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當柯雅恩得知商珞瑤的結婚訊息,她先是驚愕地張大眼睛連聲怪叫著,然而,在她了解隱藏在整件婚姻背後的來龍去脈之後,她立刻抱著商珞瑤放聲大哭,拚命捶著她的肩頭心痛莫名的叫罵著:

「傻珞瑤,笨珞瑤,你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地把自己嫁掉?你以為你是什麼,祭品?還是捨身成仁的烈士?」

商珞瑤珠淚盈盈地任她發泄著,她只是無言而酸楚地接受柯雅恩的憤怒、關心和擔憂。

「雅恩,我是去結婚,又不是和你生離死別,你別那麼激動好不好?」

「你叫我別擔心?那怎麼可能?那個該死的范以農,他是不是心理變態啊!居然想得出這樣兄債妹償的方式來逼你嫁給他?甚至——連你的好朋友都不能參加?見鬼!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就為了——他是個極度自卑的瘸腿新郎嗎?」柯雅恩火大又惱恨的嘶聲叫道。「別這樣說他,雅恩,他有權利決定他要有怎樣的婚禮,你不覺得這樣的婚禮很特別嗎?」商洛瑤表情沉靜的地瞅著她,幽然若夢的眸光里輕漾著點點水光。

「特別?」柯雅恩沒好氣地翻翻白眼,怒意盎然地咬牙罵道:「是啊!特別到只有私奔的男人才想到用這種簡陋、隨便又輕率的方式來迎娶他的新娘!」她悲憤填膺地紅了眼圈。「天啊!沒有白紗禮服,沒有婚禮、沒有香檳酒、沒有男女嬪相,更沒有婚紗攝影、酒席賀客,就像一場商品交易?天啊!珞瑤,你怎能容忍那個該死的范以農這樣踐踏你?!還有,你那該死的大哥、大嫂,怎能這樣眼巴巴讓你去替他們犧牲?」商洛瑤輕輕扯動唇角笑了,她的笑容柔美而帶著一抹釋然:「雅恩,別怪他們,因為,他們都是不快樂的人。」「所以,你就自願犧牲,陪他們入地獄,珞瑤,你這個傻瓜!你是在拿自己的幸福做賭注啊!」商洛瑤眼光迷離地深深望著她。「也許,但,我不見得就會輸掉我僅有的賭本,也許,我會贏得一樁幸福的婚姻,同時漂亮地化解掉大哥和范以農之間的仇恨和恩怨。」柯雅恩聽得莫名心酸,她衝動地緊緊摟住商珞瑤:「喔!珞瑤,你總是這麼善良,永遠替別人著想,答應我,你一定要過得幸福,不要讓我為你操心。」

「我會的……」商珞瑤喉頭梗塞了。

「哦!珞瑤,早知道,我就把我那兩個自負得不可一世的哥哥介紹給你。雖然,他們的優越感令人憎惡,但,至少,他們會給你一場隆重又風光的婚禮,而且,也不敢在我背後欺侮你——」柯雅恩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

「我也希望啊,可惜——我大哥撞到的並不是他們。」商珞瑤軟言安慰她之餘,猶不忘發揮一下苦中作樂的幽默感。

柯雅恩雙眼紅腫地抬起頭瞪著她。「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噢!我真想去掐死那個算命先生,要不是他胡說八道,生就一張烏鴉嘴,你也不必嫁得這麼委屈寒酸,嫁得這麼倉卒突然——」

「你不覺得他算得很准嗎?我果然在年底前就把自己嫁掉了。」商珞瑤苦澀地淡笑道。

「准?准他的大頭鬼!我明天就找男同學去拆他的台!還有——那個該死的、心理不正常的范以農,如果敢欺負你,他最好出門小心,我柯雅恩頭一個不放過他,甚至不惜犧牲色相去勾引黑社會大哥來打他,打跛他另一條腿!!」柯雅恩齜牙咧嘴地說。

