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思薇慵懶疲憊地坐在客廳里,地毯上放置了各式坐墊和抱枕。她枕靠在一個軟墊上,任憑姚立凱上下打量著。
他奉派出差去了美國半個多月,昨天剛下飛機,撥電話找思薇,才知道她已經離開世界時報。
帶著滿懷的關切和不安,他今天一下了班就趕緊來探視她。
但見她滿臉落寞,愁眉深鎖,清瘦不少,減了幾分冷艷逼人的風華,卻增添了一抹楚楚可人的韻致。
「怎麼回事?經濟不景氣,妳也不必縮衣節食到這種地步啊!瞧妳都快成了林黛玉了。」
「多謝『寶玉哥』的關愛,我只不過是吃膩了山珍海味,近來喜食清粥小菜,體重下降,也不過是巧合而巳。」思薇淡淡笑道,儘管心中悲楚滿布,但她仍然擺出一副輕鬆自若的神態。
「看來,瘦了斤兩,卻更鋒利了妳的唇舌。思薇,如果這次中美經貿談判派妳去,成果也許會比較盡如人意。」
「謝謝你的抬舉,小女子才疏學淺,還不敢丟臉丟到國外去。」她甜甜一笑,剛剛想轉移話題,卻被一陣翻騰的反胃弄得花容猝變,她捂住嘴巴趕忙衝進浴室。出來之後,一張素白的臉龐上滴著細小的汗珠。她顧不得姚立凱驚異古怪的眼光,慌忙塞一顆酸梅含入口中。
「妳--」姚立凱欲言又止。
「我懷孕了。」她坦白地說著,準備承受他的責難。
「是--秦羽軒的?」他咬牙問,心如刀戳,痛入骨髓。
「是。」她不想隱瞞他,在私心裹,她當他是無話不談的知心至友。
「妳準備怎麼辦?」縱使他心裡千瘡百孔,但他仍不忘先放下心底的複雜感受和創痛,關心起思薇的處境。
「生下他。」
「一個人?」他沉聲問。
「嗯。」她點點頭。
「秦羽軒知道嗎?」
「他知道,而且他也明白表示他會對我負責到底。」
「他不是有婦之夫嗎?」他皺起濃眉。
「他已經跟方敏芝離婚了。」
「哦?那不是皆大歡喜嗎?妳怎麼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忍不住酸溜溜的問道,出口之後,又懊悔自己的氣度狹小。
「立凱,你別挖苦我好不好?我已經夠煩了,你就別再刺激我了,請你口下留情,好嗎?」她祈求地望著他,神情脆弱而困擾。
「傻瓜!妳不是愛他嗎?為什麼不接受他的求婚?」看見她陷於感情的深淵中,他不禁憐惜萬分。
「我不要他因為孩子娶我,我雖然愛他,但,我有我的尊嚴。
「為了尊嚴,妳就完全不考慮孩子的幸福嗎?思薇,不要礙於尊嚴而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就像建築在沙灘上的堡壘,看似堅固,但一經浪花拍擊,它就馬上化為一灘軟泥。在這樣岌岌可危的關係中,我跟孩子豈有幸福可言?」她酸苦的說,霧蒙蒙的眼睛幽深陰鬱得像嚴冬里陰沉欲雨的天色。
「愛情?妳就那麼肯定他不愛妳嗎?」姚立凱開始佩服自己的雅量和風度。天曉得,他不是最佳演員,就是聖人化身,他竟然煞費苦心地想撮合自己心愛的女孩跟情敵「複合」。他聳聳肩膀。「我記得他看我的眼神可不友善,就像看見情敵的那種恨不得咬他兩口的眼神。」說完之後,他又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是嗎?你不虧是搞外交的,連安慰人的本事都高人一等,說謊連眼珠子也不眨一下。」
「抱歉,這是職業病。」他詼諧的說,發現思薇連笑都不肯笑一下時,他不得不嘆起氣來。「思薇,妳還真是矛盾吔,當初,秦羽軒還是有婦之夫時,妳都可以跟他發生親密關係,現在,他是自由之身,而妳也懷有身孕,妳反倒搬出尊嚴、原則啊這等不切實際的理由來回絕他,我不懂妳是怎麼想的。難怪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
思薇聽了真是又窘迫又難堪,不由嬌嗔地捶了他一下。「你敢取笑我?」
「不敢,只是我覺得妳頑固的沒道理。」
思薇垂下眼瞼,她咬著唇,幽然地嘆息。「你不懂,立凱,你不會了解我那種絕望而寒心的感覺,我寧可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帶大,也不願自己被別人看成一項義務責任。」
