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語心愿
本年度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的各項獲獎者接受了一項慈善事業籌委會的邀請,於世界各地巡迴演出。剛剛結束了歐洲之旅,他們又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往下一個目的地:加拿大的溫哥華。
「我們會在溫哥華停留多久?」謝遼沙問隨行隊長。
「大約,一周時間吧。」
謝遼沙歪過頭對過道對面的楚懷冰輕聲說道:「一周的時間,這回可以好好逛一逛了。你以前到過溫哥華嗎?」
楚懷冰雙眸輕合,沒有回答,坐在她身畔的楚懷玉將食指豎在唇邊:「輕一點,她睡著了。」
楚懷玉拉高了蓋在楚懷冰身上的毛毯,小心翼翼地替她取下掛在她耳上的耳機。
本來好像已經熟睡的的楚懷冰忽然閉著眼開口:「別拿走,我要聽音樂。」淡淡的聲音,有些冷。
楚懷玉微笑道:「我以為你睡著了。」
她坐起身,「飛機太吵,我睡不著。」她不喜歡飛機的轟鳴聲,尤其在下落的時候,總是會讓她有很長一段時間耳鳴。如果不是因為歐洲和亞洲相隔太遠,她寧可選擇輪渡。
「既然睡不著,不如看電影吧。」楚懷玉為她調了一下旋鈕,「第四頻道正在放《TITANIC》。」
她瞥了一眼電視,「這麼老的片子,我沒興趣。」
他看著她蹙起的眉心,「我以為你會喜歡看,記得當初在電影院里你連看了三場,場場都會流淚的。」
「那時候人太脆弱,容易被故事裡胡編亂造的東西感動。」她一抬手,把頻道調走,換成了搖滾音樂。
楚懷玉依然溫文的看著她:「哦?那現在呢?你覺得現在你的心腸硬了許多嗎?」
楚懷冰故意裝作聽不見,眼睛直直的看著前面的屏幕,不回答。
謝遼沙在旁邊悄然關住著這對兄妹。雖然他不懂中文,但是他看得出這對兄妹此時的感情正處在危機。認識他們也有很多年了,這幾年裡,楚懷冰對哥哥楚懷玉的態度越來越冷淡,除了訓練,表演,很少見他們像小時候一樣粘在一起。常常是分坐兩邊,各忙各的。但是一般人如果像他們這樣不和諧,比賽肯定要輸的一塌糊塗。偏偏他們卻一個又一個的冠軍拿著,穩坐雙人滑的頭把交椅。真是不可思議。
他寫了一張紙條,塞給楚懷冰。
楚懷冰打開,只見上面寫著:「今天晚上我請你去酒吧。好嗎?」她不動聲色的從隨身的提包中拿出了筆,似有意無意的在側身時將紙上的內容露給了坐在旁邊的楚懷玉,如果他想看,現在無疑是絕佳的機會。
提起筆,寫了兩個字母:OK。又扔了回去。
謝遼沙展開紙條,露出欣喜的笑容。而楚懷玉的眉心卻越蹙越緊。
一行運動員在溫哥華下榻的飯店門口受到了冰迷的熱烈歡迎,尤其是楚氏兄妹更成為眾多媒體採訪的焦點。
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間後有一個小時的整裝時間,然後就要在飯店的大廳召開新聞招待會,接受各界媒體的採訪。
楚懷玉的房間和楚懷冰一牆之隔。楚懷冰走出門的時候,楚懷玉正抱臂胸前,靠在門旁的牆上,似乎在等她。
她瞥了他一眼,懶懶的說:「怎麼站在這裡?樓下都坐滿了?」
楚懷玉給了她一個微笑:「等你,還是一起下去的好。」彷彿很自然的,牽起了她的手。向電梯走去。
謝遼沙也恰好走到電梯口,和楚懷冰打著招呼:「HI,這麼快就換完裝了?你今天真是好漂亮!我剛剛打聽到飯店後面就有一間酒吧,不錯的,晚些時候我接你?」
「好啊。」楚懷冰答得很爽利,故意不看楚懷玉冷凝的神情。
從電梯走出,外面是一如既往的閃光燈在閃爍,楚懷冰和楚懷玉的臉上都露出了職業性的微笑。在外人面前,他們向來都是相親相愛的兄妹,最好的拍擋。
四十分鐘后,記者見面會結束。他們離開會場,重新坐電梯上樓。
在房間門口,楚懷玉突然叫住她:「冰兒,找個時間聊聊好嗎?」
「好啊,」她還是那樣懶洋洋的拋過來這兩個字,「你隨便吧。挑好時間地點再告訴我。」她打開房門,進去,隨手甩上,將他不客氣的關在門外。