「雅恩,別說這種意氣用事的話!」

「我沒有意氣用事,我是百分之百認真的,真的,珞瑤,他如果敢欺侮你,我——真的不會饒過他!」柯雅恩激動莫名咬牙說,然後,熱淚湧進她那清亮卻浮腫的眼眸里,她緊緊抓住商珞瑤:「答應我,一定要常常跟我保持電話聯絡,別讓我惦念你——」

「我會的——」商珞瑤含淚地點點頭,她的胸口發燙著,血脈翻湧,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形容此刻激動而酸楚莫名的情緒。窗外的天空仍是灰濛濛而一片陰霾的,但在柯雅恩和商珞瑤這間共剪西窗細數著多少歡樂和眼淚,休戚與共的夢想小屋裡,卻洋溢著一股雋永而熱烘烘的暖流、友誼,沖淡了此刻充滿離愁和傷感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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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范以農和商珞瑤結婚的大喜之日。

早上,他和穿著一襲粉藍色洋裝的商珞瑤,在唐越霖和丘襄德兩位見證人,及商珞傑夫婦的觀禮下,完成了他們的終身大事。

他甚至沒有通知他最親的兩個家人——薜碧如和范以升。

在整個歷時半個鐘頭的公證儀式中,穿著藏青色西裝的他一直是表情凝肅不荀言笑的,一點也不像個喜氣洋洋、神采奕奕的新郎倌。雖然,西裝革履的他看上去是那麼英挺俊美、出類拔萃。從進入台北地方法院到出了台北地方法院他始終是緊抿著嘴,一副像跟誰有仇似的吝於理睬人,甚至,也不看他那雅緻靈秀、不勝楚楚的新娘子一眼。一直到上車前,神色戚然的商珞傑走到他面前,慎重而誠懇地對他提出請求。「范先生,我知道我是全世界最沒有資格對你提出要求的人,但,請聽我這滿懷罪疚的大哥一句最悲痛而虔誠的哀求,珞瑤是一個好女孩,她值得全世界任何一個男人用真心去呵護她,她是值得你好好疼惜珍藏的瑰寶,請你善待她,不要把我所犯的罪過遷怒到她身上。」

他那番發自肺腑的懇求讓商珞瑤聽得心酸不已,眼圈兒倏然紅了。

范以農也頗受感動,但他隱藏得十分成功,他只是淡淡抬起一道眉毛,不慍不火的說:

「我是個恩怨分明的男人,也沒有喜歡虐待女人的怪僻,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虧待你妹妹。」他頓了頓,看了站在商珞傑身旁的許昱雁一眼,寓味深長地繼續補充:「她只會比婚前過得更有尊嚴、更舒適自在點!」

話畢,他不睬商珞傑夫婦各有冷暖的不同反應,扶著沉靜中顯得格外古典秀雅的商珞瑤坐上禮車,離開地方法院前,他搖下車窗對唐越霖、丘襄德沉聲囑咐著:「你們先回公司處理公務吧!還有,我結婚的事暫時不要宣揚曝光,我並不希望自己成為公司職員間閑話家常的對象!」

然後,他這個特立獨行的新郎倌親自駕著禮車載著他的新娘揚長而去,徒留四位面面相覷、素昧平生的親友尷尬十足地彼此對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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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沿著中山北路一直穿過大直,來到了僻靜卻日漸繁榮的內湖,經過熱鬧滾滾的市區轉向一條蜿蜒曲折的山路。

沿著山路緩緩駛進山區,視野也慢慢變得寬廣清新而引人入勝。

道路因為大量開拓和開建山間住宅區而建築得十分平坦順暢。沿途兩岸也種植了許多鮮綠可愛而令人賞心悅目的樹叢花果,別添了一份都市鄉野的生活情趣。

一路上,范以農都板著臉不肯說話,置身在這樣窒息沉悶令人難受的氣氛中,商珞瑤只有把重心移轉到瀏覽沿途風光自得其樂的愜意上。

她自我解嘲地看了范以農臉部生硬緊繃的肌肉線條一眼,不知道全世界有哪個可憐兮兮的新娘子會發覺,她的新郎倌寧願臭著一張寒氣迫人的臉悶著頭開車,也吝於對他的新娘施捨一個微笑、一句話?

