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守望相愛
楚懷冰十六歲了。十六歲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花一樣的女孩兒已經開始向世人綻放她的美麗,意味著情竇初開,芳心可可。十六歲,註定是她難忘的青春年華,註定她所有的人生將就此轉折。
當三年前她與哥哥楚懷玉初次登台表演就勇奪世界青少年花樣滑冰雙人組第二名后,他們已被看好將是未來了不起的一對新星。
接下來他們的表現亦不負眾望,從少年組轉到成人組后,三年中一年的成績比一年好。今年他們已被看好為本屆賽事的熱門冠軍候選者。
謝遼沙最為他們的成績,尤其是楚懷冰的表現而開心。在這個東方女孩面前,謝遼沙總是顯得格外的爽朗熱情。
「說真的,去年要不是那幾個歐洲裁判作鬼,冠軍早是你們的了!」謝遼沙為楚懷冰打抱不平已經有一年了。
楚懷冰像趕蒼蠅一樣對他揮手:「去去去,你的預賽不是在明天么?還不趕快訓練去?」
謝遼沙笑著:「都練了這麼久了,還在乎這一會兒么?你要不要喝什麼?」他揚聲問坐在旁邊的楚懷玉:「喂,玉,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楚懷玉在聽CD,沒有聽到他的話。他倒不太在意,跑到旁邊去倒了兩杯冰水端過來,遞給楚懷冰:「比賽前最好少喝那些碳酸飲料,以免體重上升,先委屈委屈喝杯冰水,等你們拿了冠軍,我請你們吃匹薩,好不好?」
謝遼沙過分的熱情並沒有挑起楚懷冰多少心情,順手將冰水又給了哥哥。楚懷玉接過,抬起頭對她一笑,她情不自禁地也展顏而動。
對於比賽的勝負,其實她並不在意,她所迷戀的只是和哥哥一起在場上並肩飛翔的感覺。所以當別人為某家報紙刊登了和自己有關的什麼評論而高興或者氣惱的時候,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將報刊上的照片剪下來,精心貼在一個大本上,包裹裝幀,如一個珍藏的秘密,從不與人分享。
漸漸的,這幾年他們有了名氣,隨著名氣而來的,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更多的哥哥的追求者,前赴後繼,比以往更加成倍的增長。譬如今天,即使只是一個簡單的訓練,依然有痴心的女冰迷守候在場邊,帶著V8,照相機,遠遠的,只為了拍得他的一顰一笑。
如果她會施魔法,她會讓哥哥從世人的眼中消失。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但是一年又一年,她發現她的自私之心居然愈演愈烈,強烈到常常會讓她都覺得不安。她這種感覺是逾矩了吧?逾越了人類的道德規範,人論綱常,或是感情的規律。然而,這種逾越豈是人心可以自由控制的?
她幽幽的想著,謝遼沙還很不識相的在她的耳邊絮絮叨叨:「前幾天借給你的那套遊戲玩得如何?」
「還好,」她最近迷上了遊戲,特意買了一台手提電腦隨身攜帶,即使是比賽期間,每晚她都要靠打遊戲讓自己放鬆下來。她喜歡打遊戲的感覺,全身心地投入,讓自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仇殺,槍戰,越是激烈刺激的,血腥暴力的,她越是玩得不亦樂乎。一兩年下來,儼然已經是遊戲高手了。
「我剛剛搞到一套黑暗帝國,剛上市的,據說棒極了,回頭你先玩玩看?」謝遼沙熱情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討好她。對於這個被外界稱作俄國冰舞王子的人,楚懷冰真希望他能有俄國那些古老傳說中王子的一半沉穩,不要像現在這樣,只是天天在她的身邊轉,靠逗弄戲謔她過日子的樣子。
