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朵蘭化妝品公司」即將有重大的突破,要推出一款從頭到腳的產品,名為「蛻變」,並且將破天荒地徵選不一樣的模特兒。不使用有名或是美豔的明星,而是大膽地在全國招募模特兒,報名資格甚至是──醜女。
整個的徵選活動,為了維護當事人權益,全部秘密進行,嚴加控制、不讓記者採訪。最後由一位又肥又醜的女孩雀屏中選;那位女孩年方十七,有個人不如其名的名字,叫做──宇嫣。
宇嫣必須整個暑假都待在「朵蘭」幫她出租的整棟大廈的某一樓裡,進行一連串的改造計劃。而這一個廣告宣傳企劃,正是於櫂庭負責,加上他有營養師的執照,所以也控制宇嫣的一切飲食生活。
由於於櫂庭的個性實在太過刻薄,擔心小女孩受不了他的「激勵」,所以「朵蘭」的總經理情商吳妍薰待在宇嫣身邊,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順便幫她跟於櫂庭之間作一個溝通的橋樑。
當總經理提起這件事,她真的猶豫了一下。因為整個後台如果沒有了她,極有可能亂七八糟;加上能勝任的鄭頤人,近來也會常跟於櫂庭到處去拍廣告,如果兩個人都不在……情況不知道會有多慘!
而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再如此地把一切獨攬下去,也不是辦法。因為工作人員沒一個有擔當責任的,該是讓他們自己處理一切的時候了!
還有……她不想跟鄭頤人再相處的那麼近。
那天的午後,一場小爭吵和表態之後,鄭頤人完全沒有退縮,他只是改變了他某些討人厭的態度──不再剖析她、不再玩著她的頭髮及右臉頰跑,而是一如往常般地開玩笑、親暱地叫喚她。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已經到了某個地步──該是情人了,所以大家也常起鬨,對於他親暱的觸碰也不再會把他拖去制裁,反而還一個比一個閃的快,把空間留給「小倆口」。
這讓鄭頤人有機可乘的時間變多,她甚至都快習慣這一切的模式了!
所以當總經理跟她提起這一件事時,她最後還是答應了!
因為她發現她遲疑──是因為鄭頤人,她竟有捨不得的感覺?這根木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她有事情瞞著他,一旦讓彼此深陷其中,罪過將是她的。所以後來她答應,也是因為鄭頤人。
這日又是葉夜錄影,吳妍薰一點也不想見到她,所以待在工作人員的休息室休息,讓其他人去料理那個花枝招展的爛女人。
不管她脾氣再差、待人如何的爛、心腸多毒,看來上天依然是很眷顧她的。不但出身富有家庭、順遂的星途、令人不由得佩服的才能,還有一個有錢又耀眼的未婚夫。
誰不知道她跟經紀人趙恩闐打得有多火熱,每次在休息室裡都卿卿我我、吻得難分難捨。而前幾天,她國外的未婚夫一回來,又變成跟未婚夫打得火熱了,還故意在媒體前演出熱吻鏡頭,看了就讓人倒胃口!
而孔萳這會兒正偷閒地在工作人員的休息室裡,聊天、吃點心……
咚咚咚咚──
「妍薰!」嘶吼聲在外頭長廊上迴盪著,還伴隨著奔跑聲。
「是頤人來囉!」孔萳打趣地拍拍吳妍薰。「他一閒下來就急著找妳呢!」
其他工作人員也是睜著雙曖昧的眼睛瞄著吳妍薰。噯呀,這對郎有情妹有意的情人,可是他們工作之餘的開心果呢!
吳妍薰扁了嘴,她可受不起鄭頤人這種特別的「關愛」。
「妍薰!」鄭頤人衝了進來。「妳、妳……妳要離開這裡了?」
咦?這一下子可是嚇著了所有人。吳妍薰要離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一群人開始七嘴八舌起來;孔萳也緊張地拉住吳妍薰的手,想要問一個所以然。
「停!」吳妍薰使盡力氣吼了出來,現場果然立刻鴉雀無聲。「你們聽我一個人說好嗎?」
眾人果然點了點頭,像學生們排排坐好,吳妍薰在這裡可是最重要且靈巧的人,沒有人捨得她走的!
