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殷允帆總算在輸血及醫生緊急的醫療手術下檢回了一條命。
不過,他的傷勢仍需要觀察和住院診療,因此,他在極度不情願的心境下被安排住進512的頭等病房。
當他發現被派來照顧他的護士竟是那個令他輾轉不安、避之唯恐不及的小女人季眉時,他臉色倏地沉了下來。「你們醫院的護士都死光了嗎?怎麼換來換去老是同一張臉孔呢?,」
季眉臉色微變,但她仍然沉著應戰。「抱歉,對於醫院的指派我實在沒有置喙的權利,至於我這張令閣下倒足胃口的臉孔更是上蒼的傑作,我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請閣下入境隨俗,將就一點。」
殷允帆暗暗佩服她優然自怡、落落大方的氣度,但他內心的脆弱和震撼更令他惱怒而不知所措,於是,尖刻刺耳的話又脫口而出:
「你是沒有權利,但我有,如果你們醫院只有你這麼一位乏善可陳的護士的話,我寧可冒險辦理出院手續。」
季眉強迫自己咽下滿腔的怒火,不卑不亢的說:
「悉聽尊便!如果你不怕成為瘸腿的跛子的話,我自然沒有話說,更樂得逍遙自在,你以為你是王公貴族,還是皇家親戚?我喜歡伺候你這個不識好歹、陰陽怪氣的闊少爺嗎?」
怒光閃進了殷允帆的眼底,他呼吸沉重,面罩寒霜的盯著她。「你不要太過分,否則——」他咬緊牙根。
季眉有恃無恐地淡淡一笑。「否則如何?你要教醫院開除我嗎?」
「不,開除你還太便宜你了,我殷允帆不是玩這種小兒科把戲的人,我會細細的、慢慢的折磨你,在你伺候我這段期間,我會讓你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心驚膽顫!」
「謝謝,我實在受寵若驚,更願意拭目以待、靜觀其變。」季眉滿不在乎的神態激得殷允帆又愛又恨,又拿她莫可奈何。偏偏她還笑得那麼甜美燦爛,好像他的威脅恫嚇都成了一則滑稽荒誕的笑話。
想到這,他生氣地緊抿著層,呼吸急重而紊亂,更有著騎虎難下的窘困和惱怒。
季眉看他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知道自己沉靜自若的態度惹惱了他,望著這個出類拔萃卻有著壞脾氣的男人,她覺得自己像個寬容的母親。
「殷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替你換藥。」她瞅著他鐵青的臉,揶揄地笑道:
「我想,你是個身經百戰、見過世面的人,更是一位成功優異的企業家,應該不會耍這種拒絕和醫生、護士合作的幼稚玩意。」
殷允帆被她這麼一陣奚落,只好乖乖地讓她換藥,一張俊逸的臉難看得皺成一團。
換完葯,季眉對他壓抑的怒氣視而不見,她笑意盈盈地說:
「好了,先別生悶氣了,既然我都敢大大方方地接受你的挑戰,我相信聰明如你應該不會跟自己的心情過不去。」她頑皮地眨眨眼。「吃飽睡足、養精蓄銳才能想出絕妙好計,不是嗎?」
殷允帆惡狠狠地瞪視她。「你這麼詭詐又這麼聒噪,我真不懂我乾爹怎麼會欣賞你呢?」
「這個——你何不去問汪先生呢?也許他湊巧比你幽默,又多了一雙慧眼。」
「哈!好個大言不慚的女人,季小姐,你未免孤芳自賞得太離譜了。」
「是嗎?」季眉不以為忤地沖著他甜甜一笑。「我覺得我只是比較懂得愛惜自己、尊重自己,不會讓一些微不足道的挫折磨掉做人應有的生活情趣。」
