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青帝織錦

第五話 青帝織錦

「他死了?那後來呢?」瀲的追問敲醒了墨塵的沉思。

「後來……我就到下界找他了。」回眸,輕笑,絕色的容顏寧靜清雅,波瀾不起,「因為,我欠了楊箏一樣東西。」

「什麼?」

「——眼淚。我的一滴眼淚。」紅塵俗世中那雙眼眸雖染上了風塵,卻不改當年的清澈和執著。

「可笑,墨塵啊墨塵,我還以為你是如何超凡脫俗的人呢。沒想到你也和一般的凡人無異。」

「那是因為你還不懂……」墨塵自顧自地笑了,「其實,我最想做的就是一個凡人,跟在他身邊的一個凡人。我的願望僅此而已……」

「凡人?我想你的願望永遠不可能實現了。」清冷月色下的容顏一笑傾城,轉瞬又恢復秋霜似的冷。「最後一個問題,告訴我,織錦在哪?」

「織錦?天帝之師,一人之下,眾仙之上的青帝織錦?」墨塵真的有些詫異。

「是的……我記得你見過他。」

深邃的眸子如水波,泛開一波波淺淡的笑意。「是啊,我曾經在天翔祭上見過他一面。」那個溫文爾雅的君子,那朵長於天界土壤的曠古幽蘭。

************

天翔祭,天界上仙每三千年一次的盛會。

小雪初晴。

靈霄殿前,千枝萬樹緋灧點點,繁華絕艷勝似紅塵一夢。瓊玉枝頭,每一朵,每一瓣都是孤高而清麗,隱隱透著絕跡於人世的傲氣。

暗香浮動,五瓣的香脈貫穿了天庭略寒的氣,洋溢於有人無人之處,似乎連花上的殘雪也被熏染上似有若無的幽香。

眾仙雲集,他在一片白衣羽冠中遺世而孤立。

玄衣,墨發,白玉的發簪鬆鬆地挽起黛色流泉,如雪如月的容顏下,那一雙眼,顧盼之間,瞳深似海,冷麗得讓人在剎那間失了魂,丟了魄,猶不自知。

楊墨塵,以狐辰王的身份登上靈霄殿時,已是他得道成仙的第一千七百年。

回首前塵,恍若隔世,那無數個日日夜夜在眼角眉頭輕巧地走過,不帶走什麼,也沒有在他年輕的容顏上刻下歲月的印痕。

然而,千尺沉潭,即便平滑如鏡,還是在偶爾風過水漣漪時,讓人窺見埋藏深處的滄桑。

逐漸老去的那顆心,在無數個月朗星墜的夜晚,藏在清高的身軀下輾轉,呻吟。夜夜責問他為何忘了,忘了那個動聽得好似雪落紅塵的名字。

修仙的路子一步步走過來,身後拖曳的是記憶慘淡的影子。

往事皆不堪回首。

狐族修行有三道:天狐道,媚狐道和玄狐道。

墨塵選的是最後一個。

天狐道,靠吸取日月精氣修行,五百年成精,一千年成仙。但之後的修行將停步不前。

媚狐道,用的是陰陽互補之術,修的為魅邪之道,五百年成精,而永世不能成仙。

而所謂的玄狐道,共分九層。每層是九百年,一共是八千一百年。修行玄狐道,對修行者的禁制極為苟刻,要無欲,無求,無思,無念。修行過程中,一絲一毫的心神動蕩都會令修行前功盡棄。輕則功力全失,淪為廢人;重則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天狐道千年成仙,玄狐道卻需萬年才可得道。然玄狐道是王者之道,一經練成,便可隨心所欲,於呼吸之間增進功力,修為一日千里。

記得有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楊箏將那隻小小的黑狐抱在胸前,朗朗的月光下流淌過清澈的聲音:「墨塵啊,你以後千萬不要墮入魔道,不要貪幕一時之樂,而毀了畢生的修行。」