吳妍薰先是從容地拿起一邊的道具塑膠棍,走到了鄭頤人的面前,對他綻開一個微笑後,下一刻就狠狠地往他的頭給打了下去。
「亂講話!誰要你沒搞清楚就亂講!」邊說,吳妍薰邊又多打了幾下。「我只是換地方工作而已!」
「嘎?去哪裡?」孔萳緊張地幫大家問道,誰管鄭頤人死活。
「朵蘭有個『灰姑娘企劃』,我要去陪著那位『灰姑娘』一陣子啦!」吳妍薰拿著棍子回眸一笑。「企劃一結束,我就回徠啦!」
「要去多久?妳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一天沒有妳!」鄭頤人摀著疼痛的頭,又黏上了吳妍薰。「真的會回來嗎?」
「你死去一邊啦!」吳妍薰使力地推開鄭頤人,他倒是配合得很好,抽搐幾下後,佯裝心痛而亡。
大夥兒又是一陣笑,這對活寶,真的是可愛極了!
「灰姑娘企劃?」孔萳不解的問道,「灰姑娘」三個字引起她的高度興趣。
「嘿……內容當然是秘密囉!」吳妍薰眨了眼,頭抬得高高的。「這份殊榮可是總經理親自給我的──讓我照顧灰姑娘,直到她變成公主為止!」
「……」孔萳幽幽地低下頭來。「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怎麼可能會變成公主?」
嗯?孔萳身後的女孩們搓了搓孔萳的頭,把她緊緊地抱了起來。
吳妍薰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像是已經看出來,溫柔善良的小萳,似乎已經遇上了她憧憬的王子了!
小萳,請找真心愛妳的男人,而不要去看別人手裡的男人。吳妍薰想著。
「妳要去多久?」鄭頤人冷不防的又出現在她身邊。
吳妍薰回頭瞧著他,不禁一笑。真心愛自己的男人嗎?
「我們可以通電話啦!」吳妍薰淺笑著。「這可是最後讓步啦。」
「唉……也只能通電話了!」鄭頤人一臉哀怨的模樣。「上天總是嫉妒情人,硬是要把他們分開似的。」
「在說什麼啊!剛剛打不夠嗎?」吳妍薰白了鄭頤人幾眼,他好像打不怕似的。
「唉呀!於大哥說了,八月份可能有香港的大CASE要接,要我一起過去幫忙,拍多久不知道,說不定會從香港再直接到東南亞去拍。」鄭頤人難過地低下頭。「想到這麼久不能見面,我就覺得煩。」
「……那表示櫂庭很讚賞你的能力喔!」櫂庭跟她說過很多次了。「他說你是可造之才,靈巧又聰明、動作快又準確,不愧是我帶出來的!」
「咦?是嗎?」鄭頤人倏地又湊近了吳妍薰。「因為我是妳的人嗎?」
「亂來!」吳妍薰胡亂捶了他一下,想要俐落地溜出他的懷抱。「我還有事要辦!」
「欸……」鄭頤人哪有這麼容易放開她,立刻把她緊緊圈住。「不可以忘掉我喔!」
「什麼跟什麼……你這麼煩,要忘掉都很難!」吳妍薰紅著臉說,怎麼現在真的都沒人來救她了?「敢快放開我啦,這裡這麼多人!」
「人?哪裡有人?」鄭頤人打趣地笑了出來,往後一瞧。
是啊!哪裡有人?剛剛在休息室滿滿的一群人,現在竟然走得一個也不剩?這些忘恩負義的傢伙,平日她也待他們不薄啊!怎麼可以在她危急存亡的時刻,棄她而去!
「這些混帳東西,非得加重他們的工作不可!」吳妍薰氣得咬牙切齒。
「不行,我們得感謝他們!」
「感謝他們什──」吳妍薰抬起頭才想要繼續鬥嘴,卻赫見鄭頤人逼近的唇瓣。「你敢!」
多年前那一個滿月的月夜,行道樹下,她也曾這麼被捧著……然後……
鄭頤人深情地吻上吳妍薰,他緩慢、輕柔地吻著她的唇瓣,摩挲良久,進而再含住她的嘴唇,打算進一步地找到他渴望的柔軟吸吮。
那一個月夜,她並沒有被吻上。因為當那個男人準備吻上她時,她的右臉頰就已經完全在月光下無所遁形了!
