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數日後,醫院。
皖羚躺在病房內,聽到褚凱傑在外頭講行動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愉悅。
「哦,vogue雜誌要替我作個人專訪?不用了,我早就說過我不接受任何訪問……呵呵,我最近當然很忙啊,我馬上就要結婚,還要當爸爸了!哈……不用太驚訝。對了,你是我的新經紀人,就由你正式將這條新聞發布給媒體吧,省得那些
八卦記者又把我跟哪一位名模或是皇室公主配在一起,無聊透了!」
結束通話后,他又打了另一通電話。「哈啰,皮耶,我是褚。哈哈,我最近在忙。對了,上次我要你幫忙找的結婚教堂聯絡得如何?嗯……對,我希望在雪地上的百年大教堂里舉行一場浪漫婚禮。呵呵,當然,我的心情當然好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快恭喜我吧,我馬上就要當爸爸嘍!」
他又接了幾通電話后,才關掉手機走入病房。看到站在窗前的皖羚,他立刻趨前。
「你怎麼不加件外套就站在窗邊吹風?會著涼的,來,快穿上。」他拿起一旁的外套要為她披上,眸底盈滿深情。
皖羚冷冷地揮掉他的手。「我要出院。」
楮凱傑好脾氣地微笑。「甜心,這句話你不知說過幾次了?但我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句--NO!絕對不行!醫生說過你的體質虛弱,最好在醫院多調養幾天,多吃點營養品。」
那天晚上,他把快昏倒的皖羚緊急送醫后,得知她竟懷孕了!幸好只是早期胎盤不穩定,並無大礙,但在院方的建議下,他仍堅持要皖羚住院調養身體。
皖羚一臉憤怒。「我說過我沒事,不需要整天躺在醫院裡!讓我出院!」她神情更加冷冽地看著他。「而且,你一直待在醫院做什麼?我不要你陪,更不喜歡你對外界亂放消息,說什麼我們要結婚了!」
「我們是要結婚了啊!」相對於她的怒氣,褚凱傑卻笑得好燦爛、好開懷。「甜心,你先坐下,你不能太激動,這樣對胎兒不好。對了,你喜歡哪種款式的婚紗?由我親自設計好不好?浪漫復古式的可以嗎?」
「不要再跟我談婚紗了!還有,我說過不準再叫我甜心!」皖羚更火大地推開他,狠狠地瞪著他。「褚凱傑,我不喜歡這樣!你不需要為了負責任而娶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個人的事,我有能力好好撫養他!」
「皖羚!」褚凱傑眉頭糾結。「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只是為了負責而娶你?」
「難道不是嗎?」皖羚氣呼呼地別過臉。「褚凱傑,你到底懂不懂我的心情?我不喜歡你認為我利用肚子里的孩子『逼婚』,逼你娶我!你沒有必要對我小心翼翼,沒有必要忍受我的無理取鬧!」
這幾天,她的脾氣又硬又倔,為的就是把褚凱傑趕走。奈何他竟像是跟她卯上似的,無論她如何發飆,他都守在醫院陪她,半步也不肯離開。
他甚至喜悅地向熟識的友人透露說,他很快就要結婚了,而且,緊接著就要當爸爸了,是雙喜臨門!
