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一直在房前與走道中遊盪,景況堪比孤魂野鬼,背上更有莫名一絲詭異眸光,不知從哪裡射了來,只盯得我渾身有如針刺。
第二天將鑰匙交予保全主任時,極想就此長笑一聲,對他說辭職走人,無奈袋中空空,只能強壓下心中萬般衝動。
世情冷暖不由人。平凡如我,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搖搖擺擺走出藍夜門外,我只想回屋大睡一場,最好睡到人事不知,兩眼再睜開已是世界未日。
一道身影卻無聲地攔在我面前。容顏秀美,長睫微垂,看那神情,顯然等我已是良久。
便再累再煩躁,我也不能對這人發火。疲倦地扯出一個笑容:「葉小姐,找我有事?」
「我……」
葉溫無措地輕咬下唇,退去兇悍易怒的面具,她原只是一個純真被寵壞的小女孩。看著她,我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憐惜之意。
對於她而言,世界就可以永遠是個花園。我亦真心希望她遠離荊棘。
低喟一聲,或許,我也該為昨夜的失禮作個解釋。微微一笑:「可以請你吃早餐么?檔次很低的那種。」
嘈雜熱鬧的菜場邊,一家小小的店,五六張落了漆的木桌,幾條長凳。由於是清晨,人還不多。
葉溫大概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坐下好一會兒仍有些茫然,獃獃地看著我要來兩碗面,四隻饅頭,一碟小菜。
「這是你的,這是我的。」我伸手將早點分成兩份,笑道,「雖然簡陋,不過都還乾淨。」
「浮生,是不是你的女朋友?真漂亮,你可要好好……」端面上來的夥計賴著不走,對著我擠眉弄眼。
我嘿嘿笑了一聲,將他趕開,再向葉溫謙讓了一回,便開始埋頭大吃起來。待到只剩下半碗面,兩隻饅頭都已不見之時,才滿足地抬起頭,正瞧見葉溫蹙眉挑了一根麵條往嘴裡送,不由一笑:「算了,葉小姐,吃不下別勉強。」
「還好,你可以的,我也可以。」葉溫的脾氣本就有些倔,被我一說,反倒更努力地吃起來。
「關於昨天的事……」我沉吟著,想尋合適的詞對她解釋。
「我已經知道了。」葉溫低下頭,輕輕道,「柳特助昨天有對我說。說起來,還是你救了我,謝謝你。」
「不敢當,」我心中大是一松,微笑道,「是我太粗魯,葉小姐只要不怪就好。」
「怎麼會……」
一時都有些無話可說,空氣沉默。
半晌,葉溫抬起頭,緊盯著我:「你信不信我說的話?江上天他真的在販毒,而且跟昨晚那個司徒飛也有勾結。我親眼見過他們在一起喝酒。」
我沉思傾刻,誠懇注視她的雙眼:「我有個建議,你要不要聽?」
「嗯,你說。」
葉溫好象對我頗為相信,她向來都這麼輕信么?我看得直搖頭。不過這種事還是留給她未末的老公去擔心好了,我很冷靜、很嚴肅地對她道:「古人說,擒賊先擒王,你儘管盯住江上天,至於他的手下和司徒飛之流,你都不用再去跟蹤,免得浪費精力。」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葉溫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
我也微笑。事實上,我並不信江上天會販毒。司徒飛倒有可能,瞧他那氣勢,只怕在黑道還大有名氣。葉溫太過天真,不知多管黑道的閑事有何後果,我卻很清楚。指點她去跟蹤江上天,是為她好,至少江上天雖凶,還不到殺人滅跡的地步。
況且葉大小姐毅力一流,江上天被她纏上,就算不至於焦頭爛額,也免不了寢食難安,找別人麻煩的機會自然也大大減少。
這一石二鳥之計,我順手施出,自已也頗感得意。
「王浮生……我覺得……」
葉大小姐好象有話想對我說。我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她的心直口快都到哪裡去了:「你想說什麼?」
「我覺得你這個人挺不錯,而且……好象不是太喜歡現在的工作,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找一份比較輕鬆的……」
我失笑。近來我遇到的貴人何其多。可惜,王浮生雖愛錢,還不至於靠女人施捨。
正想婉言謝絕,桌上突然緊按來一隻手,接著是身後一個冰冷威嚴,危險感十足的聲音:「葉小姐,他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別怪我當真和你父親翻臉。」
「奉勸江公子,現在不是奴隸時代,」葉溫跳了起來,俏目圓瞪,就差指到來人鼻子上去,「他要選什麼工作,用不著向你請示!」
「他已經簽了合約,黑字白紙,誰也賴不掉。」江上天唇角微撇,輕蔑地笑道。
「大不了我代他付違約金!頂多是三年的工人合同,有什麼了不起,我幫他找個工作,年薪至少十萬!」
「哼,如果我說不準,只怕誰也不敢留下他。」
「……」
這兩人一見面,還真象貓和狗,不吵便不罷休。我苦笑,一轉眼,發現店中的每個人都已停下了吃飯,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這角。
這樣破舊狹小的麵店里,能出現一個衣著華美,氣度不凡的人物已是反常,出現兩個便是奇迹,至於這兩個人物一見便不顧風度,大吵特吵,吵架的內容卻是為了旁邊一個怎麼看也不起眼的落魄男子——任誰都要當成現場八點檔劇集。
我匆匆站了起來,扔下飯錢,頭也不迴向外走出去。
那兩人呆了一呆,一左一右急跟了出來,途中不忘見縫插針再互扔幾句。
我的頭快要爆炸了。閉了閉眼,我停住腳步,對貓露出一個微笑:「葉小姐,你和他這樣吵是浪費口舌,你的計劃呢?為什麼不去準備?」
葉溫只是天真,並非笨,一聽便即明白,想了一想,再看看我,毅然道:「好,我這就回去進行。你且再忍耐幾天,等我將這人揭穿,你就不必再受他鉗制。」
說完又狠狠瞪了江上天幾眼,這才要車離開。
嬌美的身影不復見,我轉過頭,還剩一隻狗卻是又兇狠又狡滑,難對付得很。
「江總,我已經下班,而且不想加班,有事你請找別人。」我勉強笑道,神志實是困頓不已。
出乎意料,一雙溫暖的手臂將我肩頭圈住,耳畔傳來男子低沉磁感的聲音:「我不是找你有事,我……我是想跟你道歉。昨晚,是我不好,對你亂髮火,你……不要生氣。」
我驚得連掙扎也忘掉。幾小時前,還摔碎杯子叫我滾,幾小時后,卻擁住我柔聲細語,這翻天覆地的變化,究竟是如何發生?
「江總,你認錯人了,醫院請向那邊走。」我木然地道出一句。
擁住我肩頭的手臂緊了一緊,江上天的聲音微帶不悅:「不要再叫我江總,叫我天。」
那你頭上的那個該叫什麼?察覺到他的臉頰有越來越靠近的趨勢,我驀然一驚,天啊,這是在大街上。
用力推開江上天,他未及提防,一下被我推出很遠,我向前急跑幾步,跳上一輛公交,在車門關前最後大喊了一聲:「江總,我只喜歡女人,男人再好,比如你,我也不要!」
相信此刻大街上所有人的眼光都會緊盯著江上天。
我微微一笑。心高氣傲的男人,誰都受不了這決然無情的一招,以後,我的日子大概不會再有來自他的麻煩。
心中一安,我在座位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