挑了一件紫色的裙裝,精心的裝飾了一番容貌,當楚懷冰再度打開房門時,卻驚訝的發現楚懷玉還站在那裡。
「你,你怎麼還站在這兒?沒約人嗎?」她眼皮都不抬一下,轉身鎖門。
「冰兒,我想現在就和你談一談。」他低低的說。
她堅決地拒絕了:「不行,我答應謝遼沙了,不能失約。抱歉,改天吧。」
她要走,被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強行拉到自己的房間中。
關緊房門,他壓抑地低問:「冰兒,你要和我嘔氣到幾時?」
「我?和你嘔氣?我有嗎?」楚懷冰揚起了眉毛,「我怎麼不知道?」
她冷漠無知的樣子激怒了他,那雙向來平靜幽深的眸子里燃起星星之火,沉重的呼吸聲撲面而來,讓她也感受到這呼吸中潛藏的怒意。
「如果你是為了伊莎貝爾的事情和我嘔氣,三年前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們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對我冷眼相對這麼久。難道在你心中,我真的是一個不可饒恕的叛徒嗎?」
她的他的問題嗤之以鼻:「笑話,你和伊莎貝爾怎麼樣,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當你是叛徒?你自己認為呢?你有什麼可背叛的?你又曾經背叛過我什麼嗎?我有怨恨過什麼嗎?你又憑什麼認為我在和你制氣?」
「你生氣的樣子我難道還不知道嗎?」他輕輕的說,「你是開心,還是憤怒,是愛,還是恨,只要看你的眼睛,我就會知道。」他伸臂將她攬進懷中,「不要讓自己不快樂,好嗎?」
她哼哼一笑:「我快樂不快樂,我自己當然知道。」她掙脫開他的雙臂,這幾年除了比賽,她再不曾再像小時候那樣主動投進他的懷抱中。儘管這裡,是她最渴望留連的地方。她也一定要狠下心腸,不回頭多看一眼。
將手袋甩到肩上,她大聲說:「你還有別的話說嗎?謝遼沙在等我呢。」
他望著她:「你準備選擇謝遼沙了嗎?還是只把他當作排解你寂寞的玩具?如果你不愛他,不要給他這個假象。那樣對他不公平。」
楚懷冰的手本來已經握住了門柄,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卻赫然回頭,唇角掛著一絲冷笑:「不公平?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還少嗎?如果他愛我而我不愛他算是不公平的話,早在很多年前,我就已經被上帝置於終生都將遭遇不公平的苦劫之中了。那時候,有誰憐憫過我嗎?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救世主的,對嗎?我親愛的哥哥大人?」
她凝住眸中的所有光芒,甩頭打開房門,大步而去。
楚懷玉靠在門內的牆上,將嘴唇咬出了絲絲血痕。
妹妹的任性來源於她的心結太深。他不怪她用詞尖刻,其實如果可以,他但願自己能在任何場合都可以如在表演時那樣無拘無束地與她擁抱相親,相依相守。
但每每到了關鍵時刻,理智總是阻住了他所有的慾望。
他愛她。是的,幾年前他便已悟到了,這份愛,不再是普通的兄妹之愛。
這麼多年的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的相憐相守。再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取代妹妹在他心中的地位。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總能牽動他所有的感情神經。
所以他會果斷地與伊莎貝爾斷絕任何形式的交往,會比以往更加疼惜她,關心她,照顧她。只因他不想傷她太深。但是無論他怎樣百般呵呼,都難再博得她的一個微笑。
她的心冷了,死了。因為她清楚她最想要的他給不起,也不敢給。所以她寧可選擇什麼都不要。