因為新裝發表會的空前成功,各大傳播媒體紛紛想採訪他,總公司也想為他舉辦豪華慶功宴。但楮凱傑都一一拒絕了,他認為外界如果想了解他,由他的作品去了解即可,不需要接受畫蛇添足的專訪。而且,此刻他的眼底只看得到一個人,也只關心一個人--他未來的妻子,皖羚。
「皖羚!」褚凱傑神色陰鬱。「為何你還是不能相信我?我想娶你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愛你,全心全意地愛你!存在我們之間的一直是愛情、是甜蜜、是互相吸引、是快樂、是戀人之間的默契,而不是什麼無聊的狗屁責任或是奉子成婚等老掉牙的借口!」
他更正色地道:「我是真心想娶你,娶你陶皖羚為妻。因為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我喜歡此刻美麗的你,也想看到白髮蒼蒼的你,不是為了孩子!坦白說,原先的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小孩的人。」
看著皖羚驚訝的表情,他繼續道:「對,我並不怎麼喜歡小孩,因為我覺得他們是一群披著天使外表的小魔鬼,可愛時很可愛,但一『青番』起來,簡直可以把人整瘋!我從事的是藝術工作,最需要心靈的平靜,所以不會沒事去養一個小孩來弄瘋自己。但,皖羚,因為你,因為即將出生的孩子身上流的是你的血液,他(她)會遺傳你的脾氣、你的嬌憨、你的任性、你的可愛、你的單純……你的優點或缺點。所以我愛他,毫無條件且滿心歡喜地愛著這個胎兒,而這一切一切的起源,全都是因為你,因為我愛你!你還不明白嗎?」
皖羚沉默地咬著下唇,眼睛不肯看他,也不肯正視心湖那一波又一波的騷動。她告誡自己,不能這麼快又被褚凱傑給弄昏頭了。
「我還是不喜歡這樣,我們之間的變化太快了,我沒有辦法再相信你……」她冰冷地轉過臉。「你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凱傑欲言又止地,他很想抓住這個女人的肩膀大吼大叫,要她看清他愛她的事實,他所規劃的甜蜜未來只有她可以參與,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取代!這麼強烈而確定的愛,為何她還是不懂?
默默地嘆了口氣,他不想再刺激懷孕的皖羚,無言地走出病房。
皖羚把下唇咬出一條血痕來,她必須這樣才能阻止自己開口。她也不想如此對待褚凱傑,但……老天!太亂了,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要她如何接受?
在台東,當她遇到蒙妮卡時,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被瞬間毀滅了,她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洞中,絕望又悲哀。但,當她來到巴黎后,竟聽到褚凱傑口口聲聲地說愛她,說要娶她為妻!
她要怎麼想?她又能怎麼想?
唯一的答案是:褚凱傑是因為責任這兩個字,他只是想對她肚子里的孩子負責。
但她不要這樣!為了孩子而娶她,這對她是最大的羞辱!
好煩啊……皖羚苦惱地抱著頭,卻聽到敲門聲,然後,吳意琴走了進來。
「皖羚?」她臉上的表情很小心。「你……呃、你是不是又跟褚凱傑吵架了?」
皖羚愣住,幽幽地垂下眼睫。「你怎麼知道?」其實那也不算吵架,因為只是她一個人在發飆,唉……
「我剛剛在走廊遇到他,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那沉重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吳意琴嘆氣。「你是怎麼了?為何一直跟他爭吵?皖羚,我最了解你了,我知道你是愛他的,如果不是愛他,你不會在知道懷孕時,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也不會到巴黎來。現在,褚凱傑向你求婚了,你為什麼要一口拒絕,而且還屢次給他臉色看,一副巴不得把他趕走似的?」
我是想把他趕走,我希望他離我越遠越好……皖羚臉上一片茫然,眼神卻無比心疼。「唉,意琴,我知道自己糟透了,我不該一再對他亂髮脾氣。但事隋的變化真的太快了,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之內應付這麼多狀況……」
她更無助地道:「三個月前,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痛苦中,整個人像是被烈火焚燒著。我以為褚凱傑只不過是在戲弄我,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嫌棄我一如嫌棄他以前的那些女人。但,當我來到巴黎又遇到他,而且讓他發現我懷孕后,他居然立刻向我求婚,還對我百般呵護……我……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我不想『母憑子貴』,不想拿肚子里的胎兒當武器……」
她深愛肚子里的孩子,不想把孩子當成逼婚的武器。她希望孩子是愛情的結晶,只不過,她真的不敢確定,她跟褚凱傑之間,存在的真的是「愛情」嗎?