他到底在生什麼氣?唉!商珞瑤不由在心底深處發出了一聲長嘆!面對一位板著臉孔、一言不發的新郎,她這位代罪新娘情何以堪啊?

車子停在半山腰一楝造型奇偉壯觀卻不失典雅的白色別墅前。

整個房屋的設計裝潢是采歐式風格,橘紅色磚瓦鋪成的屋頂,拱型的雕花鐵門,有著一個大而令人側目、綠意盎然的庭園,園裡正盛放著幾十株耐寒的冬樹。「凈嵐山莊」幾個落拓洒然的大字嵌印在修剪整齊的樹叢里。商珞瑤貪婪而震懾地掬飲著這一幕揉合了自然景觀和精緻建築之美的琦麗景象!「還喜歡你的新家嗎?」范以農拉開白色的鋁門擺出邀請的姿態。

進入屋內,商珞瑤還來不及換氣,她的目光又被客廳三面晶瑩透天的觀景窗緊緊抓住視線了。

藉著這三面透天的落地長窗,看天、看雲、看盈放在窗外那一片綠意盎然、酥人心胸的大自然奇景,不啻是人生最浪漫神奇的享受!

「這裡好寧靜、好美喲!」商珞瑤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屏息的嘆息!

「是嗎?只可惜,一直缺了一位巧手作羹湯的女主人!」范以農深沉的目光緊緊鎖在她臉上。

兩抹羞澀的暈紅倏然染透了商珞瑤的臉頰,她星眸半掩躲避他那兩道令她心跳紊亂的灼熱目光,囁嚅不安地說:

「你——你該不會是暗示我——你肚子餓了吧!」

范以農望著他那羞澀溫存的新娘子,不禁有趣地揚起了嘴角,半真半假地開口說:

「如果你急著下廚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我倒不反對你在新婚第一天就下廚對你的丈夫表演你的拿手佳肴。」

可是當商珞瑤把他的玩笑戲言當真時,他趕緊伸手一把攬住他的新娘子的纖腰。「唉呀!跟你說笑的,我的肚子還沒那麼餓,我——」他的話倏然被商珞瑤酡紅如醉的嫣頰,還有那雙流轉著萬縷柔情的黑眸吞噬了,他的心臟驀然地在胸膛里急促跳動著,渾身的血液也隨之沸騰起來,慾望和激倩讓他猛地俯下頭緊緊捕捉她那張柔軟紅嫩、欲語還休的小嘴,

然後——

熱情就像春風吹過野火的草原一般迅速焚燒起來,他們緊緊擁著彼此溫熱顫悸的身軀跌落在深紅色的地毯上,纏綿似火地摩挲需索著彼此滾燙的肌膚。

兩顆瘋狂撲跳的心緊緊撞擊著對方,范以農呼吸急重輾轉吸吮著,灼熱的唇齒饑渴地沿著商珞瑤白皙滑膩的頸窩!緩緩游移到綉著厘士花邊的胸口,當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笨拙地解開那一排細小而麻煩的珍珠袖扣時,商珞瑤臉上那份淚光盈盈、無怨無尤、含羞帶怯的神情擊潰了他的慾火,並尖銳地澆醒了他的理智。

他羞慚而惱怒地放開了她,他霍然支起身軀,並粗聲命令她:

