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送走了楚天淳這個被人愚弄而毫不自知的獃頭鵝之後,季慕飛躊躇滿志的坐回客廳,一抬眼,便看見了余盛仁的死魚眼及璩采晴那張教人不敢恭維的晚娘面孔。
「幹嘛?你們這是什麼表情?」季慕飛不以為然的撇撇嘴,「農曆七月才剛剛過,你們就算來不及回門,也不必扮這種連厲鬼都為之感冒的嘴臉來嚇人啊!」
「小季,你還有心情說笑,不錯,不錯,」璩采晴眨動著一雙清靈出神的眼珠子,對他笑得又甜又柔,「我到今天才發現,你不僅是個到處留情,成績斐然的獵艷高手,還是個老奸巨滑,撒謊不打草稿的超級詐炮!」
季慕飛撇撇唇,還來不及為自己的「計高一籌」提出辯駁,余盛仁已搶著先機,輪番炮轟他了。
「虧你敢蒙著良知睜眼說瞎話,明知道斐容最討厭杏仁口味的食物,對香水和花粉過敏,你卻故布疑陣,顛倒是非,蓄意誤導楚天淳,你不覺得你的行為有失光明而且勝之不武?!」
「所謂兵不厭詐,要怪只能怪楚天淳他老爸,」季慕飛停頓了一下,神閑氣定的搬出他的歪理。「為什麼要給他取這麼ㄘㄨㄛ的名字,天淳,天淳,天生愚蠢!唉!」他裝模作樣的唉嘆一聲,「楚家家門不幸,父拙子愚,焉能怪我聰明過人?」
璩采晴和余盛仁聞言差點為之絕倒,尤其是身懷六甲的璩宋晴,明知自己情緒不能太激動,偏偏被頑皮促狹,精怪成性的季慕飛弄得心情變化多端,一會氣得牙痒痒,一會又被他逼得「笑果」驚人,好象盪揪千,每一分鐘都充滿鮮穎的刺激和樂趣。
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璩采睛才勉強壓制住泛濫不歇的笑意,辛苦萬狀的綳著一張俏顏,瞪視著不知謙虛和心虛為何物的季慕飛。
「小季,你呀!就只會賣弄唇舌漂白自己、揶揄別人,你這樣缺德帶冒泡的整治楚天淳,不怕破壞了斐容的美好姻緣?將來下地獄蒙受閻王老子的「特別眷顧」?」
季慕飛嘻皮笑臉的聳聳肩,「沒關係,我如果下地獄,也會抓著你們這兩個裝聾作啞,看盡好戲的幫凶做陪,免得有損閻王老子青天大老爺的清譽,再說……」他牽動唇角笑了笑,「沒有破壞,哪來的建設?這齣戲碼完全是按你們的劇本在演,否則,你們兩個會那麼溫馴地坐在那,當個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的觀眾嗎?」
「我……」璩采晴一時為之語塞了。
「請問你演完了攪局的角色,接下來要如何扮演建設的角色啊?」余盛仁又在一旁毫不放鬆的射出冷箭了,絲毫不給滑不溜丟又能言善道的季慕飛「喘息」的空間。
對於余盛仁「言行不一」的做法,季慕飛毫不含糊地立刻還他一記窮兇惡極的大白眼,還來不及張嘴反唇相稽時,餐廳那端已傳來丘斐容輕柔婉約的聲音:
「可以吃飯了,你們餓壞了吧!趕快上桌吧!」
季慕飛樂得慌忙起身,企圖用「飯遁」撇開余盛仁緊迫盯人的糾纏,孰料,才剛走了兩步,嬌俏可人的璩采晴已陰魂不敬的踱到了他的身邊,巧笑倩兮的問他:
「正主兒上場了,你準備如何建設呢?」
「采晴,」季慕飛拉長了臉,聲音平板中夾雜著一絲無奈和懊惱,「能不能請你高抬貴手,適可而止,做個有愛心和同理心的准媽媽,別讓我連吃飯都有消化不良的疑慮和夢魘!」
璩采晴沖著他甜甜一笑,「我不會讓你消化不良的,頂多是——」她無限嬌俏的努努小嘴,「食不下咽而已。」
「喂喂喂……」季慕飛瞪大眼抗議了,「雷太太,你好象忘記我是誰了?如果你下輩子不想做個乏人問津的小番婆,請你收起你的利爪,對我這個來生的夫婿客氣一點!」
璩采晴給他一個Sowhat的表情,「你如果看我不順眼你可以提前跟我解約啊!我絕對有成人之美,更樂意為你背負休夫毀約的罪名!」
「你……」季慕飛登時被她堵得言以對,連連杠龜的他,蹙著眉峰正思反擊之策時,他的最佳捐友余盛仁又臨陣插花補上一腳。
「小季,看來采晴送你的香蕉皮,你啃到下輩子也啃不完了!」
季慕飛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這是哪一國的好朋友啊!才說過要給我喘息的空間,怎麼一轉過身子就成了尖酸刻薄、食言而肥的大渾球?!」
「大渾球?」璩采晴裝傻的瞅著他,含沙射影的笑問著:「你是在罵你自己嗎?小季?」
季慕飛翻臉了,他惡聲惡氣的俯向璩采晴,「你再這麼灑潑刁蠻,我可要打電話給阿奇,讓他趕快把你這個不知胎教為何物的小夜叉領回家,嚴加看管!」
他的恫嚇反而換來璩采晴有恃無恐的微笑,「好可惜喔!你的如意算盤撥錯了,阿奇他帶著盼盼回美國給他姑媽過生日,所以……我才有空上斐容這打打牙祭,享受一下那種一人吃兩人補的滋味。」
季慕飛聞言,只能大嘆自己出門之前,沒有好好翻翻農民曆,以至於今日事事出師不利,老是栽在女人的手裡。
