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寧陽侯狄雲棲抖抖韁索,意態瀟洒的飛身下馬。

隨行的貼身僕役狄揚即刻挽著馬緩,牽著那匹渾身黑亮、儀姿非凡、狂猛不馴的駿馬,肩背著一頭肥碩結實的死鹿,神氣活現地尾隨著狄雲棲進入那座氣勢恢宏壯觀的府邸。

肅立在大門兩側的侍衛連忙向狄雲棲躬身問安,狄雲棲隨手一揮,「甭多禮了,本爵今天陪萬歲爺到景山狩獵,成果輝煌,這頭肥鹿便是皇上御賜的,今晚加菜,你們大家都有口福了。」說完,他挑了挑劍眉,低聲吩咐狄揚把肥鹿送交膳房處理。

狄揚領命而去,狄雲棲則意氣風發地步下台階,經過一條打磨得光可鑒人的長廊,準備繞過池上曲折綿延的迴廊,穿過林蔭濃翳,清泉趵突、綠筱滄漣,軒廊亭右相映成趣的瓊林園,回到自己的寢居「絳雪樓」洗滌塵垢,稍做歇憩。

才剛下台階,穿過拱橋,步上垂柳蔥鬱、翠竹掩映、秀石玲瓏的懸鏡亭,寧陽侯府的老總管狄謙已經迎了上來。

「少爺,你總算回來了。」

狄雲棲心中暗暗叫苦,知道狄謙半路攔截,一定又有長篇大論的舌經要念,他運氣不佳,閃避不及,索性坐在懸鏡亭的石椅上,擺出認命的嘴臉,搖晃著手中的摺扇低嘆道:

「狄總管,我也不過才離家十天而已,你別像貓盯老鼠似的,凈愛找我的碴!」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不忍辜負老侯爺生前的重託,放任少爺荒唐度日,任性妄為!」狄謙苦口婆心的躬身說道。

狄雲棲仍是一臉跌宕不羈的神態。「我何曾荒唐?又何曾任性妄為來著?你別老是把我爹抬出來壓我?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你不懂,就別嘮嘮叨叨的惹人心煩!」

狄謙老臉閃過一抹受傷而難堪的神色,但,他仍不死心地繼續扮演著忠心諫主的角色。「少爺,所謂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我知道你不樂意聽我啰嗦,但,奴才一日為仆,一日就不會或忘自己的責任,你是老侯爺唯一的獨生子,老侯爺對你寄予厚望,不惜千里迢迢送你去天山習藝,無異是希望你能頭角崢嶸,光耀門楣,成為大明王朝的楝梁,誰知你卻……」

「我卻怎樣?」狄雲棲怏然不快的沉下臉,「我費盡心思地討好皇上,巴結劉瑾,還不是為了鞏固我們狄家在朝廷的地位?你不知我的用意、不解我的苦心,就不要妄加批評,叨嘮不休!」

「少爺,你這是在光耀門楣?還是在趨炎附勢、苟且偷安啊!」狄謙凜然無畏的直言道:「你明知皇上輕狂好玩,任性疏事,而劉瑾又是個邪惡狡詐的壞胚子,你身為人臣,又是皇上的表兄,當今太后最寵愛的外甥,你不伺機舉諫忠言,規勸聖上也就罷了,怎麼反倒和皇上一塊廝混享樂,和劉瑾鼻息相通,同流合污呢?」

「放肆!」狄雲棲面罩寒霜的厲聲喝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老奴才,竟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鬼話!你不見我鋃鐺下獄,抄家滅族,心有不甘是不是?」

忠心質樸的狄謙仍一意孤行的苦口相勸,「少爺,你以前不是常說:人生自苦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嗎?記得以前,你最愛念北宋民族英雄岳少保的一首詩:「正氣堂堂貫鬥牛,誓將直節報君仇。斬除元惡還車駕,不問登壇萬戶侯。」怎麼,你現在全忘了?」

狄雲棲為之一窒,他拂然不悅的揮揮衣袖,「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做人不能食古不化,冥頑不通,不知權變進退之道,我若還像以前那般天真,只知意氣用事,早就魂歸九泉,屍骨無存了,」他嗤之以鼻的搖搖頭,「這命都沒了,光有一腔熱血,滿腹理想何用?哼,也只有蔣欽、許天賜這等自命清高的迂儒,才會落到今天這種壯志未籌身先死的悲慘下場,所謂人生苦短,歡樂幾何?本爵若不懂得愛惜生命,及時行樂,豈非有負來此人世一遭?」

