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季眉剛離開五○一號病房,一張清艷相宜的容顏上有份掩不住的疲憊和蒼白。
她拂拂散落在額前的髮絲,不能自已地輕吁了一口氣,雖然她擔任外科部門的護士已經三年了,對於各種病人刁鑽的要求和暴躁的脾氣,也早已習以為常和見怪不怪了。
但這位五○一號病房的老先生的確不好伺候,不但脾氣暴烈,嗓門奇大,更有摔東西、拒絕和醫生、護士合作的毛病。
季眉每回來巡視他的傷口時,他總是先要來一番長篇大論的詛咒、抱怨和饅罵,才肯讓她打針、擦藥。
如果她不小心弄痛了他,或有哪一個動作他看不順眼,他老先生的火氣就更大了,一連串夾雜三字經的惡言惡語就像亂箭齊發般疾飛而來。
季眉面對他的無理取鬧和挑釁,經常都以視若無睹來回應,若非工作理念、職業素養和同情心的支持,她有好幾回都差點按捺不住衝到咽喉的怒焰。
想想,這位汪老先生會有心這麼古怪剛烈的脾氣,也實在頗有令人同情之處,雖然他擁有令人羨慕的萬貫家財,但,面臨病痛的折磨和生死掙紮緊要之當頭,卻沒有一個親人守護在身邊,伴侶早逝,幾個被功名財祿蒙敝良知的兒女都各有其「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能守在垂垂老矣的老父身旁盡一點為人子女的孝道。
汪老先生心裡那份沉痛和打擊自然不難想見。再加上他剛剛才經歷過一次繁複而危險的肝臟切除手術,諸多衝擊讓他領受到人生的無常,在感情受創、尊嚴掃地、灰心沮喪中,他的情緒當然不穩定,喜怒哀樂自然失去控制,所有的痛苦——當然只有發在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理當逆來順受的醫護人員身上了。
季眉想到她方才在急怒攻心之下所使用的一招險棋!激將法:「汪先生,你不肯和醫生、護士合作,對我們這些早就對病人的生死麻木的醫護人員來說,是沒什麼好損失的,可是!對你那些急著想分遺產的見女來說!不啻是正中下懷。」
汪老先生一聽果然臉色劇變,他鐵青著臉,那雙暴厲的目光像一把致命的利刃般狠狠地掃向她,他渾身顫動,好半天才惡聲惡氣地警告她:
「你這個令人厭惡、又自以為是的小護士,你敢對我出言不遜,不怕我一狀告到你們院長那炒你魷魚嗎?」
她的手心裡都是汗水,但她表面上依然談笑自若,她淡淡地聳肩道:
「悉隨尊便!反正——我照顧你這樣喜怒無常的病人已經煩不勝煩,累不勝累了,你老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愛拿無辜的我開刀,我也無所謂,反正!」她謹慎地觀察汪老先生的反應,續下猛葯。「這本來就是一個權力至上,金錢挂帥的時代。」
汪老先生死命地瞪著她,面無表情,喉結上下跳動,病房內的氣氛一時僵硬沉悶的令人感到呼吸困難。
就在她認為自己的計策失效時,汪老先生突然笑了:
「你這個狡猾的小護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裡玩的什麼鬼花樣嗎?」他犀利地盯著她,一臉趣味盎然又帶點老謀深算的表情,瞅著季眉滿臉尷尬的紅暈,一時手足無措,好像當場被人揪住的竊賊一般。
「喏,你還愣在那幹啥?不是用盡心思要逼我吃藥嗎?」汪老先生揶揄地挑起濃眉說,彷佛十分欣賞季眉的窘迫。
季眉燒紅著臉,心裡卻暗自吁了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藥丸,端著開水,伺候著汪老先生服藥。
汪老先生皺著濃眉。「這是啥鬼玩意的藥丸啊!」
「這是消炎藥,白色那粒則是腸胃藥,你昨天不是直嚷胃痛嗎?」
汪老先生低聲暗咒了一聲。「哼,有你們這些伶牙俐齒的醫護人員跟我頂嘴、抬杠,我的胃會健康舒服才怪!」他沒好氣地哼道,又看到季眉手中握著一包白色藥粉,他老先生臉色又變了。「這又是什麼鬼葯啊!!一次吃這麼多葯,想噎死我啊!」
「要噎死你,不必給你葯吃,只要一碗白飯,再拿下你的假牙套就可以了。」季眉一時興起脫口而出。
汪老先生一陣愕然,隨即哈哈大笑了。「好個反應敏捷的鬼丫頭,可惜啊!可惜,我那幾個不肖子都已經娶妻了,否則!像你這麼聰慧善良的女孩子,我汪敬成頭一個不放過你!」
季眉臉又紅了,她想不到這個暴烈成性、挑剔聞名的汪老先生居然會誇讚她。她「受寵若驚」之餘,猶不敢昏了頭。「謝謝老先生厚愛,還好——您的年齡已經過時了,更還好——您的寶貝公子們都已成家,否則——我可不敢保證您腸胃的健康!」
汪敬成聞言又是一陣轟然大笑,害季眉不得不趕快找借口逃離病房,逃離汪敬成那雙銳利中又盈滿趣意、喜愛的眼神。
這場經歷對已經熟悉病人冷嘲熱諷、暴躁不安的她來說,真是充滿了新穎、陌生和驚奇的複雜感受。
想不到,曾經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汪敬成在剛愎冷冽的面具背後,仍有其詼諧機智的一面風采。
他會這樣冷熱無常,和親友的冷漠現實應該有著深刻的關係吧!