「自尊心這麼強,難怪妳經常帶著一身傷,何苦來哉?在心愛的人面前談自尊,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姚立凱深深注視著他,寓意深長的說。
「我只剩下尊嚴這點起碼的東西,我不能連它都出賣了。」
她執拗的說,但眼中卻淚光點點。
「好吧!我看這個小傢伙真可憐,註定生下來得不到完整的親情。」他唉聲嘆氣的,故意裝出一副不勝唏噓的樣子,弄得思薇難受不已。她懊惱而無奈的喊道:
「立凱,你於心何忍?在我的傷口上再刺上一刀。」
「我只是不忍心見妳逞一時的驕傲和固執而毀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姚立凱正色的說,關懷溢滿眼底。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立凱,你別勸我了。」她硬著心,絲毫不為所動,疲憊蒼白的臉上有一股倨傲的神色;雖然她內心早巳支離破碎,體無完膚了。
姚立凱慢慢看著她,他清晰有力的說:
「我有一個解決的方法。」
「什麼方法?」
「嫁給我。」他眼光溫柔的像和風。
「你瘋了嗎?」思薇震驚地張大眼睛。
「我很清醒。」他肯定的說。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相當清楚。現在,妳該可以告訴我妳的答覆。」
「不,我不能--」她用力搖晃著頭。「我不能--你怎會提出這麼荒謬的建議?」
「荒謬?怎麼會?至少我得到我鍾愛一生苦苦追求的女人。」他溫文地笑著,專註的深情令人心醉。
「可是-----你也犯不著做烈士,犧牲自已呀!」
「我不是第一個做這種事的人,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思薇的眼睛紅了,她鼻端酸楚,淚珠在眼眶內打轉。「不,我不能答應,我不能這樣待你,我更不能讓你成為別人眼中的『冤大頭』。」
「我真不知我是該徹底死心了,還是該覺得慶幸?跟妳求了這麼多次婚,連做這種撿現成的爸爸的機會妳都不肯給我,我姚立凱真該知難而退了。」他半真半假的口吻,令人捉摸不清他到底是悲還是喜?
「抱歉,立凱,你是個好人,我不能--」她哽咽的說,霧氣迷濛的雙眸像秋天的湖水,美麗卻哀愁得讓人愛憐、心碎。
姚立凱掏出手帕遞給她。「小薇,妳真是矛盾得可以。妳不但拒絕了妳所愛的人,更一下子拒絕了愛妳的人,妳知道嗎?妳把自己逼進了感情的死胡同。」
思薇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淚眼婆娑,凝視著姚立凱的臉,她心中的迷惘和愁緒更深更濃了。
***
秦羽軒佇立在卧室的落地窗前。
窗外月色朦朧,只見點點寒星透映著燦亮的光芒,增添了幾分迷離惆悵的意境,卻更見蒼穹的美麗奇幻。
他輕輕推開窗戶,任微涼的夜風輕拂面頰,他的衣袖隨風而擺,讓他沒由來的顫了一下。
他甩了甩濃亂的黑髮,卻甩不去胸中萬馬奔騰的思緒--孤獨、絕望慢慢輾過心頭,他昂首一口飲盡杯中的威士忌,任辛辣的酒汁燒灼了他的心,扯痛了他泊泊淌血的傷口。
他微瞇起眼,向遠方望去,但見燈海一片,輝映出一副綺麗殊勝的夜宴圖。
夜宴?他凄楚地掀動嘴唇,一腔酸澀灼熱他的雙眼,心頭的寒意更深了,他喃喃低吟蘇軾的一闕詞:
我欲乘風歸去
唯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他倏然閉上眼,又倒了一杯酒,快速而迷茫地灌入喉嚨,任痛苦細細地啃噬著他,讓他無一刻安寧,無一處不痛入心扉。
可憐的秦羽軒,枉費你思之念之,為伊飽受煎熬,卻偏偏換來薄倖無情的臭名。他凄冷地搖晃著杯中金光閃爍的液體,大有人生至此,天道寧論的悲切。
他想起詩人陸遊對唐婉那份無可言喻的痴情,瞼部的肌肉都緊繃了。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燒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難道他跟思薇正如陸遊和唐婉一般註定要以悲劇收場?一輩子活在思念和無邊無際的悔恨中?!