狄謙見狄雲棲執迷不悔,苦勸無效,不禁為之氣沮痛心,想到一生清廉、義高雲天、氣節凜然的老侯爺,他感觸萬千,不禁悲中從來,老淚盈眶了。

「幹嘛哭喪著一張臉?我累了大半天,回到家裡,你不噓寒問暖,好生伺候,還凈擺臉譜給我看,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府,直接上醉芙樓去找那些鶯鶯燕燕,享受溫玉溫馨抱滿懷的旖旎快活!」狄雲棲滿臉不耐的蹙起眉舉。

狄謙臉上盛滿了悲哀與無奈,「少爺,你別老往那些青樓楚館里跑,這溫柔鄉多是英雄冢,何況,你是紅繩繫足,有婚約的人,你老跟那些路柳牆花牽扯不清,鬧出艷聞,對你未來的岳父曲尚書總是不好交代啊!」

狄雲棲揚揚摺扇,滿不在乎的撇撇層,「我又沒說一定要娶他女兒,他若是看不慣我的作風,大可以解除婚約,我是求之不得!」

「少爺,這萬萬使不得!」狄謙滿臉焦惶的嚷道,「這樁婚事可是老侯爺為你做主婚配的,你再怎麼隨性風流,也不能逕自毀婚,辜負老侯爺,羞辱曲大人啊!」

狄雲棲的眉頭攢得更緊了,「我爹也真是的,好端端的硬給我訂了一門親事,這不啻是給我上了一道掙脫不去的枷鎖嘛!想那曲大人看起來一絲不苟,言語溫吞乏味,他的女兒一定也是死板板的,讓人索然無趣、退避三舍,唉!」他不勝苦惱的輕嘆一聲,「只要想到這件事,我就頭痛,如果我能退掉這門親事,改娶襄妤進門就好了。」

他口中的襄妤是艷冠江南的秦淮名妓彭襄妤。

此女不僅風華絕代,天姿巧慧,就連一身的才藝也是名冠教坊,無人能及。

非但精通詩史,舉凡琴棋書畫、歌舞彈唱、神針曲聖、食譜茶經更是無所不通,紐一所不曉。

她不輕易接客,除了重金之外,尚需經過才藝考核,凡能與她吟詩對唱且心意相通者,方能上媚香閣與她會面,一睹風采。

愈是這樣不易相與,她的吸引力就愈眩惑醉人。對於她的才情傲骨,美麗絕色,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貴族、達官顯要、富賈名紳紛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為了贏得佳人垂青,有錢者莫不慷慨解囊,一擲千金,有才者更是斗酒百篇,附庸風雅。

可惜,真正能上媚香閣一親芳澤的人,實在是聊聊無幾,狄雲棲便是少數中的幸運兒之一。

狄雲棲雖然玩世不恭,風流倜儻,但,卻不是徒具其表的美男子,他豪邁落拓,能玩能瘋,允文允武,胸羅萬卷書,才冠紫禁城,是而深得雖委身青樓,卻心高氣傲的江南花魁彭襄妤青睞,甘願為他敞開香閣,喁喁話情。

久而久之,人人盡知這段香艷纏綿的風流軼事。連當朝天子朱壽都知道瀟洒不羈的寧陽侯有個色藝雙全的花國紅顏,其浪漫溫存之處,比起他和李鳳姐之間的插曲,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哩!

狄謙雖知狄雲棲偎紅倚翠、狎昵名妓,但他人微言輕,只好睜隻眼閉隻眼,就盼年少輕狂、風流自許的狄雲棲只是逢場作戲,一時情迷而已。這下,聽到他竟有悔婚,娶妓為妻的念頭,不由驚慌失措,緊張兮兮的疊聲嚷道: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少爺,你千萬不能招妓人門,讓老爺、夫人九泉之下不得暝目啊!」

「這也不許,那也不可,狄總管,你在侯府里管上管下、管內管外還不過癮,連我這個難得回府、趟的主子,你也想管上一管,」狄雲棲面帶嘲謔的重重一哼,「哼,我看這寧陽侯府以後就由你當家做主算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狄雲棲攢眉蹙額,摺扇一揮,迅速打斷了他,「狄總管,你有完沒完?你再這麼諜諜不休,我可要叫狄揚備馬,夜宿醉芙樓了。」

狄謙臉色為之一頓,只好趕緊噤聲,搖搖頭,從心底發出一聲無言的悲嘆,垂頭喪氣地穿過花葉扶疏、魚翔碧流的庭園榭舫,決定上祠堂跟老侯爺訴苦謝罪去。

狄雲棲輕輕合起那把白玉摺扇,徐徐起身,仰首望著浩瀚的蒼穹,綴綴閃爍的繁星,欲隱還現的明月,不禁搖頭輕吟著一首古詩:

寥寥東郭外,白首一先生。

解印抓琴在,移家五柳城。

夕陽臨水釣,春雨向田耕。

終日空林下,何人識此情?