「謝遼沙,你要不要找個女朋友?我有個同學很好……」楚懷冰迫不得已使出殺手鐧,這是謝遼沙的命門所在,只要一提給他找女朋友,他立刻跑得遠遠的,至少一個下午會變得很安靜。如果真的說急了,他會擺出一臉委委屈屈的樣子問她:「楚懷冰,你真的那麼急著把我讓給別人么?」
這話說得真奇怪,她和謝遼沙是什麼關係?談得上什麼讓不讓?不過不管他怎麼胡攪蠻纏,能把他哄走是最好的了。今天她的這句話剛一開口,謝遼沙立刻又高舉起手:「好了,好了,知道我又讓你煩了,我這就走好了。」他剛要走開,又悄悄走回來,對楚懷冰露出一個曖昧的笑:「注意你哥哥,他最近行蹤詭秘,八成是有女人了。」
他的聲音極低極輕,聽在楚懷冰的心頭卻是轟然一響,情不自禁地叫住他:「你怎麼知道?」
謝遼沙得意的笑笑:「我們住在一個房間,我還能不知道么?不過男人也有男人間的秘密,不能都說給你們女人聽的。」
楚懷冰的眉心蹙緊,悄悄望向哥哥,望著他寧靜安詳的樣子,她的心卻如翻起了無數的波浪,起伏不定,陰晴變換,久久難以平靜下來。
「哥!哥哥!」她連叫了好幾聲,楚懷玉才將耳機拿下來,探過身子問道:「怎麼?」
好熟悉的動作,還是那樣懶散的將手搭在她的腿上,笑容近在咫尺,清澈的眼波直視著她,無聲的等著她的所有疑問。這世上似乎沒有可以難倒他的事情,正因為有他,她的世界才猶如被撐起了一方堅實的天。但是這片天,可會永遠的停留在她的頭上嗎?
她輕輕咬唇:「今天早上,我好像看到你給人打電話。」
「是啊。」他微笑著,回答簡練。但這笑容卻讓她隱隱有絲不安。
「給誰打的?梅格先生?」梅格先生是他們兄妹的經濟人,負責處理他們一些日常商務上的事宜。
「不是。」他又靠回椅子背中,重新戴好耳機,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連一個簡單的答案都不肯給她了嗎?她現在連這樣一個答案都不配知道了嗎?
她咬緊牙,喃喃出聲:「到底是誰?你到底是給誰打的電話?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她以為他聽不到,然而他卻聽到了,將目光投過來,似笑非笑地反問:「冰兒,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而且我想我有保留這個電話來源的權利吧?」
楚懷冰一下子愣住。哥哥的言詞顯然是完美無缺的,然而這種完美未免太過冷漠,即使是他的笑容在她眼中一瞬間都變得有些疏離,不再像以前一樣溫文爾雅,容易親近。
這意味著,他們兄妹不再是一條心了,是嗎?意味著從此哥哥將有他的情感秘密,而她,楚懷冰將退位二席,拱手讓出自己的半壁江山,眼睜睜的等著某一個不知名的女人坐在哥哥的身邊,成為他心頭的一切?
她咬唇咬得太緊,竟然咬出一絲血。楚懷玉無意間抬頭,看見她的表情竟然是凄冷蒼白,也一震,不自禁的從旁邊抽出一張紙巾,悄悄擦拭著她的唇角,柔聲說:「嘴角都出血了,下次表演連口紅都不用了吧?」
哥哥的戲謔讓她卻無法接受,一轉臉,避過他的手和紙巾,推開椅子,幾步滑進了場中。
此刻的她太衝動了,只有在冰面上才能讓她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未來她所應該計算的一切。如果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場仗,無疑將是一場硬仗,因為她甚至都不知道對手是誰。但她決不能輸,因為她的賭注是自己的一生,如果輸了,她會連生的希望都一體失去的。