「扣上你的衣扣,我並不是那種重視色慾勝於一切的男人,你不需要這麼熱切地表現出你的熱情,向我贖罪!!」

「我——」商珞瑤渾身戰慄地扣上衣扣,羞憤和委屈模糊了她的雙眼:「我並不是想向你贖罪,我只是——」

范以農如遭重擊地迅速變了臉色,他轉過臉目光如炬地緊盯著她那漾著絲絲淚光的明眸,一股混合了憐愛、怒火和困惑的痛楚深深絞人骨髓,這種陌生而奇特的感覺令他害怕,於是,他更惱怒了,生自己的氣,更生她的氣。「你不是贖罪?那你是什麼?勾引?還是色誘?我是娶你來做端莊賢淑的家庭主婦,而不是蠱惑老公、把老公拴在你頭巾上的蕩婦,所以——」他字字尖刻地脫口而出,但當他望著她那慘白而屈辱的凄愴神情,他又恨不得咬碎自己惡毒的舌頭。「該死!別哭了,我很抱歉——」他臉色灰白而不勝苦惱地掏出他的手帕遞給她。

當商珞瑤顫悸地接過他的手帕之後,他又像要彌補什麼似的,想甩脫那股瘋狂啃咬他的內疚,倉皇不安地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個精美典雅的黑絲絨禮盒。「這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你看看你喜不喜歡?」他粗里粗氣地對她說。

商珞瑤慢慢打開盒蓋,映人眼帘的是一條光彩奪目,美得教人屏氣凝神、不忍移目的鑽鏈!!

「喜歡嗎?還有一隻鑽表擱在你的梳妝台上。」

「這——這太名貴了,你——你實在不必要送我這麼昂貴的禮物。」商珞瑤忐忑不安的說。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不喜歡這些可以為你們女人帶來喜悅、虛榮的珠寶首飾吧!!」范以農似笑非笑地說。

為什麼他講話總要戴著一張冷冷的面具?總要加上一、兩句刺人心窩的芒刺呢?

商珞瑤在心底悲嘆著。「我寧願你送我一束玫瑰花,只要是出乎真心的,哪怕是一點也不起眼的小東西,我一樣可以感受那種禮輕情意重的喜悅!」

范以農炫惑地凝注著她。「你的確是個不尋常的女孩子,只可借——」他自我解嘲地撇撇唇。「你嫁了個庸俗的丈夫。」說完,他在商珞瑤那雙澄澈明亮的眸光注視下強烈地感受到一股無所遁行的壓迫感,他轉過身,拄著手杖,利落而步履沉重的走向門口。

「你要去哪裡?」

他拉開門把,頭也不回地粗聲說:

「我去公司,我突然想起公司還有幾件重要的公事沒有處理。」然後,他丟下一臉凄然無助的商珞瑤,像逃避一群正在背後窮追不捨、趕盡殺絕的凶神惡煞般重重關上門扉離開了。

那沉重有力的關門聲,震痛了商珞瑤那顆脆弱敏感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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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天,范以農都早出晚歸,即使在夜闌人靜、萬籟俱寂的深夜回到凈嵐山莊,他也是睡在客房裡,和他的新婚妻子過著分房異夢、有名無實的婚姻生活。

他的冷淡規避深深刺傷了商珞瑤的寂寞芳心,但,向來溫婉恬靜的她也懂得強顏歡笑,把一切的辛酸苦楚往腹里吞咽,只留在一縷清夢,淚濕枕畔無處傾吐的愁緒里!

這天傍晚,范以農枯坐在他的辦公室里,靜靜抽著煙,把自己囚鎖在一團飄渺的煙霧裡。他知道自己正在拖延回家的時間,只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那溫柔純美的新婚妻子!

結婚那天中午在客廳所發生的一幕激情,像一幅活生生、赤裸裸的電影擴張放大到他眼前,令他的心隱隱抽痛著,令他喘不過氣地冒出了冷汗。

他低咒了一聲,忿忿地捺熄了煙蒂。承認吧!范以農,你怕她,怕那個在當你特別助理時就深深吸引你的新婚妻子!