敏芝,枉然妳的一片苦心,妳大概也猜不到我跟思薇如此無緣吧!
他扭曲著臉一籌莫展,他怎會落到如此悲慘的地步?必須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懷著他的孩子嫁給別人?
人生還有比這更令人扼腕的憾恨和諷刺嗎?
這是他身為秦家第三代單傳的繼承人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他的父親秦伯航為了鞏固壯大秦家的事業,不惜拋棄自己最鍾愛的女人,娶了土財主的獨生女,也就是他的生身母親。利益所趨的婚姻關係,讓他從小就生活在雙親淡漠疏離的冷戰中,一直到他母親抑鬱而終,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未改善過。
然後,同樣的故事又在他身上重演,為了挽救久大信託的財務危機,為了不讓白髮蒼蒼的父親臨老還得面臨牢獄之災,他必須義無反顧的接受方正藩,一個白手起家的華裔鉅賈的支助條件--娶他唯一的獨生女。
他早該知道身為秦家事業的接棒人,在感情上他並沒有自主權,而這也是他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遲遲不敢向思薇表明心意的主要因素。
天曉得,當她考進政大,正在法律系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的他,是以怎樣欲拒還迎,乍喜還悲的心情面對純情美麗的她。
她就像一朵初綻蓓蕾的玫瑰,明艷照人,娉婷麗質,渾身上下充滿了攝人心弦的光華。要抗拒她的美麗,忽略她含情脈脈的迎睇,要具備怎樣堅毅不拔的決心和勇氣啊?!
他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去武裝自己,眼見她明眸中的失望和落寞,天知道,他心痛得幾乎把持不住自己,所有偽裝出來的冷淡客套幾近瓦解------
若不是他出國深造在即,她喝了酒,淚眼汪汪的向他傾吐心中的愁苦和愛意,她怨他的無動於衷,恨他的麻木不仁-----望著她珠淚盈盈,狼狽又傷感的愁弱模樣,聽著她那一番喊自內心深處不加掩飾的深情,他的自制力崩潰了。他激動莫名,心痛萬分地摟緊了她顫抖的身軀,讓積壓在心底的感情如洶湧的浪潮,排山倒海地衝出理智的堤防。他帶著貪婪而憐惜的感覺,深深地,緊緊地捕捉住她柔軟輕顫的唇-----
他驀然閉上眼,不忍再讓回憶折磨此刻不堪一擊的心。熱浪湧進眼眶,他一口氣飲幹了杯中僅余的淡褐色液體。
愁腸百轉中,電話鈴響了,他深吸一口氣,步出陽台,從床頭柜上抓住聽筒:
「喂?」
「羽軒嗎?我是杜奕霆,你快來長庚醫院,你爸爸在家裡昏倒了。」
他的心臟一陣緊縮,恐懼吞沒了他所有的感覺,他喃喃問道:
「怎麼--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在你家跟他談公事,他突然就不舒服,臉色發白,接著就說胸口疼,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昏過去了。」
他握著聽筒的手微微顫抖,好一會,他才理智的作了決定。「我馬上趕來醫院,你等我來。」他掛了電話,立刻開車前往林口長庚醫院。
在急診室門口他撞見滿臉焦急的杜奕霆。
「怎麼樣?我爸他情形如何?」
「已送到急症室了,醫生正在診治,他們懷疑你爸是冠狀動脈硬化。」
杜奕霆的話敲得他一陣頭暈目眩,半晌,他才艱困的發出聲音,顫聲說:
「怎--會突然這樣?他--有危險嗎?」
「不知道。」
氣氛頓時沉重起來,他們兩人心情陰鬱地守候在急症室門外。秦羽軒顫悸地點了根煙,恐懼和愧疚布滿在他那張俊逸的臉上。
「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秦伯伯會熬過去的。」