掌聲雷動。楚懷冰和楚懷玉不得不第二次向觀眾謝幕致意。掌聲持續了將近十分鐘才漸漸停止。去年此時,由於裁判問題,他們兄妹與冠軍失之交臂,由此引得媒體觀眾嘩然,口誅筆伐,直到國際滑聯公開表示嚴懲那幾個裁判中的害群之馬才算暫時平息了風波。今年看此情形,觀眾的反應與去年如出一轍,甚至更甚,裁判們又怎敢懈怠?八個裁判一口氣竟然亮出四個滿分,在雙人滑史上,這樣的成績也算是罕見了。
十年磨一劍,楚氏兄妹終於鑄就了一段新傳奇。
記者見面會的召開也異常的熱鬧,世界各國的幾大媒體都已到場,問題如潮水一樣湧來。
「請問你們倆是否準備參加明年的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了?」
「傳說你們是繼格林科夫和格爾傑耶娃之後雙人滑上又一對將雄霸冰壇的人,你們自己覺得是么?」
「你們的下一次表演將會選用什麼風格的曲目?」
「你們會參加年底的明星巡迴表演么?」
楚懷冰默不做聲的坐在那裡,這時候回答問題的事情一向都是交給楚懷玉和教練的。她實在是不適合和媒體打交道。那些閃爍的燈光即使是天天在她身邊閃耀著,她還是覺得刺眼。不像哥哥,似乎天生是生活在聚光燈下的人。越是眾星拱月的場合,越是萬眾矚目的時刻,他越是能從容不迫,悠然自得的吸引全場的目光。
楚懷冰望著他的側影,心頭又泛起那個不知被自己問了多少回的問題:這樣出色的哥哥,將來會有一個怎樣的終生伴侶?在那些愛慕他的人中,有誰最終會取代她的感情?又有誰對哥哥的感情能有她一半的濃烈?那些女孩子們愛的,無非是他俊秀的外表,溫文的舉止,光彩奪目的成績,而他的內心,他的精神世界,豈是一般人可以輕易觸摸到的?不能了解一個人的心,就不能算了解他。即使是她自己,身為他的妹妹,與他朝夕相處十幾年,依然會在有的時候感覺他是一個謎。
「冰兒,你今天好像氣色不好?」楚懷玉低聲對她說:「不如你先回賓館去吧。」
「嗯。」楚懷冰真的想離開了。
記者會結束之後,她推開椅子正向前走出幾步,忽然聽到身後有手機響,是柴可夫斯基一號鋼琴協奏曲的旋律,是她親自為哥哥錄製的鈴聲。她不由得站住,凝神細聽。
「是的,比賽已經結束了,我一會兒就可以出去。十一點,你在玫瑰酒吧等我吧。」
哥哥在和誰通電話?電話那頭的人又是誰?這麼晚了,剛剛比賽完,他還要出去?
她一回身,恰好楚懷玉也站起來。
「要出去見人?」她故意問。
「是的,見一個朋友。你先睡吧,明天可以睡個懶覺。」他一點避諱的意思都沒有,和教練打了招呼,直接走了。
「楚懷冰,還不回飯店?發什麼愣呢?」教練催促著她。
她咬咬唇,露出一個笑臉:「教練,今晚月亮這麼好,我想走回飯店去。」
教練愣了一下,不過也許能明白少女情懷總是詩,只好說「注意安全,早點回去睡覺,需要多休息」之類的話。
出了會場,楚懷冰悄悄攔住一輛計程車,吩咐:「玫瑰酒吧。」
玫瑰酒吧是本城有名的高級酒吧,並不像一般的酒吧舞廳那樣陰沉沉的烏煙瘴氣,充滿了喝醉酒的醉漢和拉客的妓女。高雅的裝修和鋼琴技師的演奏使得此處更像一個白領階層放心消遣的娛樂會所。
楚懷冰走進去,只掃了一下就立刻看到了楚懷玉。
他正坐在靠窗的一角,和對面一個人談笑風生。
看到那個人的背影,楚懷冰的心已經冷了一大截。因為只要看到那頭髮的顏色,她就可以猜出那人是誰:伊莎貝爾·羅伊。
楚懷冰靜靜地看著那對坐在牆角的人,看著他們凝望著彼此的專註眼神,看著他們掛在唇邊的淺淺微笑,一直看著哥哥執起對方的手,自然熟悉地似乎重複過無數遍相同的動作,沒有一絲阻滯。
她的心驟然抽緊,像被人在心頭重重割上一刀,又像被人抽空了身上的力氣,痛感異常的清晰分明。
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她會像小時候那樣走過去,擋在兩個人中間,用憤怒敵意的眼神將敵人逼退她和哥哥的視線之外。但是她已不是年少莽撞的她了。即使她走過去又怎樣?在哥哥心中能夠改變什麼嗎?或者,只會讓自己自取其辱罷了。
