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雖然答應了軒轅儀連夜離開,結果第二天東方靜還是睡到了日上三竿的時候才起身。剛剛穿著完畢,軒轅胤便沉著臉走了進來。奇怪,這人明明只要嘴角上挑六十度就能成為美男子,為什麼總是做出這副能嚇死頭熊的表情來?難道是因為自己這個絕頂超凡聰明的人忘了提醒他的緣故?
軒轅胤卻不理會此刻他心中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悶聲道:「拿好你的東西,我們現在就出發。」
「出發?去哪啊?」東方靜一臉的糊塗。
「澤陽,那裡駐紮著綠健營的軍隊,然後我會領著這支援軍北下,匯合北方守軍。」
「北下?就是說,你答應領兵出征了?」嘴角邊出現了燦爛的笑容。
軒轅胤點點頭:「嗯,今早我已接下了帥印。」
「可是……」
「可是什麼?」
突然想起昨晚軒轅儀所說的月羽回來了的消息,東方靜一時猶豫不定是否應該說出來。
如果就這樣保持沉默,那麼深愛著月羽的軒轅胤未免有點可憐,這樣出征的他無異於被騙;可是如果說出來,他一定會為了他而不惜違抗聖命留下來的,那麼北方的戰爭又會如何?
想來想去,這句話還是始終沒有說出口。
正午出發后,兩人一路無語。反倒是東方靜滿心的矛盾,漫不經心中幾次險些落下馬來。最後,實在看不過去的軒轅胤哀嘆著把他提到了自己的馬上。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騎術這麼差。」不知道是關心還是諷刺的話語一出口,東方靜立刻黑起了一張臉。該死,我是為了誰的事情才這麼矛盾的!剛剛揮舞著右臂想要抗議,軒轅胤卻突然一個加速,坐在他身前的東方靜一個後仰跌入了他的懷中。
澤陽距離京城不遠,那裡的守軍和新孟的守軍原本都是為保衛京城而設置的。此次邊境危急,兩地的守軍便分別派給了軒轅胤和軒轅擎帶領作為援軍開往邊境作戰。行了大半天,傍晚時分軒轅胤和東方靜已經到了軍營。此處的軍官大部分是曾經在軒轅胤手下作過戰的舊部,看到舊上司前來分外高興,高高興興的把他迎入了主帳。此刻東方靜身著男裝,看到他竟和軒轅胤同騎而來,大家不由好奇他的身份,軒轅胤只簡單的介紹道:「是我的一個親屬,我帶他到戰場上磨練磨練。」眾人聽了,點點頭,無人再過問。只有一個年輕的軍官多嘴的又問了一句:「咦,男的?長這樣?」立刻被東方靜抓狂般的飽以一頓拳頭。
當晚,軒轅胤連夜布署作戰計劃,本想參與討論,順便發表幾句驚人之言的東方靜最後終於在完全陌生的地名和怎麼也看不懂的沙盤面前舉雙手投降了。最後,議定了明天一早大軍開拔后,眾人便散了會。不想讓東方靜和兵士們住在一起,軒轅胤便把他安排在了自己的主帳中。
回住處的路上,東方靜忍不住問道:「我說啊,軒轅胤,我們明天真的要走了?」
軒轅胤停下腳步,回過頭望著他:「你叫我什麼?」
「軒轅胤啊,難道你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改名了?」
「胤,我想要你只叫我的名字。」
「為什麼?」突然間,東方靜醒悟過來,垂下了眼睛:「是不是從前月羽都是這麼叫你的?我讓你想起他了?」
「不是。」軒轅胤走進他,抬起他的下巴,讓他直視著自己,堅定的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再把你們搞混了。我是想讓你這麼叫我。」
「你是認真的?」東方靜問。
軒轅胤默默的點點頭。
「可是,我—不—要—」東方靜拉長了聲音道,「什麼鬼稱呼,噁心死了。我寧可多花點力氣叫你的全名。」
軒轅胤也不生氣,只是莞爾一笑。對了,月羽是從何時起這樣稱呼他的名的呢?似乎從最不經意的時候起,他的名已掛在了那嬌嫩紅艷的唇邊。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像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到他已記不起那時的心跳了……
兩人各懷心事並肩向帳篷走去,東方靜一抬頭,今晚的夜空中不知何時竟布滿了的烏雲,黑壓壓的壓向無邊的大地,突然想起,父親被殺的那個夜晚不也是這樣一個沒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嗎?剎那間,一股惡寒竄過全身。
結果,東方靜的預感真的應驗了,第二天他們果然沒能出發。因為,當晚來了一位最意想不到的客人。當他們回到帳中時,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正端坐在其中—月羽!