而他,該如何挽回?或許,在這段註定世所不容的感情面前,他的勇氣還不足以和她一樣,敢蔑視一切道德規矩,傲然地活著。
不能相愛,他只能默默地守護在她的左右。也許是一生的守護,而永遠無法真心擁抱。
「你和玉怎麼了?」酒吧中謝遼沙好奇地問。
為了躲避記者和冰迷的視線,他們坐在吧台的一角,這裡光線較暗。所有來這裡的人都只能看清眼前兩米之內的事物,耳朵里是很有節奏感的爵士音樂。所以即使他們對話用的是英文,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楚懷冰要了一杯「雪山烈焰」,這是今年全球各個酒吧都很熱門的酒品。用三種酒混調而成,又加上了冰淇淋,喝下去先是一片冰涼,接著就會如雪中燒一樣讓人熱血沸騰。
楚懷冰啜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進喉中,立刻在腹底燃燒出一把火焰。她禁不住酒的烈性輕咳了幾聲,伏在吧台上笑著:「這酒真烈,你要不要嘗一口?」
謝遼沙皺皺眉,看得出她是故意躲避話題。「你又不會喝酒,要它幹什麼?還是給你要杯果汁吧。要不然你喝醉了,回去我會被玉罵的。」
楚懷冰一下打掉他剛要舉起的手,秀眉高挑:「笑話,來酒吧不喝酒喝果汁?那還不如在飯店房間里直接要好了。我喝醉不喝醉和我哥有什麼關係?」然後賭氣般又喝了一大口。接著就咳嗽得更厲害了。
謝遼沙嘆口氣:「我約你出來是想讓你開心,可不是讓你生氣的。」看楚懷冰又對他瞪起了眼,謝遼沙只好舉手投降:「好,好,我不做惹你生氣的人,你不想聽,我就不提了。讓楚懷玉見鬼去!」
楚懷冰卻更怒了:「好好的,你幹嘛咒我哥?他哪兒惹到你了?」
謝遼沙苦著臉:「我怎麼說都不對,今天我的運氣真不好。」
「是你自己不會說話,走,我們跳舞去!」楚懷冰拉起謝遼沙,走進旁邊的舞池。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讓楚懷冰不再象往常那樣矜持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開懷地笑著,隨著音樂不停地旋轉。謝遼沙對於她的熱情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是周旋於女孩子中的高手,很懂得怎樣讓女孩子開心。再加上他們又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舞者,很快就成了舞池中眾人注目的焦點。
正當他們跳到盡興時,旁邊忽然有光閃了一下。謝遼沙先注意到了,悄聲說道:「好像有人在偷拍?」
楚懷冰滿不在乎:「有什麼可偷拍的?我們跳舞又不犯法。」
謝遼沙畢竟清醒,知道他們已經被人盯上了,難保明天不上體育娛樂版的頭條。剛到加拿大,也不想惹出什麼負面新聞。看楚懷冰醉意已深,就將她半哄半拉的出了酒吧。
回到飯店的房間門口,楚懷冰醉得靠在謝遼沙的肩膀上,還在一邊笑著,一邊唱歌。謝遼沙手邊也沒有鑰匙卡,又要照顧她,一時忙出了一頭汗。
旁邊門一響,楚懷玉走出來,看到這種情景,臉色沉如寒冰。走過來一句話不說,將楚懷冰抱起,走進自己的房間,放在床上。
回頭對跟進來的謝遼沙說:「你們喝了多少酒?為什麼讓她醉成這樣?」
謝遼沙苦笑著:「她喝的不多,不過是烈性酒,我沒想到她酒量這麼差。真抱歉。」
楚懷玉冷眼相對,沉聲說:「謝謝你送她回來,不過她年紀還小,分不出輕重好壞,酒吧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以後還是別帶她去了。太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要適應場地,早上九點就要出發。」
他話不多,但是凝重的表情很有氣勢。再加上他向來溫文爾雅,偶然的冷麵更讓人感到威懾。謝遼沙只好離開,走到門口,楚懷玉又叫住他:「她……剛才說過什麼嗎?」
