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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燈一點如豆,在撲朔的寒風裡顫了兩顫,連帶著平陽府衙前朱漆黑字明鏡高懸的牌匾也有些黯淡起來。

宋至道元年的二月,天色有一絲絲的陰,象是暴雨將至。

公事房裡,平陽知府,年輕的新甲進士葉長風仍在聚精會神,奮筆疾書。微暈的燭光映出他筆挺烏黑的眉,眉心處微微打了個結,襯得那張好看的臉有些倦意。

放下筆,葉長風吁了口氣,一抬眼,一雙狹長鳳目卻是出奇的清亮凝靜,將若有若無的倦怠都掩作了無形。

就連當今皇上,太宗帝趙光義,都曾在京官外放,葉長風面聖述職時贊了一句:「卿家好雙眼,好才力,傲骨又若丹鳳,朕之江山,就全賴卿這樣的臣子來守護了。」

龍圖閣丹鳳學士之名,自此傳揚天下。

感君盛恩,葉長風於公事更不敢稍有鬆懈。平陽府原為晉州,地薄多旱,民風強悍,瑣碎煩事極多,葉長風這一年來常是夜不安枕,事稍見大,通宵達旦也要一一過問,直到妥貼處置後方才心安。然而世上糾葛既多,數不勝數,哪裡有完結的時候,平陽府數枝紅燭高燒到天明,已成遠近婦孺皆知的常例。

「三兒,你看張師爺他睡了沒有?」葉長風搓了搓手,看向桌邊磨墨的青衣小廝,語聲雖輕柔,卻清朗如丹鳳長鳴,說不出的動聽。

三兒約摸十六七歲年紀,扎了個雙髻,眉目靈秀,聞言噗嗤一聲笑:「爺,這都幾更了,全府上下,除了您之外,還有誰沒睡下?」

「這不還有你嗎?」葉長風也笑了,站起身,展了展肩背,「也好,就你跟我去吧。」

「去哪裡?」三兒緊著取下架上的鑲毛大氅,為葉長風披上,又利落提了個牛皮燈籠在手,心中祈禱主子可別象上次那樣,突發異想,半夜去數十裡外的運河看茶運。

年輕的知府微微一笑,當先出門:「平陽府大牢。」

雖然這回近了很多,三兒還是苦了張臉,然而主子雷厲風行的習氣誰都知道,只得不情不願地追了上去。

夜長歲寒,眾人已皆在夢中。看守死牢的獄卒無端被人叫醒,自是大怒,正要發火,入眼卻是熟識的清勁面容,立時便換上了討好的笑:「是葉大人啊,您老真是辛苦,又勘出冤案了罷?也不知是誰祖上積德,有這翻身的福份……」

「天字型大小丁牢。」不欲與此人多言,葉長風簡潔道明來意。

不敢再問,獄卒睜著惺松的睡眼,領過長而折的甬道,停在末端一間石牢前,打開門:「回大人,這間就是。」見葉長風令三兒等在牢外,自已毫不猶豫向內走去,忍不住又補了句:「葉大人小心,聽說這囚犯武功好得很,您可千萬別近他身。」

葉長風微一頷首,再前行數步,轉了個彎,便見到用鐵鏈鎖在牢獄一角的重犯,此行的目標。

數十日囚獄,無人探監,本以為這犯人早當被折磨成鬼也不如,誰知卻還是堂堂一倚牆而坐的男子,比自已想象中要整齊得多。

江湖人物,果然與眾不同。

藉助壁上火把黯淡的光,葉長風不動聲色,微眯起雙眼,仔細打量著對方。

不似尋常人倒卧而眠,這男人雖閉目而寐,卻是背靠石牆,盤腿而坐,葉長風雖然不懂,也能從那特殊的姿勢中看出,對方是在運行某種內功心法。再細看身形,這人高挑挺拔,寬肩長腿,一襲黑衣被數十日的囚獄生活磨得有些破損,腰身卻依然筆挺,標槍一樣直,勁爽剽悍之氣隱約可見。若不是肩上足下套著兩道重枷,頸間還如狗一般系著根鐵鏈,走在人群中,可不知要引來多少芳心暗醉。