偏偏,佔盡上風的余盛仁還不放過他,反而帶著一臉令人可惱的調笑,拍著他的肩膀,「小季,別板著一張臉,能有我們這些夾棒帶槍,用心良苦的老朋友是你的福氣,否則,難保你再怎麼聰明過人,不會在大意失荊州的狀況下,敗給一個天生愚蠢的對手啊!」
「謝謝你喔!」季慕飛卻之不恭的揚揚眉,「你還真懂得掌握自圓其說的藝術。」
「哪裡,哪裡,」余盛仁笑嘻嘻的回敬道:「還不是跟你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嘛!」
季慕飛又翻白眼了,而剛把當歸雞湯端上桌的丘斐容,已脫下圍裙,走到客廳的屏風處催客上桌了。
「你們能不能暫時讓你們的嘴巴休息啊!再不上桌,飯菜都要涼了,」她移目四顧,「咦?怎麼沒看到楚總編呢?」
「你問小季吧!」璩采晴毫不客氣的把目標瞄準了季慕飛,一臉惡作劇的表情。
季慕飛暗瞪了她一眼,才在眾人齊聚的注目禮下,臉不紅氣不喘的答道:
「呃……楚先生,他的痣瘡發作了,急著找醫生治療,我看他那副坐立難安的痛苦樣,也不好做個強人所難的主人,只好讓他先回去治病要緊。」
璩采晴一聽,不由驚愕莫名的笑出聲來,連余盛仁都忍俊不住的低頭偷笑著。
丘斐容當然不相信季慕飛的說辭,她沒好氣的輕睨了他一眼,「小季,你老實說,你到底對楚總編說了什麼?」
季慕飛眼睛閃爍著一抹奇異的光彩,「他對你很重要嗎?斐容?」
丘斐容的心怦然一動,臉沒由來的泛紅了,她趕緊垂下眼臉,掩飾著自己的羞赧和窘局,「在公事上,他對我很重要,但,在私事上,他……」
「如何?」季慕飛急促的追問著,沒發現自己緊繃的聲音比平常高了三度。
「沒……你……們來得重要。」丘斐容星眸半掩的低聲說道,臉上的紅暈迅速漫上了耳根,漫上了她那莫名顫動的芳心。
季慕飛一聽,不由暗鬆了一口氣,跟著又在精神奕奕中恢復了他促狹滑頭的一面風采。
「我就說嘛!一個名叫「天生愚蠢」的仁兄,在IQ和EQ都不怎麼有水平的情況下,妄想做個偷吃天鵝肉的癩蛤蟆,無異是緣木求魚,恐怕只有啃香蕉皮的份了,」他眉飛色舞的說到這,又不著痕迹地伸手摟住了丘斐容的肩頭,「為了讓他早點死心,減輕斐容的困擾,我這個當年在東海為采晴驅蟲滅蠅的環保專家,只有義不容辭地再度挺身救美了。」
「小季,你又來了,」丘斐容滿臉暈紅的輕罵了一聲,乍喜還嗔地逼問著,「你到底對楚天淳說了什麼?」
季慕飛轉轉眼珠子,一溜煙地竄到了茉香四溢的餐桌旁,望著桌上的紅燒豆腐,他忙不迭的執筷挾了一塊,放進嘴裡貪婪的咀嚼著,「嗯,好吃,好吃,果然滑而不膩、香嫩可口……」
「小季!你……」丘斐容追到了餐廳,一臉嬌嗔的凝望著又皮又賊又饞的季慕飛。「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說……」季慕飛又情不自禁地挾了一塊,大肆咀嚼著,「我……我最愛吃豆腐了,真的,好吃,太好吃了……」
「是啊!全台灣的女性有誰不知道你愛吃豆腐,」余盛仁失笑之餘,不由慢聲揶揄著一邊偷吃,一邊不忘打太極拳的季慕飛,「特別是那種可以抱在懷裡,上下其手的嫩豆腐。」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你余大聖人也!」季慕飛不以為忤的淺笑道,又興緻勃勃的連挾了一塊糖醋排骨塞進嘴裡。那副「橫掃千軍」的吃相,害余盛仁這個素難抵擋美食的老饕,也顧不得和季慕飛嚼舌根耍嘴度的樂趣,趕忙拉開椅子,加入和季慕飛搶吃的陣營中,發揮大胃王蠶食鯨吞的特色。
丘斐容和璩采晴見狀,只能交換了無奈的一眼,啼笑皆非地看著兩個脫下文明禮衣的男人,在食色性也的本能中,大快朵頤地瓜分著所有的美食與佳肴。
季慕飛酒足飯飽之後,帶著滿足的心情駕車返回了他那坐落於四維路的單身公寓。
他鬆開了領帶,拿出了一張披頭四的精典CD,放進他自己組裝的唱盤上,讓熟悉的搖滾音樂伴著他寬衣解帶,在全然的鬆懈下,一路舞進了浴室,享受著熱氣騰騰的泡泡浴。
當他刮完鬍髭,頂著微濕的頭髮,穿著黑色短褲步出浴室時,客廳內正洋溢著保羅曼卡尼那憂慮而特殊的嗓音,那首令人百轉不厭的Letitbe,喚醒了季慕飛滿身雀躍而狂野的音樂細胞,讓他不由自主的隨著迴旋的音符輕聲哼唱著,直到一陣拍打急猛的敲門聲傳進他不勝耐煩的耳膜內,將他拉回到現實生活的夢魘中。
他蹙著眉心關掉音響,又隨便抓了一件白色T恤套上,帶著十二萬分無奈的心情拉開了門扉。
果然不出所料,站在大門外的正是他最親密而景仰的舅舅姜全福,一個令他縱有再多促狹的因子,也不敢沒大沒小,肆意搞怪的特殊對象。
「舅舅,這麼晚了,您還親自上門,想必是……」季慕飛不敢做怪,只好硬著頭皮打起迷糊仗了。「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談?」