緩緩地,他拾階而下,任晚風拂面,衣祛飄然,他逕自踽行,掩映在瓊林園暗香疏影、岩壑幽深的美景中。

正德三年,暮春時節,整個北京城都籠罩在細雨綿綿的簾幕中。

當朝天子朱厚照已經許久未上朝聽政,整日沉溺在豹房裡享樂逸游,擒拿格鬥,過著遊手好閒、醉生夢死的生活。

豹房是建於紫京城西華門,瀕臨筒子河。

是劉瑾為阿諛皇帝,下令駐守全國各地的內臣想辦法籌錢興建的。

於是,白銀堆積如山地湧進大內,豹房就在劉瑾的威淫諂媚下,鳩工興建。

被送入宮中的奇禽異獸種類繁多,不勝其數。除了老虎、獅子、大象、狗熊、豹子外,尚有鵬烏、巨鷹、貓頭鷹、飛鼠,可謂是一座典型而巍巍壯觀的皇家動物園。

或許是受了劉瑾、張永那些出身市井的宦官影響,好玩成性、花樣百出的明武宗對市民生活亦深感興趣,特命人在豹房不遠處,模仿京都鬧市的樣子,設立了一個市肆(商店區),交由太監負責經營。裡頭有「賣」吃的,也有「賣」布的,有酒樓,亦有歌廳舞館。

據悉,那家名叫「廊下家酒館」的酒店,是特別仿照以前李鳳姐在梅龍鎮所開的那家酒館興建而成的。

心血來潮時,武宗會興緻勃勃地命一班宦官打扮成店家的模樣,端著算盤,手持帳薄,裝模作樣,煞有其事地在那裡討價還價,還刻意派遣專司市場管理的「市正」負責調解工作。

而他這個自導自編自演的皇帝老兒則在一干太監的簇擁下,溜進商店搞一些偷偷摸摸的活動,或乾脆在酒樓里喝個酩酊大醉,不必上朝理會那些枯燥無聊的奏章。

此外,他還請一些奇人異士、喇嘛,乃至蒙古的國師、回教的祭師住進豹房,講各種奇聞軼事讓他這個「教主」開心解悶。

最近,他又迷上了一種名為「降龍伏虎」,可以馴服猛獸的拳術,要一位遠從西域而來的和尚赫赫魯悉心傳授。

這日,他特別宣召寧陽侯狄雲棲進宮,到豹房陪他練這套「降龍伏虎術」。

只見他舞拳劈腿,連環進搏,猛如雄獅,好不威風。

「宣之,你瞧這套拳法朕舞得如何?」朱厚照得意洋洋的停下來,轉首詢問著狄雲棲。

「氣勢磅礴,虎虎生風。」狄雲棲氣定神閑地搖搖摺扇,簡單扼要的送上恭維。

朱厚照頗為受用,他得意洋洋的接過內侍送上的綿巾,抹了抹汗水淋漓的臉,「那個西域和尚赫赫魯,也說朕是個天賦異稟的武學奇才,朕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鐵定可以成為雄霸武林的一代梟雄!」

「陛下天縱英明,聰穎過人,就算不貴為九五之尊,光憑你那身精湛的絕學,亦足成為傲視武林的功夫皇帝。」狄雲棲笑意吟吟的發揮長袖善舞的技巧,果然哄得朱厚照沾沾自喜的笑咧了嘴。

「宣之,你跟你爹果然不同,風趣幽默多了,難怪我娘會格外疼你,連馥柔那個從不服人,刁鑽精靈的丫頭都對你含糊三分,另眼相看,可見你做人十分成功,是個面面俱到、魅力無窮的萬人迷!」

「陛下過獎了,這是太后恩典,公主抬愛,臣何德何能,不敢居功!」狄雲棲急忙打躬作揖,連稱不敢。

朱厚照拍拍他的肩膊,「好了,這裡不是干清宮,你我是表兄弟,你就不必跟我拘泥客套,搞這些令人不耐的繁文褥節了。」說著,他順手接過內侍送上的蓮子湯,大剌刺地坐在錦墊上,喝了一口,又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

「其實,朕說的都是實話,打從朕登基以來,那些一板一眼的朝中老臣,一天到晚上疏參奏,在我面前啰嗦個沒完,要我什麼清心潔己,延訪公卿,聽用忠諫,摒去邪諛,節省濫恩,謹修邊備,這還不打緊,他們又說我寵信小人,偏袒劉瑾,要我急誅八虎,力振朝綱。其實,老奴才他們有什麼過錯?尤其是老奴才,他善解人意,勞苦功高,懂得為朕分憂解勞,處理繁瑣的國事,批閱奏章,讓朕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待在豹房練拳健身,陶冶身心。他們不喜歡老奴才,就拚命地在我面前說他的壞話,弄得朕焦頭爛額,煩不勝煩,幸好,你跟他合得來,否則,朕這個皇帝可就難為了。」