殷允帆臉色驟變,下顎緊縮,心隱隱抽痛著,整個人都像化石一般僵硬而面無表情。
☆
連續三天殷允帆都沒給季眉好臉色看,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傲慢地板著臉對她的服務精神提出苛刻的批評。
對於他的吹毛求疵和無禮,季眉心悅誠服的照單全收,甚至,有時候還不忘笑臉吟吟告訴他:
「殷先生,你別老是綳著一張臭臉嘛!」見他陰沉著臉,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季眉好脾氣地微微一笑。「別這樣嘛,給點面子啊,就是冰山也有雪融的一天,你何必跟我這個卑微的小護士過不去呢?」
面對她的溫情攻勢,殷允帆卻痛苦的如坐針氈,內心如萬馬奔騰般糾葛不安。
「別這樣小器嘛!你老是這樣僵著臉,臉上肌肉不酸不疼嗎?」
殷允帆惱火地緊盯著她那張笑容可掬的嬌靨,內心的爭戰更劇烈了。「你非得這樣咄咄逼近嗎?我每天待在這束手無策,任你們這些煩不勝煩的醫生、護士宰割還不夠嗎?還要忍受你口蜜腹劍的柔情攻勢嗎?」
「柔情攻勢?」季眉失笑地揚起秀眉,一臉無辜的表情。「殷先生,你怎能把我的熱心服務,殷勤照顧扭曲成這個樣子呢?」
「你!」殷允帆為之氣竭,無奈之餘,更有一份理不清的感情在胸口掙扎。
「好了,別生氣了,我還得帶你去照X光呢,如果我每一位病人都像你這麼容易動氣,我懷疑他們有幾個人的肝臟是健康的,沒有肝硬化已經是萬幸了。」
殷允帆面無表情地冷哼一聲:
「有你這種尖牙利嘴,又嘮叨成性的護士,你的病人的肝臟功能會正常才怪!」
季眉不以為意地抿唇笑道:
「我懷疑我有必要為病人的個人修養負責,畢竟喜怒無常的病人肝火是容易上升的,因此——」她見殷允帆陰霾的臉色,立刻識相地閉上唇,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上輪椅,真恨不能自己手上有根魔棒可以掃平他緊繃的臉、糾結的眉峰。
進入放射科檢驗室,一向對季眉情有獨鐘的醫生劉逸洋立刻喜上眉梢地迎了上來,熱心款款地要幫季眉扶殷允帆上放射台。
殷允帆冷眼旁觀,一張臉難看得像陰沉欲雨的天色。一股難言的酸澀刺痛戮進了胸膛,燒炙得他渾身緊繃,無一刻安寧。
他慍怒而冒失地拂開劉逸洋的手。「我自己會上。」說著,他不睬劉逸洋驚愕的反應和季眉不解的目光,艱困地抬起他那裡著石膏的腿,強忍著刺骨的疼痛,吃力想爬上放射台。
季眉見他青筋浮現,嘴唇泛白的窘困模樣就知道他在逞強,即刻伸出雙手想助他一臂之力。
殷允帆粗魯而不悅地揮開她的手。「我不是殘廢,不需要你的攙扶。」
季眉難堪地收回手,委屈地紅了眼圈,劉逸洋見狀,不禁氣憤難平地指責殷允帆。「殷先生,我們都知道你是我們醫院的貴賓,但,這並不表示你有權利羞辱我們這些出身平凡的醫生、護士!」
殷允帆臉色蒼白、汗水淋漓地躺上放射台,他譏刺地掀起嘴角反唇相稽。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如果不是你急著想扮演憐香惜玉的護花使者,你怎麼會覺得我的凡事恭親,不假他人的作風羞辱了你和Miss季呢?」
「你!」劉逸洋窘迫得漲紅了臉,被殷允帆犀利而一針見血的措辭攻訐得一時啞口無言。