面容卻被紛亂散落的長發鬍鬚半掩著,看不清楚輪廓,或許這也是此人身上最象囚犯的地方了。

葉長風輕咳一聲,正想說話,那人卻極警醒,雙眸突然睜開,正與葉長風端詳他的視線相撞。

目光相接之下,一方是深沉如潭,似能容納一切風雨,另一方卻是炯炯有神,摧折狂烈如刀鋒,風格雖然迥然,卻都一般的堅定強硬。

心頭同時微微一震,暗忖對方是個棘手人物。

「葉長風?」牆角的男人率先開口,聲音沙啞低沉,也不知是否牢獄所致,卻絲毫不減其男性魅惑。

「你見過我?」葉長風眉微挑,倒也不以對方直呼姓名,不敬之極為意。

「何須用見,」男人傲然一笑,「明明不會武功,卻有不輸於我的眼神,又能在此時此地出現,天下除了欽點的丹鳳學士,鐵骨知府,還能有誰?」頓了頓,語微帶譏,「只不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深夜到此,卻不嫌污了身份?」

葉長風似若未覺,擺了擺手:「君子心正,世間無處不可去。我來見你,只是想問你幾句話。」

「哦?」

葉長風沉吟了一下:「你就是唐悅,大盜唐悅?」

「錯。」黑衣男子的神情反變得懶散,倚著石壁:「大人的案卷里不都寫有么?不是大盜唐悅,而是採花大盜唐悅。江湖第一香的名號得來不易,大人千萬要記住。」

也見過採花賊無數,卻沒一個有這般肆無忌憚,理直氣壯。面對這風度、談吐均是上上之選的男人,葉長風也不由怔了怔,嘆道:「你真的因奸不遂,殺了萬盛商號金家大小姐?」

「你說是,那就是罷。」唐悅懶懶一笑,在枷鎖的哐啷聲中伸出長腿,活動了一下。

「殺人者償命,你可知道?」葉長風緊盯住唐悅的面容,「通判已送上斬立決的呈文,若我再一筆放行,誅你的公文很快就會送到。」

唐悅索性似笑非笑,不再多言。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你。你遺落的刀,金府下人身上的傷,現場的痕迹,以及金小姐臨終叫出了你的名字,」葉長風在青石牢地上來回踱了幾步,最後停在唐悅身前,淡淡道,「如果不是我看遍所有關於你的資料,有些地方想不通,僅憑這些罪證,就夠你死上幾次了。」

唐悅並不抬眼,目中所見,是葉長風淡青色長袍的下擺,綉了微微的竹紋,潔凈儒雅,全無富貴驕氣,正如葉長風這人一般。微微一笑,唐悅輕聲道:「可惜地方不對,時機也不對。」

「什麼?」葉長風聽不懂。

「我說,」唐悅的目光緩緩順葉長風的袍子向上,直到對上那雙英秀並蓄,清亮過人的長目,才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如果在外面遇上你,我決不會放過你,定要將你壓在身下,做到你哭著軟聲向我求饒不可。」

「你!」想不到對方敢這樣對自已說話,葉長風臉色瞬間氣得發白,轉又變青,突然意識到這男子一雙亮目正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已,終於抑下怒意,冷冷道,「你想激怒我,逼我離去?看來,這件案子,還真有古怪之處。」

2

唐悅只是笑了一聲,亂髮后的表情有些奇怪:「大人想說什麼?」

從沒見過這般悠閑自若的犯人。葉長風瞥了對方一眼,不免心生警惕。他自幼習文,於武事一途只有劍道稍通,及長后中舉出仕,與江湖二字更是遠遠毫不相干,面前這男人究竟為何有恃無恐,倒還真有些費思量。