「你是在作繭自縛!」吳意琴不贊同地搖頭。「身為女人,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我知道你要的婚姻必須是以愛情為基礎的,如果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愛你,你絕對不會答應的!但,皖羚,我真的認為你應該對褚凱傑公平一點,你應該給他機會,聽聽他的解釋,你不該先人為主地認為他對你好,只是因為這個孩子。」
看著皖羚動搖的表情,意琴更進一步地分析。「對!我知道你很在意他為何一直沒出現,你認為他本來是想躲避責任,並不想再見到你的。但,如果褚凱傑真的是那種無心無肺的混帳,他會一直寫信給你,甚至邀請你到巴黎來嗎?
「他身為YSL的首席設計師,不可能丟下服裝發表會的工作不管。倘若今天他是一個對工作不負責的男人,那麼他也不會對愛情負責!」
我知道……皖羚苦澀地在心底低嘆。這些道理她都知道,可是,真的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自從遇到褚凱傑后,她的心情就像是坐雲霄飛車般,忽高忽低、沖衝撞撞。她整個靈魂都飄了、亂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數日後,台北。
儘管褚凱傑一再挽留,皖羚還是硬逼著吳意琴為她辦好出院手續,不顧追到機場的他,硬是搭上飛機回台灣。
回到故土后,皖羚先回台北收拾東西,並向老闆娘告長假。她覺得自己好累好累,心理上的累。她沒有辦法再偽裝堅強地待在台北,她想回東部老家休息。
是的,她真的必須好好地休息,而且,她想安心待產,待在老家把孩子生下來。
在台北停留一夜后,她茫茫然地揮別意琴和老闆娘,有如遊魂般地搭車回到故鄉。
走出台東火車站,搭上一輛計程車。熟悉的海風迎面吹來,皖羚的淚也在眼眶打轉。這麼熟悉的海水味道、蜿蜿蜒蜒的花東海岸線……這裡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是她的故鄉,有屬於她的味道。
她再度回想起在巴黎看到褚凱傑的新裝發表會時,她必須緊緊搗住唇,才能阻止自己不在眾人面前失態痛哭。她看到褚凱傑送給她的禮物--他們兩人之間最最珍貴而私密的記憶。在台東的晴空下、星光下,他和她之間的呢噥耳語、點點滴滴
要司機將車開到海邊后,皖羚下了車走到沙灘上,燦爛的陽光讓她雙眼微眯,心弦慢慢地揪成一團。
好漂亮的海水,在艷陽下閃閃發光,波光粼粼!褚凱傑以他的作品來禮讚花東海岸線、禮讚她的故鄉、禮讚他們的愛情。而她……她該以什麼心情來看待這一段愛情?
她……又該對褚凱傑怎麼辦?
顫抖的手慢慢取出背包中的那本畫冊,那是她堅決上飛機時,褚凱傑在無奈之餘硬塞給她的。
是服裝設計的手繪稿!在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途中,皖羚像是著魔般,一張又一張地看著褚凱傑的手繪稿。每一張圖稿背後都可看出濃濃的愛意,只有擁有愛情的人才能創作出如此完美的作品。他以全心全意的愛來完成這次的發表會,因為,這是要送給她的禮物!
在飛機上,皖羚的淚水斷斷續續地不曾停過,她不想吃任何東西、不需要睡眠,也不回答空姐的任何問題,就像是中毒似地一張看過一張。
一旁的吳意琴也很體貼地沒有打擾她,並為她擋掉空姐詢問是否要用餐的問題。意琴知道要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好好地思索她跟褚凱傑未來的關係。
「噗--」又是一陣海浪撲來,浪花撞擊岩石,激起美麗而古老的旋律。皖羚淚眼模糊地看著前方的大海。
這裡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鹹鹹的海風味總是可以讓她心靈平靜。但,此刻的她卻無法平靜,心湖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知道,自己很不安!
為何逃回家鄉后還是感到不安?為何故鄉最熟悉的海濤聲卻讓她想起遠在法國的那個男人?海濤像是一首古老的情歌,在娓娓播放的旋律中逼她看清自己的心。
其實,她早就看清自己的心了!她愛他,整個人瘋狂地投入、無可救藥地愛著他!