想到這,季眉心中不禁攏上一份寥落、惆悵和憐憫的情懷。
剛踱步回到休息室,護士長錢佩君見她一臉深思的神情,不禁洞達地笑問:
「怎麼了?瞧你表情那麼嚴肅,是不是五○一那位難伺候的汪老先生又給你氣受了?」
季眉搖搖頭。「不是,他今天脾氣還不錯,只是——」她輕蹙著秀眉,有點難過的低嘆了一聲。「我替他的際遇感到悲哀,想想看,一個曾經那麼風光耀眼的人,臨老生病了,卻沒有一個親人肯照顧他,伸出關懷的手,也難怪他會受不了,脾氣反覆無常。」
「想不到你當了他那麼久的炮灰,居然還能關照到他的感受。」
季眉淡淡一笑,有幾分無奈。「換作我是他,我恐怕早就挨不過這次手術了。也真虧他——也許,是他的尊嚴支撐他活下去的吧!」
「久病無孝子,何況——是這種從小生活在爾虞我詐、你爭我奪的權貴子弟,他那幾個兒女會有這種淡漠現實的反應我自不難理解,如果不是汪敬成尚留有一筆可觀的資產,我敢說——他們連聖恩醫院的大門都不會踏進一步。」
「你怎麼這麼篤定?難不成——你對汪家的歷史很熟?」季眉好奇的揚眉問,一面脫下制服,準備收拾東西回家。這陣子她都是值夜班,若非汪敬成晚上的精力過人,照理,她的護理工作可以更愉快順手。
「你忘了,我先生也是經商的,他們生意人那一套嘴臉和處世標準,我是再熟悉不過了。」錢佩君雖然十分看不慣她老公那一套「向錢看」的生意哲學,但,當老公雙手奉上大筆花花綠綠蔚為可觀的安家費時,她所有的瞠怨常又為眉笑眼開所取代。
人生在世,歡樂幾何,還是實際一點才是適應之道,這點錢佩君向來懂得掌握。
季眉攏攏她那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若有所思的嘆息道:
「聽你這麼一講,我真是百感交集,看來,巧取豪奪、功利現實的商業圈還是少碰為妙,少奶奶的生活儘管絢爛亮麗,但——背後的辛酸、眼淚又有誰知道?」她搖搖頭。「還好,我這個人一向安貧樂道,沒有要釣「金龜婿」的野心,否則,一入侯門深似海,千金難換自由身,那種滋味豈不生不如死!!」
「話不要說得太快,什麼我以後絕不嫁商人啦,軍人啦!嘿嘿,這種太肯定的話往往是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的,特別是愛神的考驗,君不見_咱們小兒科的護士陸心怡以前也是信誓旦旦地說不嫁船員,這下子可好——不但嫁了,而且還是背著父母公證結婚的。所以——季大小姐,我以過來人的身分奉勸你,做不到、沒把握的事最好不要隨便下斷言,否則——本醫院又會多了一則茶餘飯後的笑料題材。」
「是嗎?」季眉嬌媚地皺皺眉頭。「你們慢慢等吧!反正,本小姐心如鐵石,早就抱定了決心,絕不嫁做商人婦,何況——任何男人只要跟我大哥一比,馬上就——」她做了一個非常「不屑」的表情。「我怎會看上那種渾身銅臭、充滿市儈味的公子哥兒呢?」
錢佩君聞言,不禁反層相稽。「是喲!那個男人能跟你那個才高八斗、文采非凡的記者大哥相媲美,尤其是我那個滿腦子只有賺錢,沒半點才氣、人品素養極差的老公江霈德,恐怕——只有替你大哥季剛提鞋的份兒了。」
這番似褒似貶、半假半真的話果然讓季眉消受不住,趕忙紅著臉小聲討饒:
「錢姊——你講話幹嘛這麼酸溜溜,又充滿了辣味嘛?」
「不充滿酸味和辣味,我心裡怎能平衡呢?」錢佩君調侃地瞅著她,慢聲補充著。「第一,全世界的好處跟便宜都給你們兄妹佔光了,瞧你們兩個,女的長得溫婉嬌美,男的呢?瀟洒出眾,又有一身的好才情,想想,不先教人怨嘆上帝造物的不公和偏頗,再者,咱們醫院無論是已婚、未婚、只要是長有眼睛、沒瞎的男性員工,包括院長、甚至病人、病人家屬在內,每一個人見了你無不心生愛慕、大獻殷勤,教我們這些色不迷人的護士好生不平、好生自卑喔!」
季眉被她糗得哭笑不得,一張俏顏紅得像晚霞般艷麗不可方物。
「錢姊,你真是!那種事不提也罷了。」
錢佩君笑得好不開心,她眨眨眼,努力控制臉部擴散的笑意,事實上,她相當疼愛季眉這個心思靈敏、善解人意、美得像藝術品的女孩子,除了她的靈慧懂事,她在處理病人和家屬的情緒問題上的細心謹慎和親切、利落更是教人激賞和肯定的,更別提她那一臉猶如天使般迷人、溫馨若夢的笑靨。
