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又是個雨天!

真不知道這樣的天氣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窗外的花盆早就積滿了水,就連草坪也是如此,只有綠草的末端才「得見天日」的冒出水面。

海棠花被驟雨打得七零八落,地上滿是點點落花;柄上的綠葉即因雨水的滋潤而茂盛不少。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情景,都令岳永曇不禁起李清照的(如夢令):

昨夜雨疏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擲廉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她嘆了口氣,甩手在氤氳的玻璃上瓷意亂畫。

溫婉柔弱的氣質,幾乎成了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她的淺笑帶了幾分憂鬱的氣質。紅樓夢中形容林黛玉「病比西子勝三分」,若用此話來形容岳永曇,倒也恰當。

從小,她就學會將心中的話說給自己聽,她相信自己更勝於別人。倒不是她對自己充滿自信,而是害羞、內斂的個性使她不知如何與別人相處。

她的母親生下她之後就去逝,她與父親相依為命。她是父親的精神支柱,因為,她長得像母親。

永曇,這個名字也是父親為了紀念母親而取的。

曇花是炫麗短暫的,猶如岳普祥的愛情——美,卻有憾!所以,他希望心中的遺感能因女兒而無憾,因此替她取名為永曇,希望用永恆來彌補這份缺憾。

岳普祥雖視岳永曇為掌上明珠,在物質上給她最好的,但是,他卻常常因繁忙的工作而忽略了她。

他是個遠近馳名的外科醫生,有太多的病人、關多的研究會議,再加上他是一院之長,真的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女兒。而岳永曇從小就乖巧聽話,品學兼優。一點也不需他操心,因此,他更加專註於自己的事業。

岳永曇真的很寂寞。在學校,她沒有什麼朋友,唯一的一個好友萬淑以,又是個活潑好動的女孩,沒辦法時間刻刻陪著她。在家,她更是寂寞,除了一些花花草草,她便一無所有;淑以就常笑她,在家中養了一大堆「解語花」。

花真能解語?是自己在騙自己吧!

花若真能解語,她心中為何有著欲向人傾訴的千言萬語呢?

花若有情,又怎捨得她眉宇深鎖?

二十一個年頭匆匆溜走,這個屬於青春歡笑的年齡彷佛與她無關,她總是站在角落看著別人揮灑青春、揚著笑容。其實以她的容貌,絕對不是站在角落、乏人問津的一群;但是,又有誰願意和一個「花瓶」為友?她就像個木美人,只是多了口氣罷了。

記憶中,她沒有痴,也沒有狂過;如果說「人不痴狂枉少年」,那她可真是枉了少年了!

有時候,她也想「解放」自己一下,可是不知怎麼地,她就是玩不起來、瘋不起來。如果沉默是金,她早成了大富翁了。

大學的生活並沒有使她變得活潑,她的世界依舊只有她一個人;一個人的舞台,她彷彿有意思繼續獨演下去。

下午第二節打了下課鐘后,岳永曇收拾了書本準備回家。

「喂!晚上有個舞會,你去不去?」尤淑以回過頭,禮貌性的問。其實,她可以肯定岳永曇的回答百分之一百是否定。

果然,她向淑以搖了搖頭,「我不想去,謝謝你。」

尤淑以和她並肩走出教室。

一陣陣的微風吹起,揚起了岳永曇的長發,她垂著頭漫步在校園中。尤淑以從側面窺視她,在心中起了一陣不小的震撼——多美的女子!

同為女子的她都有如此心神俱醉之惑;更何況是異性?

此刻,在尤淑以心裡正浮現「閉月羞花」四個字。

從前她讀到這四個字時,總覺得古人用字雖妙,卻都形容得不切實際;如今她才曉得:美人之美,有時並非得用誇張的字眼形容,才能舒發心中的震撼之感。

但是,這樣一個美人,卻被賦予一個封閉的個性,上蒼未免有些捉弄人!