那時,他真的很小,還不懂什麼叫貪歡慕色,什麼是妖魔邪道,卻將那番話銘記於心。日後夜夜想起,才知是如此的語重心長。

墨塵最後選的是玄狐道。絕情,絕欲,絕念的修行之道。

無數個無眠的夜,要將深植心中的思念連根拔起,讓那溫暖脆弱的角落淪為一片荒蕪冷寂之地,讓那個動聽的名字再也無法於那片天地中瀰漫出不息的白雪。

他知道,自己可以的,絕對可以做到的。

這個世上,如果連如此眷戀的人都可以讓他從記憶中消失,那麼還有什麼是他無法辦到的呢?

功成名就。

一萬年後的今天,他御封狐辰王。

他傲然立於眾仙雲集的靈霄殿上,一身奪目的冷麗光華。

他冷眼回望,來路白雪茫茫。

絕了情,斷了欲,滅了念,葬了思。該忘的,都忘了,不該忘的,也忘了。

他,是千萬年來修成玄狐道的第一人。

他是狐辰王——楊,墨塵。

靈霄殿上,他本應恣意歡愉,盡舒心中快意,然而他沒有。他沉靜如水,他優雅如蓮。他靜靜地望著曾經追逐過的繁華,眼裡一片寂寞而闌珊。

天翔祭也不過如此。

此時,他真的有些意興闌珊。

忽然間,身旁不知那位仙人傳出一聲低嘆。「那便是青帝織錦啊!」

霎時,萬籟俱寂,空氣中原本流動的若有若無的梅香,被一股莫名的幽雅之氣壓了下來。勝似芙蓉的清麗,梅的孤冷,菊的高傲。少了幾分牡丹的貴氣,多了一分蘭的嫻靜和悠遠。

讓一切有香之物皆無味的絕頂香氣——王者之香。

眾仙皆回望,他依稀望見,千重梅林深處,有人緩緩行來,淡青色的身影,翩翩欲飛的衣袂,伴著沉香四溢。

難道???

墨塵心中一凜。

千枝萬樹的緋灧,紅塵夢醒的繁華,都難及他花間清淺悠遠地一笑。足以令梅花失盡孤冷,令芙蓉褪盡顏色,令菊挫了那高潔冷傲的性情。

普天之下,也只有這麼一個人能夠讓自恃高越的天界仙花慚愧得慘無顏色,羞得無地自容。

青帝——織錦。司花之天神。

我以為……

墨塵的眼波越過眾仙的阻隔,在觸及那天人的容顏時,倏地黯淡了下來。不是他……雖然也是一身青衣,也是這般優雅端麗的容姿,但是,不是他……

微笑,頷首。

青帝彷彿在冥冥中察覺了他微妙的心情,報以溫和爾雅的一笑。

微笑的剎那,眼前的人和夢裡那張容顏重疊了起來。

很像……當他微笑的時候,很像他……

墨塵正想大步上前,卻看見青帝身後走出另一個天人。白衣及地,發似流泉。高挑俊秀的身姿,臉上覆了個白銀的面具。雖看不見容顏,卻覺得那面具下的視線,犀利如劍,其寒若冰,開闔間自有一番不言而喻的威儀。

之前與青帝微笑行禮,談笑風生的仙人都紛紛束手迴避,似是震攝於那人的氣勢。

墨塵倒也沒有迴避,反而起了好奇之心。遠遠注視著梅林中的二人。

這邊廂,青帝望望四周因好友到來而噤若寒蟬的仙人,不由嘆了口氣:「蓮啊,你不要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好端端地戴什麼面具啊,嚇壞那些上仙了。」

