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

惟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

替人垂淚到天明。

唐·杜枚·贈別

高雄。

這裡原是一處高山圍繞、有著綠樹與清溪、風景秀麗未經人工開發的純樸鄉下地方。

老人家傳說,在這裹有一處「龍穴」,若能將祖先葬於此穴,則可福蔭後代子孫。

只不過傳說歸傳說,歷經幾代后,再也沒人相信。原因是,若真有「龍穴」,哪輪得到他們尋常老百姓?早被富貴人家覓得,福蔭子孫了。

雖說如此,純樸的農家子弟,秉承先人遺訓,他們是靠老天爺與大地生存的;既然老天難測,那就善待每一寸土地,有土地就有希望。

平常寂靜的農村生活,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這裡聚集了許多人,擺著香案與牲禮,帶頭的人膜拜完后,看著手腕上手錶所指的時間,正是請人推算的良辰吉時到了。

他要手下的人,將鞭炮準備好,並喚著:「工頭!挖土機準備好了沒?別誤了時間!」

「沒問題!」那位嘴嚼檳榔,皮膚黝黑粗壯的中年男子,大概就是工頭,見他拍著胸脯保證著。

「鄔仔!時辰到了,怪手準備好!」工頭對著站在離他約兩公尺的另一名工人喊著。

鄔仔看著前方的高山,記得自己剛要到這裡時,還經過一條未被污染的清澈河流。

再看看這高度都快及到人腰部的叢生野草,怪手前方約五、六公尺的地方,正有三棵有百年的老樹。這一切的一切,不和昨晚那名少年所說的一樣嗎?鄔仔面有難色的不知該怎麼辦?

「鄔仔!快一點啊!還發什麼愣?」工頭看著從台北來的上司臉色不悅,只好催促著好友。

鄔仔再三斟酌,當下臉色堅定的跟工頭說:「工頭,我看我們一星期後再破土好不好?今天不行,不好啦!」鄔仔誠懇的說著。

「鄔仔,你在說什麼?今天的日子,是老闆請人家算好,最好的破土吉時。」工頭不悅的說著。

「頭仔!我昨天晚上夢到……」

「時辰都快要過去了,還在蘑菇什麼?」

鄔仔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台北來監工的上司所阻嚇打斷。

工頭一聽上司在責難,也不想再聽鄔仔的解釋,反而怪罪鄔仔說:「鄔仔,我是看在我們的交情不錯,而且你又是有家累的人,才想給你賺這個紅包,沒想到你……哼!」工頭生氣的說:「你不開,這個紅包我自己賺!」

工頭瞪了鄔仔一眼,逕自上挖土機。

怪手一舉起,再接觸到地面時,只見泥土裡噴出大量的血漿,工地上的其他工人正覺得奇怪時,挖土機上的工頭,尖叫一聲,只見他雙眼暴睜。

這時又聽到有人喊著:「那裡……那裡有兩條巨蛇!」

眾人好奇的往有蛇的方向看去,而暫時忘了工頭的動靜。

可惜草長得實在太高了,一下子就遮掩住蛇的蹤跡。眾人大失所望的收回視線。有人想到叫著:「工頭,工頭怎麼了?」

「啊!不好了,工頭昏死過去了!」

當這個事實一傳出,現場馬上亂成一團。只有鄔仔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見他雙手合而為掌,口中念念有詞,完畢后還朝天禮拜。

也不知是誰叫來救護車,兩、三人合力將工頭從挖土機上給抬了下來,醫護人員做了簡單檢查,發現竟已回天乏術,但仍送往醫院給醫生檢查死因,好開立死亡證明。

看著救護車駛離工地,大家正唏噓不巳時,有個工人想到向來誠懇聽話的鄔仔,今日卻一反常態,便往鄔仔那裡望去。

「鄔仔,平常時你最聽頭仔的話,頭仔也是最照顧你的,今天怎麼反常了?」那人才說完,自己馬上有所頓悟。「難道你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其餘的工人,立刻好奇的將鄔仔圍住。

「鄔仔,你剛剛一直叫頭仔延一星期,這是怎麼回事,你也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對啊!對啊!」