季眉也有幾分惱怒和尷尬,但她實在看不慣殷允帆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神態。「殷先生,也許你覺得自己很有優越感,但,我並不認為這種刻薄惡劣的揶揄能表現出你高人一等的風範,除了揭露你的盛氣凌人和粗魯傲慢外?」
她義正嚴辭的指責刺痛了殷允帆的心,他刷白著臉,難掩妒意和憤怒的衝擊,他怒光迸射地瞅著他們,尖銳而殘忍地諷刺道:
「不錯,不錯,你們還真是默契十足,一鼻孔出氣,連上班的時間都懂得充分利用,表現夫唱婦隨的恩愛情誼。」
「你!你少含血噴人!」季眉顫聲怒道,他那輕蔑而殘酷的攻擊讓她有種含冤莫白的屈辱和酸楚。
「我有沒有含血噴人,大家心知肚明,劉醫生,你說對不對?」他把矛頭射向了一臉難堪,又惱又怒的劉逸洋。
「我——」他無言以對,他對季眉的一往情深是醫院所有同仁有目共睹的,但,他也明白季眉對他的閃避哲學,所以,面對著殷允帆咄咄逼人的言行他無力招架,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擊才是。
季眉看劉逸洋臉一陣白一陣青的,一副窘澀吃癟的模樣,她心中的怒火為之上揚,衝動而不加思索地挽住劉逸洋的臂彎,笑意盎然地對著殷允帆說:
「我跟劉醫生一向情投意合,他才識過人、老實誠懇,對我這個「面目可憎」的小護士又寵愛備至、關愛有加,怎麼?殷先生見不得我們恩恩愛愛,非得說幾句刻薄難聽的話才高興爽快嗎?」
憤怒扭曲了殷允帆的臉,他怒不可遏地注視著他們緊挽在一塊的手,氣呼呼地冷哼著。
「好,既然你們這麼迫不及待,乾柴烈火地想表演水乳交融的精採好戲,我殷允帆也不是個不知趣的人,不敢佔據你們寶貴的時間——」他咬緊牙齦,寒光逼人地掃了季眉秀麗可人的臉龐一眼,心如刀割地厲聲說:
「我解除你的枷鎖,你不再是我的特別護士了。」說完,他忿忿而狼狽地離開放射台,沉重而艱困地推著輪椅離開檢驗室。
震人心肺的關門聲好像一條無情的鞭子掃過季眉的心頭,酸楚讓她用力咬著唇,不爭氣的淚珠在眼眶內盤旋著。
劉逸洋再怎麼遲鈍,也看出事態的玄機和不尋常,他壓抑胸口那份酸苦的感覺,溫和而關切地拍拍她的肩膀。「別在意,他只是在氣頭上,等一下他會意會到自己所犯的錯誤。」
季眉掩飾紊亂的心緒,她硬生生地逼回泫然欲滴的淚水,強顏歡笑地嘆道:
「不,他不會的,我了解他,他太驕傲自負了,而我,我再也承受不了他暴躁易怒、不識好歹的個性——」積壓許久的委屈和遷就讓她喉頭哽咽,再也無法面對劉逸洋那一臉的幡悟和關懷,她掩著臉,倏然沖了出去。
劉逸洋怔忡地望著她跟跡的背影,心頭有一份沉重,更有一份複雜的感慨。
愛情是何等磨人而微妙啊!它愚弄了多少怨男痴女的心?!
☆
殷允帆怒氣沖沖地回到自己的病房,嫉妒和腿上難耐的疼痛深探煎熬著他。
他深抽口氣,忍住一波又一波翻湧的怒潮和抽痛,拿起電話撥給外科部主任,咬牙切齒地警告他如果不給他換別的護士的話,他就要辦理出院,甚至不惜動用私人的關係凍結他們醫院的財務資源。
他素知聖恩醫院的財務困難,為了擴建病房和醫療設備,他們已經債台高築,捉襟見肘了。
他這招釜底抽薪的辦法果然逼得王主任無力招架,只好乖乖地答應他那無理而強人所難的要求。
當他看到走進他病房來接班的竟然是那個和他有過口角糾紛的護士長錢佩君時,他稍稍平復的怒火又開始上升了。「你們醫院已經落魄到連護士長都要充當特別護士的地步了嗎?