是誰說他們相似的?軒轅胤,不,應該是大騙子軒轅胤才對。眼前撲倒在軒轅胤懷中的人兒嬌艷中混合著柔弱,好似一朵長在御花園中的高貴的花朵,我見尤憐。如果是他,無論男女應該都無法抗拒這美麗甜蜜的容貌吧。會對他不為所動的人才不正常,就像在欣賞過這樣的美麗后,會對自己動心才不正常一樣。
「胤,我好想你啊。」
連聲音都這麼動聽,哎,這世上真的有這麼完美的人。東方靜由衷的哀嘆了一聲。
望著想念了多年卻一朝突如其來的出現在眼前的愛人,剎那間軒轅胤恍惚了。為什麼他竟會出現在此時此刻?來不及多想,雙手已經習慣性的伸出去緊緊擁住了昔日的戀人。忽然想到東方靜還在一旁,他轉過頭來,低啞著聲音說道:「對不起,今晚你先去李將軍那裡睡吧,我們……有話要說。」
茫然的點點頭,東方靜走出了帳篷。輕飄飄的腳步走出不遠,腳下一個踉蹌,一張臉便高高興興的親吻了地面。抬頭看時,還是那片沒有月亮的夜空。
心裡惦念著軒轅胤和月羽的事情,本以為會輾轉反覆大半夜難以入睡,結果東方靜頭剛剛沾到枕頭便睡著了,連在入睡前仔細思考一下這件事情的時間都沒有。一晚熟睡,第二天一早起來連昨晚有沒有做夢都記不起來了。來到軒轅胤的帳篷前,遲疑了一下,他敲敲門,裡面傳來軒轅胤的一聲「進來」后,邊掀開帳篷門走了進去。帳篷內空蕩蕩的只有軒轅胤一人,月羽早已不見了蹤影,剎那間,讓人產生昨晚所見的一切皆是幻想的錯覺。只見軒轅胤面前攤開一張地圖,他正緊鎖著眉頭對著它發獃。東方靜探頭一看,卻是一張京師附近的地圖。
「我們……今天還走嗎?」
軒轅胤搖搖頭,又點點頭,好半天沒再說話。
東方靜繼續問道:「那,月羽回去了嗎?」
這次軒轅胤點點頭,又搖搖頭。
兩個人像是猜啞迷似的互相看了半天。終於,還是軒轅胤先開了口:「小靜,你先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這人昨晚和月羽說了一晚的話還沒說夠?還有話說?心下抱怨了幾句,東方靜還是找個座位坐了下來,等待著軒轅胤的下文。沒想到說有話說的人卻是一副「我沒話可說」的表情直挺挺的站在那裡,表情時陰時陽的古怪,急的東方靜抓耳撓腮的不知該從何問起。
兩人正在奇怪的僵持中,外面傳來一聲士兵的通報聲,軒轅胤忙道:「進來。」
話音剛落,一個滿臉疲勞之色的士兵走了進來,急急的道:「秉將軍,昨晚京城中……果然政變了,為首的是大王爺軒轅祉,皇宮被圍,皇上已被他軟禁了!」
吒然間聽了這消息,天地似乎也在東方靜的眼前旋轉了起來。就在前天晚上,軒轅儀還跑來和自己胡鬧了一番,音容笑貌言猶在耳,一天的時間怎麼可能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想起昨晚月羽突然的來訪,他驚疑不定的望著軒轅胤。
軒轅胤重重的嘆了口氣,道:「果然如此,他沒有騙我。你先下去吧,告訴諸將軍,一會都到主帳來。」
等到士兵應聲退了出去,軒轅胤這才對東方靜回述起昨晚的事情:原來月羽來京已經年余,一直在廉親王軒轅祉的庇護下潛伏在京城,秘密籌劃政變之事。也正因為大哥軒轅祉的有意庇護,軒轅儀才遲遲打探不到他的下落。一年間,他們先是用金錢收買了不少朝廷官員倒向廉親王這一邊,原本想拉攏前太后一黨共同政變的他們在後者按捺不住首先行動並被一網打盡后,抓緊了下一步動作,先是暗殺了十六位朝廷重將,削弱了慶王朝的戰爭實力,接著更借著調動人事之機,將西雅番國的潛伏在朝廷里的密探安排在了這些職務上,掌握了自己的兵力。這部分兵力雖然不大,但都是駐紮在京畿附近的兵力,對政變至關重要。本來他們還想拉攏最近一直抑鬱不得志的老相國馮迎化,但前不久陳名夏與軒轅儀發生了衝突后,馮迎化又受到了重用,於是他們又將目標轉向了陳名夏,由軒轅祉出面成功的拉攏到了他。至此,他們的全部部署便完成了。
