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節 長街軍容盛,短夢奇緣牽
許克祥正在使出渾身解數哄著陶斯詠,忽然前面巷子里躥出一隊人來,個個禮帽西裝,表情生硬,一下子就把許克祥的馬隊給攔住了。許克祥大怒,立刻翻身上馬,叫士兵們把槍都掏了出來。
雲炎湊到薛鵬耳邊道:「這些就是那天跟蹤楊開慧的人,其中有幾個非常厲害,我好不容易才擺平的。」薛鵬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陳家兄弟從一旁拐了出來,陳果夫嘆了一口氣道:「許兄,大家朋友一場,何必搞到這個地步,這幾個人都與我們國民黨大有淵源,還請許兄能夠高抬貴手,以後大家見面也好有個退步。」
許克祥看了一眼陶斯詠,陶斯詠正用輕蔑的眼神也回望著他,他一咬牙道:「陳果夫,湖南現在還不是國民黨的天下,你這樣公然襲擊衛戍部隊,實在是太不把我們湘軍放在眼裡了吧?」他迴轉身喝道:「羅三,馮四,你們馬上突圍出去,把大部隊帶過來,有人擋路格殺勿論。其餘的人結陣,槍上膛,看哪個不長眼的過來送死。」
兩個小兵答應一聲,打馬如飛的去了,其他士兵都紛紛下馬以馬為牆,很快就有無數黑洞洞的槍口從馬群之間的間隙處伸了出來。這些戴禮帽的人似乎沒想到許克祥態度會如此強硬,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都只把眼睛看住陳家兄弟,並沒有出手攔住那兩個小兵,陳果夫略一猶豫,那兩個小兵早跑得遠了。
場面頓時陷入了僵局,兩邊的人都不說話,似乎都在等著援軍的到來。陳立夫斜靠在牆角冷笑,陳果夫在長街上來回走動,時不時取出懷錶看一下,許克祥隨便地揮舞著馬鞭,輕鬆地和陶斯詠說著俏皮話,陶斯詠卻不怎麼搭理他,只有一句沒一句應著。
薛鵬看著好笑,為了這麼點破事,弄得好象要打仗了一樣,現在自己倒好象是局外人,除了手被綁住不太方便以外,也沒什麼人來為難自己。他挪到小杜身邊,想了想,還是沒敢問他和阿多做的破事,只是問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小杜的頭低垂著,可以看到他連耳根子都是紅的,用蚊蚋般的聲音道:「我,我沒什麼事的,他們沒真的打我,只是把我吊起來。。。。。。」薛鵬忽然恨起來,恨不得踹他兩腳,讓自己出這種丑。他轉頭一望,雲炎正靠在一匹馬身上,獃獃望著天喃喃自語著什麼。
薛鵬又挪到雲炎身邊笑道:「什麼呆呢?你靠在馬屁股上不是想要拍馬屁吧?當心它一腿把你踢飛哦。」
雲炎強笑了一下:「敢踢我?除非他是九天神駒。」
薛鵬奇道:「哎,你今天怎麼這麼不對勁啊,臉色這麼蒼白,有哪裡不舒服么?」
雲炎長長吐出一口氣道:「你相信命運嗎?」
薛鵬大奇:「你今天是不是跟金岳霖說話說糊塗了,說白了,他的那個什麼哲學就是騙人的玩意,你不要走火入魔了。」
雲炎搖頭道:「不關哲學的事,其實,今天的那個女孩,我真的也見過她的,只是當時在那種環境下,我不敢承認而已。」
薛鵬簡直驚得呆了:「不會吧,你不是說你沒來過長沙嗎?在哪裡見過她的?」
「在夢裡。」
薛鵬的眼睛都快要鼓出來了:「啊?難道那個譚祥說的是真的?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什麼樣的夢啊?」
雲炎回憶道:「漆黑的夜裡,我獨自一個人走在乳白色的霧靄中,慢慢地走進了一個山洞。山洞裡一個人也沒有,可是我卻能感覺到一對一對色迷迷的眼睛在盯著我,對了,就是你這種眼神。一個聲音在對我說: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很害怕,想要蠱,卻現自己完全動彈不了。就在這時,從另外一個洞口走進來一個白衣的少女,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她,就覺得好象已經和她認識了成百上千年一樣,說不出的親切,那一刻,心中只有喜悅、激動,我也能分明地看到她臉上對我的依戀。可就在我向她奔去的時候,夢就醒了。」
薛鵬好象在聽天書一樣,半天才回過神來道:「你看見的那個白衣少女就是譚祥?」