牆壁上的松枝火把發出輕微的噼啪聲,葉長風一時沉思,忘了離唐悅極近。光影閃動,映出一雙鳳目黑如點漆,面容端凝,膚如瑩玉,唐悅看在眼裡,心中無端一動。

「唐悅。」葉長風前後飛速想過一遍,最後確定大牢看守確無疏忽之處。

「嗯?」

葉長風倒底飽讀詩書,涵養極好,方才的怒氣已散作無形,淡淡道,「據卷宗上記載,你素性嗜武好色,自十三歲出道以來,輸在你洗雪刀下之人不知凡幾,勾搭上的女子更是數不勝數,其中不乏良家女兒,偏偏又都對你死心塌地……風頭一時無兩,這才得了個江湖第一香的稱號,是也不是?」

唐悅嘆了口氣,喃喃道:「卷宗上沒有說我男女通吃么?」

葉長風目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雖然一閃即沒,卻怎逃得過唐悅的銳目,這十數年,唐悅受人輕蔑已是常事,但望見那雙幽深鳳目中的不屑時,不知為何,胸中竟有怒意漸盈,暗忖:好你個葉長風,你瞧不起我,我偏要你也嘗嘗這滋味。面上卻是不露聲色,靜靜聆聽。

葉長風怎知對面這男人腦中正轉著多少不堪念頭,微微一笑:「你品行不端,鬧得多少女子含羞,夫婦反目,論理,受刑也不為過,但有一條,你自負武藝容貌雙絕,從不作強行之事。強*未遂殺人——以你的習性,那是笑話了。」

唐悅微微一怔,隨後哼了一聲:「你懂什麼,甜品吃多了也會膩,我突然對你儂我儂那一套不感興趣,想玩玩霸王硬上弓,不成么?」

葉長風神情已帶出苦笑:「唐悅,你這是在做什麼?我深夜到此,難道就是為了聽你跟我頂嘴?葉長風雖不才,倒也不敢草菅人命,你這案若有冤,就該跟我好好說才是。」

唐悅將頭偏向一側,冷冷道:「葉大人青天再世,明鏡高懸,我是知道的,奈何唐某出身草莽,不懂什麼叫好好說,大人愛怎麼判,便怎麼判罷。」

饒是葉長風學養功夫再好,也不禁微微動氣,背負了雙手,在牢內的青石地板上來回踱了幾步,才抬起眼來,淡笑道:「金府養的那十幾條巨犬,當晚一條都沒有叫,若非有熟人帶領,怎得如此?我也實話告訴你,你若真想為金小姐償命,我不管你,但府中另有人牽涉在內,我卻不能容他們逍遙法外。」

唐悅看了葉長風半晌,驀然笑了起來:「好,果然不愧是丹鳳學士,連這些瑣事,都一一裝在心裡。罷了,你且附耳過來,我告訴你原因。」

葉長風不疑有它,雖未真箇將耳朵湊上去,卻也走近了幾步,不留神已踏入唐悅鐵鏈範圍內。

變故就在剎那發生,唐悅雖說手足都被重枷鎖住,行動卻極乾脆利落,一個轉身已將葉長風逼壓在牆上,雙腕間的重厚木枷此時變成了武器,緊緊壓迫在葉長風胸間,用力之大,直壓得葉長風面色紅漲,連呼吸也艱澀不暢,可憐葉長風才智雖捷,卻是讀書之人,再怎樣勉力掙扎也無濟於事。

眼看再多僵持片刻,平陽知府就要因呼吸不通,為國捐軀,唐悅卻忽然邪邪一笑,手下稍松,此時這天下聞名的丹鳳學士正被自已逼在身前,長睫下雙目微閉,一向端肅的面頰艷紅得似要滴出血來,兩片秀氣的唇卻微透出青紫,無力地半開著,如花瓣凋零,別有種美態,叫人心中不由又是愛憐,又想狠狠地欺負下去。

唐悅原只是惡作劇的成份居多,並不想真正非禮這冷淡自信,高高在上的年輕知府,此刻卻是再不猶豫,嘴唇重重地落在青色衣領間那段白晰頸項上,一路吮吻,最後停留在對方那微顫的,清爽的兩片唇間。