「如果他有什麼--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他痛苦地緊抱住自己的頭顱。
「不要把罪過往自己身上攬,羽軒,你爸--他遲早會了解你的苦衷的。」
「我就怕老天爺不會給我這個機會,就像--」他渾身打了個寒顫。「我和思薇一樣。」
杜奕霆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你的苦難總會結束的,一切都會否極泰來的。」
他抽了一口煙。「是嗎?」
「別這樣意志消沉,你沒聽說過黎明來臨前的天空總是黑暗陰沉令人覺得絕望嗎?」
「只怕--我是走到了冰山的一角,永遠見不到明亮燦爛的陽光。」
「羽軒?」杜奕霆震動了,他從來沒有看過秦羽軒這樣萬念俱灰,意興闌珊的神態。
「你怎麼了,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這麼悲觀沮喪?」
「我--」他正思揣該怎麼向好朋友形容他此刻心灰意冷的心境時,卻發現急症室的門開了,他驚懼焦慮地迎向一臉凝重的醫生。
「醫生,我爸他--」
「我懷疑他患有冠心病,他自前的情況不太好,還沒有度遇危險期,我們仍要觀察。你們暫且稍安勿躁。+醫生見秦羽軒扭曲的臉,不由安慰地拍拍他。「你放心,現在醫學很發達,令尊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醫生遲疑了一下。「原則上我們是不太贊同,但為了讓你安心,可以破個例,但只有五分鐘,五分鐘后你必須離開。」
「謝謝。」他深吸一口氣,邁開鉛重的腳步跨進了急症室。
看見蒼白憔悴的父親他的情緒霎時崩潰了,熱淚奪眶而出,自責和害怕深深戳刺著他滿目瘡痍的心。
他顫抖地握住秦伯航垂在床緣的手,內心瘋狂吶喊著。「求您要活下去,堅強地活下去--只要您能渡過難關,我願意拿我的生命做交換,我願意接受上蒼任何的懲罰--」
站在病房門口的杜奕霆目睹此景,不由眼眶濕潤了。
***
不理睬杜奕霆軟硬兼施的勸阻,秦羽軒固執地守候在深切治療室,眼睜睜的盯著病房門口,像個忠心耿耿的守門員。
「你瘋了是不是?你以為你是鐵打的身體,可以不吃不睡?你這樣犧牲自己的健康,你爸爸也不會馬上醒過來。」杜奕霆生氣的譴責他,他簡直拿秦羽軒沒轍了。
「你別管我。」他眼珠轉也不轉地依舊緊盯著病房。
「別管你?我真的是他螞的上輩子欠了你的,」杜奕霆不能控制地吼道,根本忘了這裡是醫院。「你再這樣執迷不悟,沒等你爸好轉,你已經先倒下去了。」
「你別這樣喋喋不休好嗎?你忘了這是醫院,不是菜市場。」秦羽軒仍不為所動,一臉執拗。
「你--」杜奕霆的咬牙切齒。「好,你要用這種愚不可及的方式表現你的孝道,我也懶得理你,只是,今天我總算見識到你的毅力,但為什麼對楊思薇你反而拿不出半點男性氣魄來?」
秦羽軒轉過頭,如遭電擊地鐵青著臉,目光凌厲,語氣生硬。「別以為我們是好明友,我就會容忍你的自以為是。」
「哈!原來你的頭還會動?我還以為你已經成了化石。」杜奕霆無視他的怒氣,誇張的諷刺著。
「你不要借題發揮,我沒有心情跟你爭吵。」秦羽軒冷冷的說,嘴唇抿成一直線。
杜奕霆審視他那張陰霾的臉,嘻皮笑臉地連哼好幾聲:「原來你也有心情不佳的時候啊!我還以為你已經修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任何事都無法打動你的心,原來,楊思薇三個字就可以破了你的符咒。」
「杜奕霆?」秦羽軒拉下臉。「你是存心挑釁嗎?」
「我沒有,我只是看不慣,為什麼你老是要把所有的痛苦和罪過往自己的身上攬,你以為你是救世主?」杜奕霆語重心長的說。
「別把我神化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別無選擇的。」
「包括自己的愛情都可以無條件的獻給別人?」
「我沒有拱手讓人,而是--時不我予,一切都為時已晚。」他苦惱的說,眉峰緊蹙,心又開始抽痛。