雲炎緩緩點頭道:「這個夢我做了很久,做了很多次,也很多次找族裡的巫師解夢,可他們都只是說此夢應緣而生,緣未到則夢難解,我一直以為這個夢只是個玩笑而已,誰知今天竟會真的遇到她,而且看起來她也做著同樣的夢,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薛鵬突然笑道:「哈,你們是不是都看紅樓夢看多了,把自己當成寶哥哥林妹妹了,恩,你就是神瑛使,她就是絳珠仙子。。。。。。」他正說得高興,忽然看見雲炎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馬上知趣地收住聲。
正在尷尬時,薛鵬聽見遠處傳來一陣轟鳴之聲,好象春雷滾滾襲過大地,大地彷彿不堪重負,竟驚慌地顫抖起來。隨著聲音的臨近,那些禮帽本來凝重的神色愈現驚慌,有的似乎連腿都開始抖起來,而這邊的士兵們則神色輕鬆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彷彿暗夜裡的幽靈一般,從黑暗中探出了一匹馬頭,接著是兩匹,三匹,無數的騎士從暗影里馳騁而出,蹄聲錚鳴,馬刀閃亮,帶給人如山如海的威勢。
這一千多騎兵一出現,立刻把長街塞得滿滿當當的,許克祥見自己的人都到齊了,朗笑一聲道:「陳兄,今天的事看來真的要得罪了。。。。。。。」
他正在得意,忽然遠處黑暗裡白影幢幢,走得近了看見是許多戴著白鋼盔和白袖章的兵,許克祥頓時面色如土,他周圍的士兵也全部驚慌失措起來。薛鵬推了推前面士兵的背道:「喂,你們這麼多人,怎麼還怕那幾十個兵啊?是敵人嗎?」
那個兵臉色慘白道:「各哈拐噶場嗒,各些麻批人哈是憲兵,看來我們團長各哈要唐四郎撩腿嗒。」
薛鵬不解其意,問雲炎道:「憲兵是什麼?」
「憲兵相當於是軍隊中的警察,一般說來,正規士兵無論在哪犯了事,當地政府是不敢管的,只能由憲兵來抓,軍事法庭來審,所以士兵或許敢當面把市長揍一頓,卻在憲兵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
薛鵬點點頭道:「怪不得呢,看報紙上說到處都有軍隊走私販假,卻沒人敢管,原來只有憲兵能管啊。那憲兵又是歸誰管的呢?」
雲炎待要回答,遠處又傳來一陣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兩輛小洋車如風馳電掣般急駛過來,似乎不管面前有什麼人擋道,那些擠在一起的騎兵只好紛紛避讓,所幸他們騎術甚好,倒也沒人摔下馬來。
車門開處,一個瘦高個子的軍官跳下車來,他看上去惱怒不已,仁丹鬍子幾乎都被吹了起來。他一下車就對著許克祥劈頭蓋臉的一頓暴打:「許克祥,你是不是看我何鍵這兩個月日子過得太安逸了,非要給我找點事做?廣州來的人你也敢惹,是不是想讓唐長官四面受敵你才高興?居然鬧出這麼大的陣仗來,造反啊?」
許克祥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連躲都不敢躲,只站在原地象鵪鶉一樣由著他打,那一千多騎兵也戰戰兢兢地不敢做一句聲,聽任憲兵們把他們的槍全部下了。過了一會,何鍵可能是打累了,恨聲道:「別傻站著了,快過來給宋部長賠個罪,改天登門斟個茶什麼的,宋部長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跟你計較了。」
許克祥四周一看,陶斯詠早已經不見了人影,而自己的部下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目光中有同情,有悲哀,有鼓勵,也有幸災樂禍,他又羞又憤,幾乎吐出一口血來。他強忍住心裡的激蕩,走到第二輛小洋車前,正要伸手去拉車門,車門卻從裡面打開了。
車門開處,從裡面走出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來,一身筆挺的洋裝,看上去頗為周正。他一下車就冷淡而又不失禮貌地握住許克祥伸出的手道:「許團長,鄙人宋子文,今天的事我略有耳聞,應該只是一場誤會而已,現在人我先帶走,還請許團長不要見怪。」
許克祥做聲不得,何鍵卻滿臉堆笑道:「誤會,確實是一場誤會,宋部長你請先回去休息,這邊的事我來處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