老天!她是那樣溫存柔美,沉靜如水,宛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令他柔腸百轉,情難自禁!更令他呼吸為之停頓的是她那雙幽柔澄澈若兩泓清潭的明眸,它們是那般晶瑩清靈而富於說話的魅力,宛似兩泓盛滿柔情和哀愁的溪流,輕漾著無盡悲憐而美麗的心靈言語!

它們震動了他!更燒灼了他,讓他呼吸困難,也教他自慚形穢!

他痛楚地閉上眼,大聲鞭笞自己這種茫然無措、進退兩難的窘困反應。

他沉聲地再一次告訴自己,他會娶她完全是為了懲罰她那個缺乏擔當又怕事的大哥,好讓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為自己妹妹提心弔膽的愧疚里。同時——解救商珞瑤擺脫她那個勢利苛刻的嫂嫂!

經過幾次短短的接觸,不必深入了解,范以農就完全了解柔美可人的商珞瑤在她兄嫂吵吵鬧鬧的婚姻里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她簡直像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更像個飽受欺凌的受氣袋!

這個發現令他憤怒不已,更令他相信自己的「逼婚」是理直氣壯而且出師有名的!

至少,這樁婚姻給了她一個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庇護所!

可是,當他接觸到她那兩泓純凈、盈滿柔情的眸光時,他又清楚覺識到自己「自欺欺人」得多麼離譜!

他從小經過父親嚴格鍛煉,那像鋼鐵一般牢不可破的意志力就像一盤岌岌可危的沙堡一般,受到嚴重的衝擊力!

他的靈魂被切割成兩半,一半是多麼渴望用自己結實有力的臂彎擁住她,用他的深情輕輕拭去那抹凝聚在她眼中的凄楚和輕愁;另一半則嚴厲喝斥他保持高度的自制力。別忘了,父親所賦予你那鐵一般的傳統紀律!

一個頂天立地,事業有成的男子漢是不會輕易流露自己的弱點的,特別是在兒女私情方面!

一個令他在邁入婚禮殿堂前嚴重受創的丁瓊妮就足以做為一生的警戒!他不能再重蹈覆轍!給自己在稍加癒合的傷口上,再烙印上一塊水難平復的創痛。

是的,他必須運用他過人的意志力來抵抗商珞瑤帶給他的柔情風暴;否則,他會墜入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裡沉淪不起的,他知道,他真的深刻地感受到她所具備的殺傷力。

他天人交戰地又點了另一根煙,聽到壁鍾發出叮咚作響的計時聲,八點鐘了,他沉鬱地苦笑一下,他該離開公司了,至少為自己飢乏不堪的五臟廟去找一個有供應熱騰騰事物的快餐店,以餵飽那些群情激憤、收縮不已的胃部肌肉。吐了一口濃稠的煙霧,他捻熄手中的煙蒂,正準備起身離開公司時,剛挪動步伐,桌上的專線電話響了。

他微皺了一下眉頭,拿起聽筒。

「喂!盛威集團,我是范以農。」

「大哥,你果然還待在你的辦公室里,幹嘛!咱們的家族企業還不夠盛大茁壯,你有必要這麼打拚賣命嗎?」

「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慰問我這位工作賣力的大哥嗎?」

「幹嘛,你時間這麼寶貴,寒暄一下都不可以嗎?」接著,他在范以農耐性消失前又趕忙切人正題。「好吧,我不浪費你的時間,我聽到一個可靠的消息,聽說,你在上星期五瞞著我們偷偷結婚了,不知道只是一則空穴來風的花邊新聞?還是——你真的做了這麼可惡的事?」

范以農猶豫了一下,然後他沉聲說:

「這個饒舌多嘴向你透露口風的人,是我那個應該以開除論罪的好朋友唐越霖,對不對?」

「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你這個六親不認的渾球!你知道你這麼做有多蔑視人嗎?你知道我媽她難過了好幾天都睡不著覺嗎?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冷血自私呢?」