謝遼沙聳聳肩:「相反,倒是她什麼都不讓我說,一說就生氣。你們兄妹在嘔氣嗎?」
楚懷玉默然半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正色說道:「有句話我要先提醒你,冰兒自小任性慣了,是我寵懷的。有時候她所說所做其實並非她心中所想。如果你真想和她交往,要先熟悉她的脾氣。但是我覺得,你們並不合適。」
「為什麼?」既然說到這個話題,謝遼沙乾脆站住不走了,也定定地看著楚懷玉:「你是說,我沒有資格追求她嗎?」
「不是沒資格,我只是說你們不合適。」楚懷玉平靜地說:「她需要的是一份浪漫激烈的感情,可以讓她燦爛的生,輝煌的死的那一種。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讓她終生都能感覺溫暖安全的人讓她依靠。而謝遼沙你還太年輕,性格活潑衝動。你們在一起,為對方考慮的會很少,將來也許會成為一對怨偶。」
謝遼沙挑著嘴角聽完他的一番話,忽然一笑:「玉,你剛才說的那個可以讓她依靠的人我怎麼覺得好像是你自己?」
楚懷玉倏然臉色一變。
謝遼沙還是聳聳肩:「也許你說得有道理吧。不過事情不去爭取怎麼會知道結果。我還是希望聽到她親口拒絕我,我才會死心。明天見!」
房門關上。楚懷玉走到床邊,倒了一杯水,將楚懷冰扶起。
「冰兒,先喝口水再睡。」
楚懷冰醉眼迷離地望著他,嘻嘻一笑:「你的表情怎麼這麼嚴肅?我做錯什麼了嗎?」
「你不該喝酒的。」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你說不讓喝我就不喝嗎?你管了我十幾年了,難道你要管我一輩子嗎?」
楚懷玉默然無語。見他這樣,楚懷冰驟然怒了:「看!一說到關鍵問題你就逃避。不過我可沒求著你向我發什麼誓。你就算真的能管我一輩子,我也不會靠你的關心活著。把你那套溫情收起來,給需要聽你柔情蜜意的人去說吧!」
她一揮手,將他手中的水杯打翻,水灑了他一身。
「冰兒!」她的話刺痛著他的心,卻無法安慰。只好勉力壓住煩亂的心緒,柔聲說:「你是真的醉了,先睡一覺吧。早上我會叫你的。」
楚懷冰翻過身去,只將背部冷冷地沖著他。
楚懷玉倒退幾步,坐進沙發中。雙拳交握在唇前,望著她的背影,整整坐了一夜。
在溫哥華的表演賽非常成功,這是所有人都已經預料到的。而楚懷冰和楚懷玉又受到格外的關注,走到哪裡都是冰迷追逐的對象。
「請問你們是否認為現在已經是雙人滑的楚氏時代?」
「明年的奧運會,你們是否已經做好了蟬聯的準備?」
「你們平時最喜歡做什麼娛樂?」
「這次到溫哥華,最吸引你們的是什麼?」
諸如此類的問題在賽后的記者會上不勝枚舉。人們喜歡他們,喜歡的是他們光鮮俊美的外表,卻從來不知道潛藏於外表下那種種不和諧的暗流。
平時這些問題都是由楚懷玉回答,而他向來能夠以優雅的氣質,得體的回答征服各方的媒體和冰迷。但是今天,他卻顯得很疲倦,回答很簡練。三兩字概括,或者一言以蔽之。倒讓慕名而來的記者們有些失望。
楚懷冰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裡,聽著那些問題接踵而至,掛在嘴邊的一絲笑容說不出是得意還是諷刺,容顏倒因此更顯得冷艷如梅。
直到有個記者忽然問道:「你們配對多年,之所以會這麼默契,你們覺得是因為血緣關係嗎?」
楚懷冰眉心一蹙,從楚懷玉的面前抓過話筒,慢吞吞地回答:「血緣關係的疏密並不見得能讓人達到和諧默契。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心靈的溝通。否則即使你們再相親相愛都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我很榮幸,能有這樣一個好哥哥,十幾年來對我照顧的無微不至。如果沒有他,我絕不會是現在的楚懷冰。所以我非常,非常地感激他。」