「哼。」白衣天人不置可否,冷冽生威的面具下傳出低沉悅耳的聲音:「理那些無聊人等作什?」

「呵呵……對了,那邊一身玄衣,氣質高華的那位便是狐辰王么?」

「是的。阿織你莫與他目光相對,他的眼睛有攝魂奪魄之能,妖異非常。」白衣天人一閃身,擋在了青帝身前。

「不要緊,狐辰王殿下好漂亮的一雙眼啊。紅塵三界,我未曾見過如此傾城絕色的眸子。」讚歎之餘,青帝附在他耳邊低低笑道:「看來,你在天界的封號要易主了。」

「什麼封號?御水帝君?九玄龍帝?」

「不是,不是……是那個『天界第一美人』的稱號啊。」青帝自己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荒唐!哪個該死的傢伙說的?阿織,你在開玩笑吧。一點都不好笑!」白衣天人惱怒非常。

「我像說笑的人么?天界眾仙都這麼傳啊,都傳到天帝的耳朵里了。」青帝好容易才忍住笑,裝出一份正正經經的模樣。

「該殺!!!」

「不要動怒,天翔祭上發脾氣好不吉利。」雖說作弄童年好友是這位性格溫和的青帝私人的愛好,但過分了就不好玩了。看到他氣得發抖的樣子,青帝趕忙轉移話題:「聽說這位狐辰王是水茗的意中人?」

「妹妹年幼無知,被他的魅瞳所迷,終日朝思暮想,茶飯不思。讓母后很是擔心。」龍帝認為:有些人天生就是讓人討厭的,像這位狐辰王便是讓他極不爽的人物,第一眼看去便很不順眼。

那雙眼睛美則美矣,卻太肆無忌憚了。若有所思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和青帝身上,讓人好不自在。

於是一接觸到墨塵的眼神,他便狠狠地瞪回去。

好有趣,那人的眼神凶得很可愛。

正看著青帝二人私語的墨塵,發覺被稱為「龍帝」的白衣仙人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便回予禮貌的微笑。

龍帝再次狠狠地瞪回去。

墨塵又回予優雅的微笑。凝眸,這次用了點攝魂術。

哼,敢對我用法術。你也太小看我了。

龍帝回瞪……

瞪~~~~

青帝望望一臉笑容的狐辰王,再看看旁邊殺氣騰騰的好友,兩人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大眼瞪小眼的。他不禁搖頭苦笑。

這樣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心念所動,他水袖一揮,流雲般擋住了他們之間針鋒相對的視線。

「好了,蓮,不要用那麼兇惡的眼神對待仙友,天帝即將駕臨,取下你的面具,我們進殿吧。」

「好。」雖然有些不滿,龍帝還是對他言聽計從,不再用眼神和別人纏鬥不休,揚手間,已摘下臉上的白銀面具。

原以為,被封為天界第一戰神的龍帝,面具下想必是何等相貌堂堂,英姿颯颯的模樣。

然而,在看到那張臉時,墨塵還是被大大地驚了一嚇,呆了一陣。

龍帝的容顏,用驚艷二字實不足以形容,那應是:

——幽獨空林色,靜隱傾城姿。水色連天灧,蹁躚飛雪遲。

這樣的美麗如果是長在天界任何一位仙女的身上,絕對是一種福分,但身為武將的龍帝有著一張令人浮想聯翩的臉,委實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