前面的鋼琴聲已經停下來,鋼琴師走到一邊去休息了。她的瞳仁一閃,走到一邊的吧台,問侍者:「你們的值班經理在哪裡?」
侍者用手指給她:「鋼琴旁邊說話的那個人就是。」
她走過去,值班經理正在和鋼琴師說話,她打斷道:「不好意思,我有個請求。」
值班經理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有些面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很尊重地站起來,「您有什麼事?」
她指了指身邊的鋼琴,「今天是我一個朋友的生日,我們在這裡為他慶祝,我想為他彈一首曲子。可以借用您這裡的鋼琴嗎?」
值班經理是個很親切的人,笑笑說:「當然可以,只要您承諾您的表演不會嚇跑我的客人。」
「當然不會。」楚懷冰走向鋼琴。坐了下來。
她現在的位置是完完全全背對著楚懷玉那一桌的。但是黑色鋼琴光滑的琴身上恰好可以反光出哥哥的背影和伊莎貝爾的笑臉。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注意力盡量集中在鋼琴上。
十指重重地落下,幾串間歇性的跳躍過後,值班經理的臉上露出一片詫異。不僅僅驚詫於這個女孩兒高超的鋼琴技巧,還驚詫於她為朋友「賀壽」所演奏的曲目,竟然是貝多芬的《悲愴》?
楚懷冰的手指在琴鍵上優雅地遊走,一會兒如閑庭散布,一會兒卻是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琅琅急行。指尖的力度比之以往練習的時候更加沉重,滿場的注意力都不由得被吸引過來。
楚懷玉雖然背對著鋼琴,但是聽到琴聲后不過四五個小節,他就已經聽出來演奏者是誰了。這種帶著怨氣的演奏,像極了楚懷冰兒時因為賭氣在他面前故意彈琴發泄的味道。更何況那奇特的滑音方法,有許多是楚懷冰自己的獨創,旁人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來的。他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卻沒有回頭。手,依然更緊地握住了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閃動著美眸,看著他,嫣然一笑:「是楚懷冰在彈琴吧?你這個妹妹,真有意思。」
楚懷冰自始至終也沒有抬頭去看琴身上的反光。她知道哥哥一定能認出她的琴聲,但她也無法確定哥哥在聽到她的琴聲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當六分鐘的曲子演奏結束,她依然背對著哥哥站起來,走下舞台。迎接著她的,是熟悉的掌聲,伴隨著幾聲口哨,但聽在她的耳朵里是異常的尖銳刺耳,不和諧。她要的,她等待的,並不是這些啊!
再也按耐不住,她終於回過身,看到的情形卻讓她全身一震,眼前一黑,差點暈厥。
哥哥的唇正貼在伊莎貝爾的耳垂邊,兩人旁若無人的喁喁私語,親密火熱的樣子儼然是一對正在公開熱戀的情人。
楚懷冰再沒有力氣走過去說什麼,以她現在的情形,連喝止的權利都沒有。她是妹妹,對於哥哥交女友的事情,她無立場做出半分評價。說得多了,只會招來哥哥心頭更多的反感,讓她更無立錐之地。
她踉蹌著走出酒吧,沒有看到身後有一雙深邃的眼同樣目送著她纖弱的背影,久久凝視。波瀾不驚的外表下是被苦苦壓抑住的,憂鬱深沉的感情。
這樣做的後果雖然傷了她,亦畢竟是在幫她,為的是不讓她陷得太深。若真有一天她發現自己泥足深陷再也無法自拔,則他們必然會成為一對萬劫不復的罪人。對故去的父母,他身為兄長,要如何交代?