那人話一說完,其餘的工人馬上附和的點頭稱是。

鄔仔無奈的搖頭說:「昨天晚上,我夢見一位少年來找我,說是今天動工的地方是他和另外兩位僕人修行的地方,要我延一星期,那他們的修行正好告一段落,就沒關係。我還記得我半信半疑的問明那地方的環境,今天我一看到這裡,正是他告訴我的樣子,真是……」鄔仔自責的搖頭。

「難怪你今天這麼反常!」一名綽號叫馬仔的人說。

這一段對話,從台北來的監工從頭至尾,看得一清二楚,也聽得十分明了,他想:工程還是要繼續下去,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你不要再危言聳聽了,工頭一定有別的病因,才會如此。」

純樸的鄉下人原本就看不慣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樣,他的話,誰也沒理會。

馬仔又想起,剛剛有人看到兩條巨蛇的蹤跡,莫非那巨蛇即是……「不好了,大家快走,散了啦!」馬仔慌慌張張的催促同事。

「又怎麼啦?」其中一個人不耐煩的問。剛剛才死了一位同事,心裡正難過,聽到馬仔慌慌張張的催促,心中不由得有些厭惡。

「你們……」馬仔看到同事的反應,真是遲鈍的可以。「唉!你們忘了,剛剛不是有人看到巨蛇?若那巨蛇即是昨天跟鄔仔託夢的,剛剛工頭已經……萬一要是遷怒到我們身上……哼!你們不走,我可是還要命呢!」馬仔馬上往自己的機車走去。

大家一聽,也覺得馬仔言之有理,大家趕緊坐上自己的交通工具,逃命去了。

鄔仔看到同事害怕得一鬨而散,連台北的那位監工也開車迅速逃離,偌大的工地只剩鄔仔一人,還有挖土機與香案、牲禮等東西。

鄔仔看到現場有些凄涼,有些混亂。尤其是怪手上面血跡斑斑,令人怵目驚心。

鄔仔雙手合掌,默禱的說:「很抱歉,我沒能阻止他們,只怪我人微言輕,起不了作用,明天只怕會有大批的人涌人這裡,為了讓你能獲得安息,我想將你挖出來,另葬其他地方,希望你不要見怪。」

鄔仔默禱完畢,看到地上有一個圓鍬,拿起來后小心挖掘,經過兩小時,才挖掘完畢。

鄔仔環顧四周,看到旁邊有一隻寬大的厚紙箱,那是剛剛拿來裝牲禮及金紙的箱子。鄔仔將紙箱拿過來,小心將自己所挖掘出來的東西移人紙箱。

鄔仔再度合掌向四周膜拜,並說:「今天晚上,請託夢指示我,要如何處理!」

鄔仔將紙箱子小心的捆綁好,才騎著機車離開。

工地現場仍和往日一般,冷風徐徐的吹來,所不同的是風中多了一絲血腥的味道「少主,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可憐的周邦。為了我……」

「少主……」

「他是個好人,今天晚上我會請他將周邦的遺體送回園寢,而我們也要找個地方好好的療養,這一次我們損傷不輕!」

「再一星期就……」

「別說了,我們走吧!」

「是,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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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法醫來檢查過,沒有任何傷口,也找不到病因!」

「唉!工頭真是可憐!他要是聽鄔仔的話,也不會變成這樣。」

「還好他是孤家寡人一個,不然啊!唉……」

「那他的後事?」

「公司願意負擔一半。」

「什麼!?哪有這種事!」

「聽說鄔仔願意幫工頭處理後事,不夠的錢,他願意拿出來!」

「什麼!?鄔仔還有妻小,生活也不是多寬裕。他怎麼……」

「唉!做人好。工頭生前對他也很照顧,工頭地下有知,會保佑他們一家平安的。」

這一群七、八個人,正是前天在工地後來一鬨而散的那一群。他們今天聚集在臨時工寮,談著前天發生的事,並為工頭感到可惜。

「喂!昨天有許多人趕到工地,可是前天那些東西都在,就是找不到蛇的蹤跡!」

「真的?那原來……不是有一條被怪手給……」那人做一個被砸到的動作。

「可是,就是找不到了!」

「難道說,另外兩條回來,將同伴移走?」

「不知道!」

「唉!別說了,小心他們找我們算帳!」

這一群人原來還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生怕自己的見解別人不知道。一聽到有人提起「算帳」兩個字,馬上轉移話題,不敢再多說,以免……

