他***,老子都看不下去了。你跟他好,就讓他死。」

他捧著頭號啕大哭。再兇狠暴戾的少年,面對這一刻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去吃飯。」斐捷冷靜的命令。他不管不顧的哭著,背上突然一痛,卻是斐捷一刀鞘砸下來。斐捷眼裡閃動著冷光,同他平時溫文爾雅不緊不慢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給我滾去吃飯!否則軍法處罰。」少年仇恨的看著斐捷,握緊了拳頭,起身離去。

到了第八日劉璞已經習慣了殺戮。眼淚已經流干,只有讓你死我才能活。他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只知道偶爾抬頭看天上的太陽,看見一片血紅。

「小心。」突然有人大喊。他凜然抬頭,見一塊大石對著自己頭頂砸來,他往後一退,卻現身後已是女牆,退無可退。電光火石之間,一股大力傳來,左側伸出一隻修長漂亮的手,隨著一聲暴喝,那塊大石被那人用手掌生生推了下去。而與此同時,滾燙的鮮血噴在他脖頸。他猛地轉身,看見斐捷臉色蒼白,嘴角還有鮮血,卻依然鎮定自若,喝道:「別呆。」

夜間劉璞溜出來,卻站在那裡猶疑。裡面傳來清冽的聲音:「進來吧。」他硬著頭皮走進去,斐捷半靠在那裡,見劉璞囁嚅著不知說什麼好,不由莞爾:「你要是想謝我,就不必了。你既在我手下,我就不會看著你去送死。」

劉璞挺直腰板:「我不會讓你再受傷。」

斐捷玩味的看著他,哦了一聲。他的羞恥心被激,撲通跪倒,卻一言不。

過了許久,斐捷才試探的問道:「你是不是想我教你武功?」

「是。請隊正教我武功,也教我識字。」

斐捷微笑:「若是每個人都這麼求我,我怎麼忙得過來?」

劉璞急得一頭是汗:「那是不同的。」

兩人驟然沉默。連遲鈍兇狠的少年也知道,那是不同的。並不僅僅因為他在他手下,他才捨命相救。

「你,你給我一刀鞘,很痛,所以你要教我。」少年終於找到說辭,抬頭無賴一笑。

斐捷眼中笑意漫溢,不由伸手拍拍他的頭頂:「起來吧,我教你。」

十多年後,悠國雙雄,為天下名將。

「將軍,陳封大軍已到五十里之外。」外面親兵急報。

他瞪住沙碟片刻,嘴角勾起自負沉著的笑容:「吹號!」長槍冰涼握在手中,胸口血液滾燙得咆哮沸騰。

開齊十年秋,劉璞率悠軍死守劍河牽制胡姜主力,確保了其後悠軍沃金山大捷。那是開齊帝親征后唯一一次失敗。

小甜點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真的太忙了。很多次都是天快亮才結束工作。

這個是我之前為我下一個古代系列小說「耿耿星河欲曙天」的第一個故事「夜渡蒼河冷」(夠複雜吧?)寫的楔子。貼上來算是愧疚又不知道怎麼辦的作業。「耿耿星河欲曙天」是遲遲的後傳,不過將是系列故事,每個都不長,也可以獨立看,避免了沒有結局的困窘。寫完「過去將來」那個現代故事我就會動筆寫這個。

真的十分抱歉,不能更新。另外一個糟糕的消息是,據說遲遲又要推到四月才能出版了:(

楔子

荒草連天。月亮已經沉到破敗的古寺半腰。

一人突然自地平線上憑空冒出,倏忽就到了寺前,抬頭借著月色看那殘破的匾額,定風二字依稀可見。

那人抬頭凝注半晌,突然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是這裡了。」從腰間抽出一把刀來,刀刃比刀背還要暗淡,乍一看似乎不存在,只是月亮下的一抹暗影。他腳步剛動,風聲就從四面八方傳來,沉睡了若干年的神秘機關啟動。

石階一直通往地下,盡頭處是無盡的漆黑,彷彿一道劈開的深淵,讓人頭暈目眩。沿著石階走下去,腳步聲回蕩,震耳欲聾。原來四面八方上下左右都是甬道。風低低的迴旋,遠處隱隱傳來哀號哭泣之聲。而鼻端能嗅到濕冷的血腥味和霉味。