「我並不是蓄意要隱瞞你們,我只是——還沒有心理準備該怎麼把她介紹給你們,我原以為——我是不可能結婚了。」

聽筒那端是一陣令人沉悶的靜默:「那——你現在準備好了嗎?我媽說她要見你的新娘子,如果你不肯帶她上迎翠山莊,她不惜降低自己的輩分下山到內湖去探視你們這對漠視家人感受的新婚夫婦!」

「我——」

「你怎樣?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感情啊!你忍心傷害我媽,讓她處於如此難堪傷心的境遇嗎?」范以升在電話那端低吼著。

「我會帶她回去拜望薛阿姨的。」范以農暗啞的說。

「什麼時候?等你們結婚一周年?抱著孫子來嗎?」范以升冷聲諷刺道。

「你不必咄咄逼人,下星期三正好是薜阿姨的生日,我會帶她回去給你媽祝壽的。」

「你最好是如此!否則——就算我媽肯原諒你,我這個做弟弟的也不會輕易原諒你!」

然後,范以升不給范以農任何反駁、回答的機會,倏然掛了電話!徒留一陣苦澀的嘆息讓范以農細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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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越霖剛從高雄出差回來,他代范以農到高雄工廠巡視作業及生產進度,並和高雄分公司的負責人研擬了下半年的開發生產計劃。

完成任務之後,他便馬不停蹄地搭夜車回來。回到他那間坐落在敦化南路的單身公寓,他鬆鬆領帶,揉揉略微緊繃疲憊的面部肌肉,

正準備到浴室放水,洗個熱氣騰騰、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時,要命的門鈴聲響了。

他沒好氣地對自己攤攤手,重新扣回已經解開一半的襯衫鈕扣,心不在焉地拉開了門把,然後,他倏然站直身子,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冷峻而複雜萬分。

丁瓊妮露出了她一貫優雅的笑容。「怎麼?才一、兩年沒見面而已,你就忘了我這個老朋友了嗎?」

然後,她款擺腰肢輕靈地走進屋內,並毫不客氣坐進那組白色皮製沙發里。

她隨意打量了室內的陳設一眼,為自己點了一根洋煙,動作依然是那麼優美從容,充滿了自信和高貴。「你這兒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嘛!」

「是嗎?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自以為是。」唐越霖定定地瞅著她,聲音里夾雜著許多難以言盡的苦澀和嘲諷。

丁瓊妮用她那雙狐媚的丹鳳眼斜睨著他:「越霖,如果我不是太了解你的話,我會以為你仍然在為我和范以農訂婚的事耿耿於懷?」

唐越霖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他雙手抱胸。「是嗎?了瓊妮,你以為你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還是你以為我唐越霖是個上了一次當還不懂得警惕學乖的睜眼瞎子?」

丁瓊妮眼睛閃爍了一下,她抽了兩口煙,輕輕吐了出來。「越霖,我知道你對我離開你!而轉向和范以農交往的事有點誤會,可是——」

「誤會?」唐越霖額上青筋突起了。「你還敢文過飾非,大言不慚,你利用我去攀搭范以農,然後,你又利用范以農壯大你的美容事業,等他車禍受傷了,你又一腳踢開他。丁瓊妮,我唐越霖這輩子還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工於心計、又冷酷無情的女人!」

丁瓊妮瞼色微微變了,她重重捺熄了煙蒂,冷冷地撇撇唇笑了:「唐越霖,你別裝得這麼清高而富有正義感,我利用范以農?你就沒有嗎?人家不知道你唐越霖的真面目,我丁瓊妮跟你交往整整三年了,我還不曉得你的野心和企圖心嗎?咱們兩個人誰也不必攻擊誰了,唐越霖,你跟我丁瓊妮都是同一種人,誰也不比誰乾淨到哪裡去?」

「是嗎?至少——我不像你這麼冷血,我至少——還知道慚愧、內疚?而你——你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唐越霖目光陰沉地瞪著她。