她一直當她是自己的妹妹一般疼惜和照顧,不可否認,這個年輕而漂亮的白衣天使擁有一股讓人打心眼喜愛、憐惜的魅力。
也難怪,她在醫院裡的人緣是那樣充滿了擴散而驚奇的效果。更難怪——那些整天與手術刀、病人的呻吟、病菌為伍的醫生們個個將她視為自己夢寐以求的紅顏知己,從眉目傳情、鮮花攻勢、排隊接班,各類絞盡心思的追求花招無奇不有,更甚者——有的男性病人就躺在病榻上對她展露愛意,弄得季眉啼笑皆非、不勝苦惱。
有時候在照顧病人,穿梭在大大小小的病房、手術室、聞了一整天的消毒藥水的氣味之後,她們會在短暫的休息中互相交換工作心得,甚至調侃對方一番,來增加工作辛勞后的情趣和意境,彼此打氣、鼓勵,否則,在這般繁重又吃力不討好的護理醫療工作中,要得到正面的成就感和肯定是相當困難的,尤其是在鼓勵病患和死神勇敢搏鬥的過程中。也因此,她們格外珍惜這份在休息室中培養出來的情誼。
「要我閉上嘴巴也可以,如果你那個帥得可以當電影明星的老哥願意跟我來個浪漫的燭光晚餐,滿足我那極度貧乏又自卑的心靈之苦,我會考慮口下留情的。」
「口下留情?你不怕你的江霈德吃醋,我還怕我大哥被你的熱情給淹役了,誰不曉得你暗戀他一輩子了——」季眉終於逮到機會反擊了,她說得笑意盈盈,滿臉神氣的光采。
難得一向鎮定自如,有老大姊作風的錢佩君也會臉紅,她瞪著季眉,沒好氣的罵道:
「死丫頭,你竟取笑我;看我下次派個多難纏的病人來折騰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對主管造次?」
「造次?我怎麼敢?只不過——」她淘氣地流轉著一對漂亮生動的眼眸,好整以暇的說:「事關我大哥的生死和清白,我實在不敢私相授受。」說完,她機伶地搶過皮包,在錢佩君的棉花盒扔來之前閃出了休息室,一路笑咯咯地步出了聖恩醫院。
☆
季剛一跨進寰宇雜誌社,剛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他桌上的內線電話就響了,他本能地先喝一口茶,然後拿起聽筒,他知道除了他們那位素來只求績效,不問手段,甚至罔顧屬下感覺的總編輯祝威祥之外不會有別人。
這位祝先生是新聞界出了名的工作狂,也是有名的剝削專家——很懂得善用各種管道搜集資訊,創下獨家新聞的佳績。更擅長「壓榨」部屬的專長和才幹去為他「打拚賣命」,挖掘層出不窮的新聞焦點。
也因為他的精練和大膽,寰宇雜誌才能從百家爭鳴的新聞雜誌中脫穎而出,成為廣受讀者肯定和好評的刊物。
尤其是他們報導的新聞角度不僅廣泛而精闢,而且內容豐富多元化,舉凡政治、文化、經濟,五花八門等消息、乃至名人軼事、專題報導都編撰得生動活潑,引人入勝。
當然,這和他們擁有一群質素很高的新聞專業人員和編輯群有關,這些新聞界的精英個個都是身懷專才的高手,尤其是他們那種不怕艱險、上山下海的服務精神,更是寰宇雜誌能夠壯大的重要憑藉。
季剛更是這一群生力軍中的佼佼者,尤其他剛剛完成的「天安門事件——學運背後的覺醒和覺悟」的系列專題報導,內容精確而犀利地剖析了學生運動,在近代中國的演變歷史和發展性,客觀而詳盡的從歷史、教育、社會文化的層面來剖析學運激情過後的影響,及延伸出來的後遺症,理性和感性地陳述了中國民主政治之所以無法積極進步的原因,發人深省之餘,更喚起所有關心大陸政情發展的讀者一致的喝采和迴響。
季剛非常了解他的頂頭上司絕對不會平白放他一星期的假,溫情假期的背後一定藏有艱巨的任務,這是祝威祥一貫的作風。
相信這次也不會例外。
果然,聽筒那端傳來祝威祥不冷不熱、帶點沙啞的聲音。
「季剛,我有事要跟你商量,請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季剛自我解嘲地挑了一下濃眉,懶洋洋地揶揄道:
「老總,你可真是一點也不浪費時間,我剛銷假回來,你就宣召我,敢情沒什麼好差事要差遣我?」
「是不是好差事你進來不就知道了?!」祝威祥也很乾脆,他們共事五、六年了,工作培養出來的默契和了解也讓他省去不少客套、燒圈子的繁文縛節。
「不必了,老總,我跟了你五、六年了,你什麼時候給過我輕鬆、偷快的任務?上回更過分,你教我去挖掘妓院的內幕,這也罷了,還居然教我假裝尋芳客,害我差點沒被那些妓女給五馬分屍了——」他想起來就心有餘悸,甚至!還有一份揉合了惱怒、尷尬的怒氣。