「劉太監忠心耿耿,是皇上身邊不可或缺的一員愛將,臣再愚昧,也不敢對劉太監不敬,讓皇上您龍心不安啊!」

朱厚照甚為滿意的連連點頭,「要是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能像你一樣知分寸、識大體,朕就高枕無憂了,」說到這,他眯起眼沉吟了一會,審慎地望著狄雲棲,「宣之,你是真的心中坦然,一點也不怨恨老奴才抽了你的軍權,將羽林軍交由谷大用掌理嗎?」

狄雲棲朗朗一笑,「陛下,臣對權勢富貴一向看得很淡,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安安逸逸、逍遙自在地當個皇親國戚已是人間一大享樂,這羽林軍維護京畿安危的重責大任不扛也罷!」

朱厚照頗有同感,「你的想法與朕不謀而合,這也就是朕會器重老奴才的原因,有他在,朕可以不看奏章,不上朝理政,悠悠哉哉地待在後宮盡興享樂,不過……」他若有所憾的皺皺眉頭,「朕這個皇帝當的還真是有點窩囊無奈,不如你這個侯爵快活愜意。」

「皇上言重了。」狄雲棲淡笑道,「你貴為天子,權大勢大,富及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愛怎麼呼風喚雨也無人能管,何嘆不如臣一個小小的侯爵呢?」

「話雖如此,但我身為人主,上有母后干涉,下有皇后監視,偶爾偷溜出宮,便已引起騷動,讓母后嘮叨不休,再三警戒,尤其是去年在黃梅鎮險些遇刺,母后更是管我管得緊,稍有點風吹草動,她就緊張不已,傳我到慈寧宮挨訓,你說,這種來去不得自在的生活,雖貴為天子又足樂哉?!」朱厚照悵悵不歡的說道。

「陛下,太后不讓你隨意出宮,是為你的安危設想,而皇后……」狄雲棲犀利洞燭的笑了笑,「還不是怕你再弄出另一個俏麗可人的李鳳姐,害她在坤寧宮獨守空閨,寂寞難耐啊!」

「哼,她就是心眼小,妒性重,喜歡拈酸吃醋,所以,朕寧可寵幸一名小小的宮女,乃至民間村枯,也不願移駕坤寧宮,看她那張令人反胃的晚娘面孔!」朱厚照雙眉一攢,無限惱怒的哼道,「哼,若非有母后給她撐腰,我早就摘了她的后冠,讓她到冷宮去飲醋納涼!」接著,他又羨又妒的望著但笑不語,瀟洒不草的狄雲棲,「還是你命好,不但可以明目張胆地窩在京師的窯子里左擁右抱,風流快活,又可以游遍江南的煙花之地,與艷名遠播的花魁游湖賞景,把酒同樂。想想,真是讓朕心有不平、心有不甘啊!」

「皇上你雖然不能自由出宮遊玩,但,這普天下的美女佳麗也差不多都被你一個獨享了,你艷福齊天,何需羨慕臣與那些庸脂俗粉逢場作戲呢?」

「即使是逢場作戲,能不受拘束的傍花隨柳,狂歡作樂,也是生平一大快事啊!」朱厚照悵觸於心的嘆道:「唉!若能像你一樣在江南秦淮河畔安置個別院,沒事就賞賞景,逛逛窯子,領受江南佳麗的無限風情,我也不必鎮日待在豹房裡聽這群畜生毫無情趣的咆哮嘶嗚了。」

「這點,皇上或可請劉太監設法,他一向點子多,又神通廣大,有他在,鐵定無事不辦。」狄雲棲徐徐說道。

朱厚照頗為心動,他凝神思索了好一會,輕吁了一口氣,「這件事以後再說吧!還是先把這套拳法練熟再做盤算,我今天宣召你進宮,除了陪我練拳之外,想請你替朕跑一趟揚州,參加張彩的婚宴。」

「婚宴?他兒子娶媳婦?」

「不,是他娶媳婦。」

狄雲棲一陣錯愕,「什麼?他不是已經五十多歲了嗎?而且兒女成群、子孫滿堂的嗎?怎麼臨老還不改其風流本色,頻頻大張旗鼓的納妾進門?」

「這就是張彩他高明之處,年紀雖老,色心不老,反正,他大老婆不說話,我這個做皇帝的也只有樂觀其成,他是朝廷重臣,又是老奴才的至交,你就勉為其難替朕跑一趟,送送賀禮,順便也可以去迎翠樓探視探視你的老相好襄妤妹妹,公私兩便,豈不快哉!」