」他冷冷地嘲諷道。
「你如果不滿意我也沒法度,因為,我也不太願意來伺候你這個喜怒無常、恩將仇報的大少爺!」
殷允帆氣得臉色發青,眼睛冒著一簇熊熊怒火。「你儘管顧著逞口舌之快好了,如果你這個護士長當得不耐煩的話。」
「不必搬出你那一百零一套的威脅伎倆,我沒有季眉那個委曲求全、敢怒不敢言的好脾氣。」錢佩君指桑罵槐的說,得意地望著他抿成一直線的唇,一副怒潮奔騰,幾近發作的神態。「說到季眉,我應該恭喜你,你的確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擔任護士以來碰上再刁蠻難纏的病人也從來沒有退縮過,而你,的確不同凡響,才一個星期而已,竟然有本事把她逼得萬念俱灰,想辭職不幹?」
「她——她想辭職?」殷允帆震動的說,臉上血色盡失。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他那驚愕反常的神態看在錢佩君的眼裡,不禁有點心軟和不忍。可是,為了季眉那個惹人憐愛的女孩子,她再度伸出尖利的爪子:「是啊!她已經遞辭呈了,我想,對於你的豐功偉業,你應該很有成就感才是,拜你這位喜歡諷刺、陰陽怪氣的貴客所賜,我們醫院損失了一名敬業樂群的好護士,所以,儘管我們覺得惋惜和不舍,但,對於你勒緊荷包的威脅,我們可不敢等閑視之,有所怠慢!」
她句句犀利的挖苦讓殷允帆坐立不安,又惱恨又有份愧疚和絞痛。「我——我並不想逼走她!」他艱澀地解釋著。
「是啊!你只是恰巧喜歡羞辱她——」
殷允帆臉色更蒼白了。「我並不想羞辱她,我只是,只是——」在錢佩君那雙閃著睿智和研究注視的目光下,他的臉漲紅了。「見鬼!我何必跟你解釋,她愛離開與我何干,搞不好是因為她想和放射科那位英俊醫生結婚,所以才辭職的,你們不要亂加我的罪名!!」
「哦!怪了,你這位卧病在床,又對她頗不友善的病人,怎麼消息比我們這些朝夕相處的同事還靈通呢?」
殷允帆被她糗得滿臉尷尬,惱羞成怒之餘,卻又無言反駁,只有緊閉著唇,悶不吭聲。
錢佩君見他沉著臉,一副陰鬱懊惱的模樣,正想藉這個機會勸勸他時,病房門口傳來一個隱含怒氣的聲音:
「殷允帆!你這個魯莽、愚鈍又不識好歹的臭小子!」
她錯愕地循聲望去,只見汪敬成一臉鐵青地坐著輪椅出現在門口,滿臉興師問罪的神情。她看著殷允帆倨傲地挺直肩膀,毫不退縮地迎視著汪敬成的騰騰怒火。
搖搖頭,她聰明地避開這場劍拔弩張的衝突和爭執。
汪敬成一等錢佩君離開,滿腔的怒火立刻快速地燒向了殷允帆。「允帆,你這個愚昧無知,是非不清的混帳東西!你怎麼可以運用你殘忍無情的高壓政策來逼走季眉呢?」他面罩寒霜地盯著他。「你的心是鐵打的?還是江翠屏把你的良知和感情都抽光了,你難道無視於季眉的溫柔和包容嗎?像她那樣一個冰雪聰明、才貌出眾、溫存動人的女孩子你不懂得去把握、珍惜,反而怨聲惡氣地羞辱她、打擊她!!」
痛楚飛進了殷允帆的眼底,他渾身僵硬,心隱隱抽痛著。「我!我從來沒有想要羞辱她,我只是——」他語聲嘎啞,頹然地嘆息了。「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所以,你就選擇最壞的方式來逃避她?傷害你自己也傷害一個善良溫柔的女孩子!!」
更尖銳的痛楚絞進殷允帆的心靈深處,驀然,他防衛的底線潰散、崩塌了。「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面對她的美麗聰穎,面對她的笑語嫣然,我每天如坐針氈,好像經歷一場痛苦漫長的考驗和折磨,要我裝著無動於衷是何等殘忍的煎熬,你知道嗎?」他激動地吶喊著,額上青筋暴起,而他那張被痛苦扭曲的臉上沒有半絲血色。
「那,你又何必那麼辛苦的掩飾自己的感情呢?」汪敬成憐惜地瞅著他。
「我不敢,而且,舊創未愈,我根本——」
「混帳東西!」汪敬成怒聲罵道。「你這個渾小子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清醒啊,像江翠屏那種用情不專、虛榮浮華的女孩子,你竟然念念不忘,甚至為了她用偏激、不負責任的態度來面對天下所有的女性,而像季眉這樣楚楚動人、蘭心蕙質的女孩子,你卻躊躇不前,百般刁難!你說,你是不是個神志不清、欠揍又欠罵的渾小子?」