「誰教你老弟長得一副人見人愛的小白臉,害那些妓女大姐們個個見色心喜,芳心大醉,願意免費為你老弟服務,這種天上掉下來,不花一毛錢的艷福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若非我特別鍾愛老弟你的才幹,這麼香艷刺激的差事多的是有人搶著干,你別不識好人心啦!」祝威祥的聲音有份掩蓋不住的戲瘧和笑意,害季剛一張俊逸的臉孔漲得通紅,又有份剋制不住的惱火。「老總,你實在太過分了,你明知道——我什麼事都沒幹,你還拿它來做文章,弄個不好,還讓別人誤會我假公濟私。」
「我本來就不反對你假公濟私,反正是公私兩便嘛!誰教你老弟假清高,喜歡扮演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有現成的便宜不會佔?」祝威祥笑得更老奸巨猾了,其實,心底里他非常欣賞季剛的梗直樸實,而他的工作態度和操守更是雜誌內其他男性工作人員所望塵莫及的,所以,這次探討妓女在工作的辛酸血淚及雛妓問題系列專題報導,他才放膽交給他全權負責
換作其他同仁,他可就沒有絕對的把握了。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季剛帥氣而富有書香的氣質會那麼具有滲透力,居然會引起那些妓女爭風吃醋,甚至大打出手。
有個年近四十的老妓女,甚至還表示願意為他收山,把這些年來皮肉生涯所賺的錢拿來「養」他。
嚇得季剛拔腿就逃,只恨爹娘沒多生他兩條腿。
這段香艷軼聞一直到現在還不時成為寰宇雜誌社的趣談,有的比較缺德的男同事還煞有其事地拍拍季剛的肩膀,嘲瘧的說:
「小季啊!我看你乾脆別那麼辛苦跑新聞算了,反正,你有上蒼眷顧的天賦異稟,如果你願意,保證你可以成為最搶手的新一代舞男。」
氣得季剛差點掀桌子,綳著一張冷臉好一陣子都不跟那些分明故意嘲弄的男同事講話。
接著,他軟硬兼施,鄭重其事地對他這個總編輯三申五令地提出「警告」:
不準再派這種「有色彩」的濫任務給他,否則,他就拍拍屁股走人。
祝威祥看他那麼凝肅認真的表情,實在忍不住想笑,剋制了好半天,他才壓抑住泉涌的笑意,點點頭,淡淡地打趣道。
「好吧,誰教你是我們寰宇最有才華的記者,為了留住你,我只好委屈一點接受你的「威脅」,不再派這種有顏色的任務給你,以後只教你跑宗教啦!藝術啦,寫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文章啦!喔!抱歉,在藝術和色情之間的分野還役有理清之前,我看,你暫時還是不要跑藝術新聞,省得又傷了你那顆純情的男性自尊。」
這番話直糗得季剛臉孔發熱,又好氣又有份無奈。「我能說什麼呢?什麼好話、壞話全給你說光了。」他搖搖頭,以一種又佩服又帶點譏刺的口吻說:
「姜還是老的辣,老總,你真不愧是咱們雜誌社的老芋頭。」
「老芋頭」是公司同仁給祝威祥取的外號。意思是形容祝威祥頗具老芋頭「外俗內滑」的特色。
祝威祥瞪著他好半天,然後才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他:
「請留點分寸,不要以為你是我的愛將,就可以肆無忌憚,拿我最忌諱的痛處來攻擊我。」他沒好氣地冷哼著:「老芋頭?不如叫做番薯更好!」
「番薯不好,吃多了可會——」季剛很識相地在祝威祥翻臉之前溜出了辦公室。
這段插曲一直成為他們二人之間拿來互相消遣、調侃的話題。
這會兒季剛聽他又搬出舊故事來挖苦他,不禁冒火地咬牙道:
「這麼說來,這是我的錯羅?誰教我放著免費的野食不吃?只是我不曉得您祝老先生年紀一大把了,還有閒情逸緻扮演拉皮條的角色?」
此話一出,祝威祥的口氣果然變了,只聽他生硬地一字一句地說道:
「小季,你是放假放昏了頭吧!」
季剛也覺識到自己的出言無狀,於是,他低聲向祝威祥道歉,並乖乖地來到他的辦公室聽候差遣。
祝威祥抽著煙,隨意地掃量了他那面無表情的臉龐一眼,眼睛閃過一絲詭譎的光芒。「別這樣,我又不是逼你去跳河,你幹嘛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
