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奧納森一大早便提來了一籃鮮花與水果,趁著冰川澤明到外頭買早餐的空檔,嘀嘀咕咕的跟躺在大床上的馬於甄告狀。
「你不知道,當那個臭小子昨天知道你不陪他到醫院換藥的原因,是因為杜克威那傢伙時,差點沒拿把鐮刀把我劈了!」
奧納森指著下巴黑青的那一大塊,齜牙咧嘴的抗議道:「瞧瞧,他那個人根本目無長上,我好說歹說也是他的直系學長耶,他竟然出手這麼狠!」
馬於甄的眸子懶懶地移向他下巴上的傷,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喂,你很沒同學愛喔。」他高大的身子坐在床邊,帶笑的眼含著不經意的控訴,「我可是因為你才被打的,你不表示一點什麼?」
「我也是因為你才弄得一身傷,扯平了。」
「扯不平!你的傷可不是因為我。」
馬於甄瞅了他一眼,不語。
「是因為那個臭小子突然出現在飯店,才把你嚇得魂都飛了,對吧?還說心裡頭沒有鬼呢。」
「隨你怎麼說。」
「那我可要說啦,你究竟知不知道澤明那一身傷是為了什麼?」
奧納森神秘兮兮地壓低了嗓音。
馬於甄搖搖頭,「我沒問。」
「是因為一個女人。」
「喔。」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無波的心湖卻泛起漣漪。
「他為了那個女人狠狠的揍了日本政商界名人上野康成一頓,差點鬧出人命呢,要不是他大哥冰川介夫替他擋下,他這會定連加拿大都來不成,可能還會去蹲牢房。」
這麼大的事……他卻一字未提。
「很八卦的消息。」
她雲淡風輕地帶過,不是本人向她提的事,她從來都是採取半信半疑的態度。
「還有更八卦的,聽說那個女人是冰川家的女傭,今年才十九歲,還在念書呢,長得卻很漂亮,所謂紅顏禍水果真不錯,要不是那女孩兒長得美,上野康成那隻老色狼也不會肆無忌憚的出手,沒想到卻踢到了鐵板,碰的是冰川少爺心裡頭想要的人,這回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的。」讓她越聽越不是滋味。
早該知道這世道的男人對老女人的愛戀不會長久,雖然她曾經以為他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是冰川夫人特地打電話相告的,要我這個學長好好開導澤明,千叮萬囑地不要讓他走上歧路,要我告訴他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什麼的,我可是身負重任呵。」
「他若真想要那個女孩,天塌下來也擋不住。」
「你不吃醋?」說了那麼多,他想聽的話可不是這句。
「我吃什麼醋?」眉眼一勾,馬於甄淡淡的瞥了奧納森一眼。
「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難不成要冰川澤明那傢伙跟另一個女人走進結婚禮堂的那一天,你才要一個人躲起來偷偷的哭?」
「我對他沒有那種感情。」
「你自欺欺人!」
「奧納森……」
「你簡直要氣死我!他都已經站在你面前了,你為什麼還不懂把握?要我是你,非懷了一個孩子直接逼他上禮堂不可!」
馬於甄笑了,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然後呢?」
「什麼然後?」奧納森被她的笑迷了神魂,愣愣地不知其所以然。
「逼他上禮堂之後啊?」
「當然是公主與王子永遠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你這個大男人都這麼老了還作夢呢!」她又笑,頻頻伸手去抹淚。
「你笑我?」
「不笑你誰?」
奧納森突然撲上前去壓住她,抓住她的雙手,眉對著眉,眼對著眼,眸子里有一絲薄怒。
「別笑了!這一點都不可笑!」她越笑,他越覺得心疼。
「奧納森……」他看起來好嚴肅,讓她不禁斂起笑意。
「你若真對那臭小子無意,我發誓要把你追到手。」
「奧納森……」馬於甄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麼。
「我是認真的。」他的唇靠向她,就在咫尺。
「不……」她呢喃著,有些微的慌,卻被他強勢的身子壓得動彈不得。
「那就承認你愛那小子。」
「我……」
「你們在幹什麼?」
冰川澤明冷冷地站在門邊,對眼前這幕親密不已的景象感到些微的錯愕與不解。
聞聲,奧納森向天翻了個白眼,鬆開了馬於甄的手直起身子,轉過身時已是一臉的笑意,「嗨,買了什麼東西回來?」
「燒餅豆漿。」
冰川澤明若有所思的看著床上的馬於甄一眼,她則淡淡的別開了眼。
「嘖,你一大早便大老遠跑到中國城去了?」說著,奧納森走上前信手取了一片燒餅咬了一口,「這口味不錯,中國人的東西有時候還挺有勁的。」