姜全福坐進了客廳的藤製沙發內,目光犀利的注視著一臉被動的季慕飛,慢吞吞的在他對面坐下。
「我的業務經理莫名其妙的蹺班了?你說,我還有心情回家含飴弄孫嗎?」
「舅舅,他好象不是蹺班,而是……」季慕飛不慍不火的提出更正,「辭職不幹了。」
「辭職不幹?」姜全福重重的哼了一聲,「哼!他這個不負責任的膽小鬼,居然被女人追得連飯碗都顧不了,這是一個在女人窩裡吃香喝辣的情聖該有的「英勇」表現嗎?」
「說得是,這種人怎麼可以讓他辭職呢?」季慕飛索性順著姜全福的口吻揶揄自己一番,「應該炒他魷魚,並把他遣返家鄉種田贖罪!」
「種田?」姜全福又冷哼了一聲,「為了幫助那個意氣用事的花心蘿蔔念書就業,他父母早就賣掉了二畝田地,還哪來多餘的田地讓他糟蹋!」他義正辭嚴的頓了頓,「不如直接把他逮回去,連降三級,將功贖罪比較划算!」
「連降三級?」季慕飛不服氣的拉長了脖子,「您好意思說出口,對一個才情洋溢、任勞任怨的大功臣,您忍心昧著良知,做個不分輕重、賞罰不公的大老闆嗎?」
姜全福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笑意,「你幹嘛這麼激動啊!這傢伙既然六親不認,帥得連工作都可以不要了,降級升級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差別?」
季慕飛微微一愣,又即刻恢復了他冷靜犀利的應對能力。「說得也是,誰教他敬酒不吃,花酒不吃,偏偏要吃罰酒,幸好他識相走人,否則,豈不是讓您處境為難,裡外不是人嗎?」
「處境為難?」姜全福擰起了眉頭,「他這渾小子要真懂得這四個字,就不會任意妄為,拍拍屁股走人,把燙手山芋丟給他的頂頭上司去傷腦筋!」
「這——」季慕飛耍賴的笑了笑,「能者多勞,您是他的最高主管,又是他的舅舅,替他……」
「舅舅?」姜全福皮笑肉不笑的問到他跟前,「你終於知道我跟你還有一層辭不掉的親戚關係了?」
季慕飛被逼得無言以對,只好咧嘴傻笑,打起哈哈來了。
「你別給我在那傻笑裝蒜,」姜全福目光如炬的瞅著他,「有道是:「天上雷公大,地上舅公大」,你這個我行我素的油條小子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舅舅放在眼裡?」
「當然有……」季慕飛還未及說下去,姜全福就先聲奪人地截斷他的語。
「既然有,那我說的話,你聽不聽?」
被當鴨子趕上架的季慕飛哪敢說不,才剛點頭,姜全福又乘勝追擊的下達命令了:
「很好,我以舅舅的身分命令你明天就返回公司上班,再以公司總裁的身分命令你星期天約方詠婷吃飯,把話談清楚。」
「星期天不行,我跟丘斐容有約,」季慕飛立刻搖頭拒絕,「我們要去天母的孤兒院找小朋友玩。」
「丘斐容?」姜全福瞇起眼,沉思了一下,「就是你們風騷六君子中,那個長得既靈秀又典雅,充滿書卷味,又燒得一手好菜的女孩子?」
「舅舅,您還記得她?」季慕飛訝然的揚起眉,因為姜全福認人的能力一向不怎麼靈光,常常發生張冠李戴的糗事,沒想到,他居然會對沉靜得像一本書的丘斐容留下如此深刻而正確的印象。
姜全福失笑的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年過半白,已經老眼昏花到看見漂亮的女孩子都毫無視覺感受的程度了嗎?再說……」他意猶未盡的吞了一口水,「那小妮子的手藝堪稱一絕,特別是那些精緻可口的小點心,像鍋貼、燒賣、水晶餃子,一點都不亞於那些受過正統訓練的大廚師!只可惜……」他別具深意的看了季慕飛一眼,亦真亦假的嘆口氣,「我跟她不熟,要攀親帶故又缺少個名正言順的橋樑,只能自嘆自己沒那個口福了。」
季慕飛是何等聰明機巧的人,他哪會聽不懂姜全福的言外之意?但,一向洒脫不羈,率性自任的他,對於感情的經營和用心,自有他獨特的見解和處理方式,他並不習慣向別人解釋,無論周圍的人是拿著何種度量衡在測量他,為他貼上正反兩面的卷標,他都能一笑置之,像個生性促狹的大頑童,超脫於世俗的稱譏毀譽外。
唯獨面對愛情,面對真正能走進他心靈深處產生共鳴的女子,他反而失去了遊戲人間的率性落拓,像個謹慎而深沉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捧著易碎的夢幻,藏進心靈的百寶箱中細細收藏著,深怕一個不留神,生命中最細緻的瑰寶,就會像經不起任何碰撞的水晶玻璃,摔得他面目全非,滿身瘡痍。
難言的總是藏得最深,他這種看似悠哉游哉,實卻輾轉反側的情思,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個分明的?