一吻之下,竟是滋味大好,葉長風的口唇如絲細膩,微帶冰涼,唐悅本只想淺嘗即止,卻不知不覺越探越深。

葉長風腦中一暈,醒過神來時,便覺出被人強硬地壓在石壁上,呼吸艱難,動彈不得。丹鳳學士何等反應,當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心中惱怒懊悔,再無可言喻。正思忖著脫身之策時,口中一熱,葉長風驚覺自已的舌被唐悅牢牢吻住,輾轉吮壓不肯稍松。

氣得幾欲昏去,不加思索便要咬下,這才發現,自已的下鄂正被這採花盜的兩根手指穩穩地控住,連稍作移動都不可得。

好,很好。葉長風定了定神,舌尖回挑,反纏了上去,不出意料地感覺出對方身軀一震,下一刻,火般炙熱的吻如排山倒海而來,強勢里,還帶著某些曖味不清、索要更多的氣息。

夠了。至此為止,葉長風的容忍已到達極致,唐悅的防備心也減到極低。

牙狠狠地咬下,蓄力已久的一腳同時猛烈踹出,唐悅絲毫未想到這看來文靜秀雅的書生還有這招,猝不及防下實實受了一記,又恰是在關鍵部位,當即痛得悶哼一聲,半捂著小腹,彎下腰再也直不起來。

葉長風急速離開唐悅鐵鏈所及範圍,面無表情,俯視著地上的男子,冷冷道:「如果我跟你說什麼叫士可殺而不可辱,那倒是高看了你,你只要知道,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價就成。」

最終唐悅手腕上,足踝上分別又加了道副枷。猝卒雖不明白葉大人為何要下此命令,也不明白葉大人眼中的冰寒冷冽由何而來,卻還是完成得快速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葉長風見一切做完,更不多話,瞧也未瞧唐悅一眼,拂袖而去。外周夜色沉黯,葉長風心情也與這夜色相仿.此次深夜入牢,非但沒有問出線索,反叫人辱了去,心緒鬱悶不快,自不在話下.

回到平陽府衙,本以為人都已睡去,孰料紅燭下,竟還有道身影在看書。

3

燭光耀耀下看得分明,讀書之人素衣葛袍,面白微須,年紀約三十齣頭,神情儒雅可親,不動時猶帶三分笑意,正是葉長風門下第一得力謀士張師爺。

對這位幕僚葉長風素來敬重,此刻正值心煩,見他在廳堂坐著,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歡喜,快步上前,笑道:「子若,怎麼是你?三兒這個狗頭,還騙我說你已睡下了——」

三兒委委屈屈,助葉長風解下沾滿夜露的外袍,不敢作聲。

幸好張子若及時插言,笑著替他解圍:「那倒也不能怪三兒,我先前確是睡了,只不過突然接到枚令牌,才坐在這裡等大人回來。」

「令牌?」葉長風捧住三兒遞來的熱茶,啜了一口,寒意稍退,皺眉踱到桌前,「哪裡傳下的?關西道,還是吏房?這三更半夜,也不知是真有其事,還是大驚小怪。自王小波反了后,上頭是越發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誰說不是呢?前次還將件不相干的械鬥當成謀逆,要我們封城戒嚴,真真是笑話了。不過這回更有趣,」張子若從桌上的錦盒中取出一物,笑著遞給葉長風,「居然是侍衛馬軍司巡川指揮使傳下的。這些兵爺,不過就打贏了個勝仗,仗著皇上寵愛,氣焰囂張的很,今日才進城,就發函召大人前去拜會,當時就被我壓下了。我想大人公務繁勞,又與他們不屬一司,不過就要錢要糧,理他們作甚,派個知事去也夠了,誰知他們居然半夜傳出令牌,實在是麻煩。」

葉長風接過鐵鑄令牌,黑沉沉掂在手裡,也看不出特別,突然想到一人,面色微微一變,隨即若無其事,笑道:「四川那邊戰事已經結束,開始撤軍了么?我這幾日忙,都未曾留意驛書。」