季剛撇撇唇,皮笑肉不笑地說:
「少來了,老總,我對你還不了解嗎?你最喜歡玩先禮後兵的懷柔政策,先放我一星期的假,接著就準備丟一個燙手山芋給我接,你這套把戲我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你還是省省口水,直接引入正題吧!」
祝威祥笑了。「好吧!既然你這麼了解我,我若再廢話連篇豈不顯得虛偽?」他遞給他一份剪報。「你先看看這份剪報,然後我再告訴你我找你的目的。」
季剛快速看了一遍,詫異地發現這竟是一篇桃色新聞的剪報。「這是楚石和冷晏妮的花邊新聞嘛!你要我看這個幹嘛!」
「你想呢?」祝威祥好整以暇地瞅著他。
「該不會要求我去採訪他們兩個人,單刀直人地問他們到底有沒有曖昧不明的關係吧?」
「你想我會要你去做這種只有白痴才想得出來的蠢事嗎?」
季剛抿抿嘴。「謝謝你喔!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會那麼看重我,原因就在於我的愚昧無知。」
「不錯,你再繼續裝蒜好了,反正,我有的是時間跟你抬杠。」
季剛的濃眉蹙緊了。「我不懂,你怎會對這則桃色新聞感興趣?除了男女主角的名氣之外,我不覺得這種挖人隱私,男歡女愛的事有什麼好報導的?」
「是嗎?也許,這就是我為什麼能做總編輯,而你只能做我的部下,讓我頤指氣使的原因,如果你的認知能力和敏感度只有這一些的話?」
季剛沉著臉不予置評。他有個感覺,這絕不會是一項他喜歡接受的任務。
「不說話並不表示你可以逃避這個好差事。」
「什麼好差事,莫非,你要我充當私家偵探,或者像某些不入流的徵信社一樣偷拍他們幽會、親熱的照片和證據?」
祝威祥有趣地揚起了眉毛。「如果你有這種好本領,我倒也不反對你用這種非常的手段。只可惜——我要你做比這個有趣多了。」
「譬如——教我到冷晏妮的酒吧卧底,充當吧台酒保?」季剛諷刺的說。
「憑你的姿色去做酒保豈不是暴殄天物?不,我要你去接近楚石的獨生女楚夢安。」
「目的何在?從她女兒口上挖掘他老爸的風流情史嗎?」季剛不以為然地冷哼道。
「你不覺得這項緋聞頗具深入探討的價值嗎?第一、楚石是目前台灣文壇上炙手可熱的才子型作家,他的文學造詣,他的溫文儒雅,出口成章都讓他充滿了一股迷人的中年男性的魅力,女性讀者崇拜他,男性讀者也肯定他的才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也是你最欣賞的作家之一,而且,你曾經選修過他的中國文學史。」
「對,我個人是很佩服他,包括他玉樹臨風的氣質,瀟洒奔逸,行雲流水的才情以及他那份能言善道,不慍不火的書生本色,但,這並不表示我會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利用他的女兒去挖掘他的感情世界,我覺得這麼做有欠光明磊落。」季剛不能自主地激動起來,愈發抗拒這份他不認為具備新聞價值的採訪任務。
「你的措詞太嚴重了吧?!了解事件背後的真象是新聞從業人員的使命,任何可以藉助的人事物我們都應該充分把握,這是權變,不是耍詐!」
「你說得是很好聽,但去執行的人是我,我的道德良知都不允許我去運用這種有失厚道的伎倆。」
「聽起來你好像非常具有道德勇氣,而我,卻變成無所不用其極的卑劣小人。小季,你捫心自問吧,當你進入大陸採訪天安門事件落幕之後的影響,你又何嘗不曾用過職業上的技巧,你能對他們的公安人員說你寫這篇文章背後的用意嗎?你去報導牛肉場的黑暗面,又何曾開章明義,沒耍一點花樣和權變的法則呢?」祝威祥語音咄咄的反問他。
季剛表情更探沉了。「我不懂,你一向最看不起這類花邊新聞,為什麼這次你會對楚石和冷晏妮的感情動向那麼感興趣呢?」
「因為——我直覺這件事情的背後藏有太多有價值的秘密和內幕。楚石他這個人一向律己甚嚴,雖然他的文章那樣洒然率性,作風一向隨意自在,但他的私生活一向嚴謹,除了他早被人知的元配在文化大革命前逝世外,他一直保持著單身貴族的身分,偶爾和談得來的女性來往,也多限於君子之交,但——這次他卻和冷晏妮在一次婚宴上迸出感情的火花,甚至,毫不避諱新聞媒體的追蹤採訪,你不覺得很反常嗎?何況,冷晏妮一向給人的風評非常極端,像她那樣風姿綽約,八面玲瓏,聲名狼藉的女人怎麼看都和斯文儒雅的楚石不配襯。」