唉!風流男子總有痴情處,而痴情男子總有難言處,心情翻湧而百味雜陳的季慕飛只好厚著臉皮,再度裝聾作啞了。
「舅舅,您想隨時一飽口福,那又有何難?只要我居中穿針引線,保證您……」季慕飛笑嘻嘻的獻上他的絕妙好計,「多了一個賞心悅目又手藝驚人的乾女兒!」
「乾女兒?」姜全福板起臉孔了,「你這個踢皮球兼搓湯圓的滑頭小子,你明知我希望她做我的甥媳婦,你卻移花接木的亂扯關係,你存心想嘔我是不是?」他索性挑明了講。
季慕飛的瞳孔緊縮了一下,「舅舅,我並不是故意要跟您閑扯淡的,而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有我的顧忌。」
「什麼顧忌?」姜全福攢著眉頭追根究柢,「這樣秀外慧中、品貌俱美的女孩子你不懂得追,還在那躊躇不決,推三阻四的,難不成……」他吹鬍子瞪眼睛地哼了哼,「你希望她像方詠婷一樣厚著臉皮倒追你嗎?」
季慕飛苦笑了,「舅舅,您什麼成了月下老人的特別專使?」
「怎麼?」姜全福斜睨著他,「你嫌我這個做舅舅的多管閑事是不是?」
「豈敢!」季慕飛一臉無奈的悶聲答道,心裡卻暗自咕噥,今天果然是個疲勞轟炸的黃道吉日,他真該拿根耳棒子挖挖耳朵,免得他的耳朵真的長繭。
「你別嫌我啰嗦,我可是為你好啊!」姜全福堂而皇之的說起教來,「這感情的事可是講求效率,馬虎不得的,如果你不懂得把握「先下手為強,慢下手遭殃」的契機,像丘斐容這樣水噹噹的溫柔女子,旱晚會被其它手腳俐落的男人追走,再說……」他陳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分析著,「你如果早點和丘斐容定下來,方詠婷再厚顏大膽,也沒理由死纏著你不放啊!」
「我跟丘斐容定下來,您不怕方詠婷惱羞成怒,一狀告到她老爸那,讓您在方運升面前交不了差?」季慕飛淡然笑道。
「我幹嘛要跟方運升交差?我又不是他的部屬,頂多是傷了一點小感情而已。」姜全福振振有辭的說道:「何況,感情的事又不是做生意,完全以利害得失來衡量的,方運升是個八面玲瓏的企業家,哪會真為這種小事就跟我交惡?」
「那……您還拚命的替方詠婷那個臉皮奇厚的豪放女製造機會來騷擾我?」季慕飛惱火地直喳呼著。
「我只是不想讓她過於難堪嘛!」姜全福面不改色的提出辯解,「誰教你桃花滿天飛,連我這個艷羨不已又自嘆弗如的舅舅都被你拖下水,上個班還得分心幫你應付一大票蜂擁而來的花痴!」
「那些熱情大放送的花痴還不是拜您所賜,說什麼我在女人面前吃的開,所有的女客戶都塞給我處理,害我……」季慕飛聳聳鼻子,「每天躲不勝躲,只恨爹娘沒多生我兩條腿!」
「這是你的報應,誰教你從國中開始就學會亂跟女孩子放電?」姜全福一臉嘲謔的淡笑道,「偏偏……深諳泡妞絕竅的你,都年過三十了,還像條滑溜的魚,不肯乖乖上岸,走進婚姻的殿堂里,所以,才會落到今天這種進退維谷,該抓的沒抓牢,該躲的躲不掉的地步!」
「我不是不婚主義的信徒,我只不過是想多擁抱一下單身貴族的樂趣罷了,哪曉得……」季慕飛攤攤手,「會有那麼多的女人把我當成她家魚缸中的魚,企圖收歸私有!」
姜全福被他的用字遣詞逗笑了,「所謂飛來艷福不是福,你若不想做個被女人追得團團轉的萬人迷,你遲早要為了一顆樹而放棄整座森林的,就像你爸爸,以前也是個弔兒郎當的迫坦人,結果一碰上你媽這個艷冠群芳的旗山之花,還不是乖乖束手就擒,收拾玩心,做個中規中矩的莊稼漢!」跟著,他起身拍拍季慕飛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笑道: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很多事情想得大多反而會讓人綁手綁腳,錯失了本該掌握的良機良緣,你是聰明人,應該不需要我這個撈叨的舅舅再聒噪下去吧!」
季慕飛心頭微微一凜,「我知道您的用心,我會仔細斟酌的!」
「斟酌?」姜全福瞪大眼罵人了,「你還斟酌,你以為月下老人是你的好哥們,這姻緣簿上你享有特權是吧!」
季幕飛雙眉又皺攏了,「舅舅,您總得讓我先想個辦法解決難纏的方詠婷吧!」
「然後呢?」姜全福一鼓作氣逼問道。
季慕飛輕吐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表情憂煩中又帶著深切的無奈。「我會……想想看,該如何追丘斐容。」
姜全福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臨走前,他還不忘耳提面命的囑咐了一句:
「別光會想,要去做,嫦娥再漂亮,也不會為你投奔地球的!」
季慕飛聞言,在啼笑皆非中,對他的背影扮了個好生無奈的大鬼臉!