如果不是愛他,聽到蒙妮卡說的那些謊言時,她不會覺得世界瞬間崩裂,不會氣到失去理智,如果不是愛他,她又為何會那麼在意他到底有沒有把她當一回事呢?如果不是愛他,她怎會堅持回到民風純樸的台東生下寶寶?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愛,摻入了太多太多的不安!
不安感!
遇到他時,她剛剛失業又失戀,是人生最低潮的時期,也是她最最自卑的時刻。反觀褚凱傑,他氣勢傲人,卓絕出眾。雖然她故意當面嘲笑他是不是通緝犯或是逃犯,但她潛意識裡知道,這個男人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他太優秀了,不是她愛得起的男人!
所以,她一直以懦弱、逃避、懷疑……來掩飾自己的真心。
蒙妮卡的出現更是徹徹底底地擊潰了她所剩無多的自信。自卑的她毫不懷疑地相信蒙妮卡的謊言,她沒有命令自己冷靜思考,她不肯理會褚凱傑由巴黎寫來的越洋情書。她--在逃避!
因為害怕自己會傷得更深更重,所以只能以最傻、最懦弱的方式來逃避。
在巴黎發表會的現場,皖羚已經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褚凱傑要傳遞給她的情愫。每一件衣服都代表著一份承諾、一份濃得化不開的愛戀。但,不安的她卻沒有勇氣去承受。她不知道,曾被傷到血肉模糊的自己,是不是還能再往前跨出一步,再次接受這個男人的愛?
後來,因為腹痛被送到醫院去,褚凱傑由醫生口中得知她已懷孕的消息后,皖羚更是陷入前所未有的空虛和自卑中。她沒有辦法冷靜思考,她卑怯地告訴自己:褚凱傑對她的萬般柔情,都是因為責任感,因為她懷著他的孩子!
痴傻地封閉自己的心,一再地把他的柔情愛意往外推,不肯再度打開心房,只因為她好怕好怕!那股瞬間跌入萬丈深淵的痛苦,一輩子只要嘗過一次就夠了!她,沒有勇氣再承受任何試煉。
褚凱傑的傑出優秀只會突顯出她的自卑,看著在舞台上閃閃發亮的他,皖羚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細想:這個男人真的愛她嗎?愛渺小又平凡的她?愛一無是處的她?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受他的愛。
她要拿什麼匹配他?他像是一個發光體,整個世界的時尚潮流都以他為中心而運轉,他一句話就可以左右全球時尚!而她……渺小的陶皖羚要拿什麼去愛他?
住院期間褚凱傑對她百般呵護,他每一個眼神都摻入萬千柔情。那麼熾熱又溫柔的眼神是絕對無法偽裝的,皖羚懂,她看到了,褚凱傑對她的疼愛和寵溺她全部都看到了。但……她還是好怕好怕!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配得上這個男人嗎?他對她這麼溫柔,會不會……會下會只是因為她肚子里的寶寶?
不願意再把自己推入死胡同里胡思亂想,但她……她沒有任何自信。要她如何相信,光芒萬丈的褚凱傑居然會死心塌地地愛上她?
所以,她可笑地逃避。她以頑固、倔強和冷漠做為最後的武器。褚凱傑追到機場時,她心中的冰山明明已經融化了,可殘存的尊嚴和巨大的不安感卻阻止她撲向他,撲向這個世上她最渴望、也是唯一需要的懷抱!
殘存的驕傲命令她頭也不回地搭上飛機,儘管心底的悲鳴聲大到穿透肉體、刺痛她的耳膜,讓她痛到幾乎崩潰,但她還是沒有勇氣回應褚凱傑的愛。
皖羚沒有任何自信,只因覺得自己不夠好。太愛太愛這個男人了,所以覺得他應該匹配世界上最好的事物,包括伴侶!
可是,她的不安卻重重地傷害了褚凱傑。
跌坐在沙灘上,皖羚絕望地閉上眼睛。終其一生,她都不會忘記當她執意要上飛機時,褚凱傑的那個眼神……
像是被人狠狠地重擊,像是瞬間被奪走了一切,像是被惡鬼給推入最黑暗的地獄。
她只看得到自己的不安,但,愛情呢?褚凱傑給她的愛呢?