然而軒轅儀也並非省油的燈,對整個事件有所察覺后,他便開始著手撤換軒轅祉的人,不過由於西雅番國的特務潛伏的很深,又行事小心與軒轅祉素不往來,所以並沒有被發現。當西雅番國聯和驄冥國一南一北出兵后,月羽也在京城中導演了昨晚的政變。
說了半天,軒轅胤還是沒有提到昨晚月羽的來意。東方靜卻來不及追問這些了,他一把抓住軒轅胤的袖子來回晃動著,焦急的道:「那你還等什麼,趕快帶兵回城去救那個變態皇帝啊!」
軒轅胤苦笑道:「你果然還是喜歡他嗎?就算他曾經作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也毫不猶豫的要去救他?他到底有哪點好,讓你和月羽都對他如此痴迷?」
東方靜一愣,是啊,自己為什麼要為他焦急,為他擔心呢?這些事情已經和離開皇宮的自己無關了,那裡,原本就不是他的家。江山如何,帝位落誰,和他又有何相關?
可是,那憂心如焚的感覺卻清清楚楚的烙印在了胸口。
他想了想,答道:「你怎麼知道我毫不猶豫了?在求你之前,我絕對猶豫了一秒以上的時間的。」
軒轅胤不理他這些無聊的言語,繼續說道:「從前,我一直以為月羽只是被他騙了,經過昨晚我才明白,即便經過了這麼多年月羽也還是在深愛著軒轅儀,只是,愛的越深,恨的也就越深。除了奪走他的權力,他的皇位,他沒有另一種辦法可以得到身為皇帝的他。多年的苦心策劃也好,一南一北兩場生靈塗炭也好,這場政變也好,為的,竟是了卻他們兩個往年的一場情債而已。你要我去幫誰?你要我又能去幫誰!」
「我……」東方靜咬咬牙,道,「好,那你誰都不要幫,我們還按原計劃去北方打仗,這樣總可以了吧?」
「太晚了……」軒轅胤搖搖頭,道,「大哥一掌政,就和西雅番國還有驄冥國簽下了停戰協議。他們私下早已議定,將兩省的國土分別划割給兩國,作為酬謝。而且,五弟的軍隊也沒有去南方,恐怕軒轅儀也早有防範,所以授意了他帶兵救急,昨晚他的軍隊就已經向京城進發了,現在正在和大哥還有月羽的軍隊在京城外對峙。月羽昨晚來,就是要我不要插手此事,兩不相幫。」
「你……你答應了?」
軒轅胤點點頭,一臉的苦澀:「對,所以我哪裡也不去,軍隊按兵不動。」望著東方靜一臉的企盼和失望,他又覺得於心不忍,放緩了聲音柔聲勸道:「你放心,月羽是不會殺了軒轅儀的。」說罷,便出了帳篷,向眾將雲集的主帳走去。
有一件事,他說了謊,月羽真正的要求是要他帶兵助他一臂之力,剛要點頭的他卻在眼前浮現出東方靜的臉的同時,堅決的搖了搖頭;還有一件事,他隱瞞了起來,當月羽要求他把東方靜交給他時,心痛讓他推開了月羽湊上來的櫻唇。
東方靜一個人坐在帳篷里的時候,似乎一時間連時間也停擺了,大腦中一片空白。漸漸的,開始明白了那晚軒轅儀要他離開京城的苦心。他應該早就對月羽的行動有所發覺了,所以才讓軒轅擎如此匆匆忙忙的離京。至於此處的守軍,原本就是軒轅胤的部下,他自知難以調動,所以才只得派來了軒轅胤。至於他會幫誰,軒轅儀在賭,也只能賭。
以後會怎樣呢?那個總是自信滿滿,帶著狡猾的笑容的軒轅儀真的會就這樣輸掉了嗎?軒轅擎能獨力打敗月羽嗎?和西雅番國還有驄冥國的一場戰爭真的就要以割地告終嗎?