墨塵會心一笑。可以理解龍帝剛開始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由了。

真是非常有趣的人物,想必這次天翔祭不會悶得慌了。原本蕭瑟的心情一時間舒展了不少。

隨即,他跟在那兩道卓越不群的身影後面,進了凌霄殿。

************

「記得當時天帝要我舞劍,而你為我彈琴的事么?」

「當然記得,畢生引以為恥的事怎麼可能忘得了?」

「呵呵……你還那麼介意?」

「你根本都不知曉我後來付出的代價有多重……」瀲一想起當日之事,臉都綠了。

******牐******

宴罷。

天帝意猶未盡地對列座的狐辰王說:「聽聞聖卿劍術高絕,可否為朕舞一曲?」

「承陛下厚愛,墨塵就不推辭了,只是臣也聽聞青帝殿下的琴藝冠絕天下,可否請他為臣的劍舞撫琴?」

天帝轉而問伴於身側的青帝:「織錦意下如何?」

青帝心知墨塵醉翁之意不在酒,輕輕笑著剛想應允,卻聽見有人推桌而起。

「慢著!」只見龍帝臉若冰霜,大步走上前來:「狐辰王殿下只是想要一個人為你撫琴助興,何必勞煩織錦,我來為你撫琴好了。」

「那……能得龍帝青睞,再好不過。有勞,有勞。」墨塵心中偷笑不已。「我在殿外等候。」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青帝知曉好友關心袒護之意,但看到那兩人之間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特別是深知龍帝冷傲的脾性,他開始覺得有些頭大。「蓮,你會撫琴么?」

自幼喜歡舞刀弄槍的好友,從來都不屑碰這些絲竹歌樂之物的。

「天下還沒有難得倒我的東西,阿織,借你的琴一用。」龍帝揚一揚眉,神情甚傲。

「好的,你要小心……」青帝不忘叮囑。

「放心,要擔憂的是他!」話音未散,他的身形已一閃而沒,轉瞬現於殿外。

「我要你小心的是我的愛琴。」青帝無奈地把接下去的話說完,雖然該聽見的人已聽不見了。

梅影疏絕,雪意正濃。他在花前舞劍,他在花下撫琴。

墨塵手裡的劍名「初晴」,取「小雪初晴」之意。

龍帝指下的琴曰「回雪」,應「起舞回雪」之境。

幾瓣梅花悠悠飄落,墨塵用劍輕輕一舞,殘紅即碎為點點妃色。再一舞,妃色也散去無痕。

「好劍法。」龍帝說道,繼而雙手在弦上一揮,如水般的樂音流泄而出。琴音先是低徊幽咽,如石下清泉,暗抑不可聞,又似清風明月,平淡了無痕。

墨塵的劍也舞得分外輕靈飄忽,劍尖在梅花間輕顫,前後左右隨意穿插,劍勢卻柔和得不曾驚起花間休憩的粉蝶。

霎時,龍帝的琴音一變,風雨之聲大作,彷彿疾風吹至荒涼大漠,兩軍在此交戰,刀光劍影,戰鼓齊鳴。無數將士在沙場廝殺,熱血染紅了鎧甲。殘陽如血,馬蹄聲碎,戰旗於勁風中颯颯生響,終被折斷,落進奔流不息的江水中……