天母德恩育幼院
丘斐容素雅靈秀的臉龐上漾著一抹動人的笑容,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不斷追逐著季慕飛活潑亂跳的身影,湧現著絲絲溫柔的光彩。
而季慕飛卻渾然不知,人來瘋的他,正卯足全勁地和育幼院的小朋友玩成一團,開懷嬉鬧的笑聲不時飛揚在空曠的小操場上。
看那一群玩得又瘋又笑,滿臉紅通,渾身汗水的孩子,顯然季慕飛的人緣不只是在女人身上才有特殊的感應,即使是面對著一群不解人事的小娃娃,他也能得心應手的和他們打成一片,儼然是個魅力四射的孩子王。
玩完了騎馬打仗,大風吹,季慕飛又換上了新鮮的花樣,玩起躲貓貓的遊戲了,而且,他這隻蒙著手帕,不懷好意的大壞貓,還故意發出一陣猙獰又恐怖的聲音,在手舞足蹈的旋轉之後,以驚人的速度,朝閃避不及的丘斐容沖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又驚又惱又笑的她。
「哇哇哇……」季慕飛怪聲怪氣的叫嚷著,「瞧我抓到了誰?」說著,他還惡作劇拉開手帕,不勝頑皮的瞇著眼,上下打量著又羞又惱的丘斐容。「原來是一隻漂亮又愛臉紅的小白鼠!」
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發出了鬧烘烘的歡呼聲,圍著他們又是鼓掌又是喧嘩的大笑著:
「哇!換丘阿姨做貓了。」
「做貓比較好玩,我也想做貓……」小朋友七嘴八舌的笑鬧著、爭論著。
「小季,你快放開我……」丘斐容滿臉紅暈的低嚷著,並試著扭動身軀,掙脫季慕飛那令她芳心無措的懷抱。
「不放,你是我的俘虜耶!除非……」季慕飛雙眼亮熠熠的笑道:「你讓我香一下!」說著,他無視於丘斐容的掙扎和嬌嗔,神采飛揚的徵詢著玩得欲罷不能的小朋友,「小朋友,你們說,丘阿姨該不該受罰!」
「該,該,該!」那群小朋友興高采烈的叫嚷著,喧鬧鼓噪的聲音響徹雲宵。
於是,季慕飛這個無賴的大頑童,就在一群活潑可愛的幼童圍觀下,明目張胆又可惡極致的吻上丘斐容楓紅的嫣頰。
然後,又狀甚無辜的朝無盡窘迫、半喜半嗔的丘斐容眨眨眼,「別怪我,我可是應觀眾的要求,你要怪,就怪這些咱們國家未來的主人翁吧!」
面紅耳赤的丘斐容,還來不及平復她那顆怦然直跳的芳心,一個流著兩條小辮子的幼童,已經興奮的抓住她的手腕,細聲細氣的要求著:
「丘阿姨,你讓我扮貓咪好不好?等我抓到季叔叔,我再讓你把他香回去,好不好?」
丘斐容聞言,真是又窘迫又有份哭笑不得的無奈。
丘斐容的臉又紅得像一朵燃燒的扶桑花,偏偏,生性溫雅婉約的她,又拿精怪調皮的季慕飛沒轍,只能渾身忸怩的抿著小嘴,做無言的抗議了。
「斐容,你儘管來,我絕對不會做無謂的掙扎,讓你香得不過癮!」
「丘阿姨,你怎麼不說話呢?」那位名叫小由的小女孩一臉焦灼的搖著丘斐容的手,「你在跟我生氣嗎?」
「沒有,我沒有跟你生氣,我只是……」她尚未說完,操場那端傳來了一陣砰然而夾雜著驚呼的撞擊聲。
她一震,循聲望去,但見一個穿著粉藍色褲裝的小女孩趴跌在台階上,小小的身軀正艱困地做著掙扎,準備爬起來。
她正打算驅身向前時,季慕飛已靈活迅速的沖了過去,將小女孩抱了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背脊,柔聲撫慰著。
慢了半拍的丘斐容,在季慕飛的懷中看到了一張出奇漂亮而惹人憐愛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綴著兩排又濃又密,像墨刷般黑亮的長睫毛,粉嫩逗人的面頰像誘人的小蘋果,再加上圓圓的小鼻頭,微翹的小嘴巴,這個淚盈於睫的小女孩,粉妝玉琢得像不小心飄落人間的小天使。
而令人詫異的是,無論季慕飛如何逗她,丘斐容如何面帶溫柔的跟她攀談溝通,這個淚眼汪汪的小女孩都視若無睹,面無表情的咬著自己的小拇指。
口乾舌燥的事慕飛看了顯然也沒轍的丘斐容一眼,自我嘲弄的撇撇唇,「唉!大壞貓碰上了悶不吭聲的小老鼠,想吵架也吵不起來!」
「季叔叔,你別怪小妍,她就是這個樣子,一天難得說上一句話。」留著小平頭的小剛在一旁熱心十足的提供資料。
「是啊!連院長、還有孫老師都拿她沒辦法呢!」活潑可愛的小由也忙不迭的補充著。
「對,她一向都是這樣,不愛理人,」長得胖嘟嘟的小華也湊上一腳,搶著發表自己的意見。「再加上……她的左腳裝了義肢,不方便跟我們玩,所以……遊戲時間,她都獨坐一角冷眼旁觀!」
丘斐容和季慕飛移眸相望,交換了惻然而充滿悲憐的一眼。而心細如髮的丘斐容察覺到小妍手關肘上的傷口,連忙同季慕飛將小妍抱到醫護室消炎擦藥。
一般來說,小孩子最怕這種擦雙氧水、擦紅藥水的折磨滋味,能心甘情願面對的人並不多,通常都是在半哭半鬧半哄騙的情況下完成療傷的程序。而小妍——這個年僅四歲的小孩,卻能在毫無反應的狀況下默然承受,從頭至尾都未曾掙扎喊疼,彷佛她是一個麻木不仁的洋娃娃。
這種情況看在一向對孩童充滿母性情懷的丘斐容眼裡,真是揪痛莫名,心酸不已。
特別是在她聽完了育幼院的輔導老師孫如瑋陳述的故事之後!