「他們後來不是都對新聞媒體否認這項傳聞嗎?只說他們只是互相仰慕對方的才情風采,對彼此只有一份惜才的友誼嗎?」
「這種否認和聲明跟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什麼差別?!而且,據我得到一項可靠的內幕消息,他們之間的感情所以會暫緩下來,完全是因為楚石的寶貝女兒楚夢安的極力反對!」
「所以,你就教我去拐他的寶貝女兒,寫一篇女兒反對爸爸娶後娘的新聞了!!」季剛沒好氣地直翻白眼。
「嘿嘿,講清楚啊!我是教你去親近,可沒教你去拐啊,至於,怎麼個「親近」法,就隨閣下自然發揮好了。」祝威祥笑得好曖昧,一臉十足的狐狸相。
「你該不會暗示我出賣色相去追他女兒吧?!」季剛眯著眼說。
「我可沒鼓勵你這麼「賣命」,只不過,聽說,他那個寶貝女兒頗有乃父之風,不但相貌出眾,氣質更是優雅非凡,聽說,她從初中開始就有一大堆男生跟在屁股後頭追求,爭相獻殷勤——」
季剛淡淡地咧嘴說:
「這又如何?我又不是沒見過漂亮的女孩子,我妹妹季眉就是個漂亮寶貝。」
「就是這樣吧!你對漂亮女孩有免疫能力,這就是我屬意你去接這個任務的原因,換作其他人,難保不會意亂情迷,來個馬前失蹄。」
「謝謝,原來在你眼中我還有坐懷不亂的剩餘價值。」季剛揶愉的說,內心卻開始掀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不安和異樣的思緒。
祝威祥審視他那深思的表情,一時摸不透季剛的想法。-「怎麼樣?你願意接這項工作嗎?」
季剛咬著唇沒說話,眼睛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半晌,他才遲疑地問道:
「如果我不肯接,你會怎麼做?打消這個提案,還是——」
「我會派其他人去做,你最了解我的,在我的人生字典從來沒有「放棄」這兩個字。」
季剛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悸了一下,他的臉色更凝重了。
「怎麼樣?」
季剛沉重地吐了一口氣,苦澀地說:
「我根本投有招架的餘力,對不對?除非我去,要不然其他人會撕了楚石,把他剝得一乾二淨。」他犀利地緊盯著祝威祥,嘲弄地說:
「而你向來算準我的脾氣,更知道,我對楚石的好感,因此,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不要怪我,小季,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壓力,這是一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在同業劇增、百家爭鳴的情況下,寰宇要維持經營的佳績非常不容易,所以我必須抓住每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包括讀者關心、愛看的訊息,你能了解我的立場和苦衷嗎?」
季剛站起身,臉上的表情是不置可否的。「你知道我不會怪你的,所以,你可以把你的歉意收起來,如果你不放心,我還可以用我一向秉守的工作信用和職業道德來向你保證,儘管,我不贊成你的做法,但,我既然答應接這個任務,我就會全力以赴,這樣,你可以滿意了吧?!」
祝威祥對他的冷嘲熱諷和無理並不以為忤,反而很有風度地淡淡一笑。「很好,如果你的態度能更溫和一點,那我會更滿意的。」
季剛揚揚眉,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得了吧!老總,如果我是那種能屈能伸的「豪傑」,今天你的寶座恐怕早就不保了。」
祝威祥聞言不禁開懷大笑。「小季,你可真是一點也不謙虛啊!」
季剛拉開門把,離開前不甘示弱地補充了一句:
「那還不是跟大人您學的。」