「大局算是定了。王李二人去年便已戰死,只剩個張余嘉,有西川招安使王繼恩坐鎮著,再成不了氣候。」平陽府距川陝甚近,故而張子若說起戰事來條理清晰,有如親見,「想那王繼恩手擁各路兵權,為人又跋扈暴橫,皇上怎麼放心得了他,大人你瞧,戰局不過才定,各路兵馬都已紛紛回撤了。」

葉長風點了點頭,有些疲倦:「我記得,領巡川那路軍的,是端王寧非罷?」

「可不正是他。」葉長風面色不好,張子若看在眼裡,暗暗擔心,目光偶及上司頸間,竟見到一處淤紅印痕,不由一愕,口中卻徑直笑談下去,「說到端王,人才武藝,智謀韜略都是上上乘的,只可惜命生得不好,沒有投到當今皇上的家裡,偏投作太祖的嫡親孫兒,不然以他的才幹,何用明明主持戰局,名份上卻是偏軍,屈居人下?」

這裡卻涉及到宋朝最大的官闈隱密。宋朝開國皇帝為太袓趙匡胤,下有三弟光義,四弟光美,均為征戰名將,太袓登基時曾立誓,自已身故后,皇位不傳子而傳弟,按光義、光美、太袓長子德昭的順序傳下去,還令宰相趙普寫下詔書,藏於金匱。某日太袓暴病身故,趙光義順理成章接位,號太宗,也便是當今的皇上。太宗明裡對太祖一支宗親極是寵愛,賞爵賞封,有求必應,實則於登基后不久,便借故逼死德昭,又數貶光美,直至其鬱悶而死,文武百官看在眼裡,心中明白,這二十多年來,卻是誰也不敢多言。

端王寧非,便是太袓第三子德芳的親子,是太袓在世上僅存的唯一出色嫡脈,太宗愛他人才武功,以樞密院副使一職封之,常召入宮中對談,對他倚重,實在已可算是深了,但忌憚之心究竟去沒去,那卻是誰也不知了。

爐火不知什麼時候熄了,風冷冷地從窗欞間灌進來,屋內的三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三兒趕緊去生炭,葉長風與張子若卻是相對默然。

二十多年前的宮掖秘辛,便在今天聽來,也一樣驚心動魄,而且,註定爛蝕,永不能宣之於口。

不知過了多久,葉長風嘆了一聲:「子若,我知道,這些話,你定不會在別人面前說的,也只有對我,你才會這樣放心,不過得防隔牆有耳,以後,輕聲些罷。」

「知了,東翁。」張子若知葉長風乃是關懷之意,心中一暖,微笑道,「你放心,就算抓到我,我也絕不會提大人的名字,連累到大人。」

葉長風瞪了張子若一眼,恨恨道:「你這是嫌我今天還不夠煩,故意來嘔我么?看來我日後要是出事,也別想指望你了。」

張子若只是笑,見葉長風強撐著的神色,倒底還是放心不下:「方才出了什麼事么?大人看起來為何這般勞累?」

想到剛才在獄中的「勞累」,葉長風的臉不由微微一紅,轉瞬又變成壓抑怒意的青白:「還不都為了金家那樁姦殺案,本來這是錢通判的事,也不用我多管,但人命關天,卷宗既然送給我過目,我自然要細看。」

張子若哦了一聲,他早已見慣葉長風這作派,倒也不覺奇怪,親自去爐上換了杯熱茶,遞到上司手中,笑道:「看出不對,所以你連夜去監獄詢問犯人了?那也不至於氣成這樣啊。」

葉長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嘆道:「那犯人也著實太悍,居然敢……敢撞傷我。我竟是不明白了,我為他翻案,他還有怪我多事的,這世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這件案子,先擱一擱吧,他既不怕坐牢,我也不必這麼急辦,證據么,慢慢搜集便是。」

只怕不是撞傷罷。張子若在心裡道了一句,卻不說破,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正是曙光前最黑暗的時辰,還來得及小睡一番,忙笑道:「大人請先去休息一會,這裡有我照應著,端王那裡,料也沒有什麼急事,明日再去也不遲,他若一定要怪,就推說您今晚未曾回府便是。」