「晚個屁!你太懦弱了,你以為楊思薇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不必表示什麼,她就應該明白你的感情?」杜奕霆咄咄逼人的。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你不覺得你有點越權?」他板著臉,語氣僵硬冰寒,有著壓抑不住的怒氣。
「好,算我杜奕霆吃飽撐著,多管閑事,你有自虐狂,我就讓你自生自滅好了。」杜奕霆漲紅了臉,怒不可遏,他見秦羽軒仍無動於衷,一臉頑固,便拂袖而去。
秦羽軒聽著杜奕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他才露出一絲凄涼,疲乏的苦笑,他把臉深深地埋入掌心裡,久久沒有任何動靜--
***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
秦羽軒仍守候在病房門口,宛如一尊僵化的雕像。
有個人影遮住他眼前的光線,他抬起頭,是杜奕霆。
「吃點東西吧!就算你要向老天爺請命,也該補足元氣,才有力氣把你的意見上達天庭吧!」他開玩笑的說,把裝著漢堡包、牛奶的紙袋遞給他。
秦羽軒接過紙袋。「謝謝。」感激的望著至友,一切盡在不言中。
「謝什麼?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還會跟你計較?反正--」杜奕霆揚揚濃眉。「我又不是第一次領教你的迂腐脾氣。」
秦羽軒喝了口牛奶,他不以為然地淡笑著。「看在食物的分上,我勉強接受你差強人意的評語。」
「嘖嘖,差強人意?你怎不說一針見血?」
「因為,我這不叫『迂腐』,而是擇善固執。」
「強辭奪理!食古不化。」杜奕霆嗤之以鼻。
秦羽軒咬了一口漢堡包,眼睛里閃爍著笑意。「我們又要開火了嗎?」
「算了,跟你逞口舌,我倒不如省省口水,你呀,根本是塊點不通的頑石。」
秦羽軒但笑不語,他靜靜用餐,然後點了根煙,屏息凝神地繼續靜候病房內進一步的消息。
深切治療室的門終於開了,主治醫生走了出來,消瘦白皙的臉孔上有層掩不住的疲倦風霜。「令尊醒了,他算是渡過危險期了。」他不等秦羽軒詢問,便主動把狀況告訴他。
秦羽軒鬆了一口氣,頓覺全身虛脫,好象卸了一道厚重的枷鎖。「他到底是什麼毛病?」
「我懷疑是冠心病,可能是糖尿病引起的冠狀動脈硬化,詳細的情況要等做了進一步的心電圖觀察才能確定。不過,他現在血壓已經下降,呼吸也比較正常了,暫時不會有危險,你們應該可以放心了。」
「須不須要開刀呢?」
「不一定,要看冠狀動脈硬化的程度,如果情況輕微,甚至服用藥物--像亞硝酸劑等便可控制病情,不須要開刀。這些都得等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
「我能進去陪他嗎?」
「我們會有特別護士照顧他,原則上,我們希望等病人情況穩定后再由家屬看護。」
「我想--」
「羽軒,你就聽李醫生的話,先回家休息一下,反正,你爸情況已經好多了,你也不必急在一時。」杜奕霆勸慰他。
「好吧!」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有妥協了。
***
秦羽軒回家小睡了一下,又趕到醫院。
得知他父親已經平安無事而且轉到普通病房。剩下的就等候其它相關的檢驗工作。
他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鬱郁糾結的濃眉也稍稍鬆緩。他踩著平穩的步履走向父親住的頭等病房,握著門把的手不禁遲疑了。父親不知道樂不樂意見到他?想到上回他甘冒父親的盛怒,硬是和董至芬演出一出婚外情,以順利解決他的婚姻,讓方敏芝有借口和她的檢察官在一起,惹得父親大發雷霆,把他趕出家門,更鐵面無私的將他從久大企業除名。連股份都一併轉入他私人的賬戶,不讓他維持久大董事的身分。
想到父親剛烈不阿、好惡極端的個性,他心裡一陣彷徨,不知他的出現會不會刺激父親的病情?