「不要太得寸進尺啊!」祝威祥笑著警告他,心裡卻因季剛的合作而感到輕鬆快意。他一向信任他敬業執著的工作精神,相信有他出馬,這次特別而大膽的任務一定能夠順利完成,他有這個信心,也有這個篤然肯定的樂觀,他能讓寰宇經歷多次面臨同業激增和誹謗打擊的考驗而屹立不墜,信心、樂觀和毅力都是他力挽狂瀾的基石。
而知人善任更是一項不可抹滅的因素。
☆
宏鼎建築企業大樓巍巍壯觀地聳立在熱鬧繁華、大廈林立的敦化南路上。
透明晶瑩的玻璃窗外輝映著夕陽餘光和閃爍更迭的霓虹燈,幾乎讓人來不及適應地微眯起眼睛。
殷允帆仰靠在他的辦公室轉椅內,剛從一場冗長而令人疲乏的股東會議掙脫出來,他疲倦地幾乎不想動,不想說話。
一張俊美、不羈而玲峻的臉孔隱藏在昏暗的辦公室內,彷若古希臘的貴族雕像,有幾分駭人而肅寒的意氣。
桌上的內線電話響了,他知道準是他那位一向盡忠職守的女秘書林中慧提醒他別忘了六點半凱悅酒店的約會。
他迅速地拿起聽筒,知會她十五分鐘后通知司機備車出發。
剛站起身,準備套上西裝外套時,桌上的專線電話響了,他皺緊眉峰,不耐煩地拿起聽筒:
「喂,我是殷允帆。」
「允帆,我是媽啊!」
他的表情更探沉了。「媽,您又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吩咐了?拜託,你長話短說好嗎?我等會還要去洽商一樁很重要的生意呢?」
「允帆,你這孩子怎麼搞的?脾氣愈來愈暴躁,連跟自己的母親講話都那麼沒耐性?」殷太太輕聲埋怨著。
「媽,您今天連這通電話在內已經是第七通了,我求求您有話一次交代完好喝?您又不是不知道公司的業務有多忙,光是開會、吃飯、應酬就已經把我忙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偏偏您還有心情打電話來跟我閑話家常。」
「是,我承認我是啰嗦了點,可是,誰教我上了年紀,記憶力不中用了,你這個做兒子的就不能多擔待點嗎?」
殷允帆無奈地搖搖頭,啼笑皆非地嘆息道:
「好吧,誰教我是您生的,現在能不能請我偉大的母親大人您趕快頒下懿旨,行嗎?」
「是這樣的,這個星期六你爸在家裡設宴款待楚石和他的女兒楚夢安,你務必要在家裡做陪,你也知道你楚伯伯有多欣賞你,而且,楚夢安剛從國外深造回來,你們一直沒機會碰面認識,所以——」
「所以,你們就瞞著我擅自訂下了追個名為聯誼實為相親的飯局?」殷允帆諷刺地打斷她,整個身軀都僵硬起來。
「允帆,你這孩子,你不要這麼排斥這種事好不好,你都已經卅二歲了,整天浸泡在公文里,要不然就是和一些舞國名花攪和在一瑰,你這個樣子看在我和你爸眼裡心裡有多難過,你知道嗎?」
「舞團名花難道不是人嗎?至少,比一些矯揉造作,虛情假意的名門淑媛實際多了,至少,她們擺明了要錢,不像——」他沉著臉說,整個人都被一種不可克制的震顫和憤懣所主宰著。
「允帆,你這孩子,都已經四年了,難道,你還不能從江翠屏給你的夢魘中清醒過來嗎?」殷太太憂心忡忡的說道。
江翠屏這個字像一條殘酷的鞭子,狠狠地從他緊縮的心臟鞭策過去,他呼吸沉重,回憶像黑洞般吞蝕了他的尊嚴和驕傲,他咬緊牙截,臉色白得嚇人。「清醒?!我是太清醒了,所以,我不會重蹈覆轍,讓你們來擺布我的感情,一個江翠屏就足以讓我領受女人的善燮無情、虛偽狡詐,我不會傻得再去扮演可笑的羅蜜歐,嫣,我勸你和爸省省心思吧,相親的遊戲你們還玩不累嗎?」
「允帆,你不要這樣子,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江翠屏一樣,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像我,像你兩個姊姊她們不都是宜室宜家型的女人嗎?不要一朝遭蛇咬——」
「媽,夠了!我不想聽了,反正我這一輩子絕不會再讓任何女人來左右我的生命,把我當成玩物一般!」說完,他激勤的切斷雷韶,不給殷太太遊說的機會,寒著臉,顫悸地用力關上辦公室大門,在林中慧錯愕的目光下大步邁入電梯,在密封的空間里,費盡心思地一寸一寸平復翻騰不已的情緒。
☆
寰宇雜誌社。
季剛板著臉,抱著一份資料袋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闖進了祝威祥的辦公室。