幾天不曾好好休息,葉長風確實已覺疲乏之極,張子若此言正合他心意,感激一笑:「那就有勞子若兄了,我實在是撐不住,要去躺一下了。」

葉長風尚未娶親,無家無眷,便住在平陽府公事房后不遠的舊邸內,來去極是方便,三兒要送他回房,被回絕了:「你在這裡加完爐火,也快去睡吧。明兒說不定還會喊到你,可別瞌睡誤了事。」獨自拎著燈籠,悄悄地自回後院去了。

門一打開,借著燈籠的火將蠟燭燃起,一屋子的安靜。葉長風生性愛潔,雖疲倦之極,仍是鎖了門,去暖壺中倒出些溫水,草草洗過臉手,又脫下外衣,以濕巾稍稍拭了全身一遍,這才挑起紗帳,向床上躺去。

卻並未躺到意料中柔軟的被褥上,而是一具溫熱的、堅實的軀體。葉長風毫無準備,這一嚇著實不輕,當即彈跳起來,便要喊人,口唇隨即便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捂住,腰身也被另一條手臂勾下,伴隨著冷冷的,簡短的聲音:「想讓別人都聽見你叫床嗎?」

4

淡淡的聲音,卻令葉長風霎間如墜冰窖,若不是二十多年來沉凝端方的君子風範已刻到骨子裡,只怕下一刻便要失態地叫出來。

深吸了口氣,確定自已已然鎮靜,葉長風才緩緩地開了口,語聲在暗影里有些模糊:「王爺安好?」

「如果你希望看見我死掉,大概是要失望了。」男人的手指改撫上葉長風清瘦的腰肢,體味那份獨一無二的肌膚觸感,「我好得很,除了一樣。」

葉長風默不作聲,對方接下來要說些什麼,他已能猜出。

果然,男人的手移到葉長風的衣帶處,毫無顧忌地拉開衣結,笑得輕佻:「出征不許帶女人,這幾個月,可著實快悶死本王了。」

葉長風木著身子,一動不動,任由這輕薄男子在他軀體上妄為,卻還是忍不住道:「王爺若需要女人,下官可代為徵召。」

「你又沒有姐姐妹妹,連老婆兒子都沒有,能徵召些什麼?」男子冷笑道,「難道要本王去屈就那些千人乘,萬人騎的營妓?」

葉長風的臉色更加慘白,欲開口,終於還是忍住。

那男人卻不肯就此放過他,手指退盡葉長風所有衣衫,惡意上下遊走:「你的膽子卻是越來越大了,連我今日下令牌召見,你都敢不去,當真是有了我二皇叔元侃作靠山,就肆無忌憚么?」

這句話語音雖輕,口氣卻是極重。葉長風本已打定主意再不說話,聞言也只能無可奈何開口:「王爺言重。王爺鐵令,誰敢不遵,只不過下官當時人在衙外,未曾接到而已。」

這半夜闖入葉長風卧室的男子,自是當今天子的嫡親侄孫,寵之無雙的端王趙寧非了。冷哼了一聲:「是么?」

接下去卻不再多說,分開葉長風的修長雙腿,什麼前戲都不作,挺身便要粗暴進入。葉長風被這端王蹂躪並非一次,知道此時掙扎也無用,反而會激怒於他,落得更悲慘下場。

只是道理雖知,事到臨頭仍不免恐懼,身子直覺地一顫,雙手推拒住上方的男人。

「嗯?」端王一雙銳利鷹目微微眯了起來,威脅之意,隱隱呼之欲出。

自思自已詩書滿腹,才蓋天下,清廉方正此生從無行差踏錯,末了卻落到這般屈辱地步,葉長風只覺心如死灰,世上事再無可不可。淡然開口,聲音平平板板,毫無生氣:「王爺,這幾日府衙的事很多,又多了你們巡川軍一路錢糧,我實在沒有多餘時間休息,還請王爺不要傷了我。」