「育幼院收養的孩子,在他們純真無邪的臉孔背後,往往埋藏著許多悲慘而令人鼻酸的故事,小妍也不例外!」孫如瑋神色憂戚的輕嘆了一口氣,「她原本是個活潑而令人艷羨的快樂小天使,她的父親是個事業有成的書商,母親是護士,夫妻二人對小妍視若珍寶,疼愛的不得了,一直沒有添丁增子的打算,生怕弟弟妹妹會佔去他們對小妍那份無以復加的愛,一年前,在元宵節那天,他們夫婦開車帶小妍南下鹿港,共探望外公外婆,不幸在回程路上,遇上酒醉超速的砂石車,她的父母當場死亡,而小妍在她母親臨危的保護下,僥倖的存活了下來,卻也難逃截肢的噩運!」
她說到這,咽下喉頭的硬塊,看了神色同樣凝重而悲凄的季慕飛與丘斐容一眼,勉強打起精神,繼續訴說著小妍家破人亡、淪為孤兒的悲慘際遇:
「小妍失去了父母之後,家中的經濟大權被她法定的監護人,也是唯一的叔叔一手掌控,他的叔叔嬸嬸,一開始表現得十分熱絡親切,等小妍裝上義肢出院之後,他們便順理成章的將她領養回家,然而……」她感觸良多的搖搖頭,以一種憤慨而略帶譏諷的語氣陳述下去。
「好景不常,小妍回去才不到兩個月,他們夫妻就露出勢利冷酷而刻薄寡恩的嘴臉,對飽受驚嚇而情緒不穩的小妍又打又罵,甚至還蓄意虐待她,不准她吃飯,不准她開燈上廁所,不准她作噩夢時哭出聲音,也不准她看卡通影片,玩洋娃娃,甚至還常常故意把她的義肢拿下來,讓她痛苦的在地上爬行,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叔叔居然還拿過香煙燙小妍的手心……」孫如瑋不敢置信的搖搖頭,逸出了一聲長嘆,對於人心的卑劣和醜陋,有著不勝寒顫而深刻的感懷。
季慕飛聽得怒火中燒,血脈憤張,「這個豬狗不如的人渣,他竟然對自己的親侄女做得出……這種心狠手辣、令人髮指的暴行……」他握緊拳頭的厲聲罵道:「這種人應該……打入十八層地獄去,受千刀萬剮的厲刑!」
丘斐容也有著感同身受的憤慨和憎惡,不過,她並未將心中奔騰的怒濤形諸於沉靜溫文的容顏上。
「後來呢?小妍是如何逃離他叔叔嬸嬸的魔掌?」她關切的追問道。
「有一天,她叔叔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又大發雷霆,拿著掃巴毫不留情的毒打小妍,可憐的小妍被打得皮綻肉開,哭聲震天,鄰居太太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立刻打了電話報警處理,聞訊而來的警員和社工人員才在緊要關頭救下了傷痕纍纍,而飽受摧殘的小妍……」孫如瑋神色悲痛而憂沉的搖搖頭,「可是,小妍卻嚇得宛如驚弓之鳥,不管社工人員如何用心安撫、開導,她都毫無反應,像個無知無覺的木娃娃,封住了自己的內心世界,也對外在世界的一切動態無動於衷……」
「你是說——她得了自閉症?」季慕飛面帶凄愴的啞聲問道。
孫如瑋沉重的點點頭,「她的確是有這種傾向和徵兆,本來,像她這樣漂亮又討喜的小女孩,即使親戚不願伸手照顧她,對於許多渴望領養小孩的夫婦來說,小妍得天獨厚的長相樣貌,可說是一項誰與爭鋒的利器,可是……」她語音蒼涼的苦笑了一下,「一個有自閉症又肢體殘缺的小女孩再漂亮,也無法博得幸運之神的眷顧,唯一真心疼惜小妍的外公外婆又因年老體衰而顯得力有不逮,所以……小妍就在乏人問津的情況下,被社工人員送進了育幼院,過著沒有悲傷、沒有歡笑,而只是封閉而孤寂的童年歲月……」
季慕飛聽得滿腔痛憐,而善感冰心的丘斐容已暗暗紅了眼圈。
爾後,季慕飛抱著仍然對周遭事物毫無感應的小妍,和丘斐容走出了醫護室,在十來位小朋友的簇擁下,走進了安靜的圖書室。
他們決定盡最大的心力來喚醒小妍沉睡的心靈,走出封閉而陰沉的象牙塔,重新認識生命,認識她自己,認識愛及溫暖。
丘斐容坐在一張小板凳上,而所有的小朋友則托著小下巴圍在她身邊,睜著一雙雙清亮而興奮、認真的大眼睛,凝神細聽丘斐容溫婉而生動的說著幾則引人入勝的童話故事。
「從前,有一個農人,他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愛生氣,而這個農夫很討厭狐狸,因為有一次,狐狸抓走了農夫辛辛苦苦養的雞……」
而用心良苦的季慕飛則在一旁演起話劇來,一會兒扮演脾氣暴躁的老農夫,一會兒扮演狡滑的狐狸,一會兒又成了可憐兮兮的小公雞,他那維妙維肖、傳神靈動的演技,讓這則充滿寓意的並索童話多了一份想象不到的樂趣,也贏得所有小朋友咯咯不斷的笑聲。
連說了四個精採好聽的童話故事,季慕飛賣力而活潑的扮演著各類動物,從烏鴉到小綿羊,從青蛙到蝙蝠,他極盡傳神的配合著丘斐容的聲音「搔首弄姿」。
怎奈,笑聲飛揚的氣氛仍然無法感染到小妍身上,她仍然孤獨的坐在一角,抱著一本圖文並列的童話書,不言不笑,聚精會神的翻閱著,圖書室的熱鬧和靜默的她形成了冷暖鮮明的對比。