丁瓊妮的臉繃緊了。「唐越霖,講話不要太惡毒,我只不過善於抓住每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往上爬,你不也是這樣『利用』你跟范以農的同學關係走進盛威企業集團,坐上業務經理的寶座嗎?」

「利用?或許我曾經是利用過范以農,但,我至少還懂得付出我的真心和忠誠,而你呢?你利用我的感情還不夠?你還利用我去傷害范以農的感情,我真後悔沒有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被你虛假美麗的面目迷惑了。」

「是嗎?唐越霖,把你的義憤填膺收起來吧!我們不必演戲給誰看!你跟我也不過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距而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嫉妒范以農嗎?你今天會這麼惱怒,也不過是你的男性自尊在作祟而已,你受不了我甩了你,更受不了我比你聰明厲害。」

她還是那麼冷艷優雅,即使她在諷刺人的時候,也不忘維持她那完美而無懈可擊的女性風情。

唐越霖冷冷而近於痛苦地緊盯著她,對於這個曾經令他魂縈夢牽,獻出一片摯情去熱愛的女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釐清這種愛恨交織、揪心刺心的複雜情懷。

她的冷酷無情、她的背叛狡詐令他心寒,但她的明艷照人依然炫惑著他,讓他思憶起曾經有過的情意綣。

她一直是一個很嬌媚、又懂得賣弄風情誘惑男人的女人,沒有哪個女人能像她一樣,舉手投足都充滿風情萬種的女人味,她實在是一個媚到骨子裡的女人。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愚蠢到讓她牽著鼻子走,讓她利用他打進盛威集團美容產品的經銷事業網裡頭,繼而深入范以農的生活圈,博得范以農的父親,那個素以挑剔嚴苛聞名的商業鉅子的寵愛,並推波助瀾加速了兒子和她之間的感情進展。

她是這樣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地擴建了她的美容事業,藉著盛威企業集團的財力和勢力,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台灣的美容業界打出了她丁瓊妮的名號。

從瓊妮美容、美姿專業沙龍,到美容班,到美髮、保養、減肥中心,她一步一步擴大她的美容事業王國。

等到她翅膀豐腴壯碩之後,她便一腳踢開了行動不便的范以農,馬上投人另一個香港富豪的懷抱里。

對於她的翻臉無情,他這個前任男友實在是有著太多揮散不去的夢魘!

「你直接說明你的來意吧!我想,精明而善於利用每一個機會的你並不是專程來找我敘舊的。」

丁瓊妮抿了抿她那豐滿完美的紅唇一下:「呃——是這樣的,我和劉德坤分手了,而我們合作開的美容沙龍也結束營業,賠了不少錢。」

「所以——你迫不及待來找我,告訴我這個好消息?」唐越霖冷冷地譏刺著,深沉莫測的眼睛在鏡片里閃動著森冷的光芒。

「當然不是,只是——我聽說,你們公司最近和巴黎一家化妝品廠商簽訂了一個合作開發新產品的計畫,是一個橫跨歐、亞、美三洲美容企業經銷網的重大方案,我想爭取台灣方面的銷售權,所以——我想拜託你去跟范以農談。」

唐越霖眼中的寒光更幽冷逼人了:「你以為我會允許自己再被你愚弄利用一次?」他從齒縫中慢聲說道。

丁瓊妮遲疑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她的信心。「如果你不肯,我會直接去找他,我想,他會念在舊情的份上用我合作,畢竟,我跟他曾經有過一段很美好的記憶。」

「美好記憶?在你貪婪地從他那敲了一大筆價值菲薄的金銀珠寶,然後又毫不留情地在他車禍住院最需要人安慰照顧的時候甩了他,你希望他記得什麼?除了你帶給他的羞辱和打擊之外?」

「這——」丁瓊妮一時啞口無言,但,她又馬上轉守為攻地伸出她的利爪:「我跟他分開不是正中你的下懷嗎?你有必要為范以農兩肋插刀來責怪我嗎?再說,范以農發生車禍的時候你也在現場,誰知道——你有沒有暗中動手腳啊!」