墨塵的劍勢也隨之一變,化輕靈為凝重,大開大闔,似縱馬賓士於無邊雪原,引弓射蒼月。

他劍上的罡風激起層層冰雪,瀰漫出一片幻夢般的景緻。

一心想要給墨塵一點警告,龍帝手下的琴愈奏愈疾,玄風和真氣貫注於七弦之上,每一下的音律都銳利如劍,風刃於無形中劈開冷寂的氣,向起舞的人襲去。

好厲害的凝氣成劍,御風如刀。

面對天界第一武將,墨塵不敢輕視,他的劍勢更加綿長細密,劍氣暴長,白光瀲灧,整個人似在風雪中旋舞,煞是好看。

龍帝的琴音如怒濤卷霜雪,迅猛而激烈;墨塵的劍招卻變得像一隻飄舞的燕,在風雪中靜靜舒展羽翼,盤旋而上。

「好劍法,好琴藝,真是精彩!精彩!」天帝不由脫口贊道。

青帝卻暗自擔憂:蓮似乎是用了御風之術,若再斗下去,靈霄殿外的千頃梅林怕要毀於一旦了。

心緒不定時,忽聽見「回雪」發出一聲裂帛般的脆響,七弦齊斷。

而墨塵手中的名劍「初晴」也錚一聲斷為兩截。

想是寶劍名琴承受不住他們二人貫注在上面的氣,同時身死。

梅林一片凄慘景象,斷枝殘葉鋪滿地,落梅如雪亂。

而被劍氣,罡風捲起的飛雪,此刻,猶在漫天旋舞,久久不息。

手裡握著半截殘劍,立於這一天一地的飛雪中,墨塵恍如做了一場流水落花的美夢。

許久不曾如此夢過了,自從自己將夢境扼殺於荒無人煙之處。

而夢中人在一萬年後的現在,在細雪紛飛之處遙遙向他微笑,寂寞如雪……

大夢初醒。

「楊箏……」隔了無數個日夜,他終於可以再次喚出這個名字。

楊箏,楊箏……

他小聲地喚著。心中有個堅冷如冰的地方融化了,不知是血還是淚的液體開始潺潺流動……

心,也不那麼冷了。

抬眼,方見青帝和龍帝在不遠處已凝視了自己很久,他收斂心神,一笑回禮;「龍帝琴藝高絕,墨塵佩服。」

「哼,你的劍法也不差。」依舊是冷冽的聲音,不過那蒼銀色的瞳仁中多了一抹欣賞的顏色。

「蓮,你的琴藝果真是天界第一啊。」青帝不由對身旁的好友微笑道:「不過卻是殺傷力第一而已。」

三人望見身後梅林的凄慘景象,相視而笑。

末幾,青帝似想起一事,對龍帝說:「蓮,你好像毀了我最心愛的一張琴啊。」

「這,這……我一時失手……」方才還神色自若的人現在神情大窘,「阿織,是我的錯……」

「哦?那你要如何補償我呢?」青帝微笑著斜睨著他。

「阿織想要什麼都行。」龍帝爽快地回答。

「這個么……」青帝微微一笑,附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然後墨塵就看見那位高高在上的龍帝頓時臉若死灰。

「阿織,你又在和我開玩笑吧?」

「我像么?」

向墨塵行禮告辭后,青帝優雅地步回殿內,而身後,好友猶在不停地追問:「阿織,阿織,你不會當真的吧……阿織……」

「有何不可……」青帝氣定神閑。

「可,可是……阿織……」

方才還一臉神氣的人現在卻垂頭喪氣地跟在別人後面。

看得出來,那位高傲不群的龍帝對他的好友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總被吃得死死的,就好像一隻驕傲的龍圍著一朵花團團轉一樣。

墨塵不由宛爾一笑。

**************

「一直想問你,後來你給了青帝殿下什麼補償?」墨塵打趣地說。

「不想死就別問!」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過頭。「我都忘了。」

這像是忘了的人說的話么?分明是託詞。

墨塵也不拆穿他,繼續說:「那麼,你為何問我織錦的去處呢?」

「織錦被貶下凡的事你知曉么?」瀲神色凝重。

「知道,那件事在天上界已傳得沸沸揚揚。聽說天帝為了他手下的一個花仙,將青帝殿下貶到了下界……」

「不僅如此,他還命織錦要接受十世輪迴的懲戒,方可回歸天界。真是荒唐!」瀲言語中難抑憤怒之意,「阿織下凡時我正在欲界天征戰西方鬼族,等我功成回還時,阿織已降世多年。芙蓉城人去樓空,很是凄涼……」

說到這,連一向冷傲的龍帝也不免神情黯淡。

「我聽說青帝殿下與現任天帝之間有很深的淵源。」墨塵沉吟道。

「是的,當今天帝名月昭,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織錦便是他的老師,月昭繼位后,封織錦為丞相,位於一人之下,眾仙之上。沒想到他稱帝不足千年,便這樣對待自己的恩師。」

「人間不同仙界,善惡紛爭甚多,青帝殿下要歷經十世輪迴,實是不易啊。」那朵長於天界的仙花,從未受到凡塵俗世的紛擾,如今要在紅塵中嘗遍愛恨生死的滋味,委實令人憂心。也怪不得龍帝會不顧天條下來尋找。

墨塵似乎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如若找到他,你想怎樣?」

「我絕不會讓阿織受輪迴之苦,我要幫他跳出輪迴。」瀲斷然道:「但是我尋覓了許久,都沒有他的下落,所以這次才會來找你,我想你也許會知道阿織轉生到了何處……」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青帝殿下的行蹤。」墨塵略帶歉意說。