在這黑暗迷宮的最底層,一個男子正垂而坐,靠在石壁上一動不動,對頭頂凄厲的聲音充耳不聞。

腳步聲近了,那股血腥味比任何時候都要濃。

一把乾淨得好像初春早晨陽光的聲音響起:「堂堂居成公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了?」說話的意思譏誚,語氣卻純真爽朗。

男子維持那個姿勢。

那人走近了,指尖一拈,竟然有火光亮起,活潑溫暖的燒在他的掌心。他四下環顧,嘖嘖羨慕道:「這間牢房原是當年魏長生呆過的。」

男子終於抬頭,笑得親切溫和:「本公雖比不上魏長生之威名,當時當代,卻也無人能及了吧?」

來的那人一怔,再想不到已成階下囚的居成公會有如此風範,不覺暗自點頭,單憑這份從容,居成公薛真已足可睥睨世間。

男子借火光看清那人容貌,也不由一愣,脫口道:「是你?」卻又搖頭,「不對不對,年紀不對。」

那人笑道:「我很像薛公故交么?」

薛真一笑:「談不上故交。」一面伸手拉平自己已經臟到辨不出顏色的衣角,盤膝坐好,淡淡道,「他讓你來的?」

「是,聖上要問薛公幾件事,小的就代勞了。」

薛真含笑看著他:「你倒真會順水推舟。那我問你,你身上的血從何而來?」

那人面不改色,笑嘻嘻道:「聖上怕走漏風聲,就讓我私自前來。若我手上有印信,此事終究不算機密。這些人反正也是要死的。」

薛真緩緩鼓掌,卻仍搖頭:「天衣無縫。可惜,你不了解他。」

那人眨眼:「世間真有什麼人了解什麼人?薛公真是自負,莫非從不出錯?聖心難測,他既擁有天下,自然要做天下最無情最無所不用其極之人。」

薛真一笑:「我年輕的時候也像你這麼想。後來慢慢明白了,這世間總有些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做惡人,不但要懂得全天下一切陰毒的計謀,也要懂得那些好人會做什麼,不要在關鍵時讓自己大吃一驚,算錯了棋步。」

那人湊過來:「薛公肯指教後輩,也出乎我的意料。」

薛真凝視他的眼睛:「我兩個兒子都不像我。倒是你,很對我的胃口。」那人臉色剛變,就聽他繼續又道,「你像我一樣厚顏無恥,狡詐狠毒。本公從不嘉許人,今日竟破例了。」

那人瞪著他半晌,突然放聲大笑:「你在拖延什麼?」笑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手伸過去輕柔的放在薛真肩上,「大人,沒有人會來救你了。皇帝也不會。他把你打入這煉獄黑牢里,就打算讓你在這裡悄無聲息的死掉。」

「甚是公平。若我舉事成功,他也是這般下場。」薛真微笑頷,臉色卻驟然一僵,好像無數把很鈍的小刀割在五臟六腑。只片刻,他就全身冷汗,低低的呻吟了一聲。劇痛卻在此時又突然消失。

那人笑眯眯的看著他:「大人,這滋味不好受吧?天底下決沒有人能在我手下支撐過半個時辰的,何況大人多年養尊處優。」

「你想要知道什麼?我的同謀?」薛真嘲諷的笑了,「放心吧,我全供出來了。我生平最恨我一人承擔責任,別人卻能脫身。就算我死,也得有人陪著。」

那人好笑的看著他,目光里有些詫異,好像根本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比不過居成公的無恥。過了一會,他才道:「我來,是向你打聽觀影琉璃珠的下落。」

薛真一愣:「問我?我如何知曉?」

「兩大侍衛的傳人,與觀影琉璃珠息息相關,薛大人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那人慢條斯理的解釋。

「你該去真正的定風塔找尋。這裡只是舊日聖僧居住之處,新塔建成之後,聖僧和觀影琉璃珠也去了那裡。你不會不知道吧?」

那人湊近在他耳邊低語:「我對定世之珠沒興趣。我要找的,是第三顆觀影琉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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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鐘鼓初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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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歲晚(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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