唐越霖臉色灰白了,他呼吸沉重,喉結上下蠕動著,他惡狠狠地瞪著她:「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少含血噴人!」

丁瓊妮渾然不畏他的怒火澎湃,她反而笑了,笑得詭異而優然自若:「你幹嘛這麼激動生氣?除非——」她曖昧地瞟著一雙媚眼,上上下下睨著他那張被怒火燒扭曲的臉。「你是心裡有鬼啰!」

唐越霖面罩寒霜地逼向她,雙手緊握成拳頭。「出去,你給我滾出去,我再也不要看見你這個令我噁心吐血的女人!你也不必費神去找范以農,他絕不會再理睬你這個其心可誅的女人!」

「是嗎?」丁瓊妮淡淡挑起她的柳眉。「你怕我又和他舊情復燃嗎?」

唐越霖譏誚地冷哼一聲:「舊情復燃?這才是你找他的真正目的嗎?可惜,不要說我沒有穿破鞋的習慣,就是范以農也沒有炒冷飯的癖好,所以——你不必白費心機,自取其辱了。」

「你——」丁瓊妮氣得渾身發抖,不禁怒火中燒地揚起了手揮向唐越霖,想摑掉他滿臉的譏諷和不屑。

唐越霖快如閃電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姐,你優雅美麗的風度到哪裡去了?」

丁瓊妮憤怒地掙脫他:「你不必神氣,唐越霖,等我和范以農重修舊好之後,我會叫他開除你的,到時候——你可以爬著來求我,也許,我會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留你一條生路!」

她的威脅恫嚇只是換來唐越霖滿臉濃郁的譏笑。「是嗎?丁大小姐,你實在把我嚇得差點屁滾尿流了,只可惜你那美麗的計畫可能要落空了,因為,四天前我才替你的前任未婚夫在台北地方法院做他婚禮上的見證人,」他好整以暇地停頓一會,慢慢欣賞丁瓊妮漸漸泛白的臉。「你想,你有那個魅力叫他拋下嬌柔可愛的新婚妻子,倒吃回頭草和你重修舊好嗎?」

丁瓊妮的臉色簡直只有「難看」兩個宇可以形容:「你騙我,他不可能這麼快就忘了我,而跟別的女人結婚的?!」

唐越霖好笑又可憐地瞅著她,慢慢搖搖頭。「你還真是一個自大的女人,你以為你是才情、風情、性情兼備的陸小曼,在甩了徐志摩之後還可以緊緊抓住他那顆破碎的心?」

丁瓊妮的指尖緊緊掐進她柔軟的掌心裡:「他的新婚妻子是誰?比我美麗漂亮嗎?」

唐越霖嘴角浮現一絲鄙夷的冷笑:「她很漂亮,很溫柔,是一個品貌俱美的女人,跟你比起來,她就像天使的化身。」

「夠了,你已經報復夠了。」丁瓊妮深受刺激地尖聲打斷了他,她站起身,臉色灰白渾身震顫,然後,她深吸口氣,努力維持自己的風度。「我不會這樣就打退堂鼓的,我會弄清楚那個新娘子的來歷的。」

「是嗎?你儘管去挖掘吧!認識她之後,我希望你不會太自卑,因為,她是一個真正完美的女人,而你——只是虛有其表而已。」

丁瓊妮怨毒地瞪著他。「這是你最後一次羞辱我。」

唐越霖毫不含糊地回敬她:「是嗎?別忘了,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丁瓊妮回敬他的是一記震耳欲聾的關門聲。

當門外那清脆細碎的高跟鞋聲漸漸遠離之後,唐越霖才放鬆緊繃戒備的神經,一抹苦澀而疲憊的神色湧上眼睛,他把額頭抵在門板上,任痛苦而充滿悲楚的回憶像洪水一般席捲了他滿是疤痕的心扉,震碎了他的五臟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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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剪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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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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