「為什麼不去參加舞會?舞會很有趣的。」

「不喜歡。」岳永曇淺笑著說。

「不喜歡?你從來沒參加過,怎能說不喜歡?」

「沒上過月球,也知道它的存在吧!?」

「紙上談兵和實際戰爭是有天壤之別的。」尤淑以停下腳步,幽默的加了一句:「起碼不會死人。」

「多可怕!我還是選擇『紙上談兵』。」岳永曇投給她一個微笑,「祝你晚上玩得愉快!」她揮了揮手,坐上來接她回家的轎車。

岳永曇回到家中,洗了澡,吃了晚餐,便又縮回自己的小世界。

她的房間極盡豪華、完善;這便是父親給她的「愛」。

鋼琴、哪音響、影碟機、電腦……這些奢侈品並不是每個家庭都有能力擁有的,但是,她一個大三學生卻都擁有了;更令人吃驚的是,她有一個專屬的大書房!

這便是岳普祥用來彌補他無法全心照顧女兒的作法——什麼都給她最好的;只要用錢買得到的。

但是,他又怎麼知道,當他慷慨解囊的同時,岳永曇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她想要的是父愛啊!她想要的是父親多一點的關心,多用一些時間陪她。

她多麼渴望自己是生活在一般家庭,每逢假日大夥能到郊外踏青、郊遊,沿途唱著歌,任輕風拂面而過……多愜意!多快樂!

可是,這對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可用的父親來說,是多大的奢求啊!?

她完全可以了解父親的辛苦,因此,她也從不向他要求什麼。她知道,就算說了也等於沒說,只會成了個不懂事、不會體恤父親的女兒罷了。於是,她學會了一切都往心裡藏。

她心血來潮地打開存放日記的櫥子,隨意拿起一本翻閱。一攤開日記,她便翻到這頁……

一九九一六月二十七日天氣晴

昨天沒有寫日記,因為想起發生的事,握在手中的筆依舊不聽使喚的抖動。

我再也不留在學校晚自習了!

昨天晚自習結束,我一如往常的到校門口等著王伯伯的車,不知怎麼地,都逾下課時間半個鐘頭了,還不見他的蹤影。捺著性子,我又等了半個鐘頭。

十一點了,我只好自己到公車站等車,等了半天,公車也沒來。

忽然來了兩個男子,樣子很可怕,血盆大口的彷彿笑得要咧開了。其中一個問我這麼晚了怎不回家?另一個表示要送我回去。我嚇壞了,二話不說拔腿就跑。我一跑,他們居然跟了上來,跑到最後,我把書包也扔了。

我想我當時大概嚇呆了,居然忘了喊救命!只是沒命的跑,真到我被人行道突起的紅磚絆倒。正在絕望之際,有個人把我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那個男孩子問。

「救我……有人……有人跟蹤我……」我嚇得魂不附體,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

說著,我匆匆回過頭;方才那兩個男子正站在五、六步之外,他們一看到這情形便悻悼然的走了。

忽然,我雙腿一軟跌坐了下來。

那個救了我的男生替我撿回書包,並表示願意送我回家,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我上了他的車。

沿路上他並沒有和我說話,我也因剛才驚嚇過度而一路沉默;直到下了車才想起,我連他的大名都不知道!但是,他那俊俏不群的臉卻令人一見難忘!我想,下次再見到他時,我應該還認得出來……

的確,雖然事隔三年,那晚救她的男孩,岳水縣只要一閉上眼睛,他的臉立刻清晰地出現在腦海。

岳永曇閣上日記,將它放回櫥於。

記得那件事過後的幾個月,她總會莫名的、習慣性的去翻開那篇日記,久而久之,那本日記只要一攤在手上,便會自動翻到那頁。

這是在提醒她什麼?