「臣遵旨。」狄雲棲欣然領命地躬身道。

臨去前,朱厚照又喚住了他,「對了,宣之,別忘了提醒他,節制一點,否則下回你可能就要代朕出席他的葬禮了。」

「皇上金玉良言,臣一定不負使命,但望張大人能體察聖恩,知所節制!」狄雲棲雙眼亮熠熠的笑道。

「就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朱厚照語出諧詼的說道,然後,和狄雲棲交換了會心的微笑,又興緻高昂的沈腰坐馬,掄起拳頭,飛舞著那套「降龍伏虎」術。

陽州,寶善堂

曲琬蘿坐在藥鋪的內室,不畏辛勞地替附近鄉民義診看病。箏兒則忙著抄寫藥單,讓病患拿到前頭抓藥。

這間藥鋪子是她舅舅皇甫恭設在江南一帶最大的分店,蘇州的同善堂是正統的老字號,由她大表兄皇甫東負責管理張羅。

陽州這間寶善堂則交由她的二表兄皇甫南掌管。

算起來,她舅舅的藥材生意做得十分成功,從合肥到蘇杭一帶總共有十家店鋪,間間都生意興隆,人潮熙攘,不為別的,價格公道,再加上藥效靈確,所以生了病到皇甫家的藥鋪抓藥准沒錯,保證藥到病除,何況,又有個美若天仙、慈悲渡世的女菩薩不定期的駐店,免費為病患義診治病,這口碑一打,就盛傳千里,甚至有遠從山西、湖北趕來懇求曲琬蘿治病的重患。

所以,自曲琬蘿來到揚州這家分間,辦了三天義診,寶善堂門前端的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上來求診的病患把整個藥鋪擠得水泄不通,好不熱鬧。

今天是義診的最後一天,曲琬蘿從清早坐到黃昏,總算是挨到最後一個病患。

她看看那個啼哭不停,臉色發紅滾燙的小女孩,把脈之後,又細細端詳著她的舌頭,輕輕抬起頭,對滿臉焦灼的婦人露出了一個溫婉平和的微笑。

「大嬸,你不必擔憂,小妹妹只是受了風寒,高燒過頭導致肺炎,我開兩張藥單,第一張三帖,飯前服用,等燒退之後,再照第二張單子抓藥服用便可痊癒。」

那位如釋重負的婦人忙不迭的向曲琬蘿彎腰致謝,簡直把曲琬蘿當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箏兒見曲琬蘿臉色蒼白,一副不勝疲累的樣子,趕忙泡了一杯人蔘茶端了上來。「小姐,你歇歇,喝杯人蔘茶補補元氣,可別累壞了。」

曲琬蘿喝了兩口,精神稍稍恢復了些。「沒想到,這次來揚州,會一口氣看了這麼多病患,還有人是打從西安來的,幸好,他罹患周邊神經炎的時間還未超過三年,否則治起來可就有點費神了。」

「小姐,你的醫術精湛,可說是出神入化,再世神醫,你才上了兩針,那位老先生的手就可以慢慢的舉起來,再吃你開的那五帖秘方,保證他的手伸縮自如,再重的粗活也能勝任愉快!」箏兒笑容可掬的說,一副與有榮焉的神采。

「好了,別給我灌迷湯了,我學醫理本來就是用來救人的,此乃本分,何足掛齒,又何以自傲?」曲琬蘿輕柔一笑,「你也累了大半天,我這個做主人的請你上館子飽餐一頓,算是犒賞你近來的辛勞。」

箏兒眼睛一亮,「真的?我們去城裡最大的那間夢梁樓好不好?聽說那家的廚藝冠絕古今,連皇宮大內的御膳房都比不上呢!」說著說著還不自覺地舔舔嘴巴,一副垂涎三尺、迫不及待的模樣。

曲琬蘿失笑地斜睨了她一眼,「瞧你那副嘴饞的猴急樣,好吧!我們就去那家夢梁樓奢侈一回吧!總不能讓你入寶山空手而回,日後怨我這個主子沒人情味!」

箏兒忘形的揚聲歡呼。「哇!我終於可以一飽口福了,我要吃東坡肉、叫化雞、蜜汁火腿、西湖醋魚,還有……」

「你要吃什麼都行,只要你不怕吃撐了,不過……」曲琬蘿笑意嫣然的頓了頓,「你想大快朵頤,可得改換男裝跟我出去用膳,那種名聞遐爾的餐館不用說一定是龍蛇雜處,我們兩個文文弱弱的姑娘家若不想惹麻煩,引人側目,最好易裝而行,否則,出了事可就得不償失了。」