天人交戰了好一會,他還是推開了房門,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和父親略為憔悴、卻不減威嚴的眼神接觸。「爸,我來看您。」
秦伯航淡漠地轉過頭不理睬他。
「爸,您還在生我的氣嗎?」
「不敢,我怎敢跟大名鼎鼎的秦大律師生氣。」秦伯航冷冷的說,聲音冰寒如嚴冬的酷雪。
「爸!」秦羽軒難過的不知所措。
「你走吧!我沒有這個福分,在我心目中我的兒子早就死了。」
「爸,求您不要這樣子,我知道,我傷了您的心,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不必跟我講這些,從你搬出家裡的那一天,我就不當你是我的兒子了。」秦伯航仍板著瞼,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要怎樣您才肯原諒我?」秦羽軒低聲下氣的說。
「除非你把敏芝接回來,專心一致的待她,替我們秦家生個繼承人。」
「這----」秦羽軒面有難色,天,這教他如何聽從?
「怎麼?你不肯嗎?那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好說了。」秦伯航斬釘截鐵的口吻,讓秦羽軒苦惱地不知如何是好。
「爸,不是我不肯,而是-----」他猶豫是否該把真實的狀況告訴父親。
「不必解釋,你不肯善待敏芝,我跟你也無話可說。」
「爸----」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秦伯航生氣下逐客令。
「爸,您不要生氣,我--」
「出去!聽見沒有?」秦伯航憤怒的吼道。
秦羽軒額頭冒出了冷汗,他不敢再觸怒父親,以免加重他的病情,他只有啞巴吃黃連的帶著滿腹的苦水速速離開病房。
在病房走廊上,他見了捧著一束鮮花來探病的杜奕霆。「怎麼了?瞧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秦羽軒乾澀地吞了口口水,瘖瘂的說:
「我爸他還在生我的氣。」
「哦?」杜奕霆並不意外。「他的脾氣一向剛硬,你是他的兒子,應該早就習以為常了。」
「問題是--他要我善待敏芝,甚至--替他生個孫子,這怎麼可能?」秦羽軒俊臉微紅,尷尬中又帶著滿懷苦楚。
「奇怪,我發現你爸疼方敏芝這個媳婦更甚於你這個寶貝兒子。這實在有點反常,說不定,方敏芝長得像他的初戀情人。」杜奕霆促狹的說。
秦羽軒無可奈何地瞪著他。「你還真會編故事。」
杜奕霆聳聳肩。「有點幽默感嘛,人生苦短,應該懂得苦中作樂。」他見秦羽軒仍鬱郁不歡的神情。「幹嘛!又不是世界末日,父子之間會有什麼心結打不開的,這樣好了,你先回去,你爸顯然仍在氣頭上。天曉得,他心臟不好,火氣倒不小。」杜奕霆忍不住咧嘴低笑了幾下。「我先去平熄他的怒火,等他心情好轉些,你再來負莉請罪好了。」
「我能說不好嗎?」秦羽軒無力地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