愛情,就像是這片花東海岸線般,綿綿密密、永無止盡地蔓延纏繞著。愛情的溫度就像是大海,海水可以吸收一切,包容一切。
愛情的海,可以包容對方的錯誤;可以包容因卑怯而衍生的不安:可以包容懦弱、膽小;可以包容懷疑、猜忌;可以包容種種錯誤……
「嗚……」把臉埋入雙掌間,皖羚容許自己放肆地痛哭。在回台灣的飛機上,她死命壓抑自己想痛哭的心,只是不斷地掉淚。
但此刻,故鄉的海風、故鄉的水教會了她一切一切,也讓她看清自己的真心,看清自己對褚凱傑的殘忍,看清自己的盲點。
她後悔、她痛苦、她厭惡地想跳到海中讓自己消失!
她是怎麼對待她所深愛的男人啊?她怎能因自己的「不安」而一再地傷害他永無止盡的付出呢?那是愛、那是心啊!她每一個冷冽眼神所剮碎的,是他盛滿愛意的心,是凱傑肉做的心!
天啊,她怎能如此殘忍……
皖羚在海邊呆坐了一天,盡情地痛哭后,終於拖著疲倦的身子再度坐上計程車,直奔位於山腰處的老家。
越接近家,她也感到越害怕。她沒有告訴父母親自己懷孕了,自從她遇到蒙妮卡倉皇跑到台北后,這還是三個月來她第一次回家。
由褚凱傑一封封從巴黎寄來的信,母親隱約知道她跟他之間發生過什麼,又存在著什麼問題。母親沒有直接問她,只是不斷地替她轉信,讓皖羚好好地思索自己的問題。
但……
噢,懊惱地拍著額側,她覺得好惶恐!她根本不知待會兒要如何啟齒?就算雙親再愛她,但要在民風保守的台東未婚生子?唉,她覺得自己真是最差勁的女兒,老是給父母帶來困擾……
下車后,皖羚怯怯地推開籬笆矮門,對正在院子里澆花的母親喊著。
「嫣!」
「回來啦?」郭香吟放下澆花器,平靜地看著女兒腳邊的行李,像是對她突然回家的舉動非常習以為常似的。看盡人生百態的一雙眼睛輕瞄過女兒放在腹部上的手,臉上突然閃過會心的笑容。
她走向皖羚,氣呼呼地敲著她的頭。「你喔!每次一出門就像丟掉似的,老是要兩、三個月才知道要給我滾回來,我真是會被你氣死!」
「媽……」皖羚吶吶地喊著,又羞又愧。母親的動作雖然大剌刺又粗魯,但她清楚地感受到隱藏在其間的強烈親情,她知道--老媽愛她,很愛很愛!
就像她愛腹中的胎兒這麼愛!
想到胎兒,皖羚更是膽怯地以手按住小腹。雖然三個多月的身孕看起來不算太明顯,但,既然她打算要住在這裡把寶寶生下,她就必須對雙親坦承一切。
「媽,我……」喉頭一陣艱澀。噢!真的好難啟齒啊!她不敢保證老媽聽了之後,會不會昏過去?
「你有什麼事等一下再說,我正在忙啦!」郭香吟手腳俐落地收起澆花器。
「對了,我要進去煮晚飯給客人吃了,你幫我去登記一下客人的資料吧!」
客人?皖羚一時尚未會意過來。「什麼客人?」
「唉呀,我這麼聰明怎麼會生下你這種蠢女兒喲!」郭香吟不耐地道:「你忘啦?我們這裡是『阿香民宿』啊!嘿嘿,民宿的宗旨就是『以客為尊』,絕對要讓客人滿意,才能樹立我『阿香民宿』的好口碑啊!」
民宿?皖羚仍呆站在原地,一時百感交集。是啊,說起來,如果不是母親一時興起,把家裡的房間改成民宿,她也不會遇到褚凱傑,不會談了這麼一場驚心動魄的戀愛。
凱傑……
看著夕陽的餘暉溫暖地擁抱小屋,皖羚卻突然覺得想哭。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剛由巴黎飛回來,但,此刻的她卻好渴望能長出翅膀再飛回巴黎!她太可笑了,她好討厭自己的懦弱!說什麼要讓自己冷靜,硬是甩開凱傑的手,頭也不回地搭上飛機。
可離開他、離開她心之所系的人,她連魂都沒有了,哪來的冷靜?