「好吧!」箏兒噘著小嘴咕噥著,「誰教小姐你長得國色天香,宛如凌波仙子下凡,走到哪就把人們的眼光帶到哪,依我看……你就是改換男裝也是不怎麼牢靠,你忘了我們來揚州的途中,在福隆客棧碰見的那位風流寡婦胡真真嗎?她那雙風騷十足的媚眼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打我們住進去投宿到離開客棧,就沒片刻離開過你身上,還老是找些可笑的理由借故勾引你,親近你,纏得我們招架不住,第二天一早就趕緊結帳,落荒而逃。」

曲琬蘿面泛桃紅的輕咬著唇,窘困的出言相駁,「被女人糾纏總比被男人糾纏好吧!至少——沒有實質上的安全顧慮。」

「是嗎?那你那天為什麼跑得那麼匆忙?活像火燒屁股似的?」箏兒狡黠的瞅著她取笑道。

曲琬蘿的臉更加嫣紅了,「這……就像你說的,怪噁心的嘛!」她扭怩不安的輕蹙著秀眉,隨即嬌嗔地瞪著低頭竊笑的箏兒,「臭箏兒,你敢嘲笑戲弄我,敢情這夢梁樓你是不想去了?那好……」她尚未說完,箏兒馬上求饒。

「去去去,我馬上去換衣裳,小姐你大人大量,一諾千金,你可不能翻臉爽約啊!」語聲甫落,她就像火燒屁股的小母雞,骨碌碌的跑出了內室,急著更衣改裝去也!

曲琬蘿巧笑嫣然的連連搖頭,原來這個頑皮精怪的丫頭片子這麼饞嘴,看來,美酒佳肴,確實有它不可抗拒的魅力,難怪,孔老夫子會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她慧黠的眨眨眼,沒想到她這個老是屈居下風的女主人,會藉此找到牽制丫頭的秘訣,她若不好好運用,豈不白讀了禮記,又白白辜負了孔老夫子的先機卓見。

夢梁樓不愧是遠近馳名的餐館酒樓。

三層樓高,最頂層並不是一般尋常所見的飛檐斜壁,而是平坦向天;裡頭陳列著張張桌椅,而且還有傘蓋張著。

這傘的妙處可大,擋風遮雨防日抗雪一應俱用。

平常不落雪下雨,這頂天的茶樓可是座無虛席的,人人排隊搶著上來品茶、觀景、閑談,視野遼闊不說,再加上茶香縈繞,點心爽口,那滋味可賽比神仙。

一樓、二樓的建築雖比頂樓精緻考究,但終究差那麼一點氣氛,所以,若有選擇的機會,大伙兒都喜歡往頂樓坐。

曲琬蘿主僕芳駕光臨時,頂樓、二樓早就客滿為患了,即使是一樓也是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靠前門的一隅還有位置。

為當老饕一飽口福,曲琬蘿只有勉強和箏兒窩在牆角品嘗美食羅!

但見店小二忙裡忙外,端茶送菜,像無頭蒼蠅似的來往穿梭,汗水淋淋。

枯坐了約莫一刻鐘,叫化雞和西湖醋魚率先上桌。

這叫化雞可說是江浙堪稱一絕的名菜,此菜乃選用紹興、蕭山一帶的越雞,除去內臟,填入紹酒、生薑、蔥等佐料,外面用豬網油、荷葉箬殼分層包里,用繩紮緊,再塗上用紹興酒腳與鹽水調和的酒罈泥,置文火中煨烤三、四小時而成。打開時便食,香氣四溢;雞肉白凈,酥不黏骨,食不嵌齒。

為何稱為叫化雞,顧名思義,乃由叫化子發明而得之。傳說古時(年代已不可考)有個乞丐,為救患病的同伴,尋來一隻雞,因無炊具,只得將雞放血后,用繩子紮緊,塗上黃泥,就在火堆中煨烤。不料煨好后,雞毛隨泥團脫落,雞肉特別香美。以後傳人民間,不斷改進,便成為酒宴上的一道名菜。

至於那道鮮美,令人望之食指大動的西湖醋魚,也是個頗有來源的一道名菜。

傳說,古代西湖畔有姓宋的一對兄弟,哥哥已經成家,以打魚為生,供弟弟念書。

一日,賢淑美麗的嫂嫂受到當地惡霸調戲,宋家大哥上門評理,卻被惡霸亂拳打死了。宋家嫂子告狀無門,便勉勵小叔赴京求取功名后再為兄長報仇。

臨行前,她燒了一碗魚,加糖加醋后,味道奇美。她對小叔說:「這魚中的甜是祝您高中皇榜,酸是望您當了官,勿忘百姓的辛酸。」後來,弟弟得官並為兄長報了仇,但卻不見嫂子去向。

一日,同僚設宴相邀,弟弟見席上有一道菜正是「醋溜魚」,便追根究柢。原來燴制這「醋溜魚」的廚娘正是宋嫂。於是,宋弟辭了官與嫂子同操舊業。自此「醋溜魚」便隨著這則故事廣為流傳,成為道地的傳統名菜。