「我——我不是,我只是——自慚形穢。」
「哈!這是我活了一大把年紀,有生以來聽過最荒唐可笑的一句話!」汪敬成重重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哼,你這個自慚形穢的人好大的脾氣啊!不但氣走了溫婉可人的季眉,還鬧得整個醫院雞犬不寧。」他緊盯著殷允帆,玲嘲熱諷地挑眉道。「你表現愛情的手腕還真是稀奇古怪,令人嘆為觀止啊!」
「乾爹,你何必譏諷我呢?事實上,我自己也頗為懊惱,我知道我對季眉很過分,對她,我真是有份又愛又怕的矛盾和糾葛,我想追求她,對她好,可是又怕換來另一次致命的創傷,我不想再自取其辱——」
「所以,你就先下手為強,把所有的屈辱和憤意加諸在季眉身上?」汪敬成挖苦地盯著他愈發困窘、蒼白的臉。
「乾爹,我已經夠難受了,你又何忍雪上加霜呢?」殷允帆不勝懊惱的喊道。
「好,我不雪上加霜,不過,你也別奢望我會雪中送炭喔!」汪敬成笑得好詭異,車轉輪椅準備打道回府。
「乾爹——」殷允帆一急,再也顧不得自尊和驕傲了。「我之所以會有那樣惡劣、激烈的反應,完全是因為——」他遲疑而艱澀地道出了他的心結。「我看見放射科劉醫生對她百般阿諛、討好——」
汪敬成差點沒笑出聲,他努力控制自己臉部擴散的笑意,回過頭,有趣地緊盯著殷允帆極度不自然的表情。「所以,你就打翻醋罈子,在妒火中燒下演出了開除女護士,拂袖而去的精彩好戲!!」他哭笑不得地皺著一張老臉,表情詼諧而怪異。「你怕那個劉醫生追不上季眉,所以,義不容辭地幫他演出這麼一出「弄巧反拙」的好戲!!」
「我——」
「你什麼啊!我怎麼有你這麼愚不可及的乾兒子?」汪敬成吹鬍子瞪眼睛地。「要不是我齒牙動搖,年紀一大把了,碰上季眉那樣秀外慧中、品貌俱美的女孩子,我不惜豁出性命、傾家蕩產也要把她追到手,而你這個只會瞻望、想愛又不敢愛的懦夫還怕她離你不夠遠,硬生生地把她推進劉大夫的懷抱里去?!」
「我——」殷允帆吞吞吐吐了,他無奈地把臉埋進掌心裡。「我也不希望這樣啊!我只是受不了有人當著我的面對她暗送情衷、大獻殷勤啊!」
「你受不了?你是她什麼人哪!要吃乾醋不會等追上手再吃個夠啊!」汪敬成咄咄逼人地。「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
殷允帆苦笑了。「乾爹,你左一句笨蛋,右一句懦夫,我已經被你罵得體無完膚,六神無主了,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口下留情?」
「要我老頭子口下留情可以,你得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如果我聽得順心滿意,搞不好,還會法外施恩指點迷津,教你怎麼挽回佳人芳心?」
殷允帆垮著臉,一臉無奈:「我能說不好嗎?我從小到大還沒有被人罵得這麼凄慘過。」
「凄慘?」汪敬成撇撇唇。「我這還算斯文客氣的,像你這樣好歹不分、修養欠佳的渾小子,不狠狠修理一頓怎麼可以?」
「是,請乾爹大人息怒,晚生知錯,任憑處置可以嗎?」
「任憑處置?」汪敬成斜睨著他,笑得好奸。「這句話可是你說的,我想把你五花大綁,送到季眉家負荊請罪,你意下如何?」
殷允帆臉孔泛紅了。「這——」
「這什麼啊!你的咄咄逼人、辯才無礙到哪裡去了?」
「乾爹,你饒了我吧!」
「我饒了你?說話不算話的渾小子!」汪敬成投好氣的哼道。「好吧!看在你這小子讓我修理得很過癮而且又頗有悔意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饒你一回,不過,首先你得回答我,第一你對江翠屏是否已經忘情了?第二你對季眉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還是打心眼喜愛她、珍惜她,願意真心誠意付出你的感情和忠誠?」
殷允帆啼笑皆非地啾著他。「乾爹,你知道你的口氣像什麼?」
「像什麼?」
「像教堂婚禮上的牧師。」
「少跟我打馬虎眼,我不會輕易就讓你轉移話題的。」