她僅知有一種名叫「思念」的小蟲爬滿她的全身,不斷噬咬她的每一根神經。她好想凱傑,想念他深情的眼、他的笑、他的大手、他的寵溺與溫柔,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凱傑……
她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個空空蕩蕩的軀殼要如何活下去?她又要靠哪兒來的勇氣捍衛肚子里的寶寶呢?
「你在發什麼愣啊?」郭香吟的聲音把女兒拉回現實。「丫頭,我不是說有客人來嗎?他早就到了,但堅持要你來幫他辦checkin手續。快快,快去替客人辦住宿手續,可別怠慢人家而毀了我『阿香民宿』的招牌喲!」
她推了女兒一把,臉上露出詭異又興奮的笑容。
皖羚傻傻地被往前推,這才看清原來花園裡還有另一個人。
他坐在休閑木桌前,夕陽餘暉由背後籠罩著他的身影,逆光的皖羚無法立刻看清他的容貌。但,剎那間,一股興奮而甜蜜的感覺像噴泉般由心底湧起。暖流匯聚成淚霧,衝擊她的眼眶。
她的眼眶紅了,心卻暖了。獃獃地看著已站起,正緩緩朝她走近的男人。
男人走到她面前,以粗獷的氣息包圍她,開口道:「你好,我想住宿,可以辦理登記手續了嗎?」
熱辣辣的液體刺激皖羚的眼眶,她想開口,許多許多的話同時涌到舌尖,到最後,她只能顫抖地哽咽著。「你、你……」
「親愛的!」褚凱傑將她一把摟入懷裡,緊緊地擁抱著,像是深怕她在下一秒中會突然消失不見似的,醇厚的嗓音滿是戲譫及寵愛。「就算你氣我又要來搶你的香閨,害你去睡倉庫,也不用一看到我就哭成這樣啊!」
皖羚上飛機后,他也立刻搭下一班飛機直奔台灣。因為皖羚抵達台灣后還在台北多留一夜,因此晚她一班班機的褚凱傑反而先她一步抵達陶家。
至於他的工作,因為這次的發表會空前成功,所以巴黎總公司的大股東們在眉開眼笑之餘,也很大方地答應給他兩、三個月的長假。他可以先專心地陪皖羚在台東養身子,等到皖羚懷孕狀況穩定后,再把她接到巴黎待產。
「你……凱傑、凱傑……」她哭著喊他的名字,雙手緊緊地揪住他的襯衫,盡情汲取他的氣味,汲取他令她眩惑的體溫。
這是真的!是真的!褚凱傑真的站在她面前,回到了他們的定情之地!這不是幻覺!
天--她興奮得想哭又想大叫。老天爺真是太厚愛她了!這一次,她一定要緊緊地抓住真愛,再也不讓幸福由掌間溜走。
「對不起……」偎在他的懷抱中,她的眼淚卻越掉越多,哽咽地道:「對不起,我……我好糟糕!我太膽怯了,我不該那樣傷你……」他追到機場時那傷心欲絕的眼神,她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心痛到無以復加!「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懷疑你……」
「噓,別說了,不要再責怪自己了。」他以指尖點住她的唇,男性臉龐壓下來,沉穩地微笑道:「小東西,我們之間還有好多好多的話可說,不必凈說這一句。更何況,你並沒有對不起我,真愛是無須說抱歉的!」
他以拇指溫柔地拭去她不斷墜下的淚珠,黑眸閃著真摯的眼神。「如果,我的愛曾經讓你彷徨、讓你懷疑不安,那是我的錯,是我做得不夠好,所以才會讓你受苦。皖羚,不要再說『對不起』了。三個月前,在台東的你以你的天真直率拯救了正處於低潮的我;現在,換我來拯救你,把你變成一個最幸福的小女人、最快樂的小媽咪,奸嗎?」
「凱傑……」皖羚想開口,但心湖的水仿彿統統變成了滾燙的淚珠,不斷地奪眶而出。天!她終於找回幸福了,如果她還愚蠢地趕走生命中最最重要的男人,那她就真是天底下最愚昧又最可惡的笨女人了!