而目前在餐館酒樓所吃的西湖醋魚,乃是選用體態適中的鯇魚(草魚),先在清水中養一段時間,不餵食。洗凈活殺后,入沸水汆熟,然後淋上糖酸芡汁,稍烹出鍋后,色、香、味俱全,魚肉鮮嫩,仿如蟹肉。

望著這兩道活色生香的佳肴,箏兒儘管嘴裡直冒口水,但她還沒敢忘記自己的身分,只見她握著牙箸,目不斜視地望著溫吞得急死人的曲琬蘿,痴痴等候她大小姐開動挾菜。

偏偏,曲琬蘿卻視若無睹,慢吞吞地捲起衣袖,喝了口龍井,又拿出錦帕擦嘴,吊足了箏兒的胃口。

就在箏兒的口水快泛濫成災之際,她才笑意粲然的舉起牙箸,朝猛咽口水的箏兒眨眨眼,調笑道:

「好了,別一副餓死鬼的饞相,小……呃公子我今天大發慈悲,准你拿下主尊奴卑的儀規,任你想怎麼吃就吃,不必有所忌諱!」

箏兒半信半疑的蠕動著嘴巴,「真的?小……不,公子,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我還煮的哩!反正你這丫……書僮也不是個溫馴有禮的下屬,多這麼一回,我也見怪不怪了。」曲琬蘿半真半假的消遣道,她見箏兒仍握著箸,一臉遲疑的神態,不禁撇撇唇,笑罵著,「誰點了你的穴了?你再這麼故作矯情,本小……公子我可要叫店小二收菜了。」

箏兒一聽,顧忌全拋,連忙舉箸左右開攻,又是雞又是魚的往嘴裡塞,曲琬蘿見狀,頻頻搖頭,笑意不絕。

正當含笑準備下箸之際,夢梁樓的大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但見體形壯碩,孔武有力的店小二正氣鼓鼓的攔住一位叫化子,嘴裡還不斷地冒出幾句難聽的粗話。

儘管店小二的態度粗魯不文,但那位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遍打補綴的叫化子卻不以為忤,反倒笑嘻嘻的朝店小二咧嘴道:

「小二哥,你別攔著我,我要進樓吃飯,打打牙祭。」

「你吃飯別處去,我們這不招呼你這個低三下四的小乞丐!」店小二橫眉豎眼的咆哮道,說著,拚命使勁推擠著叫化子,怎奈,對方看起來雖然清瘦,但卻穩如泰山,任他用盡吃奶的氣力,就是無法把他轟出去。

「小二哥,你們做生意的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怎麼反對客人挑三撿四,動手動腳呢?」

「不錯,我們是做生意的,但,並不是你們這些臭叫化子行乞的膳堂,你識相點,趕快走人,否則……」店小二捲起衣袖,恫嚇地舞舞拳頭,「休怪我手下無情,打得你鼻青臉腫,哭爹叫娘!」

「你的意思是……我若賴著不走,你就要動手和我打架?」

「不錯!」店小二聲如洪鐘,就盼這股來勢洶洶的氣勢,能把眼前這一身破爛的臭乞丐給嚇跑。

誰知,小叫化卻不為所動,反倒笑嘻嘻的掀起了嘴角附和,「好啊!我求之不得,這打架可是我討飯之餘,最喜歡的消遣了,最近難得碰上一個粗人陪我活動活動筋骨,小一一哥,你想揍我,可別客氣,最好一拳把我打死,省得每天還要挨餓受氣!」說著,他又煞有其事地補充了一句,「不過,跟我打架的人很少能佔到便宜的,你若白費力氣,吃了悶虧,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喲!」

那名店小二怎堪他這麼嘻皮笑臉的戲弄,早已氣得猛然揮拳,朝小叫化的下巴用力揮去,不料,那小叫化卻像一隻滑溜的泥鰍,一飄一閃,用力過猛的店小二便摔出門外,跌了個四腳朝天。

「我早就叫你別費神打我了,偏偏你是豬腦袋,又生了一對勢利眼,」小叫化在他背後朗聲笑道。「你這麼喜歡自找苦吃,我小叫化……」

方才狼狽爬起的店小二,不甘受到奚落,當下就握緊拳頭,暴喝一聲,朝小叫化飛快的沖了過來,不料仍打了空,差點撞翻了一桌酒席。

「唉呀呀,你打不著沒關係,差點糟蹋了一桌好菜,我小叫化端的替你捏把冷汗。」那名裝瘋賣傻的風塵異丐向怒火中燒、滿臉通紅的店小二扮個了鬼臉,輕輕一個轉旋,便大馬金刀地坐上了櫃檯,搖晃著穿著破鞋的兩隻腳。