殷允帆的笑容斂去了,他遲疑地吞了口口水,才沙啞的回答這個嚴肅而讓他心痛的問題。「我對江翠屏,不可否認,仍有一份揮之不去的依戀,我恨她的翻臉無情、琵琶別抱,但那終究是我的初戀,我不能自欺欺人地說,我已經雲淡風輕了!」他頓了頓,眼光更深沉迷離了。「至於季眉——我很難形容我對她的感情,只能用相逢恨晚四個字來形容。」
「相你的頭,什麼叫相逢恨晚,我還欲迎還拒哩,你老實跟我說,你到底愛不愛季眉,想不想挽回她的心?」
「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又哪談得上挽回呢?」殷允帆乾澀的說。
汪敬成一聽火冒三丈地逼近他:「你這個夾纏不清的蠢蛋,你是存心想氣死我啊,真是上輩子沒積德才會收了你這麼可惡的人當乾兒子。」
「不要逼我——乾爹。」殷允帆苦惱地說。
「逼你?好,我不逼你,就讓季眉投入劉醫生懷抱里去好了,反正,他們一個是醫生,一個是護士,正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汪敬成氣唬唬的說。
殷允帆如遭電擊般倏地臉色刷白了!「好吧!我說,我說,我愛她,愛得沒膽去追她,愛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這樣,你滿意了吧,乾爹。」他痛楚又不勝煩躁的吼道。
汪敬成笑了。「這還差強人意,我就說嘛,像季眉這種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上選之女,你這小子眼睛又沒瞎,心又不是木頭打造的,怎麼可能視而不見、無動於衷呢?」說著,他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好吧,看在我們有父子情誼的份上,也念在你還算有點眼光,不是有眼無珠的睜眼瞎子,我就勉為其難地充當一次你的愛情顧問兼狗頭軍師。」他見殷允帆一臉矛盾,一副天人交戰的神情,不禁怏然不悅地重重哼道:
「怎麼?你還猶豫不決?真要等到季眉嫁給那個英俊醫生,你才來個後悔莫及嗎?」
「我是很想爭取她,可是,我又怕自作多情——」
「你不去追,你怎麼知道是不是自作多情呢?」
「可是,我已經開除她了,只怕她對我是怨恨多於好感。」
汪敬成不耐煩了。「咦,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呢?男子漢大丈夫提得起,就要放得下,像你這樣瞻前顧後、拖拖拉拉、不幹不脆,不要說季眉看不上你,就是我這個糟老頭也受不了你。」
「可是——」
「你還可是什麼,你有膽開除她,就役膽把她請回來啊?」
「請回來,恐怕——」
「恐怕什麼?你不會用哀兵政策啊!」他見殷允帆一臉迷惘的模樣,不禁咬牙恨聲罵道:
「你的宏鼎建築企業怎會生意興隆,我真搞不懂。」他又好氣又好笑。「好吧!索性送佛送上天,我直截了當的說,對於季眉這種心軟善良的女孩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採取軟性的溫情攻勢,讓她感受到你的真誠和摯情,女孩子嘛!耳朵一軟,心一熱,自然就會對你放下武器了。」
殷允帆若有所思地望著汪敬成,一抹笑意浮現眼底。「乾爹,你怎麼這麼了解女孩子的心思,想必,這都是你的經驗談羅!!」
難得一向世故老成的汪敬成也會臉紅,他老臉臊熱地瞪著殷允帆。「你管那麼多幹嘛!還不趕快設法去彌補季眉,難不成你真要她心灰意冷地離開醫院啊!」
殷允帆一震,立即拿起了電話撥給王主任,請他務必挽留季眉。
當王主任說季眉堅持離開,並不見蹤影時,殷允帆臉色劇變,只覺血液全部衝到了腦門。
「怎麼了?」汪敬成臉色也開始凝重了。
「她走了,她已經離開了醫院了——」殷允帆黯然神傷的說。
「你準備怎麼辦?讓錯誤造成既定的事實,蒙上眼睛當做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殷允帆打了個玲顫。「不,我會找到她的。」他堅毅的口吻讓汪敬成心慰。
「然後呢——」他尋根究底地問道。
「向她剖白我的感情。」他用力的說,突然覺得好輕鬆,有份揮開陰霾、如釋重負的自在和真實。