「你這是在威脅本王?」端王眼中隱有怒火迸射,戰場上歷練出來的究竟不同,葉長風只覺對方的氣勢較數月前更加危險強大,只是稍一動怒,便幾乎要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敢。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葉長風神色淡淡,看不出表情,身側一雙手,卻是不知不覺握緊。

緊盯住葉長風半晌,端王突然放開手,笑了起來,笑聲雖大,眼神中卻無半點笑意:「好,既然如此,就讓本王來嘗嘗丹鳳學士主動服侍人的滋味,這滋味,只怕天下除了本王外,再無第二個人可享呢。」

向後一仰,懶懶地靠坐在床頭,伸手自懷裡摸了個東西扔過去:「這盒胭脂蜜本來是要送給倚翠樓小紅的,現今就讓你用了,也是無妨。要我不傷你也成,你自已來吧。只不過本王的耐心不是太好,你若不在一柱香內令本王滿意,本王說不得便要動手了。」

世上的羞辱莫大於此。

葉長風閉了閉眼,胸膛急劇起伏了數下,再睜開時,已拾起胭脂蜜盒,笨拙地以指沾了向自已的私密處塗去。

他的衣衫早已被端王趙寧非盡數除去。燭光透過羅帳,隱隱約約地照了進來,為葉長風雪白的胴體上鍍了層曖味的暈黃,益顯得肌理勻稱,線條優美。此刻葉長風正彎起腰,將右手的食指在下身的入口處進進出出,屈辱令得他雙目緊閉,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平素端肅不苟的面容反因此變得洽艷無匹。

寧非一絲不漏地看在眼裡,眼神越加深沉,口中的話語卻也越發惡毒:「真該讓天下人都來看看你此刻的樣子——甚麼丹鳳學士,鐵骨知府,不過是個在男人胯下婉轉承歡的娼妓。你不是飽讀詩書么?氣節二字怎麼寫你可知道?」

「一切都是你逼我的。為什麼你強暴我,我反要去死?如果我反抗不了你,為何我還要學那小家女子,惺惺作態?」

葉長風這刻反而冷靜得出奇。估摸準備得也差不離,且只想速速將此事作完,擺脫這場惡夢,葉長風不再遲疑,從容地分開雙腿,跪坐到寧非膝上,微微顫抖的手握住對方的禍源,往自已的身子里送去——只是對方委實太大,葉長風咬牙硬坐了上去,仍是痛出了一頭細細的冷汗。

本已疲乏的身子受不了刺激,一時搖搖欲墜,葉長風本能地伸手尋物支撐,才觸到寧非的肩頭,卻又燙到般地縮回。絕不願觸碰到對方,葉長風改成扶住側面的牆壁,定了定神,開始費力地上下動作,心中卻是屈辱怒意熾盛,說話也不由無顧忌了許多:「我葉長風,絕不做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你想要我死,想要這平陽府,我偏不死,偏不給你,你若有本事,暗殺我好了,哼,怕只怕我屍骨未寒,你就也下來陪我了……啊!」

寧非為何強暴葉長風,自有原因,卻多數與情慾無關。平陽府地處南北交通要道,為兵馬調度之重樞,寧非當日也曾有意要安排心腹入主平陽,卻被葉長風平空冒出,奪了機會去,且葉長風忠君不二,天下聞名,寧非卻念念不忘家仇,暗恨皇上已久——這梁子,是結得久了。

端王趙寧非何等心機,明裡暗裡,不知給葉長風下了多少絆子,還派人暗殺過葉長風一次,卻全未得手,反倒引來皇帝的疑心,寧非只得暫壓怒氣,卻在有一日共同飲宴上,見到酒醉的葉長風,心中一動,私下將人劫走,以卑劣手段強暴了他,只盼他能含羞自盡,或辭官隱退。誰料葉長風竟看破他的心計,偏不上當,仍若無其事般照做他的平陽知府。