一旁的伊莎貝爾噙著咖啡杯口,問他:「為什麼故意演戲給她看?」
他一笑,沒有回答。
伊莎貝爾的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喃喃道:「天知道,玉,我有多愛你,我不想只做被你利用的一件道具。難道你就真的沒有考慮過接受我一次么?」
楚懷玉拿下她的手,溫柔地回答:「伊莎貝爾,你是個很好的姑娘,但是不適合我。我願意和你永遠做朋友。很好的朋友。」
「是朋友,而不是情人,是么?」伊莎貝爾自嘲著笑笑,「雖然知道是被你利用,但是我還是要高興你最先想到邀請的人是我。只是……玉,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你妹妹即將犯下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你要努力去改正她。但你自己呢?你問過你自己么?你對她的感情又是怎樣的?」
楚懷玉不加思索的回答:「我很愛她,但是,只是兄妹之間的愛,純潔透明,不摻加一絲一毫的雜質。我希望她過得好,永遠幸福快樂。她的心魔是我過分溺愛造成的,這些年她的身邊異性除了我幾乎就沒有別人,也許,我應該給她物色一個真正的男友才對。一個可以讓她依靠一生的人。」
伊莎貝爾撇撇嘴:「你捨得?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交給其他男孩子,你能放心么?」
「在中國有句話,叫做長兄如父。你沒聽說過吧?」楚懷玉笑著站起來,「伊莎貝爾,無論如何要感謝你今天特意來陪我,改天我請你喝中國功夫茶。」
走出酒吧,外面的寒風驟然襲來,鑽進楚懷玉的每個毛孔,讓他由里到外都打了個寒噤。伊莎貝爾剛才的每個字其實都如針一樣扎在他的心頭,只是他強忍住了痛,既不承認,也不肯面對。
幾年前楚懷冰發生雪難事故之後,他已經隱隱覺察到了某種奇妙的情感正在日益包圍著他們兄妹,扭曲了他們原本應該正常有序的生活形態。他知道他們兄妹應該彼此相愛,知道他們對彼此的關心可能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但是如果發展到了世人無法原諒更無法接受的「畸戀」,將是可怕的,恐慌的,恐懼的,萬劫不復的。
「萬劫不復」。一晚上他連續兩次想到這個字眼兒,不禁渾身又一次輕顫,前方的盞盞路燈都在心頭黯淡下來,模糊的道路,模糊的人生,模糊的感情,真的將是一座無底的深淵嗎?跳下去,粉身碎骨,留在上面,是否就可以活命?
其實,他真的不敢去想,不敢去面對的,是楚懷冰盈盈欲訴,含愁帶怨的眼眸,和那心灰意冷的蒼白面龐。
在他心中,最最重要的,終究還是她呵……
訓練結束,楚懷玉拉住正要走出的楚懷冰。
「這幾天怎麼了?」已經連著三天了,除了要交代的公事,她決不開口。以前她卻不是這個樣子的。這些年來他其實早已習慣被她在身前身後纏著,習慣她銀鈴般的笑聲隨時隨地的響起,習慣她嬌嗔著靠在他的身邊,懇求著他去做這做那。
時間長了,將這一切曾經習慣的事物難免會看成一種負擔。讓他很想放開一天,自由的去呼吸一次。然而當她給了他真正的自由之後,他才驟然發現,這份自由帶給他的是更多的焦慮和恐慌。
他托起她的小巧下顎,放柔了聲音:「到底怎麼了?在生什麼氣?」
她的眸光如死水微瀾,「沒什麼,只是覺得最近有些累了,想好好調整一下。」她躲過他的手,轉身向前走。
他跟在身後叫道:「冰兒!」
她義無反顧的前行,鐵了心不肯回頭。因為她知道只要自己肯停住,這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堅固防線必然就要崩潰。
既然他肯那樣無情的對待她,她再也不能讓自己在他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和軟弱。以無情對無情,是她抱負他「負心」的唯一方法。
楚懷冰失蹤了。在世錦賽的閉幕式上她居然玩失蹤,害得教練不得不向大會和外界解釋,說她昨晚得了疾病,不宜出席。但是這樣的謊言卻必然要被一些人質疑。因為有可靠消息稱,楚懷冰於今早獨自一人安然無恙的乘計程車離開了飯店。
那麼,她到底去了哪裡?
是的,她卻了哪裡?這個問題也是楚懷玉想知道的。他打楚懷冰的行動電話,電話通了,但是對面沒人接聽。他一遍又一遍的撥著,直到最後一次從電話中聽到了系統錄音:「你所呼叫的電話現在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楚懷冰是安心要失蹤到底,不留一點線索給他了。
站在人潮湧動的大街上,楚懷玉忽然覺得心底失落焦慮的感覺是平生從未有過的。
她到底會去哪裡?這座城市中有什麼地方會讓她可以佇足停留?