汪敬成笑了,笑得好開心。「加油!我的好兒子。」他拍拍殷允帆,干父子兩人交換了會心的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
楚夢安從來沒想到她會這麼自然接納一個男人進入她的生活里,甚至進入她不曾敞開過的感情世界中。
雖然這一切就像作夢般那麼不真實,揉合了一層迷濛、似疑似幻的色彩,但當季剛那張爾雅俊挺的臉又再度浮現在腦海時,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活生生的,就像她站在講台上面對著一群聚精會神的學生一般。
看到他們那種認真卻又拗口的念著一連串不甚流利的日語時,她實在忍不住讓笑意控制了她整個面容。
當下課時間到時,她有條不紊地收拾教材,笑容可掬的和學生們道別,背起皮包,剛踏出教室,她就看到站在走廊,那個溫文卻不失洒脫的季剛。
「你怎麼會在這?」她眼睛燦亮,驚喜寫在臉上。
季剛嘴角掛著一抹神秘而奇妙的微笑。「你說呢?賭你一塊錢買我的心思。」
楚夢安似笑非笑地啾著他,表情嬌媚而迷人。「哼,該不會那麼湊巧,你又有個鄰居小孩在這補習日語?」
「哎呀!你怎麼這麼聰明呢?一點虛榮的成就感都不留給我?,」季剛誇張地揚揚眉,臉上儘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哼,巧言令色,鬼才相信你的鬼話連篇呢。」楚夢安嬌嗔地白了他一眼。
那股半瞠半喜,有幾分嬌怯,幾分嫵媚的風情讓季剛的心為之聳動,渾身都跟著燥熱起來。他本能地站直身子,把雙手插進褲袋裡,試圖保持清醒的理智,清清喉嚨,淡淡地笑道:
「真可惜,你把我的肺腑之言貶得一文不值,本來,我是興匆匆、喜孜孜地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
楚夢安抿抿唇,壓抑滿腔想笑的衝動,張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睨著他。「什麼好消息?從我認識你開始,一直都是災難不斷、險象環生,不是我愛擺身價看不起你,而是,我這輩子還沒這麼倒楣過!」
季剛受辱似地搖搖頭。「小姐,你不是愛抬身價,而是善於移花接木、本末倒置。」他頓了頓,眨眨眼,半假半真地嘆了口氣。「哎!既然你這麼不肯賞臉,看我這個義薄雲天、不計前嫌的合伙人不起,那,我就不再枉作小人,硬逼著我那個搞土木工程的好朋友,賤價為你服務,重建親親幼稚園算了。」
「你、你朋友肯幫我重蓋房舍和教室?」楚夢安表情變得無比溫柔,一雙盈盈如水的黑眸定定地鎖在季剛身上,也鎖住他所有的感覺。
「是啊!他只收成本,沖著我曾經幫他獻計,追上他老婆的情份上。」季剛的聲音都變得嘎啞而不自然了,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像被磁場吸住的鐵片,緊緊膠著在楚夢安那酡紅如醉的臉上。
「你——」楚夢安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了。「吃過晚飯嗎?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餐廳,他們的消夜不錯,只不過——」她輕輕地咬著唇,雙頰如火地淺笑著。「他們的氣氛普通,也沒有動人悅耳的音樂——」
「沒關係,我喜歡吃消夜,更喜歡——」他屏息地啞聲說。「有你的作伴。」
楚夢安渾身震顫,雙頰燒紅,她浸淫在這份如痴如醉,似有還無的撼動中,雙眸低垂,不勝嬌羞。
目睹她的似喜還羞的嬌態,季剛喉頭驀然緊縮,血液竄流,呼吸跟著急促了。
就在他俯下頭忍不住想以滿腔的激情去吻她的嫣紅和羞怯時,一個令人掃興和皺眉的男性嗓音驀然響起:
「夢安,你怎麼還在這裡呢?」
楚夢安紅著臉沒好氣地瞪著這個對她糾纏不已的程咬金。「徐克賢,我不是說過不要你來接我的嗎?」
徐克賢臉色微變,他看看站在楚夢安身旁那個漂亮、器宇軒昂表情卻不怎麼友善的季剛一眼,心情鬱悶,不是滋味地故意漠視他的存在。「夢安,不是我喜歡自討沒趣,而是優里阿姨她教我來接你回家,她說,你爸爸又喝醉了,而且像瘋子一樣又笑又哭的!」