她話中古怪的用詞他豈能聽不出來。輕從她手中接回話筒,一改剛才使用的英語,以在場大多數人都不能聽懂的中文說道:「我,並不是個完美的哥哥,也許我曾做過許多傷你的事。在此,我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在眾多媒體面前公開說出這樣的話。雖然現場能立刻聽懂的人寥寥無幾,但敏感的媒體記者都猜到楚懷玉的幾句話背後必定有重大事件將要發生,閃光燈霎時連成一片極光,映得楚懷冰的雙頰蒼白如雪。她盯著楚懷玉那雙憂鬱的瞳眸,良久,霍然起身,不管不顧地離開了大廳。
場內頓時一片嘩然。
連賽事的組織者和此次帶隊的負責人都愣住了。在場的其他人只有謝遼沙隱隱明白了些什麼。
接連三天,楚懷玉都找不到機會和楚懷冰進行長談。因為有太多的活動要參加,使得他們一直暴露於媒光燈和所有人的眼睛面前。即使偶爾能有一兩分鐘單獨相處的時間,楚懷冰卻總是悄然避開,不讓他開口。
第四天的晚上,所有的外事活動都已經結束。隊里給了這些明星們兩天的假期可以自由活動。
從外面回來,楚懷玉就發現楚懷冰不見了。問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一直都很傾慕楚懷玉的伊蓮娜拉住他:「找你妹妹幹什麼,不是可以自由活動了嗎?你們在一起二十年了,還不膩啊?咱們去跳舞好不好?」
楚懷玉無聲撥開伊蓮娜的手,「抱歉,我怕冰兒人生地不熟,容易出事情,我必須去找她。」
走到大門口,又碰到謝遼沙。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都停了下來。
「看到冰兒了嗎?」楚懷玉說完才發現自己的口氣過於冷淡了。
謝遼沙哼哼說:「你妹妹和你形影不離,我怎麼會知道她在哪裡?」
楚懷玉沉默一瞬,「你好像對我很有意見?」
「不敢。」謝遼沙昂著頭從他身旁走過去,楚懷玉又喊了一聲:「謝遼沙!」
謝遼沙一回頭,看到對方的眼中是濃濃的憂慮,關懷之情溢於言表。於是心底一軟,說道:「她大概不會走遠,昨天我在對面街上的星光電玩店門口路過,看到她正在裡面打遊戲。」
「謝了。」楚懷玉匆忙奔出去。
星光電玩店就在賓館大門對面的街邊。門面很大,有許多年輕靚麗的男男女女不時的出入其中。
楚懷玉是一襲黑皮衣,在暗淡的燈光下並不醒目,但他還是帶上了可以夜視的墨鏡。
走進店裡,屋中紛亂嘈雜的遊戲聲音讓他蹙緊眉。來回晃動的人影實在太多,一時間無法認出誰是楚懷冰。他只有一台一台機器去找。直到走到靠近後門的一台大型電玩前,終於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悄然走近,看到楚懷冰正全神貫注的駕駛一輛越野車和旁邊兩台機器比賽。
遊戲甫一結束,旁邊的兩個青年大叫一聲:「哇靠!怎麼會輸在一個小姑娘手裡?今天運氣真背!」
楚懷冰斜坐在賽車裡,得意地笑著。
其中一個青年遞給她一根煙:「要不要抽一根提提神,一會兒咱們再賽兩圈?」
楚懷冰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接過煙,俯身要在青年點著的火焰上引燃,忽然有個人影隔在他們中間,她手中的香煙也被人抽走。
她抬起頭,不覺眯起了眼。「你怎麼來了?」
楚懷玉沒有立刻回答,回身對那兩個青年說:「這位小姐今天不能玩了,麻煩你們另選別的對手吧。」
兩個小青年面面相覷了一下,被楚懷玉冷肅的氣息所懾,沒多廢話就走了。
楚懷冰在後面叫著:「喂喂!你們別走啊!」氣惱得對楚懷玉喊道:「這算什麼?酒不讓喝,煙不讓抽,連我打遊戲的自由你都干涉,就是保姆也沒有你管得這麼嚴吧?」
楚懷玉在旁邊空出的座位上坐下,將剛才從她手中抽出的煙舉在她眼前,冷冷的說:「什麼人給你的煙你都敢抽。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就是利用這種方法引誘別人犯上毒癮的。」
「危言聳聽。」楚懷冰心頭雖然被震動到,但表情還是嗤之以鼻。