掌柜的見狀迫於無奈,只好出面處理了。「這位小哥,很抱歉,不是小二喜歡找你麻煩,而是小店實在是客滿為患了,沒地方招呼你吃飯,還請你多多包涵!」

「你這麼說話就比較有人味,我小叫化也不好再為難你,只不過……」那名叫化子懶洋洋的撇了撇唇,「我有個很要命的臭脾氣,這想吃的東西沒吃到,死都不會甘心,偏偏,你店裡的名菜都是我小叫化愛吃的,你要我走,只怕我的五臟廟不肯合作,不如我就委屈點,和其他客人並桌湊合湊合!」

掌柜的臉立刻皺得像苦瓜一般,「這……恐怕沒位置啊……」他期期艾艾的說道。

「怎麼沒有?」小叫化的打狗棒一揮,指向了坐在前端角落的曲琬蘿那桌,「那裡不是還有空著兩張椅子嗎?」

「這……」掌柜的眉頭這下皺得死緊了,他還未及表示意見,妥善安排。小叫化已經輕輕一躍,落地無聲,接著便大模大樣的晃到了曲琬蘿的桌前。

「唉呀呀,叫化子啃叫化雞名副其實,天經地義。」說著,便自顧自地伸手一抓,扒了一隻肥嫩香酥的雞翅膀,囫圇吞棗地啃了起來,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活似禁食了八百年的餓死鬼。

「好吃,果然是名不虛傳,」他胡亂用袖子抹抹嘴上的油漬,意猶未盡的伸手準備扒第二塊時,驚怒交集的箏兒已舉著牙箸,火冒三丈地打向他那隻又臟又不安分的手。

「你這個吃白食的臭叫化子懂不懂規矩啊!」

那名小叫化微一側身,便輕輕鬆鬆地避開了箏兒的攻擊,「小兄弟,你別發火,咱們能同桌吃飯乃是幾百年修來的緣分,你何必吝嗇,跟我這個餐風露宿的叫化子斤斤計較呢?」他笑嘻嘻的調侃道,手裡又多了一隻肥嫩嫩的雞腿。

箏兒給他氣得七竅生煙,面如朝霞,「公子,你看這個臭乞丐有……多囂張放肆,竟敢……偷吃我們的東西?!」她鼓著腮幫子,悻悻然地向面無表情、冷眼旁觀的曲琬蘿控訴道。

曲琬蘿眉尖輕蹙,還未及做任何錶示,那名得了便宜還不忘賣乖的小叫化又笑著猛一陣搶白。

「冤枉,我小叫化吃東西一向是光明正大的,在場有這麼多雙眼珠子瞪著看,這偷吃的罪名從何說起?」才一會工夫,他就啃完了雞腿,又毫不客氣的坐在中問,抓了一小塊熱騰騰的東坡肉往嘴放,還不忘裝腔作勢的拍打著桌子,連聲叫好。

「好,果然是酥而不碎,糯而不膩的人間美味。」接著,又漫不經心地聳聳鼻子,自得其樂的喃喃道:「吃這東坡肉,不免讓人想起才情洋溢的蘇東坡,令我小叫化子詩興大發,索性豪放一點,就來個即興演唱吧!」說著,便逕自拿著筷子,敲著桌子,無視於曲琬蘿的冷眼、箏兒的怒眼及在場食客反應不一的注目,津津有味的吟唱著:

山有扶蘇,

隰有荷華。

不見子都,

乃見狂且。

山有喬松,

隰有游龍。

不見子充,

乃見狡童。

跟著,他清清喉嚨,又興緻高昂的放下筷子,兩隻指頭彈得噼啪作響,唱著自己隨意胡編的蓮花落:

「一朵一支小蓮花,有個公子頂呱呱,不意撞見了小叫化,夢梁樓中當傻瓜。心底不樂嘴難發,怨氣沖向小叫化,咿呀呀,人生何處不相逢,何苦鎖眉把心愁,學學瘋丐多瀟洒,遊戲人間樂逍遙,咿呀呀,一朵一支小蓮花,看得美食眼花花,若問……」他還沒唱完,曲琬蘿已板著臉輕哼一聲,倏地起身,拂拂衣袖,丟了兩碇銀子,便怏怏然的轉身離去。

箏兒見狀,也顧不得吃,惡狠狠地瞪了小叫化一眼,也急得追了出去。

而坐在前桌的一對體型壯碩的客人,也匆忙的起身結帳尾隨而出。

那名反客為主的小叫化子仍不亦樂乎的繼續彈著手指唱道:

「咿呀呀,一朵一支小蓮花,一對鼠輩想採花,不巧遇見了小叫化,勾當不成學狗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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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歸逍遙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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