「喜歡的話就帶走到車上吃。」
「你在下逐客令啊?」平時的他絕沒有那麼好心。
「公司里沒人。」
「好理由。」
奧納林點點頭,拍了拍冰川澤明的肩膀,「那就替我好好照甄兒,我走了。」
甄兒?冰川澤明的眉一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奧納森的人影已消失在大門外。
溫哥華的中國城是北美地區中國料理最道地的地方,尤其以港式飲茶最著名,其他如中國式早點豆漿、包子、饅頭、菜包、燒餅……也是應有盡有,可以說是身在溫哥華華人的福氣,不必因為貪戀中國美食而特地飛回故土。
平日,馬於甄的早餐一杯咖啡、一個三明治就可以解決,但生病的時候,她的早餐最好是熱呼呼的豆漿和燒餅,那會讓她感覺到回到家的親切,病也可以好得快一點。
所以,當她望著冰川澤明特地上一趟中國城買回來的燒餅豆漿,她的眼眶有點熱。
「發什麼愣?快吃吧,豆漿快涼了。」他把密封好的豆漿,從袋中取出倒進了保溫杯遞給她。
她接過,幽幽地抬眸,「你幹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一向對你很好。」
「我怎麼感覺不出來?」
低眸喝了一口豆漿,滋味十分順口暢意,讓馬於甄滿足的露出微笑。
「好喝嗎?」她唇角的豆漿沒舔盡,倒像是只偷喝牛奶的貓兒。
「嗯,跟王老伯買的?」那是她來到溫哥華后最愛光顧的一家豆漿店。
「除了他,誰家的豆漿滿足了你的刁嘴?」她的嘴刁是天生的,幸好她養得起自己,他也養得起她,在食物上,他和她可以說是浪費得很徹底。
在哈佛大學念書的肘候,他有事沒事就陪她飛到各地跑中國城,而後,她博士班畢了業,他碩士班畢了業,兩人有志一同,索性把公司遷到中國城的地方設立,免得浪費兩個人的機票錢。
誰也沒問過誰,為什麼兩個人總是要一起跑中國城,也許她是中國人,而他是中日混血的緣故吧?「兩個人都喜歡中國餐點」這個結論,在外人眼中似乎是天經地義到不得了的事。
既是天經地義,就不必費心思解釋,久了,就真的成了習慣。
他和她一起養成的習慣還不止這個,若真要屈指算來,可能十根指頭都數不完。
偏偏,他們從來不是情人。
他叫她學姐,她頂多當他是親弟弟,年紀似乎是兩個人不在一起的最好借口,雖然他始終不明白,僅大她一歲的女人為什麼不能愛上他?他沒問,是因為他比較喜歡這樣的關係,沒有束縛,沒有牽挂,也不會有傷害。
「想什麼?那樣看我?」填了半分飽,馬於甄一抬眼便對上探索的眸,心一驚,竟有些慌亂。
「你是不是想談戀愛了,學姐?」
問得認真,冰川澤明突然發現這個答案比自己原以為的還要在乎些。
熱氣轟地衝上臉,她有些不明所以,「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先是杜克威,后是學長,你究竟喜歡哪一個?」這一次到溫哥華,他突然發現她變得更美了,是愛情的緣故?還是他以前都沒有好好看過她?
「你說呢?」他什麼時候在乎過她喜歡誰了?不,該這麼說,她喜歡誰關他什麼事呢?他根本不會在乎的,所以她從沒有傻得用這種方式來拭探他對她的感情,或者是她膽小吧?害怕一試他就走了,頭也不回。
「我說兩個人都不適合你。」
「喔?你有更好的人選?」
「我啊,你怎麼從沒把我列入名單中?」他似笑非笑的提議,眸子卻定定的落在她微紅的臉頰上。
「你比我小。」
「杜克威跟我同年。」
「可是他成熟穩重,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為了謊言把形容得這麼好,唉,有罪。
「你的意思是我不夠成熟也不夠穩重,一點都不像男人嘍?」冰川澤明的唇抿成一直線,沉下的眼帶著些許的危險。
她的話,對他根本就是天大的污辱。
馬於甄見狀,下意識地往床頭挪了一位置,把她跟他的距離拉開些,「你是不是男人,有很多女人會樂於跳出來證明,又不是我說了就算……喂,冰川澤明,你想幹什麼?」
「我想吻你。」這個女人很欠教訓,竟敢意指他不如那個杜克威?
什麼?
「你瘋了!」怎麼一大早就遇見兩個發春的男人……該死的!他看起來還真是認真過了頭!「你不要再過來了!」
「現在的你看起來楚楚可憐,很可口。」他的人已逼近她面前,修長指尖輕輕地勾起她的下顎,「我從來沒發現你這麼美。」
要是平日,她會毫不客氣賞他幾顆爆栗子,偏偏此刻,她的雙腳腫脹,身子虛軟,手無縛雞之力,連跑開的能力都沒有……
這些人就會乘機欺負弱女子,趁她的心也跟著身體虛弱得一塌胡塗的時候,全部跑出來欺負她……
「你敢吻我,我保證明天你在溫哥華就找不到我的人。」她威脅的看著他,人已被他鎖死在床與他的胸膛之間。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心跳,他的眉,他的眼全都靠她靠得那麼近、那麼近、近到讓她的呼吸急促,腦部缺氧,連話都快要就不出來。
她不能讓他吻她!