一切彷佛在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

優雅的氣氛下,人們盡情享受著精緻可口的晚餐,空氣中瀰漫著迷人的旋律,以及客人們低聲交談的聲音。

服務生們個個精神抖擻,笑容可掬地等候著客人的差遣。

一位身材短小的男服務生,行色匆匆的跑向站在大柱子下的另一位服務生。

「仲宇,不好啦!孫伯伯來了,他要你去見他。」

那位名喚孫仲宇的服務生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去見那位指名見他的老人。

孫仲宇走到飯店門口,看見他家的勞斯萊斯正停在門口,車後座的門是打開的,隱約可見裡面坐了一位滿臉怒色的老人。

孫仲宇緩步走到車旁,低聲喚地,「爸。」

老人目光如炬地投向他,大聲怒斥:「臉還沒丟夠?上車!」

「爸……現在是上班時間,我不能——」

「我叫你上車你就上車!孫家的臉給你丟得還不夠多?」孫沖不給兒子任何借口。「上車!」

孫仲宇無奈的上了車。他太了解父親強橫霸道的作風,他說一是一,絕沒有轉環的餘地。他若再堅持不上車,到時下不了台的一定是自己。

孫沖太精明、太厲害了,他能在商場上叱吒多年並非偶然。只是,他有時的手段未免有失正道,行為流於卑鄙。身為次子的孫仲宇雖然深感佩服,卻也不敢苟同。

而他的長子孫仲志就頗有乃父之風,手段強硬、行為霸道,只要看上的生意,用盡手段也志在必得。

「告訴我,孫家是養不起你這個二少爺,還是令你三餐不得溫飽,累得你晚上要到飯店兼差當服務生,丟孫家的臉?」孫沖氣得臉都脹紅了。

「我只是想獨立,想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他撒著謊。

「孫氏企業的經理不當,去當個服務生?大學畢業去當個服務生?笑話!老子活了六十多歲,竟養了你這個笑話!」

「爸!職業不該分貴賤的,我只是想體驗一下不同的生活;更何況……我想出去闖闖。」他垂著眼睛,緊握雙手,不想提起他代侯勝兼差的事。

「闖闖?當服務生?你的志向可真是『遠大』啊!」孫沖冷哼出聲。

「爸!」

「明天起不准你到這裡上班!否則——你再也別認我這個爸爸,我當沒生你這個兒子!?他橫著眼看兒子。『聽見沒?』

『是。』孫仲宇極不悅地回答。

孫沖對他這個小兒子從小就頭痛。沒三、兩天就闖禍,不是打傷人就是逃學;最令他不解的是,這樣的孩子成績該不好才是,偏偏他每一科都強!高中、大學念的都是一流學府。

腦筋好的孩子在商場上應能得心應手才是;更何況他是孫沖的兒子,照理來說,一定很有乃父之風,偏偏他卻是個異數!往往提出一些與其父相左的意見,而這些意見對生意人來說,無疑是敗筆。

孫促志就不同了,他從小就無需父親操心,品學兼優,師長更是個個讚不絕口,說他將來必成大器,前途無量。

雖然天下父母心,對父母而言手心、手背皆是肉,但孫仲志所得到的父愛就顯然比孫仲宇多!

孫仲志從小就被父親培植成孫氏未來的繼承人,任誰也看得出來孫氏企業早晚要落到長公子手上;至於次子嘛……充其量也只是個小配角。知道孫愛『內情』的人,無不為孫仲宇感到不平。

孫沖在三十歲時娶了大家閨秀許婉玲,夫妻恩愛,唯一的缺憾是,夫妻倆結婚十餘年始終沒有任何兒女。

在某次應酬時,孫沖結識了當時的紅交際花林依蘭,兩人有了出軌的行為。

在一回雲雨之後,林依蘭告訴他已有身孕的消息,並要他回家與許婉玲攤牌;這時,孫沖才知自己闖下了大禍。

他和林依蘭的情怎及得上他對許婉玲?就算無情,十餘年的夫妻也有義吧?更何況許婉玲娘家也不是好惹的,要他與她離婚,實在是萬萬不能!

但是,林依蘭又逼得緊,還揚言,假使她進不了孫家大門,就要把孩子是打掉。孫沖在不想失去孩子的情況下,只好乞求許婉玲諒解。

許婉玲就算個性軟弱、與人無爭,又怎麼有這個度量與別的女人共享一個丈夫呢?丈夫的不忠令她心灰意冷。

當孫沖為了『孩子』的事求著妻子接納別的女人時,他又怎知許婉玲也身懷六甲了?!

許婉玲在心中交戰了許久,她想過用自殺來抗議丈夫對她的不忠,可是,又何忍讓腹中的小生命見不到外面的世界就矢折?

善良的她一思及此,不由得也想到同樣懷著孫家骨肉的林依蘭。倘若她不允林依蘭進孫家大門,那豈不是要打掉腹中的孩子?孩子無辜的啊!