那現在呢?吳妍薰原本的害怕、顫抖已被暈眩取代;而鄭頤人的右手正小心翼翼地由後捧著她的後腦勺,左手呢?正緊緊壓住了她的右臉頰、她的髮。
這是吳妍薰第一次的吻,她只感到天旋地轉,整個人幾乎要癱軟下去。
鄭頤人越吻越激烈,絲毫沒有打算放手的意思。他再度把吳妍薰抱緊,右手緊抱著她,讓她的螓首靠在他的手臂上,而他的左手依然在她右臉頰上沒有放鬆。
「停……停……」吳妍薰喘著氣,要求喘口氣。
鄭頤人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卻還是一直摩掌著她的臉龐,然後他鬆開了左手,緊緊地把她擁入懷中。
他……這麼直接又莽撞的感情,衝擊著她的心靈。但這樣橫衝直撞的他,卻又能細心地顧慮到她不願示人的右臉;能夠在接吻之際,還為她把右臉頰顧得周全。
就連現在,她能感受到他們都氣喘吁吁、感受到彼此加快的心跳、體溫、手臂,還有……他這樣緊緊地抱著她,讓她偎在他胸前,一樣見不著她髮下的臉龐。
溫暖與甜美同時縈繞了吳妍薰,她微微推開鄭頤人,乘機整理了理頭髮。當她再度抬起頭時,她一樣只以左臉面對著這一個讓她心蕩神搖的男人。
怎麼辦?為什麼她越逃……卻似乎越陷越深呢?
「好可怕的感覺……」鄭頤人含著笑,深情地看著吳妍薰。「妳、真的是一個好可怕的女人。」
「咦?」什麼可怕?吳妍薰下意識地又撫上右臉。
「我從來沒有這樣為一個女人著迷、從來沒有這樣控制不了自己!我好想擁抱妳、想吻妳、想瞭解妳所有的一切!」鄭頤人情緒高昂的表白著。「可是妳卻又是那樣子的無法接近,我、我知道自己很有耐心,但妳一直在挑戰我的限度。」
「……」感受到鄭頤人強烈的激情,吳妍薰直覺地想趕快離開他的懷抱。「你可以不必那麼痛苦……放手,會讓我們都自由!」
說完,吳妍薰飛快地離開他的懷抱,就要往門外奔去;可是鄭頤人卻二話不說地從後緊緊抓著她,一刻也不願意放手。
「那樣我會死。」他閉上眼睛,埋進她的髮裡。「我一定會死的!」
天哪……吳妍薰面向蒼天,緊咬住唇瓣,她的心與身似乎都偏向了這一個男人。可是她不能啊!但是──她竟然也這麼無法控制自己的一切、控制自己為愛瘋狂的心!
到底該怎麼辦?爸爸!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吳妍薰暫時離職的事傳開後,後台人員個個打起精神,說什麼也要把秩序弄好,要不然吳姊一走,那真的天下大亂了!所以那天大家一有空,就很仔細的去瞭解一切流程,以及自己所負責的範圍事項。
由於鄭頤人常會跟著於櫂庭亂跑,所以後面的頭頭換了人替代。吳妍薰把自己的責任放了下來,以輕鬆的態度去面對一切,這樣大家才能成長。
當晚,照例由鄭頤人護送,吳妍薰第一次在十點之前下了班。
「大家沒問題吧?」她好奇地問著。
「沒問題的,吳姊!」大家跟她豎起大拇指保證。「平常有妳,我們才會這麼散漫,但可不代表我們什麼都不會喔!」
「好,我拭目以待!」吳妍薰笑著跟大夥道別。「我走囉,拜拜!」
「慢走啊!」大夥兒竊笑著,用著極度曖昧的眼神看著他們兩人。
吳妍薰微咬了唇。她已經不必說些什麼了;雖然下午的事沒有人知道,但至少她是當事者,那個吻的溫暖與暈眩感,甚至到現在都還存在著,她已經不能去否認一切了。
但不能否認,不代表一定要接受啊!她知道自己懸崖勒馬得很失敗,不但摔了下去,還越摔越深,讓自己身陷其中無法自拔──想要更加貼近鄭頤人的心,連自己都駕馭不了了!