他不要等,他不要就這樣在這裡等著最後的結果!
當軒轅胤回到帳篷中的時候,空蕩蕩的屋子裡已經失去了東方靜的身影。桌子上擺著厚厚的一疊銀票,旁邊的一張字條上墨跡尚且未乾:我走了,謝謝你。
望著字條出了好一會神,他突然轉身大步跨出帳篷,對著帳前的士兵大聲吩咐道:「去,給我召集眾將,立刻發兵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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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打在臉上的冰冷空氣在提醒著東方靜冬天的降臨。
又是一個將要雪花飄飄的季節嗎?又是一次數著葉落無痕的心痛嗎?
仍然記得那一場雨,那一場下在春天的雨,沖洗去一身的凡俗,讓他遇見了軒轅儀。
胯下的黑馬輕鳴一聲,在他夾緊雙腿的同時加快了賓士的馬蹄。東方靜輕輕撫著它的黑鬃,心疼的說道:「再快一點,我們還要再快一點。讓你這麼勞累真是對不起,可是現在我只能靠你了。」
他想回去,想回去那個有他的地方。那個在空蕩蕩沒有任何人氣的宮殿長大的他,從來沒有真正被愛過,也從來不懂得如何真正去愛。可是,卻是這個充滿心機的他給了自己一生中的第一份溫柔。
就算曾經為他的不懂愛而受傷,為什麼自己竟會忍心的丟下他一人獨守著冰冷的皇位和沒有愛情的皇宮?在那狡詐的笑容的背後,在那狠絕的言行的背後,為什麼自己竟忽略了他孤獨的眼神?
不是不知道,一個男性的神之子對他的皇位是怎樣的威脅,可是他還是如此渴望著留下自己陪在他的身邊。那是一個人對愛情與生俱來的渴望,那是一個浸淫在人性最醜陋爭鬥中的靈魂對純白的吶喊。
為什麼要回去?為什麼要回去?我可以用江山作借口,我可以用憂民作借口,可是那些都不是弱小的我所能夠擔心的東西。迴腸中,卻又找出千百個不能愛你的理由!你是和我同樣的男性,你是父親一生的敵人!
在那如夢般過往的一年中,我看到了如陳晨般想愛不能愛的女人,我也遇見了如飛謹般想愛無人愛的小孩,還有像你這樣,想愛不懂愛的帝王!就算我的身體遠離了你們,我的靈魂早已被無數為愛吶喊的寂寞靈魂所緊緊攫住。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記憶,就是從這裡開始。
我看著陳晨拋棄了榮華富貴,與她的所愛隱姓埋名遠走高飛;我看著飛謹依戀在我的身邊,用最不坦白的方式找尋冰冷中的溫暖,可是,我還沒有目睹你最後的歸宿。所以,我想回去,就用這雙眼睛看著你如何在荊棘叢生的道路上一路磕絆!