每個人在心中默念著:「阿彌陀佛。」生怕自己被找上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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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工頭的遺體以「火葬」處理,其骨灰被安置在高雄的某間靈骨塔。

「頭仔!我應該拚了命也該阻止你,那麼現在也不會……我知道你一直努力工作、存錢,就是為了討房媳婦!現在我只能燒個紙人給你做伴了。原諒我!」鄔仔一邊燒著紙錢,一邊說著。眼睛斷斷續續有眼淚流出。

又一星期後。

「你們知道嗎?有人查到,我們那片工地方圓近兩千坪的土地,在幾百年前,是某一位太子的陵寢。」

「有人說,那位太子的娘,因為喜歡上台灣,不肯回中原,所以就留下來。也有人說,是某位皇親貴族到台灣遊玩,看上某位富家千金,那位富家千金不想離開雙親,所以懷著身孕,留在台灣。」

「哇!來頭這麼大!」

「幾百年了?」

「嘖!嘖!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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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的秋天。

「工頭,過兩天,我們全家要搬到台北了。為了兒子的學業與前途,我一定得這麼做,我不能讓阿邦以後跟我一樣,成為一位只懂出勞力、做工的工人。」

「每一年你的忌日,我還是會回來祭拜。放心好了!我不會把你給忘了。」

鄔仔在搬家前夕,抽出時間來到工頭的神位面前。這七年來,只要他有空,一定來到這裹,把工頭當成活人般的閑話家常。

郎仔一直自責著,當初自己若再堅持一點,工頭也不會這麼走了。

七年前的工地,至今仍閑置在那。

只要有人想在那大興土木,就會有人提起:「七年前,有一位工頭不聽勸告,硬要破土。結果呢?死啦!才三十幾歲,正值壯年。還找不出死因呢!」

也因此,七年了。

三棵百年大樹依舊,溪水依然清澈,所不同的,大概只有草長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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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舅,快一點嘛!人家要遲到了!」楊宥宸催促著李學斌,李學斌和宥宸的媽媽雅雲是表兄妹。