她該怎麼辦呢?渴求愛情的心這麼強烈,陷入愛情的心已再難拉回。但她的愛情路,是不會如平常人一般順遂的!
今天他可以為她掩飾右臉頰,但以後能嗎?如果要一直相處下去,她不可能瞞他一輩子!只是……鄭頤人有那麼堅強嗎?他可以接受這樣子的她嗎?
「瞧妳這樣子一定在想我。」大手一攬,吳妍薰又給攬進了鄭頤人的懷中。「這樣,我會有好甜蜜的感覺。」
「我沒有!」吳妍薰嘟起了嘴,又在大街上摟摟抱抱的。「放開啦。」
「摟一下又怎樣?我喜歡摟著妳嘛!」鄭頤人賴皮似地撒嬌。「可以的話,我真不想放開。」
「當然是不可以!」吳妍薰狠狠地舉起鞋跟,用力就往鄭頤人的腳背踩去。
「哇──」果然奏效,鄭頤人瞬間放開手,直抱著腳、跳了起來。
吳妍薰勝利一笑,快步地往前走去;而鄭頤人哪這麼輕易就放過她,急起直追,兩個人就在大街上追逐、嬉鬧起來。
突然幾輛警車與消防車從身邊經過。吳妍薰至今無法忘懷的刺耳鳴笛聲再度響起,她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冷汗微微流下。放眼望去,不遠處正圍了一大群人;鄭頤人握緊吳妍薰的手,跟著人群看熱鬧去。
他們順著人潮的方向而去,吳妍薰並沒有看到火光沖天,不明瞭為什麼似乎發生大事一樣,眾人正議論紛紛,不少人往上指指點點。鄭頤人順著往上看,終於見到站在六層樓公寓頂樓的身影。
「妍薰,妳看!」鄭頤人抬頭往上指著,吳妍薰也順著往上看。
一個男人正站在頂樓的邊緣處,只要一步就會摔下來;而他的身邊,竟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吳妍薰倏地睜大瞳孔,不安的噁心感頓時湧上。
「先生!請你不要做傻事!」樓下的警察,拿著擴音器大喊著。
「隊長!第一小組上去了,但他站的地方很危險,小孩子緊張得直大哭著!」一個消防隊員跑了下來。「他說要自殺!精神似乎不大穩定。」
「拖時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跳下來!」隊長吩咐著。
「原來是要跳樓自殺的啊……」鄭頤人喃喃說著。「最近想死的人真多……妍薰?」
鄭頤人回過了頭,哪見得到吳妍薰的身影?他只隱約地看到她的長髮隱匿在人群之中,消失無蹤。
「妍薰?妍薰?!」鄭頤人大喊著,旋即拔腿從後追去。
可惡!吳妍薰拚命地往樓上奔跑著,這個喪心病狂的父親,他沒有聽到小孩子哭嗎?沒有聽到小孩子在害怕嗎?他感受不到孩子想存活的慾望嗎?
要死就自己去死,不要老是拖人下水!
吳妍薰沒命地爬著一圈又一圈的樓梯,完全忘了有電梯可以搭乘。等她氣喘吁吁地衝上頂樓時,消防隊員全傻了眼。他們不明白這位小姐上來做什麼的,難道是男子的家屬嗎?
「小姐……」消防隊員試探性地詢問著。
「我……我來勸他。」吳妍薰喘著氣回答著。「我認識他,說不定他會願意聽我的話。」
「真的嗎?小姐貴姓?要怎麼跟他說?」遍尋不著的家屬終於現身了。
「跟他說我姓吳。跟他談談,他就知道了。」吳妍薰淡淡地說著,一副真的跟那男人很熟稔的模樣。
「先生!有一個你的好朋友──一位吳小姐想跟你說話……」消防隊員大聲地跟頂樓上的男子說著。「她就站在這裡,跟你說說話而已!」
「我不要!我什麼人都不要講!」吳?是誰?他不記得有朋友或親戚姓吳啊!