考慮了許久,她還是點頭讓林依蘭進門了。

數個月後,林依蘭產下了一個男嬰,取名為仲志;再隔三個月後,許婉玲也產下了個男孩,取名為仲宇。

原本該是『真命天子』的孫宇,因而失去『身價』。

也許,當初許婉玲不該心軟讓林依蘭母子進孫家的門;引狼入室,禍患無窮!

孫沖今天六十五歲大壽,在飯店大宴賓客,紳士淑女雲集,受邀者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有政府官員,也有生意上往來的客戶。

岳普祥也因去年醫治孫衝車禍時折斷的手而受邀,他擔心岳永曇生活太封閉,因此也帶她了一道過去。

在與賓客一陣寒暄之後,孫沖注意到了站在角落與人交談的岳普祥。

『岳醫生,好久不見。』

岳普祥回頭一看到孫沖忙,笑著寒暄:『最近還好吧?』

『好!』孫沖注意到站在岳普祥身後的岳永曇。『好俏的娃!這位小姑娘是……』

『是小女。永曇,叫孫伯伯。』

『孫伯伯。』岳永曇依著叫了聲。

『好、好!原來岳醫生還有個如此漂亮的女兒;真是有女萬事足啊!』

『哪裡!孫先生家的「絕代雙驕」才羨煞人喲!呃……說到「絕代雙驕」,令郎呢?』岳普祥望了一下四周。

孫沖找到正與人交談的孫仲志和孫仲宇,向他們使了個眼色,兩兄弟馬上會意的走了過來。

『還記得這位岳醫生嗎?』

『岳叔叔,你好!』孫仲宇大方的伸出手。

孫仲志則點頭示意,臉上有股傲氣;但他對於站在岳普祥旁邊,羞澀的岳永曇很有好感。

『這位是……』

『她是岳醫生的愛女,叫永曇。』孫沖替他們相互介紹。『岳小姐,這是小犬仲志、仲宇。』

岳永曇笑著頷首致意,當她與孫仲宇四目相交時,心裡著實嚇了一跳。」

天啊!他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嗎!?永曇在心中低喊著。

孫仲宇並沒認出她就是多年前曾救過的高中女生,他只是覺得有趣,眼前這位叫永曇的女孩,幹什麼一直瞅著他看?

「你們年輕人聊年輕人的吧!」孫沖拉著岳普祥,「我帶你去見見一個朋友……」

望著父親離去前拋給她的一個鼓勵的笑,岳永曇真有股想跟上去的衝動;可是,理智告訴她,假使她真的跟上去,那隻會惹人笑話。但是,從沒有見過世面的她,要她周旋於兩個男孩之間,以似乎太高估了她的能力。

現在是「非常時間」,她必須使出特別手腕;問題是,像她這樣的女子,又有什麼「特別手腕」可使?要她這個「自閉兒童」與四周的朋友打成一片,談何容易?

就在她絞盡腦汁想打破尷尬時,孫仲志說話了。

「岳小姐在哪裡高就?」

「我還是個學生,今年念大三。」她一面說話,一面瞅著孫仲宇瞧;當他也看著她時,她又立即垂下眼廉,像是作賊心虛一般。

她想問孫仲宇記不記得那年的事,可是,這樣唐突的一問,似乎有些奇怪?

但她可以確定,那夜救她,且開車送她回家的人就是他!她心中常惦著那件事,絕不可能認錯人、鬧笑話的!

她想問!想問!真的想問!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不知為什麼,她不想與第三者分享這個秘密。

孫仲宇忽然看見遠處一個女孩,隨即道:「呃……

你們聊聊,我有事,失陪。」

岳永曇眼看著他離去,心中湧上一片愴然;看著那位打扮入時的女孩,不知怎麼地,她心裡有些不舒服。

「那是仲宇大學的同學,叫葛君雯;他們從大學時代就配對了!他們是不是很配?」

站在你身邊的女子,眼神卻沒有跟隨你,這是一種莫大的耿辱!此刻,孫仲志就有此感受。

從他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神就從未放在他身上,這對素來「花名在外」的孫仲志來說,簡直是諷刺到家。好勝心點燃他將她追到手的決心!

對她這種純情學生,他要釣到手豈是難事?他有信心要她拜倒在他的男性魅力之下,如此才不負他的美名。

追!決定的事就刻不容緩,說到做到。這正是孫仲志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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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因你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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