父親,這樣的我你是否可以原諒?
大哥,我不想再去找你。因為我的心,也早已背叛了父親一生的理想。
我用了很多方法想要忘記他的笑容,那狡猾的像狐狸的笑容;我讀了很多書想要理清自己的心情,可是似乎沒有哪一個聖人懂得心跳的意義。當我在軒轅胤的府上享受著所有愛我的人的縱容和關懷時,浮現在眼前的,卻是他獨自一人在金鑾大殿中寂寞的身影和心跳。當你出現在那個濃濃夜色的夜晚,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點下的頭。
所以,我要回去,當所有的人背叛了你的時候,至少還有懂你的我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
繞過與月羽的軍隊對峙的軒轅擎的大軍,東方靜繼續向著京城的方向挺進。夜色降臨的時候,借著黑暗的掩護和自己的輕功,他攀上城牆,越過最後一道障礙,進入了京城。
還是那熟悉的街道,卻已不見了往日的歡快。戒嚴中的京城滿街都是扛槍帶劍巡邏的士兵。小心翼翼的避過了這些人,東方靜竟然一路順利的潛進了皇宮。隨便抓了個太監,才知道軒轅儀被軟禁在荒涼的銘賢殿,那個心高氣傲的人怎能忍受這樣的待遇?
換上了太監的衣服,提上了他酒壺,借口給守衛送酒的他沒什麼障礙就進入了銘賢殿。溜進軒轅儀睡覺的寢殿,推開那扇吱呀呀作響的大門,黑漆漆的屋子裡壓著黑漆漆的夜。
「是誰?」黑暗中傳來了他的聲音,還好,仍是那麼的精神飽滿,沒有一絲遇到挫折的頹廢與沮喪。
「是我……」特意拉長的尾音微微顫抖著。
月光灑過的地方,清涼一片,外面,是是是非非的世界,陰謀與權力交織著愛與背叛。這裡,卻不可思議的飄滿寧靜中的安詳。
當軒轅儀熟悉的身影邁向他的時候,淚水卻不可思議的沒有奪眶而出。
「你怎麼回來了?」軒轅儀的聲音像是在責備,又象是在高興。明快的像個孩子。
「我怎麼就不能回來?難得可以看到你落魄的樣子啊。」東方靜笑了起來。他伸出雙手,握住了軒轅儀的手。
溫暖的觸感,在相握的一刻流進心底,是瞬間,又像是永遠。
旋即,一雙炙熱的唇壓上了東方靜,軒轅儀忘情的吻著眼前的失而復得人兒,靈動的舌帶著粗暴的氣息攪動在他的口中,一寸一寸追逐著彼此的存在。曖昧的銀絲在東方靜的嘴角流下,粗重的呼吸瀰漫在靜夜的月光中,還有,彼此的心跳激勵的鼓動著,越來越清晰。
朕想看的忠誠,在金錢與權勢面前卻只是最不堪的脆弱;朕所相信的皇權的崇高,原來就像水之月,鏡中花,轉眼即逝。可是,即使是一無所有的軒轅儀,也有人可以用盈盈的腳步帶著一顆熾熱的心回到他的身邊。朕的雙眼,曾經被龍袍的明黃遮蔽的雙眼,卻在你回來的這一刻猛然睜開,世界不再是編織謊言與欺騙的巢穴,清朗的月空,明凈的月光,一切都像是經過洗滌般的透明清澈。
軒轅儀下意識的緊緊擁那嬌小的身軀入懷,似乎要將他永遠的嵌入自己的體內,狂亂的心跳應和著更加狂亂的吻。
是愛情的心跳嗎?是愛情的澎湃嗎?
此時的兩人卻都還無法去確認這樣的心情,可是他們知道,只有彼此的存在才能補足自己靈魂的另一半。需要對方,離不開彼此,象是冥冥中的一條紅線,緊緊綁住了原不該有緣的兩顆心,兩顆從不曾品味過愛情的滋味的心,即便流淚,即便犯錯,即便受傷,因為月老錯鎖下的姻緣結,分離,便變成了不可想象的痛。這樣的感情,這樣的緣分,又是否可以在當事人懵懂未明的時候被稱之為愛情呢?