「來,我們進去吧!」他深情地牽起她的手,將她的小手完全包在自己的大掌間,魅惑地微笑。「請問,我現在可以checkin了吧?」
「可以……」皖羚拭去淚水。不哭不哭,她告訴自己。她知道,往後的日子她再也不會哭了。她不會再患得患失、不會再膽小卑怯,她會以最多最多的愛來愛凱傑,守住屬於他們的愛情。
「請問,你這次要住多久?」她顫著聲問。
「一輩子!」他瞳底的烈火幾乎要燒灼她的心。
「好……」皖羚淚痕猶在的小臉綻放出最璀璨的笑容。「那,你要付什麼代價當租金呢?」
「租金嘛……」褚凱傑故作考慮狀,黑瞳熠熠發亮。「嗯,我早就聽說過『阿香民宿』的租金不太便宜喔!那麼,就用我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我的一生來當代價吧!可以嗎?」
「成交!」皖羚笑中帶淚,在心底大聲地歡唱著。她主動抬起雪白藕臂,溫柔地拉下他的臉龐,獻上最深情、也最甜蜜的一吻。
這個吻很快就變得火熱,男人的舌熱辣辣地侵入女人口中,反被動為主動,試圖掠奪更多更多的香甜,也給予她濃濃蜜蜜的永恆情愛。
而民宿里,阿香嬸拉著老公偷看得正過癮。哈哈哈!兩人接吻啦、接吻啦!她這個笨女兒總算做了一生中最最聰明的事--把那個又帥、又俊俏的小子拐來當老公,變成她的女婿!
哈哈哈,真是太贊了!完全跟她當初設想的一樣哩!哇哈哈,阿香嬸突然好佩服自己喔,自己真是料事如神啊!
「老婆?」陶老爹搖頭晃腦地看著那激情場面。「嗯……咱們女兒是什麼時候跟……跟褚先生談戀愛的?」他是屬於後知後覺型的,如果以動物來比喻的話,他大概就像是一隻憨直的大恐龍,被踹一腳后,要三天後才會覺得痛!
「唉呀,你不要多話啦!」阿香嬸趕緊把老公往後拉,深怕他的大嗓門壞了小倆口的好事。拉到廚房后,她才敢說話。「你管人家是什麼時候開始談戀愛的?反正啊,事實擺在眼前,他們小倆口已經愛得如火如茶、愛得如膠似漆、愛到天荒地老,再也分不開啦!」
呵呵呵,一想到自己就要替女兒辦喜事,而且還馬上就要升格當外婆了,阿香嬸就笑得合不攏嘴!很多事啊,她只是看在眼底下戳破,並不代表她不知情吶,人家她的一雙老眼可是精得很呢!
屋內滿是喜悅的氣氛,還在花園裡吻得你儂我儂的小倆口也仿彿進入無人之境,他們才不管四周有什麼聲音、又有誰在,只是盡情地吻著。唇舌交纏中,勾引出更多更多的甜蜜愛意……
夕陽餘暉拉長兩人互擁的身影,夜風吹起,應該蕭瑟的天氣卻變得異常火熱,戀人的吻糾糾纏纏、綿綿密密……
【全書完】
編注:
(一)關於門天空之城--「雷霆」雷鼎中的愛情故事,請見採花系列300《雷霆拒愛》。
(二)敬請期待之後陸續推出的門天空之城系列--《夜梟燃愛》、《紫電奪愛》、《海盜獵愛》、《流星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