只怕他吻了她……她得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忘記這個吻……
她不要,因為太累,也傷心。
她高昂著美麗圓潤的下巴,看起來是那麼的驕傲與堅定,她的眼神就跟她說出口的話一樣警告味十足,他可以深深的感覺到她是認真的,呃,非常非常認真的拒絕他的吻。
他在她眼中真有那麼糟?就像那個藍士英……不過那是因為她眼中只有大哥一人,他懷中這個女人呢?難不成在她的心裡也有另一個男人,所以她才那麼抗拒他的靠近?
哪一個男人可以輕易的把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剔除得如此徹底?如果他沒記錯,這不是他第一次吻她……
「你真的很討厭我?」
「該問的是——你究竟想做什麼?」馬於甄微皺著眉瞅他。
他突然來這招,不是故意耍她玩,就是想要找到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答案。
冰川澤明低低的笑了,「還是你懂我,學姐。」
「什麼……」她懂個鬼!要真那麼懂他,她就不必花那麼多年的青春跟他耗到底。
他也不解釋,逕自放開她,背過身走去拿自己的那份早餐,「我差點把你當早餐給吃了,可見我真的很餓。」
一口一口咬著手中的燒餅油條,彷彿真是山珍海味,要不,他真的會失控吻上她那兩片唇……
「冰川澤明,我不許你再對我開這樣的玩笑。」她的嗓音有些顫抖,彷彿還帶著濃濃的哽咽。
「怎麼?怕真要擦槍走火?」正要回眸看她,卻聽到門鈴聲,冰川澤明走到外頭開了門,門口站的卻是一大束火紅色的長莖玫瑰……當然,玫瑰的後頭是個男人,那個她口中百分之百的男人。
「呃,請問馬於甄小姐住在這嗎?」杜克威沒料到一大早會在她家遇見個大男人,有些錯愕,也有些迷惑。
「是住這,她在房間裡頭,不過還沒起床……你稍後,我去叫她披件衣服免得失禮了。」
說著,冰川澤明燦爛一笑,當著杜克威的面把大門給關上。
他當然是故意的,故意讓那個男人以為他跟她曖曖昧昧地,不只住在一塊,還連她沒穿衣服都知道。
吹著口哨把等在外頭半天的杜克威請進門,冰川澤明的心情莫名其妙的愉快得不得了,逕自跑到廚房切切弄弄,不時地豎起他的大耳聆聽房內那兩個孤男寡女的動靜。
必要時,他會拿菜刀出現在房門口嚇嚇他。
呵,突然發現這個主意真不錯,像極了電影裡頭丈夫抓姦的鏡頭……沒想到他越來越有幽默感了。
「你還好吧?」社克威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馬於甄燦然一笑,埋首在花堆里聞了聞,「一大早就可以收到這麼漂亮的花,我能不好嗎?」
「腳還疼嗎?」
「疼,疼得要命,昨晚她洗澡的時候還因此摔了一大跤,要不是我趕忙衝進去抱她去醫院,今天你就看不到這樣如花似玉的面容了。」
回話的人不是馬於甄,而是突然出現在房內的冰川澤明。
馬於甄看著他,眸子里氣得要冒出火來,這樣私密的事,冰川澤明卻像是報新聞似的到處說,他何時變成八卦男了?
「這位先生是……」
「她家的男佣,特地來送水果的。」說著,冰川澤明姿態優美的從身後端出一盤削好的蘋果送到他們中間,「嘗嘗看吧,我美麗的主人。」
男佣?他在耍什麼寶?馬於甄瞪他,卻看他笑得眉眼都擠成一團。
「現在家裡請男佣的似乎越來越少了。」杜克威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的瞅著他們兩個。
其實他想說的是——沒有一個單身女子會請男佣到家裡來的,這個馬於甄真是特別得緊,特別到他不得不對她還有跟前這個高大俊挺、氣勢非凡的「男佣」另眼相看了。
聞言,冰川澤明憋著笑,馬於甄的臉則一陣紅一陣白。
很樂是吧?她倒要看看他能樂到幾時?
眸光一轉,馬於甄笑容滿面,優雅的拿起一片蘋果體貼的遞給杜克威,「其實杜先生不必太意外,這個男人是個Gay,只對男人有興趣,對女人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很安全。」
Gay?她竟然說他是……
氣得咬牙,冰川澤明有一股上前掐死她的衝動。
「喔?」
杜克威恍然,不太自在的看了他一眼。
「一般人不明白,其實看仔細點就知道了,你瞧,我這男佣細皮嫩肉的,長得也是明眸皓齒,嘴巴比女人還要甜,撒起嬌來可是連真正的男人都受不住呢,說起來,他比女人還細心敏感,不過說他是男佣是過分了點,他其實是我的學弟,只是暫住在這裡幫忙,等他找到住的地方就會搬出去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馬小姐——」
「有特殊的癖好?」媚眼一勾,她與杜克威相視而笑。
他們兩個倒是甚有默契的笑得有志一同呵,把他當成笑話了,這個女人夠狠,當著他的面說他細皮嫩肉、明眸皓齒,有骨氣!
當然,還有那句,「對女人一點辦法也沒有,很安全。」
他會記住的,他保證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