門,當的一聲被重重的推開了,月光的照耀下,一身素白的月羽站在門推開的地方,披散的黑髮垂落在蒼白的臉頰邊,微微顫抖的雙腿像是難以支撐主人的體重,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一般。即便如此,憤怒的紅色火焰還是從這軀體中不斷的散發出來,肌膚的刺痛感襲擊著眼前相擁的戀人。
「你輸了,月羽。我說過,他和你是不同的,只有他,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也還會無償的回來我身邊的。」帶著溫柔的眼神看看懷中的東方靜,軒轅儀的雙臂不自覺的加大了擁抱的力量。而月羽的臉卻在這一瞬間開始扭曲糾結。
下一瞬間,他又象是搖擺的花枝般嬌媚的笑了起來,刻薄的話語潺潺湧出:「這世上還是有這樣自投羅網的傻瓜嘛,要不然世界為什麼是為我準備的呢?算是嘉獎你們兩個苦命鴛鴦的禮物好了,我可是費心的準備下了一份厚禮呢。杉哥,把它拿上來吧。」
在東方靜睜大的眼睛中,映落的是東方杉踏著緩慢的步伐一步步走近的身影,看到東方靜的同時,東方杉微微張開的口形分明在呼喚著他的名字,卻微弱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
原來在東方深維的墓地殺死護衛,劫走東方杉的人就是月羽,之後的日子他一直和月羽躲藏在軒轅祉的王府,暗中籌劃政變的每一個步驟,是以軒轅儀百般努力都無法找到他和月羽的下落。
「大哥……」後面的話語卻在接觸到他提在手中的包裹時堪堪咽了回去,鮮血順著包裹的底部不斷滴落,在東方杉的腳邊匯聚成一個血色的水窪。
東方杉的動作在遲疑中靜止了,卻又在耳邊傳來月羽的那一聲「杉哥」的催促中現出了決然的表情。母親的一生都是那麼瘋狂的愛戀著他的兄長,甚至為此不惜委身另一個不愛的男人。這份對愛情的瘋狂或許早已在他聽到屬於自己的身世的同時,深深融於他那和母親同樣的血中。如果不曾遇到羽讓愛萌芽,如果那一天月羽不曾派人把他劫持回他的身邊,如果重聚后的每一天他不曾任愛蔓延,那麼也許不會有今天追隨月羽造反的東方杉,也許他已帶著小靜遠走僻靜的他鄉。可是,往事種種已經造就了今日的他,回首,已非為愛痴狂的他所能為。
緩緩的,東方杉解開了手中的包裹,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出現在他的手中。不曾合起的雙眼似在訴說著殺人者的殘忍和無情。
不是,這不可能是真的。那沒有了身體的頭為什麼和小飛謹長的一模一樣?那總是帶著點刻薄和自己玩笑的小嘴為什麼流滿了鮮血?