「是,少爺,你也得想想看,表舅年紀都一大把了,你還——」學斌戲譫的看著宥宸,求饒似的戲稱他為少爺。

「快嘛!」

楊宥宸才不管表舅說什麼,今天是他第一天上學的日子,以前聽到依依姊姊老談論學校的種種趣事,早令他嚮往不已,巴不得用飛的,馬上飛到教室內。

宥宸平時是一位貼心、懂事的小孩子。而今天,被第一天上學的興奮沖昏了頭,根本不管和表舅近二十八年的差距,精力差別有多大。

依依是宥宸的阿姨張雅緹所收養的女孩。不過前一陣子被依依的爸爸給接回去了。

「好了,上車吧!」

李學斌一打開車門,楊宥宸馬上鑽進車內,迫不及待的端正坐好。李學斌看到宸宸如此,寵溺的笑一笑搖搖頭,他似乎也感染了宸宸的興奮。

李學斌,今年才三十齣頭而已,只因為昨天晚上應酬了太晚,今天早上又必須比以往早起床一小時,一下子有點適應不良。

李學斌開了近十分鐘的路程,將車停在一所「恩凱幼稚園」。

「來吧!少爺。」

學斌牽著宸宸的手,到學校的櫃枱,問明教室的方向,才帶著宸宸往教室走去。

學斌看到在教室里,有一位留著長發的女孩,雖然穿著輕便的襯衫、牛仔褲,仍不能掩去其秾纖合度的完美曲線。他想,或許是為了教學與帶活動方便,除了穿著輕便,

連烏黑的秀髮都只是編條辮子了事。學斌被她深深吸引。

「對不起,請問王老師在嗎?」學斌牽著宸宸踏進教室。

原在教室內的女孩子站直了身,隨著聲音轉身過來。

「很抱歉,王老師在遊樂區看著小朋友玩,大概過十分鐘后才會進教室,請問有什麼事嗎?」

李學斌見到那女孩時,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那女孩很美,美得很古典、很傳統。

細細的柳葉眉、微微上揚的丹鳳眼,活像是從仕女圖走出來的美女。他想他愛上她了。

「先生?」

「喔!」學斌收回心神,看到眼中的美女,此時在眉宇間多了份警戒。「對不起,我太失禮了。」學斌誠懇的道歉,希望抹去那份戒心。「這位小朋友是楊宥宸,是新編到王老師班級的學生!」

「喔!恐怕現在不是啦!」

「啊?」學斌嚇了一跳,以為因為剛剛的唐突。所以……

那美女蹲下身來,和宸宸視線平視。

「昨天園長告訴我,把宥宸改編到我的班上。好不好?」

「好!」宸宸深深的喜歡眼前的這位阿姨。

「宥宸真懂事!」鍾若涵摸摸宸宸的頭,站起身跟學斌解釋,眼中有抹惡作劇的喜悅。「王老師再過一星期就要請假待產,到時班上就要請一位代課老師,我們考慮到宥宸已經比別的學童晚一個月了。若讓他好不容易才適應一位老師,一星期後又換了一位較沒經驗的老師,怕他會不容易接受。所以,宥宸改編到我們班上。」

「謝謝你們,考慮得真周到!」

「哪裡,應該的!」

「請問老師貴姓?」學斌除了禮貌上,其中最大的部分是為了自己。

「喔!我是小五班的老師,鍾若涵!」

「若涵!很好聽的名字!」學斌慢慢的重複一遍,好像在品嘗某樣食物一般。

若涵飛快的看了學斌一眼,假裝不知他直呼她的名字般,她蹲下身子,告訴宥宸說:「老師今天就是特地來等你的!現在老師帶你去和其他小朋友玩,好不好?」

宥宸高興的直點頭。

「楊先生,宥宸只有讀半天,你可以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二十分這段時間來接他。」

若涵指著學斌說:「跟爸爸再見!」

「再見!」宸宸溫順的對著表舅說。

「楊先生,我們先失陪了!」

直到這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學斌才清醒過來。

楊先生?她為什麼叫我楊先生?啊!她以為我是宸宸的爸爸!李學斌這才遲鈍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依依老是說他笨。學斌拍拍自己的頭,有些懊惱。

來接宸宸時,我一定要告訴她,我不是楊益智。我比他帥多啦!學斌自忖著。當他要通過玄關往大門走去時,看到有張列有「恩凱幼稚園」的師資表。

學斌找到小五班,上面寫著:

小五鍾若涵未婚幼專畢業教學經驗三年

學斌看到「未婚」兩個字時,心中不由得欣喜,覺得這是月下老人特地牽的紅線。

以往宸宸喜歡在楊家,除了楊家二老外,還有阿姨雅緹與姨丈楊智庭,還有楊智武和小小嬸嬸,每個人都寵他寵到骨子裡了。

宸宸在父母遲來的婚禮舉行完后,他們一家人原打算去法國度蜜月。但宸宸第一次拒絕和父母一起,他為自己決定去處,他想讀書。而更讓人訝異的,他要和學斌舅舅住一起,這讓每個人都驚奇不已。

學斌在眾多人選中,獨獨被挑選,得意之餘自願為宸宸打理一切,並保證若有需要,一定會跟楊家要求援救。

大家在學斌再三保證下,這才「暫時」放心的將宸宸交予學斌。也因此,今天學斌才帶宸宸來學校報到,也才被誤以為是宸宸的父親。

而這當然也不能怪若涵弄錯,一般家庭若有學童就學,第一天通常是父母帶來,順便認識一下老師,所以若涵才會誤會。

「哈!有機會!」

學斌就抱著這希望,踏出「恩凱幼稚園」的大門,並希望馬上就到了中午,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面前,而且把這誤會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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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百合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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