吳妍薰推開消防隊員就站了出去。她跟孩子距離只有三公尺遠,小男孩害怕得兩條腿都在發抖,緊緊地抓著爸爸的褲管,不停地哭著、啜泣著。
「妳是誰!滾!」男子歇斯底里地狂吼著。
「你為什麼想死呢?好端端的自殺做什麼?」吳妍薰一開始,口吻倒是很正常。
「活著做什麼?我老婆死了……我找不到工作、沒錢生活了……活著幹麼……活著沒用啊……」男子邊說,邊嚎啕大哭了起來。「活著一點意義都沒有……乾脆去死好了!」
「那孩子呢?」吳妍薰指向孩子,乘機微微移近了幾步。「孩子為什麼要死?」
注意到吳妍薰移近的消防隊員,其中的兩名也跟著她緩緩移近。
「他跟我一起死啊!不然我死了,誰來照顧他?他當然要跟我一起死!」男子大吼著,邊哭又邊笑。
「小朋友,告訴阿姨,你想死嗎?」吳妍薰突然正色地面向小男孩。「你想要從這邊跳下去嗎?」
小男孩一聽到吳妍薰的問題,更是哭得更大聲了。他抽抽噎噎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抖著身子,死命地搖著頭。
「爸爸……我不想死……」男孩連看樓下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哭泣著。「爸爸……我不想死!」
「乖……小豪乖,跳下去就沒事,你可以看到媽媽喔!」男人阻止男孩想逃走的舉動。「跟爸爸一起走……」
「要死你自己去死啊!」吳妍薰突然尖聲一吼,在所有人來不及注意的情況下,她衝上前就抱住了小孩子──
男子完全措手不及,消防隊員也跟著一擁上去緊抓住他,成功地把男子從危險地帶拉下來。
畢竟不是經驗老手,吳妍薰抱到小男孩後,重心完全無法控制,重重地往旁邊摔去。
「妍薰!」剛好衝進來的鄭頤人捏了一把冷汗,跑到吳妍薰身邊。
「我沒事……」吳妍薰幫男孩擦著眼淚。「你還好嗎?」
小男孩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嚇得臉色蒼白。
「放開我!我要死!放開我的小孩!」被制住的男子依然揮動手腳地大喊著。「放開我!你們今天阻止我,我還是會跳樓的!」
「那就去死啊!」吳妍薰倏地站起來、走到男子身邊。「你要死就去死!少在這邊裝模作樣!還有,你要死一個人去死,幹麼還要殺人!」
「妳在說什麼!我哪有殺人!我殺自己誰也管不著!」男子瞪著吳妍薰,拚命吼叫著。
「你自殺誰管你,問題是你幹麼還要殺自己的小孩!」吳妍薰竟然邊說、邊踹了男子幾腳。「他說他想活下去,你聽不懂嗎?你以為他是你生的,你就有權利決定他的生死嗎?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人,才害得一堆孩子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莫名其妙被殺死了!」
吳妍薰非常激動,連消防隊員都上前架住她,因為她已經開始對男子拳打腳踢了。鄭頤人見狀,不客氣地上前推開消防隊員,由他緊緊抱住歇斯底里的吳妍薰。
「你不想活,不代表孩子不想活!你死了,也不代表小孩子活不下去!」吳妍薰根本不在意誰在後面抱著她,只管喊著。「你是懦夫,不代表孩子也是懦夫!要死請自己去死,不要拖累孩子……要死請乾脆一點,不要因為你一個人的懦弱,連帶害慘了孩子的人生!」
她常常在想,如果那場大火中,她死了,會不會比較好?至少重生的她可以過著正常的人生、找到喜歡的人、過著平凡但幸福的日子!而不會像無鹽女一般,有著一張奇醜無比的臉,甚至不敢現出真面目示人!
但是……如果她死了……她可能從此享受不到陽光、享受不到美好的生命,也不可能遇上自己喜愛的人……不管人生是苦是樂,總是要自己來度過啊!
「妍薰!妍薰!」鄭頤人制住了她激動酌雙手。「沒事了!聽我說,沒事了!」
「去死啊!你要去死,為什麼不自己去死!快啊!」吳妍薰突然又驚恐地喊著,「好燙……好燙啊……」
燙?鄭頤人愣了一下。什麼東西燙?