直到心頭靈感閃現,他驟然想到,他們的父母正是埋葬於城市郊區的一角。而他和楚懷冰,已經有將近一年沒有到墓地看望他們了。
於是他叫了一輛計程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墓地。
飛一樣地奔到陵園之中,遠遠地就看到楚懷冰纖細地身影在風中孤獨地屹立著。臉頰低垂,面向墓碑。
楚懷玉奔過去,一把抓住她,這失而復得的喜悅讓他將之前積壓的所有怒氣都發泄出來,高喝著:「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也不和周圍人說一聲?你知道你這樣做有多自私,多任性嗎?」
楚懷冰的眼神空空渺渺,只是看著墓碑,喃喃開口:「我記得當初你告訴我說爸爸媽媽是去了天國。我想,那裡一定是很美的,否則他們為什麼從來沒有會來看過我?」
楚懷玉一震,心一軟,聲音又緩和下來:「他們是放心的離開的,也許是因為他們相信我們可以很好的生活,所以……」
「是嗎?」楚懷冰忽然揚起臉,眸光如冰,「我們真的可以很好的生活嗎?」
她的目光讓他的心似被凍傷,隱隱作痛,「怎麼?難道你覺得我們現在過的不好嗎?是我對你的照顧還不夠嗎?」
她笑了,不是苦笑,是慘笑,這笑讓他的心震顫得更加厲害,「你對我的確照顧得很好,我想爸媽如果在世,也只會說做得失敗的只是我這個女兒而已。而你,從來都沒有錯過。」
她的話異常的古怪,讓楚懷玉聽了更加彆扭,一咬牙,握緊她的手腕,也不在乎是否會將她抓痛,聲音低沉:「冰兒,你想要的是什麼?你是在暗示我,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嗎?」
「你沒有錯,」她輕輕搖頭,「錯的只是我而已。是我錯信了人。」
這話太傷人了,楚懷玉蹙緊眉心,「你錯信了誰?我么?難道我所做的一切真的不能讓你滿足么?冰兒,你,你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她的眸光一跳,與他的對視,在他的眼中終於看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原來他是知道的,知道她對他的一片痴情。只是他遠比她要冷靜,遠比她要理智,或者說,遠比她要無情吧?所以才能可以如此瀟洒地安排好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的感情,她的感情,他們的生活走向,包括那許多不可預知的未來。
於是,楚懷冰反抓住楚懷玉的手,尖銳地問道:「告訴我,請你一定要實話告訴我!我們,可不可能永遠地在一起?」
他怔住,默然無語。
而她,在他的沉默中也知道了答案。身子一晃,凄凄而笑:「這世上原本就沒有永遠的,對么?即使是曾經許下的誓言,也都可以當作昨日的風雲,渺於無形,被你遺忘。」
她刻意地點明,就表示不再給彼此留下一分一毫的面子。而當初父母雙亡時楚懷玉親口說過的「永遠不離開」這五個字,此時就如尖銳的刀子刺傷了彼此的心。
她說完了她想說的話,甩頭而去。髮絲輕揚中,一滴淚也隨之飛出。
倔強如她,成人後已不喜歡讓自己有淚。只有天性懦弱的女人才會為情所困,為情所累。她楚懷冰,今生絕不會為情流淚的。哪怕楚懷玉傷她再深,哪怕她這一生再也不會碰情,也決不輕易墮淚。
絕不!
但她卻不知,這一滴淚已經濺在了她和他的心頭。
為情而傷的人,其實又何止她一人?
只是世俗的禮法規矩如一條無情寬廣的銀河,將他們分開,使得他們只能在河的兩岸終生遙望著彼此卻無法走近。
相愛於別人來說是一種幸福,於他們卻是望塵莫及的痛苦。
記得以前楚懷冰曾說過:風是暖的,還有顏色。但此刻在身邊獵獵吹動著的風卻儘是寒冷,灰暗得遮蔽了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