兩人都是聰明人,前因後果,心中鏡子一樣明白,但直說出來,撕破臉面,這卻還是第一次。

寧非暗自氣惱,兼之被葉長風無意中撩拔得慾火半解不解,實在難受,索性猛地直起身,就勢掀翻對方細滑的身子,壓在床上,急速律動起來。邊動邊喘息道:「你知道就好……你以為我當真對你這身子有興趣?又平板又僵硬,比女人的差遠了……但我就是要干你……哼,皇上最器重的臣子,二皇叔最欣賞的陪讀……不過是個我專用的孌童……」

黑暗中,葉長風緊攥住床單的雙手已經發白,被牙齒咬破的唇間,血珠緩緩地滲落。自始至終,他只是個被強暴的男子,從未在這場性事中得到任何快感,疼痛卻是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襲來。竭力思索著明日待辦的公務,葉長風儘力忽略此刻軀體上暴風雨般落下的痛苦,心神一轉,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夜半時分,在獄中遇到的採花大盜來。

總象有什麼不對……當時就有這種感覺,可倒底是哪裡不對,怎麼也抓不住。葉長風凝神思索,腦中終於靈光一閃,忘乎所以地就要直起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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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寧非壓在上方,正血脈賁張做到幾近情熱,被葉長風突如其來一掙,吃了一驚,剛低喝道:「你想做什麼?」話音未落,身下一熱,卻是自身慾望被緊窒甬道一絞一扭,再也忍耐不住,竟一泄千里飛流直下全數噴了出來。

這一泄竟是無以倫比的甜美,寧非只覺得渾身如浸了油般地酥透,仗著身沉力重才勉強將葉長風壓倒原地,暗暗惱怒自已的失態,更不肯輕易饒過身下的罪魁禍首。

葉長風哪裡知道寧非的曲折心思,一心只記掛著獄中事端,寧非的熾熱便在這時猛烈射入他體內,灼痛了他受傷的柔嫩處。雖如此,葉長風反而長吁了口氣,總算是完結了。

忍著痛推開寧非,葉長風冷淡地整裝穿衣:「王爺請自便,下官還有公務在身,失陪了。」

寧非怎容忍得了有人如此輕忽,手一伸,便如鐵鑄般牢牢地將葉長風一隻手腕扣住,瑩潔肌膚立刻印上數道紅痕:「我沒說走,你敢擅自離開?」

葉天風試圖甩開面前這跋扈男人的禁制,反卻被抓得更緊,不由一曬:「這裡是我平陽府,不是王爺家中,我走不走,似乎尚不用王爺首肯罷。」

口中雖如此說,心裡卻也知面前這個男人絕非講理之輩,否則也不會出現在此地,做出那等駭人之舉。心急事務,無奈只好稍平語氣,嘆道,「死牢只怕有人要越獄。我適才從那裡回來,竟沒發現那犯人的枷鎖早就已開,只不過虛掩而已。」

唐悅在監中曾以手上枷鎖壓制住葉天風,當時情景危急,葉天風也沒有細想,此時為了轉移身軀被端王侵犯的痛苦,才全神凝注公務,一想之下,立刻發現,手上的枷鎖原是由鐵鏈套在頸中,再怎樣也下移不到平橫胸前,唐悅那般舉動,自是早已解開,不過見葉天風來,臨時裝出被鎖而已。

難怪唐悅會百般拒絕葉長風的好意,甚至不惜嘲諷輕薄於他,為的便是快些將葉長風激走,不使發現其中秘密。

一想通此關節,葉長風怎還坐得住?死牢犯人越獄,那是連知府本身也要擔罪的,何況以葉長風的心高氣傲,怎肯讓這種笑話在自已的地盤上發生?

「我看你是為了這個罷。」寧非似笑非笑,伸手撫過葉長風的頸項,那裡有一塊淤紅,絕不是自已所留。

「是與不是又如何。」葉長風已脫開寧非手掌,拭去歡愛痕迹,將衣衫一一穿起,從容道,「王爺在軍,下官在政,我朝律法,軍不幹政,王爺不是不知。」

道理是這樣說沒錯,但寧非此人,又豈能以世俗禮法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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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萬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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