楚夢安臉色一變,焦慮和擔憂的衝擊讓她再也無法顧及兒女私情了,她轉向季剛。「抱歉,我——」
「沒關係,我可以諒解的。」季剛溫文地沖著她一笑,那份細心和善解人意讓楚夢安心頭一暖,動容溢滿整個臉龐。
她強逼自己移開視線,不敢再戀棧於季剛那款款深情的注目。
徐克賢目睹他們眼波交會,一副無聲卻勝有聲的旖旎情懷,不禁怏然不快地狠狠瞪了季剛一眼。
他忿忿不平地瞪著季剛這個氣勢洶洶、來者不善的第三者。哼,他苦苦追求楚夢安整整三年,從日本跑到台灣,挖空心思,絞盡腦汁都不曾換來夢安一絲一毫的感動和青睞,而這個虛有其表的傢伙,憑什麼中途加入?甚至,還贏得夢安的歡顏和輕聲細語。
他愈想愈鬱卒,臉色變得難看而陰沉。
對他充滿敵意的態度,季剛渾然不放在心坎里,可是當他望著楚夢安和徐克賢相偕離去的背影時,一般悵然若失的感覺對他當頭罩來,一個不加思索的意念閃進心頭。「夢安!」他低低地叫喚著她的名字。
楚夢安一震,有一份揉和了喜悅和酸楚的悸動,她回眸一笑。「什麼事?」眼睛朦朧如月,如秋水盈盈。
季剛心弦震動,呼吸素亂。「我知道一種解酒的秘方,也許,對你父親的宿醉,我可以盡點棉薄之力。」
楚夢安眼睛水汪汪的,唇邊綻著幽柔、若夢般的微笑。「是嗎?好吧!你就跟我來試試看吧!也許!你真是我命中的幸運兒也不一定。」
「夢安!」徐克賢又妒又惱地抗議著。
楚夢安渾然不把他的惱怒看在眼裡。「如果你有意見,那請你自己回去,我想,季剛應該不介意載我一程。」
「何止樂意,這是我的榮幸。」季剛笑著說,神閑氣定的模樣激得徐克賢怒火中燒,恨不能撕了他那神采飛揚的笑臉。
「夢安!你!」
「要不要隨你。」楚夢安滿不在乎地丟下滿臉怒容的徐克賢,和季剛肩並肩地轉向樓梯間。
徐克賢火冒三丈,但又拿他沒轍,只有悻悻然地跟在後頭。
出了補習班,他手腳利落地沖向前,打開了前座的車門,準備讓楚夢安坐在他旁邊,誰料楚夢安卻視而不見地雙雙和季剛上了車後座。
他氣得咬牙切齒!雙手握著方向盤顫抖著,有份有氣無處發泄的憤懣,他居然充當他們的司機!
他惡狠狠地從倒後鏡中瞥見他們談笑風生、有說有笑的模樣,熊熊怒火染紅了他的眼。
偏偏季剛還在後頭不慍不火地談笑著:
「徐先生,我知道你急著趕回去幫忙,但——你是否應該稍安勿躁,暫時把注意力放在開車上,你也知道台北市的交通多恐怖,為了安全起見——」
「不用你費神叮嚀,季先生如果惜命如金,不放心的話,儘管下車,沒有人強迫你坐在我車裡頭!」
徐克賢怒火衝冠地譏諷回去,卻因注意力分散,一不留神撞上了安全島,在驚險情急之下,他緊急煞車,車頭向左偏了一下,在震動衝撞中季剛伸手護著楚夢安向前俯衝。
車子熄火之後,她臉色灰白、驚恐莫名地偎在季剛適時伸出的臂彎里,對他的細心體恤更多了一層感激和酣醉般的喜悅。
「你有沒有受傷呢?」季剛溫柔地瞅著她,眼中的柔情像一壺溫熱的甜酒教人心旌動搖,不飲也醉。
徐克賢看看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車頭,再看到楚夢安柔情款款偎在季剛懷中,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他氣得臉色發青,敢怒又不敢發作。
楚夢安憂喜參半地垂下眼瞼,驀然看到季剛手腕上的傷痕,她驚愕地張大了眼睛。「你流血了?」
「小事,沒關係,我們還是趕快改搭計程車去你家,這兒就暫時交給徐先生處理好了。」
徐克賢一聽,臉色更難看了。「我——」他還來不及表示異議,楚夢安已板著臉瞪著他,咄咄逼人地說:
「你怎麼樣?如果不是你開車不小心,我們怎會到現在還在這裡?季剛又怎麼會受傷呢?」
「我——」
「你怎麼樣?再說車子也是你的,你不留在肇事現場等交通警察來處理,難不成要我們兩個都跟你在這裡乾耗嗎?」楚夢安兇巴巴地質問他。
偷雞不著蝕把米的徐克賢在氣竭又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有眼睜睜地望著楚夢安和季剛儷影雙雙地搭上計程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