抱著咯然若失而酸楚低沉的心情,季慕飛和丘斐容說完了唱作俱佳的童話故事,在孫如瑋老師心有戚戚然的注目下,走出了圖書室,準備離開育幼院。
和依依不捨的小朋友訂下再會的日期后,丘斐容和季慕飛邁開鉛重的步履,穿過長廊,轉進了中庭,朝育幼院大門走出。
「等一等——丘小姐、季先生……」孫如瑋突然抱著小妍過了過來,語音急切中夾雜著幾許不敢置信的喜悅:
「我想,小妍她有話要跟你們說……」
丘斐容和季慕飛的心震動了一下,不由帶著一臉期盼,定定的望著小妍那張粉嫩嫩而絞人心痛的小臉蛋。
小妍被他們熱切的目光瞅著有些怯生生,慌忙地垂下了眼瞼,筆直的盯著地板默不作聲。
「小妍……」丘斐容以一種又輕又柔的語氣叫喚著她。「你是不是有話要跟丘阿姨說?」
小妍仍低垂著小臉沒有反應。
「小妍,你有什麼話儘管跟季叔叔說沒關係……」季慕飛也小心翼翼的放輕了聲調,柔聲說道:「季叔叔和丘阿姨都好喜歡你,喜歡得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他的話雖然同樣沒能贏得小妍的響應,卻不經意的在丘斐容疑真似幻的心湖裡,吹縐起了一池漣漪。
孫如瑋也不厭其煩的悄聲對小妍做軟性的心理建設,卻仍然扭轉不了自彈自唱的局勢。
季慕飛和丘斐容只好悵悵然的輕嘆了一口氣,正準備轉身打道回府時,丘斐容的長發卻被小妍伸手揪住了,她驚詫的迅速轉過頭。
「來,你們……來……」小妍夾雜不清的冒出了生嫩而羞澀的童音。
「她要你們記得回來看她。」孫如瑋飛快的說,臉上布滿了驚喜的光彩,「她……喜歡你們,對你們有感應。」
丘斐容和季慕飛胸中也回蕩著一股酸楚而無以言喻的撼動,丘斐容淚光瑩瑩的綻出一抹溫柔的微笑,輕輕的撫摸著小妍柔軟的面頰,「丘阿姨答應你,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絕不食言。」
季慕飛也清清喉嚨,故作輕快的抓住小妍的手,「季叔叔跟你打勾勾蓋章,一定不會忘了你這個美麗又可愛的小天使!」
小妍轉動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稚嫩的表情十分惹人憐愛,她眨了一下眼瞼,把臉藏在孫如瑋的胸懷中,又回復了她一貫的沉靜及默然。
離開了德恩育幼院,丘斐容也維持著她的沉靜和默然。
季慕飛看了她那微蹙著眉尖,而顯得若有所思的容顏一眼,「距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有兩個鐘頭多,要不要我家咖啡廳坐坐?」
對於季慕飛的提議,一向很少投反對票的丘斐容,又再次聽任了季慕飛的安排,和他儷影雙雙的坐進了士林一家布置得十分原始而粗擴的咖啡屋。
這家名叫「山頂洞人」的咖啡屋,室內的擺設十分名符其實,完全以木頭和石頭為主,連menu都是用竹子編成的。
季慕飛和丘斐容坐在靠牆的卡座上,在竹燈籠的照射下,各點了一杯藍山咖啡和玫瑰花茶。
「你從育幼院出來以後,就一直怪怪的,該不會……」季慕飛半帶玩笑的打趣道:「你也被小妍感染了自閉症,陷於神遊太虛,自得其「愁」的症候群中?」
丘斐容輕睨了他一眼,「別亂用字眼,我只不過是……有一份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懷罷了。」
「怎麼說?」季慕飛舀了一點的冰糖放進咖啡杯中,輕輕攪拌著,並倒了些許奶精中和了一下。
丘斐容露出了一抹含蓄而泛著輕愁的微笑,「我覺得我們的力量和愛心對那群孩子而言,實在是太單薄了,偶一為之的探望、關懷,就像聖誕老公公一樣,只能發揮微量的光芒,卻暖不透他們長久渴慕親情的心。」她低愴的牽動唇角,臉上的神情更加幽沉凝重了,「再加上經費、人力的限制,每個小朋友能得到的照顧實在是寥寥無幾,何況是像小妍那樣特殊的孩子,更是需要大人們無時無刻的關懷和照顧的,也許……」她低眉斂眼的輕咬著唇,「我應該結婚,這樣,我便具備了申請領養小妍的資格……」
季慕飛的心驚跳了一下,「你的意思……你想答應江德風的求婚?」他的聲音除了尖銳,更隱含了一份怪異難解的緊繃。
「你怎麼會知道江德風向我求婚的事?」丘斐容有些錯愕,跟著又露出了恍然的笑容。「一定是聖人告訴你的,對不對?」
「你會答應他嗎?」季慕飛不答反問,目光一瞬也不瞬地凝聚在丘斐容那張在昏蒙的燈光輝映下,顯得更纖柔而雅緻的容顏上,「會嗎?」
他那專註而執拗逼人的態度讓丘斐容芳心一凜,渾身掠過了一陣舒軟朦朦的醉意,一陣酸楚甜蜜的輕顫,害她不得不垂下濃密的睫毛,隱藏住自己那份半怯半喜,欲迎還拒的微妙倩懷。
「我雖然很想領養小妍,但,我不會為了這個理由而率然決定了自己的一生。」她幽幽然的說道。
季慕飛輕吁了一口氣,「這麼說……你並不愛那個……」他酸溜溜的聳聳鼻子,放任自己痛快的出言不遜,「見鬼的江德風!」
「小季!留點口德,江德風他又沒得罪你!」丘斐容淺笑盈盈地數落道。