楚懷玉點點頭:「知道說了你也不信。」拍拍身後一個人,「有沒有打火機可以借用一下?」借來打火機,他在她震驚的目光下將煙嘴放在唇上,一手點著了打火機。
楚懷冰「啪」地打落他的煙,叫道:「你瘋了?」
他凝視著她:「我是瘋了。既然你要瘋,我索性陪著你一起瘋好了。」
她瞪了他許久,一轉身,面沖遊戲機的屏幕,又拍下了遊戲的開始鍵。遊戲雖然開始了,但她顯然變得很浮躁,換檔,踩油門,轉動方向盤都像帶著一口怒氣,毫無章法可言。
直到屏幕上出現了「GAMEOVER」的字樣,她又盯著那幾個字,牙齒緊緊咬住了唇瓣。連有血珠滲出都不曾察覺。
他的手無聲地擦上她的臉頰,尚未碰到她的唇,她像受驚一樣猛地跳起來朝門口跑,卻被楚懷玉從後面拽住手腕,將她逼到牆角,雙手支撐著按在牆上,給彼此一小方可以呼吸的空間。
這個對峙的姿態僵持了不知多久,楚懷冰的呼吸漸漸有些艱難,看到他如特寫一樣在她眼前放大的瞳眸,和眸中焦灼閃爍的光芒,令她終於閉上眼,喃喃道:「別這樣看著我。」
楚懷玉的一隻手撫著她的一側臉頰,喉嚨中幽長的嘆息:「冰兒,你讓我把你怎麼辦?」
身後忽然人聲響起,楚懷玉聽到有人在叫他們倆的名字,於是他一側身,將楚懷冰從後門拉出去。
走上大街,冷風驟然將兩人吹醒了許多。楚懷冰的表情又冷淡下來,甩開他的手:「放手!幹嘛總拉拉扯扯的?我討厭你這樣無限度的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冰兒!」
「別叫我!」楚懷冰傲然站在路燈下,四周的七彩霓紅燈如光圈一樣在她身後瘋狂的閃耀著,一片艷魅之色。「叫我做什麼?找我做什麼?你又到底想和我說什麼?如果你說的不是我想聽的,就免開尊口吧!我才懶得聽!」
他將她重新拉進自己的懷中,俯身凝望著她冷笑的容顏,悲吟著:「冰兒!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可以停止折磨我,折磨你自己?」
「很簡單啊。」她甩甩長發,素凈的面容與眸中奪目的光彩顯得極不和諧,對視著他的眸子,一字一頓:「只要你肯吻我一次。讓我知道你的誠心。」
他一怔,望著她故意噘起的紅唇,皺眉道:「冰兒,別胡鬧。」
「怎麼?你吻別的女孩子就可以,吻我就叫胡鬧嗎?」她繼續挑逗著。
「你明知道這不一樣。」他被她的胡攪蠻纏搞得幾乎精疲力竭。
她閃動著明眸,眸中驟然閃現起晶亮的光華,嫵媚而溫存地神情讓他不由得看住了。也就在這一刻,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將自己的唇牢牢貼在他的唇上——強吻了他。
他如被魔法定住,竟不能動。任她靈巧火熱的小舌在他唇舌中撩動起一片令人天旋地轉的熱浪,大腦近乎空白。
這個吻長達了足有一分鐘之久,她才鬆開手,心滿意足般長出一口氣,喃喃道:「我終於吻到哥哥。今生無憾了。」揚起臉,望著他依然還陷在迷茫震驚中的眼眸,柔聲說道:「這是我的初吻。哥哥似乎一樣的青澀哦。是那些女孩子也不能讓哥哥動情嗎?」
楚懷玉木然地看著她,手指彷彿都在輕顫,吐出一句話:「冰兒,你真的是瘋魔了。」沉鬱凝重的疲倦之色席捲了他的整張臉和整顆心。
她的眸光一跳,又冰冷了面容,推開他,倒退幾步,冷笑著:「就知道會嚇到你。你所能接納的愛畢竟還是有限的。真正受到折磨的人是你,並不是我。看來我才是一切罪惡的根源,那好,我幫你解脫一切痛苦!」
她猛然轉身,像一隻美麗的飛蛾,義無反顧的投身於車海之中。
他的心神大驚,大叫一聲:「冰兒!」跑過去已經遲了,一輛疾馳的車子在急剎車后依然將她撞倒幾米之外。鮮紅的血一下子從她的身體中噴湧出來,流遍了全身。
他跪在地上,抱起她,瘋狂的喊著她的名字,手足無措。這種心痛多少年前他曾經體味過,當時他發誓今生決不讓她再遭遇第二次類似的打擊。然而他沒能守住自己的承諾。為什麼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一個失信的人?