瀲難掩失望之意,纖長的眼睫在冷澈的瞳印下重重陰影。墨塵這時才發現,龍帝的身體似乎有些不妥,他肌膚的顏色很白,白得幾近透明,頭髮是銀色的,眼睛也是銀色的,整個人素得像一株水仙。然而,在這個談笑自若的人身上,他感覺不到一絲活著的氣息。

墨塵訝然說:「難道,你這個身體已經……」

「這個身體已死。」瀲點點頭,淡淡說,「為了不驚動天界,我用了移魂之術,我的本體還在水晶宮裡睡著,只有元神附在了這個叫瀲的凡人身上。」

「天下凡人數不勝數,你何必要選一個已死的身體呢?」

「我的元神太龐大,普通的人類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而且很難找到一個和我元神契合的身體。當年找到瀲時,他已經死去,但只有他的身體可以與我的元神契合,所以無奈之下,只有附在了他的身上。」瀲輕嘆了口氣道。

「這麼脆弱的身體,想必連五成的法力都發揮不出來吧。」墨塵若有所思道。

「只有三成不到,一旦用了三成以上的力,這個身體將崩潰。」瀲靜靜地回答。

「這麼說來……」墨塵忽然微笑著靠近,靠在他耳邊低低說道,「只有三成不到的法力,你的處境可是很危險的哦。」他的手指輕巧地把玩著瀲頸邊的一縷銀髮,極為曖昧。

「三成已足夠讓一般的妖精無法近身,只要不遇上你這樣的傢伙就好。」瀲狠狠拍開了墨塵玩弄他頭髮的手,又恢復了以前瞪人的冷冽眼神。

真有趣……每次見到他,墨塵總忍不住要用言語逗他生氣,這點,他和喜歡作弄好友的青帝不相上下。

倏地,瀲眼神一冷,望了船外一眼,說道:「有一個我不願見到的人來了,就此告辭。」

「等等,你還沒幫我把龍鱗取下來啊……」

墨塵來不及挽留,只見瀲身形一晃,已化為一道飄逸的白影掠出畫舫,遠遠飄落在寧靜的水面上,繼而施展開御水凌波的身法,幾個起落,翩若驚鴻,那點白影已離船甚遠。

而追出船外的墨塵,身形忽然停了下來,他發現離畫舫很近的一側有一個玄色的身影,靜靜地立於水面,彷彿許久以前已經在那裡等候著。

清朗的月色下,墨塵看見那是個眉目俊秀的青年,身形修長挺拔,年紀很輕,眼神卻很沉穩銳利,而那凌厲的眼神似乎在遠遠跟隨著瀲素色的身影。

那孩子,好大的一股煞氣,排山倒海般,令人窒息的煞氣。墨塵隱隱覺得那人有些異於常人,他的額上似乎印著三色的龍鱗,想必是瀲的九玄龍王印。

難道這是瀲做的手腳?如果瀲惹上了這樣的人物,那便麻煩了。

轉念間,墨塵發現他冷冷地望了這邊一眼,目光如電,而後便追著前方若隱若現的身影離去。

令墨塵詫異的是,那青年飛掠渡水的身法和瀲的如出一轍。一樣的曼妙,一樣的輕靈優雅,只是瀲施展起來多了幾分飄然的仙氣,而那青年則更矯健而已。

不多時,那一黑一白兩個身影便如追逐的蝶,融入對岸的夜色中。

遙望遠處,墨黑的天幕上有星斜斜隕墜,墨塵不由輕嘆:青帝降世,龍王下凡,時值多事之秋,紅塵三界,怕是很快就要風起雲湧。

旋身,只見他寬大的衣袖一揚一遮,身形也於瞬息隱沒。

徒留下華麗龐大的畫舫,靜靜地卧於水中,隨波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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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紅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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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話 青帝織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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