「誰說沒有?」季慕飛揚揚濃眉,不暇思索的掀嘴應道:「他敢色膽包天的向你求婚,便是大大的得罪了我!」
丘斐容的臉微微發燙了,而她的心再度被季慕飛似假還真的話弄得紛擾如麻又醉意醺然。「小季,你別鬧了,好不好?」
心情其實很忐忑的季慕飛,暗暗吸了一口氣,決定掌握這難得的機會向丘斐容——呃……表白遲來的心意。
他輕啜了一口咖啡「壯膽」,然後,試著以一種不慍不火的態度為他的感情宣言拉開序幕。
「斐容,呃……其實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望著丘斐容那看不出任何反應的沉靜表情,不由誇張的乾笑了一下,試圖平復緊張無措的情緒,「真的,如假包換,如果……你……」他結結巴巴得像個瞥扭又遜到極點的二楞子,一點都不像個風流惆儻,迷人促狹的大眾情人。
丘斐容被他那期期文艾的窘相弄得有些啼笑皆非,「小季,你到底想說什麼?怎麼吞吞吐吐,都不像原來的你了。」
季慕飛暗自磨牙,咒罵了自己一聲,笨蛋,你不是自詡美女鑒賞家嗎?你那舌粲蓮花的本事到哪裡去了;對方可是你熟悉不過的紅顏知己耶!你怎麼反倒忸忸怩怩,里足不前,像個笨拙生澀、初嘗情果的楞小子。
他又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壯膽」,清清喉嚨,在萬馬奔騰的思潮翻轉中,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向丘斐容求婚:
「斐容,如果你真想領養小妍,我願意幫忙你,也就是說……」他遲疑的頓了頓,「你可以嫁給我,我們一塊來收養小妍,讓她重享家庭的溫暖。」
丘斐容悄悄掩藏住那份失落而感傷的愁緒,老天,她是幻想過,冀望過,有一天小季能在尋尋覓覓、馬不停蹄的獵艷遊戲中,停下他那漫遊無忌的步履,正視到她的存在,她對他那份埋藏在平靜友誼背後的摯情真愛。
今天她終於等到了,但卻是在一份令她感到酸澀、落寞而荒唐悲哀的理由下。
真是這樣的話,她嫁給江德風和嫁給小季又有什麼不同的差別呢?
丘斐容在心底發出一絲黯然神傷的苦笑,為自己的悵惘失落和執迷不悔……
但,她仍溫文爾雅的對季慕飛逸出了一絲恬靜的微笑。
「小季,謝謝你的慷慨和仗義相助,我想,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婚姻是必須以愛情為基礎的,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生活在一樁勉強而貌合神離的婚姻中,是多麼大的苦雞和煎熬。」
季慕飛知道自己搞砸了,他不勝懊惱咬緊了牙根,急著提出強而有力的辯證。
「斐容,我們婚姻不會有那種勢如冰炭,或相敬如賓的面貌,因為,我們是有感情而且相知深甚的好朋友……」
是啊!丘斐容心中的凄楚和悒鬱更深了,「是,我們的確是相知相惜的好朋友,但,這卻不是愛情。」
「這是,而且比一般的愛情更篤實、更自然!」季慕飛低沉有力的說道,又在心中堅定的重複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做錯,沒有把友情和愛情混為一談。
只可惜,紛擾無緒而干愁萬縷的丘斐容,卻無法感受到季慕飛那戰戰兢兢的柔情,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個盪揪鞦韆盪得好累、好無助、好凄迷的孩子,只想偷偷找個喘息的空間發泄自己的愁苦。
「小季,你不要太快下斷語,你應該為自己預留個台階,免得你清醒之後,後悔都來不及,」她強顏歡笑的提醒他。
季慕飛的眼神一點,「斐容,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丘斐容的心又再度掠過一陣震顫,「不,我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帶著不確定的心嫁給你……」她神色清冷而飄忽的苦笑了一下,並飛快的抬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季慕飛。
「別說了,小季,我們都應該好好想一下,給彼此一個轉圜的空間,我不希望自己後悔,更不希望你後悔!」
「斐容……」季慕飛心中充滿了複雜而難言的挫敗感。
「別說了……」丘斐容輕聲請求著,她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看著她那柔弱而不勝愁苦的模樣,心情同樣陰鬱而低落的季慕飛只好輕吐了一口悶氣,在萬般糾葛而無奈的心境衝擊中,送丘斐容離開了「山頂洞人」,邁上了無言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