霧氣氤氳的雙眼已看不清周遭,世界的一切都沉沒在無邊的夜色中,東方靜猛然掙開軒轅儀的懷抱,一步步堅定的向前走去。
「別過去。」軒轅儀想要追上去的腳步卻被無數個持劍的士兵攔了下來,一把把尖刀架在了他周身,令他動彈不得。他瞪向月羽的雙眼中布滿了血絲,狠覺的語言中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為什麼要殺了他?你說過不會傷害朕的皇子的。」
「你還說過永遠愛我呢?結果呢?一個被你騙過的人說過的話會有信譽嗎?儀哥,你是不是和傻瓜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居然被傳染上這麼幼稚的想法。」月羽悠然的一笑后,那雙星眸中閃耀出無比惡毒的光芒,「我原本是沒打算動你的兒子的,畢竟他們也有你一半的血統,可是,這小鬼不但是你過繼給東方靜的繼子,而且居然長的還那麼像你,看到他,我就不由得想到不知哪個野女人和你生下的他,我得不到的你,也不會讓給任何人!」
「你會後悔的,月羽,朕遲早會讓你為今天的所作所為後悔的!」
凄美的笑容綻放在月羽蒼白的臉上,只有兩朵病態的火紅燒在兩頰:「不需要遲早了,我已經在後悔了,這七年中我一直在後悔,後悔當年傻傻的愛上把我當玩具的你,後悔即便如此我仍然無法不深愛你,後悔沒有早點奪取你的所有把你納為私有!可是,現在我辦到了,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的嬪妃,你的兒女,我統統要一手毀去!」
「你以為你辦得到嗎?你以為我軒轅儀讓你辦的到嗎?」殘忍的笑容凝聚在他的唇角。
看著東方靜不斷走近的腳步,東方杉不由得輕輕喚道:「小靜……」
可是東方靜根本沒有抬起頭看他,他俯下身,象是捧著這世上最易碎的寶物般輕輕的將軒轅飛謹的頭顱抱在了懷中,溫柔的細語象是在哄哭鬧的孩子入睡:「飛謹,你的身體呢?我才走了幾天,你怎麼把身體弄丟了呢?你還總是笑我作是丟三拉四,你才是最粗心的呢,居然連身體都找不到了。還好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來替你找好不好?告訴我,你把他丟在哪裡了,哪裡啊?說話啊,說話啊!我回來了,你為什麼不理我啊?」漸漸抬高的聲音終於變成了再也抑制不住的哭聲。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低落在軒轅飛謹的臉上,沖洗著他血污的臉頰。
「我死都不讓你走!」
「你敢扔下我一個人走的話我就死給你看!」
「你要是敢不帶上我走我就要你死!」
離開宮中的那天晚上,軒轅飛謹死死的抓住他,一時脫口而出的話語今天竟然成為了血淋淋的現實。如果,如果那時沒有離開,是否就不會有了飛謹今天的命運?他還只有八歲,八歲啊,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他還沒來及去看,去體驗,卻永遠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月羽輕盈的走到東方靜身邊,蹲下身,一手托起他的下巴,細細打量著他的容貌,半晌,卻嗤嗤笑出了聲:「軒轅胤說你和我長的很象,那死了的小鬼又口口聲聲說你比我漂亮百倍,我看也不過如此嘛,比我丑多了。你是怎麼讓我的儀哥如此迷戀你的?你的床上功夫很好嗎?對了,那小鬼好像都不知道你其實是男的呢,我呢,可是好心的沒有告訴他,讓他帶著對你完美的憧憬死去的呢,你怎麼謝我?要不,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床上功夫吧。」
東方靜抬起頭,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茫然的望向他,像是完全沒有聽懂對方刻薄的言語。突然間,他放下軒轅飛謹的頭顱,一手從靴子中摸出一把匕首的同時,雙目精光四射,明晃晃的刀子隨著他輕靈的身形象風一樣襲向月羽。
驚恐之中,月羽慌忙後退,卻踩到了長長的衣襟下擺,跌坐在了地上。東方靜的匕首卻沒有一絲的遲疑,直直的刺向他的心臟。血債,就用血來償!
刀尖離目標不過還有幾寸時,一隻手臂突然從旁邊伸了過來,擋在了月羽的身前,停不住的匕首就這樣沒入了東方杉的手臂。
只是這瞬間的拖延,更多的士兵趁機已蜂擁進屋子,將東方靜死死的壓在了地上。混著軒轅飛謹的鮮血的塵土沾染在他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還燃燒著熊熊火焰,毫不示弱的瞪視著月羽。
「杉哥,你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啊!你弟弟怎麼這麼粗暴啊?」月羽一邊抱怨著,一邊細細檢視著東方杉受傷的手臂。
「沒事,不要弄髒了你的手。」輕輕撥開月羽潔白的柔夷,東方杉壓低了聲音,懇求道,「你不要傷害小靜,把他交給我吧。」
鄙夷的眼色在東方靜身上轉了個圈,月羽又笑著轉向東方杉,柔聲道:「好吧,我把他交給你,你要看好了他啊。對了,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