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喪失,勉力睜開眼,望定他,竟在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你會後悔嗎?」她含糊不清的問道。用沾滿血液的手扶摸到他的臉頰,笑著:「這是我給你的烙印,這樣你就會永遠都記得我了。」瞬間,她的手無力的垂下,所有的意識都陷入迷離之中。
她是故意求死。為的是讓他一生都能記住她。如果她死了,今生決不會有第二個女孩能在哥哥的心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樣的話,哥哥將永遠都屬於她。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了。
如果可以死的話,她願意去死。因為活著,實在是太累太累了。
然而,楚懷冰的心愿沒有得償。她在昏迷了一周之後還是醒了過來。病床前,楚懷玉已消瘦了許多,以往的風神如玉都被憔悴的神色所替代,似乎受傷大病了一場的人並不是楚懷冰而是他。
看到楚懷冰清醒過來,他並沒有過多的欣喜若狂。只是握著她的手,輕聲說:「你需要休息。暫時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想。一切等你好了再說。」
楚懷冰默默的望著他,真的沒有說話。但她從楚懷玉那反常平靜的面容上,似乎察覺到某種令她不安的情緒。所以即使睡去,她都會牢牢抓住他的手,不肯放開。彷彿一撒手,他會忽然消失在眼前。
數月後,楚懷冰痊癒回到美國。
一天清晨,她坐在家門前的白色長椅上,透過院欄可以看到大街和周圍的房子都被一種濃濃的節日氣氛所籠罩,於是她才想起,聖誕節又將到了。
此時楚懷玉從大門外走進來,看到她坐在那裡,輕聲責備:「怎麼坐在這裡?天這麼冷,萬一又感冒了,傷勢起了病變怎麼辦?」
她望著他,眼神是那樣的複雜,終於,她開口了:「今天早上,我看到有一封從英國牛津大學寄來的信。」
他驟然沉默了。
「為什麼他們要給你寄信?」她問。眼睛銳利如刀。纖細的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指尖幾乎嵌進他的肉里。
他再無法躲避,緩緩回答:「我已經準備去那裡進修。這些年忙於比賽,表演,沒能真正的學到什麼知識,一直是我的遺憾。我向牛津發出了申請,他們對於體育方便有突出成就的學生一直很照顧,已經答應了我申請。今天,也許是給我寄正式的邀請信吧。」
她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說了兩個字:「逃兵!」
他苦澀地挑起唇,那表情或許勉強稱之為笑:「我知道你會這樣說。」
「你說過你不會再故意讓我傷心的!」她的聲音尖刻起來,「為什麼你又要做這種事?你可以一走了之,但是這個世界並不大,你能逃到哪裡去?你要躲開的只是我,而不是世人的眼睛,是嗎?」
楚懷玉單膝跪在她身前,握住她的雙手,真摯而誠懇:「冰兒,這麼多天我都沒有和你談這個問題,就是想讓你我都冷靜一下。其實你年紀還小,你只是習慣去掠奪一切你所想要得到的。這並不是愛情。」
楚懷冰勃然怒道:「別說什麼我還小的鬼話!我都二十歲了!我有辨別是非的能力。我知道什麼是愛人,我也懂得什麼被愛!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有一個可以和你一起呼吸,願和他一起同生共死,你的分分秒秒都是為他而活的人,這種感情不是愛,是什麼?你告訴我,是什麼?」
楚懷玉黯然垂首,勉強解釋:「這或許只是你本能的迷戀。人一旦陷入迷戀之中,總會被暫時的假象迷惑。」
「你說是假象?那好,你告訴我,怎樣才能看到真相?」
「需要時間來鑒別。」
「時間?」她連連冷笑:「說得好輕鬆!好,時間,就算是時間吧。要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你曾將你一生的時間都許諾給我。到最後,你還是選擇做個懦弱的逃離。你將這份痛苦留給我,守著你的責任感苟且偷生的去活著。你真偉大啊!」這最後幾個字她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只見楚懷玉的表情一片慘淡,連握住她的手都緩緩放開。她的用詞越尖刻,只能說明她的痛苦越深,所以他絕不會怪她。默默起身,淡漠了神情,說:「歐洲那邊還有一些以前遺留的事務要處理,所以我訂了二十五日的機票,今年的聖誕節也許不能陪你過了。」
她驟然停口。這一刻她才真切的意識到他即將要離開她的事實。相守了二十年的情感也就在這一刻,全都破碎瓦解了。
機場。楚懷玉走出貴賓候機室。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他什麼時候離開,將搭乘哪次航班。由於他的出走求學在冰壇內外引起了軒然大波,他不得不小心躲避著那些好事的媒體記者。
在候機室坐到最後一刻他才走出來,然而一剎那間他就看到站在不遠處角落裡的楚懷冰。
走過去,他努力露出一個可親的微笑:「我猜到你會來送我。」
她望定他,忽然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他。從來都是他主動擁抱她,她只是被動的接受擁抱,所以冰不知道擁抱別人需要多少勇氣和多少深沉熾熱的愛,才可以有足夠寬闊的臂膀和胸膛容納下所愛之人的全部身心。
她的眼睛鎖住他的視線,絕決的說:「答應我,永生永世我們都不分離。」這是她最後一次努力的請求。