是因為這個件事引起了妍薰過往的陰影與夢魘?他曾經去陽光基金會調查過,但劉媽媽隻字片語都不提。他費盡很多心思才從幾個人口中套出,吳妍薰待在那裡很久了──至於她以前跟基金會的關係,恐怕只有劉媽媽知道了。
「不燙!不燙!」鄭頤人硬把吳妍薰拖到一旁的角落。「我在這裡,妍薰,我在這裡。妳感受一下我的存在好嗎?」
不要……她不想瑕爸爸一起走、她想活下來;明天她還要去見杜宇嫣小姐,她不要跟爸爸去那裡、她不要被火帶走!
頤人呢?頸人呃?
「妍薰!」鄭頤人狂吼一聲,吳妍薰突然顫了一下。
她緩緩地起頭來,左眼瞧著鄭頤人,眼神渙散……然後漸漸集中成一個焦點。
「頤人……天!頤人!」吳妍薰第一次主動地撲上前去,緊緊環住鄭頤人的頸子。「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以為……我要被帶走了!」
「我在這裡。」鄭頤人心疼地緊抱住吳妍薰。「誰也休想帶走妳。」
「……真的嗎?」吳妍薰虛弱地問道。爸爸一次比一次近啊!他執意要帶她一起去火般的地獄團圓……
「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妳的。」鄭頤人再一次斬釘截鐵地說。
吳妍薰整個人頹軟下去,偎在鄭頤人的胸前,聽著漸而遠去的人聲與消防隊的聲音;幾個消防隊員前來想跟她說些話,都被鄭頤人一一打發了。
「妍薰……妳好些了嗎?」鄭頤人拍撫著她的背,溫柔地問。
「我失態了。」也失控了。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妳活在當下,不要忘了──」鄭頤人捧起她的臉。「不要去想過去傷心的事,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吳妍薰輕輕地別過了頭,話不能說的如此容易,因為……陰影就存在那裡,她很難揮別。
「要不要見我妹妹?」鄭頤人突然冒出唐突的話語。
「咦?」吳妍薰理了下頭髮,愕然地瞧著鄭頤人。
「看!」鄭頤人帶著笑容,一隻食指比上了天際。「最亮的那一顆星,就是我妹妹。」
什麼?!
「治療太痛了,我們家也漸漸付不出她的醫藥費;有一天晚上,她要我媽帶她到附近高樓的頂樓賞月,我們就帶她去了。她讓爸爸扶坐在圍欄上頭,身體往後靠在爸爸手臂上笑著。」鄭頤人帶著笑容看著天上的星星。「她突然說了一句『她希望能獲得自由』,然後身體往前,就掉下樓去了。」
「頤人……」自殺?他妹妹竟然自殺?
「不要難過,我們家沒有人覺得難過,妳要是親眼看到我妹的屍體,妳也不會難過。」鄭頤人幽幽地閉上眼睛回想著。「至少她是帶著笑容死去的,我想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吧!」
「可是她……她……」那天他說他妹妹過得幸福快樂,是指這個意思嗎?因為她已經死亡,已經離開讓她痛苦的人世?
是的,她不能以自己的標準去衡量一切,依照頤人妹妹的情況,她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得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卻有著意識……還得忍受著全身上下燒傷的痛苦。
誰也無法瞭解誰的痛苦,跟誰也無法代替誰走完人生是一樣的道理。
「我們必須為她高興,難過的事已經夠多了,不能再鑽牛角尖地去想悲傷的事情。」鄭頤人依舊帶著笑容。「至少我妹死時沒有帶著誰,但她卻是被人帶走的!」
「咦?被人帶走?」
「呵……我們家失火,是因為樓下有一戶人家自焚,那家的屋主殺了自己的妻子跟小兒子,引火自焚,聽說只有他的大女兒逃了出來。」鄭頤人冷冷地笑著。「一個人自殺前殺了兩人還不夠,連我妹妹也一起帶走了……」
吳妍薰感到有點頭暈目眩,最糟的是,她的右臉頰現在非常、非常的燙。
「你家……住在哪裡?」
「小時候住蘆洲啦!」
吳妍薰睜大了眼睛,看著鄭頤人,再看向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
自焚的人,是她的父親!
是她的父親,奪去了她的母親與弟弟,還奪去了頤人的妹妹。以及當晚被大火烤焦的十六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