祝威祥正在講電話,他淡淡地掃量了他一眼,渾然不把季剛臉上隱含的怒氣看在眼裡,依然談笑風生地講他的電話。
季剛憋著氣,坐在他的桌側,一雙漂亮有神的黑眸冷得像天空中最耀眼的寒星。
祝威祥終於意識到季剛的「來者不善」,他迅速結束了電話。「幹嘛!你擺個晚娘面孔給誰看啊!不是我愛訓你,你老弟最近氣焰也太囂張了吧,雖然你是老闆面前的紅人,雖然!我這個總編輯對你頗禮遇、看重,這也並不意味,你可以不打招呼就擅闖我的辦公室,甚至板個比馬桶還臭的臭臉給我看!!」
季剛抿抿唇,深吸一口氣,終於發難了。「拿去!」他丟給他一袋牛皮紙袋。
祝威祥納悶地接過來,當他發現裡頭一疊影印資料中,竟有一張少女的照片時,他細細端詳著,一雙細小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哇,這小妮子還真漂亮,不錯,不錯,的確秀色可餐!」
「餐你個頭!老總,你這次實在太過分了,你知道她是誰嗎?她就是那個你費盡心機逼我去接近的楚夢安!」季剛火大的低吼著,渾然控制不住澎湃洶湧的怒濤。
「幹嘛臉紅脖子粗的?她是楚夢安又如何?我不是跟你說過她長得很漂亮嗎?難不成她的美麗也得罪你了,還是,你怪我描述得不夠傳神詳盡?!」
季剛滿臉通紅。「不是,而是——」他逼近祝威祥,被他眼中那種逗趣的神采撩得又惱火又尷尬。「你竟然沒告訴我她是個幼稚園園長。」
「怎麼?你對幼稚園園長有成見嗎?」祝威祥失笑地揚著眉反問他。
「當然不是,問題是,我怎麼去親近她?」
「你可以去應徵當保姆啊!反正,在外國也不乏優秀的男性保姆啊,說不定你還可以成為一名成功的保姆,順便修身養性磨一磨你那暴烈又不識好歹的脾氣。」祝威祥笑嘻嘻地說,臉上揶揄的意味更深、更濃了。
他見季剛綳著臉不講話,不禁嘆口氣,半真半假的說:
「原來你的敬業精神也是有條件的,原來,你對幼稚園園長有恐懼症,好吧!君子不強人所難,我就——」
季剛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半晌,他笑了。「得了吧!激將法的戲我看多了,老實說,除了這點在技術上的困難外,我還發現一件令我生氣的事,那就是你給我的資料根本是錯誤的,什麼楚石和冷晏妮一見如故,彼此鍾情,只是因為他的女兒,所以才暫時冷卻下來,狗屎!!經過我這一星期的追蹤搜證,他們兩個人根本連好感都談不上。」他說得一副氣憤填膺的模樣。
「哦?那——楚石為什麼會常去光顧冷晏妮主持的酒吧,沒有感情的人,怎肯每晚花大筆的費用坐在那品酒,只為了一個初識不久的女人?我們都知道這家席夢酒家的消費額是相當驚人的。我想,楚石就算嗜酒如命也禁不住這樣「慘烈」的支出吧!!」祝威祥慢條斯理的分析道。他見季剛一時啞口無言,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再說,我若不提供你一些似是而非的資料,怎能測驗出你是不是在打馬虎眼?還是抱著雖不滿意但還可以接受的精神去工作?」
季剛搖搖頭,瞪著祝威祥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笑臉,真是有份哭笑不得的複雜情愫。
「好了,別搖頭,雖然我這個上司是過分精明了點,但,我也有人情味的地方,譬如,我恰巧知道楚夢安這丫頭每天早上都有溜狗的習慣,而且,她晚上還在日語補習班兼職。」他眨眨眼。「你不是一直想學日語嗎?」
季剛的心怦然一動,靈光乍現,倏地醒悟了過來,他望著祝威祥那張實在不怎樣的尊容,再看看他眼中詭異的笑容,不禁感觸萬分地嘆道:
「幸好你只是我的上司,不是我的敵人,否則,我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
祝威祥不以為意反而表現得很受用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乾,老弟,我保證你會活得很好、很健康、很長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