楚懷玉的身體似乎抖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她拚命地晃著他:「答應我!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
他凄然一笑:「我寧可你一生恨我,也不會做這樣的承諾。」
「你……為什麼?!」
「因為你我都知道,我們註定要有分離,我們註定不能廝守一生,我們……註定不能愛對方。」
「……可是,我愛你。」她的心猶如在滴血。
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用手指拭去她的淚痕。「只有愛是不夠的,如果我們要活下去,相信我,只有愛是不夠的。」
她咬咬牙:「……我恨你……」
他慘笑:「我知道。」
她再說:「我恨你!」
「我知道。」
「我恨你!」她幾乎咬碎牙根兒。
但他卻一如既往的柔聲說:「再見了,冰兒,願你能尋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和依靠。而不要只讓怨恨支持你過完這一生。」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會恨你一生一世,恨你一生一世!即使是死亡都不能讓我停止恨你!」
惡毒的字眼和疏離的眼神再度在他們之間設起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他不再說話,撫著她的長發,在她的額頭印下輕輕一吻,留給她最後一個淡雅的微笑,便無聲地離去。
她貼在機場的落地玻璃前,眼睜睜的看著飛機從平地騰空而起,沖入雲層,漸漸地,看不見了。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她還處在茫然的意識中。雙腿沉重如鉛,舉步維艱。
在機場的玻璃前她站了整整三個小時,直到一位服務人員過來詢問:「小姐,您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說:「我只想要一杯酒。」此刻她急需要一杯烈酒讓她振作起精神來。
服務人員將她扶到休息室,給她倒了一杯普通的威士忌。
楚懷冰雙手握著杯子,卻遲遲沒有喝。
服務人員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憑經驗猜測她可能是剛剛與戀人分離。好心勸慰她:「小姐,是不是您的朋友剛剛坐飛機走了?其實您不用擔心,航空業這麼方便迅捷,你們可以經常去看望對方的。」
見楚懷冰沒有反應,服務小姐搖搖頭走開。門外忽然有人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差點與她撞到。服務小姐抱怨著:「怎麼回事?這麼毛手毛腳的?」
「今天飛往英國的EX3904次航班的旅客名單你快幫我調一份出來。」
EX3904?楚懷冰一震。這是楚懷玉剛剛乘坐離港的飛機啊。
服務小姐滿頭霧水:「要旅客名單幹什麼?」
剛進門的那人急忙回答:「那趟飛機一個小時前和地面失去了聯繫,已經確定是出事了。現在總部正在聯絡失蹤區域公海的管轄國家,在海面上試圖搜索一下,看看能否找到飛機殘骸。估計飛機上的人都已遇難了。」
楚懷冰手中的酒杯「噹啷」掉在地上,突如其來的巨痛從心底無限度的蔓延,迅速地將她所有神經擊垮,令她猝然頹倒在地上。
身下冰涼的大理石地面好像多年前她沉入的那片海底,讓她不斷的下墜,下沉,沉到一個看不見的,黑暗而冰冷的世界之中……
生離死別,誓言咒語……就在這一瞬間,一切都改變了。
此刻的飛機場外,沒人注意到,雪花正無聲的從天而落。
此後接連三天的大雪讓整個城市都穿上了素服。
這茫茫無垠的白色,純凈而清澈,像是天堂中的天使,在這個美麗的冬季帶走了眾多人飄緲的靈魂。
舉國都為這場空難震驚。整個體壇因為楚懷玉的猝然逝世而悲痛。無數的冰迷涌到楚懷玉生前訓練的場館門前,送上鮮花,點上燭光以示悼念。電視機里反反覆復播放著他輝煌時刻的畫面。
更多的記者圍堵在楚懷冰的家門前想進行採訪,或者期望能拍攝到一兩張她凄婉悲絕表情的照片。然而他們失望了。
楚懷冰獨自在家中坐了整整七天。七天後,她一身黑衣走出來,戴著墨鏡,容顏肅穆端莊,卻沒有絲毫悲痛的樣子。
她極度冷靜的參加了楚懷玉的葬禮,並藉助媒體向各界的關心人士表達了謝意。除了表示將從此不再參加任何形式的雙人滑比賽之外,她似乎就是一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於是這便招來更多人的狐疑和猜測。在她身後的流言蜚語,沸沸揚揚持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直到有位女影星因為情變而自殺,媒體記者們找到了新的話題,所有的注意力才從她的身前轉移,還給她一個稍顯寧靜的世界。
又是一個聖誕節之夜。
今晚窗外無雪。
楚懷冰的臉貼在玻璃上,屋中沒有點燈。在一片漆黑的世界中,有一個女生正用沙啞的歌喉演唱著一首悲傷的歌曲:
我要控制我自己
不會讓誰看見我哭泣
裝作漠不關心你不願想起你
怪自己沒勇氣
心痛得無法呼吸
找不到你(昨天)留下的痕迹
眼睜睜的看著你卻無能為力
任你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再也感覺不到你的溫柔
告訴我星空在哪頭
那裡是否有盡頭
就向流星許個心愿
讓你知道我愛你
一切,終究是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