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午,公司和「寶華企業」商談訂立合約的事情,宋浩男是董事長,可以不用事事親為,不過他今天破例出席了。
寶華和宋氏比較起來,就好比星光之於皓月,大大不如。
宋浩男會出席的原因只有一個:寶華是江如瑛母親的公司。
陳英玲這次回台灣,除了陪江如瑛開畫展,主要是特地來和宋氏搭上關係的。她在美國和台灣都設有工廠,製造運動器材,近年來經濟不景氣,連帶使她的產品銷售無門,前景已經是岌岌可危,隨時有破產的可能,這回若能得到宋氏的大力支持,簽下這分合約,寶華就能起死回生了。
陳英玲本以為這種合約派個經理來談即可,沒想到連董事長都出面了,令她受寵若驚。
眼前這個氣度閑逸、容貌過人的男子,就是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嗎?太不可思議了,聽說他還同時兼理其它公司。
「請坐。」宋浩男細細打量這位中年婦人,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眉眼之間和江如瑛很相似。
陳英玲欠欠身,撫平裙子坐好,清清嗓子:「宋董事長真年輕。」
「陳女士是質疑我的能力嗎?」他挑起一邊眉毛。
「不!不!」真是說錯話了,她連忙否認解釋:「宋董事長是個青年才俊,誰人不知道?」
他看也不看合約:「陳女士的合約書我已經看過了,貴公司研發的運動器材相當不錯,我很感興趣。」
她立刻坐直身子,受到莫大的鼓舞:「宋董事長欣賞我們的產品?那真是太榮幸了!不知道貴公司是否願意出資共同合作?」
他沉吟了半晌:「我調查過你們公司,近年來好象經營得不大順利?」
「如果宋董事長肯簽合約,對本公司真的助益良多。」
「陳董事長很會說話啊!」
「哪裡!哪裡!」
這位傳聞即將成為宋氏王國接班人的宋浩男,當真精明厲害,絲毫不遜其父。
不露喜怒之色,無能揣度他神秘的心思,究竟他對此事的態度是好是壞,陳英玲沒有一絲把握。
令她憂急的是,這次的合約簽署成功與否,對寶華的未來有決定性的意義。能得到宋氏的資助便罷;若是不成,寶華旗下的工廠,可全部都得關門了。
一人破產事小,工廠倒閉攸關數百人的生計,才是她引以為憂的事。
這次她是抱著必死決心來的,無論如何,一定要得到這份合約。
宋浩男心中有數,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陳英玲迫切憂急的舉止,一絲一毫沒有逃過他銳利的雙眼。
他心中是篤定的,主意早決。
抽屜里擺著徵信社為他調查來的資料,陳英玲的公司目前正面臨重大危機,只賴他金口一開,便能決定寶華的存亡與否。
他,要扶還是要推?
如果細心的人,可以發現宋浩男的嘴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宋董事長,你剛才也說了,你已經看過我們研發的計畫了,我向你保證,這是一個絕對值得投資的案子。」她眼中充滿熱切期待。
一手支頤,雙腿交疊,宋浩男神閑氣定,緩緩開言:「宋氏一向只走高科技路線,這陳董事長是知道的──」
話風不妙,陳英玲心涼了半截。
「不過呢──」他接續:「未來運動器材是個極大的市場,我倒是很有興趣做做看。」
陳英玲臉上頓時有了光采,順著話尾探問:「那宋董事長願意和我們簽約嗎?」
「我請張律師和妳商談條件,如果妳願意接受,那我們就可以訂約。」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陳英玲暗下決定,只要條件不是太過苛刻,這份合約是簽定了。
能有這樣圓滿的結局,長久以來心頭上的重壓頓時一空,陳英玲滿臉堆歡,不勝感激,起身伸手和他相握:「宋董事長,真是太多謝你了!你不知道有宋氏的鼎力相助,對寶華可以說是再造生機。」
「言重了,合約還未談妥哩!」宋浩男微微一笑,大掌用力回握。
陳英玲感受到這是一隻擁有堅強意志的手。「我想,宋董事長應該不會虧待寶華的。」
他又笑了,笑容後面隱藏著一樁不為人知的計畫。
按下分機,召喚宋氏的專任律師來和陳英玲商談簽定合約的諸般事宜。沒他的事了,退出會議室,回到辦公室,站在佔了半面牆的敞大窗邊,俯瞰高樓下迅速移動的車流。
正在此時,電話鈴響了。
「喂!」對方不知說了什麼,宋浩男沉吟一會:「好!我知道了。多謝。」
門鈴響時,江如瑛正在廚房做菜,急忙將濕手往圍裙上一抹,口中忙喊:「來了。」
是誰呢?媽出去談公事,江玄不可能在這時候回來,他早已打電話回家知會他和新朋友到陽明山去了。
可能是思雲吧!除了她,也沒別人知道她住這兒了。
「思雲,怎麼想到要來──」甫一開門,江如瑛一見來人,呆若木雞地定在原處。
「不請我進去?」宋浩男一副老朋友的姿態。
等她回過神,宋浩男已經安坐客廳中,蹺起二郎腿了。
看他安然如山的模樣,再和江如瑛手足無措的窘態相比,他似乎才是這個家的主人般。
上次宋浩男執意送她回家,盛情難卻之下,她勉為其難坐上了車。但是十多年的夢魘終非一朝可消,對他,江如瑛戒心深重,哪會讓他知道下榻之處?
當下,隨手指了一棟大樓,宋浩男本還要親自送她上樓,嚇得江如瑛一顆心怦怦大作,以為被他看出端倪,連忙婉言拒絕,才使他打消造訪的主意。
躲在大樓中待了十多分鐘,江如瑛探頭偷覷,確定他的車已不在外頭了,才趕緊衝出馬路,攔了一部計程車回家。
任她想破頭,也難以明了他是如何找上門來的!
她自然不會知道他壓根就不相信她會住在那棟大樓。他當面不拆穿她,開車停在稍遠之處等待,果然十多分鐘后,見她匆促慌忙地登上計程車而去。
一路尾隨到她的住所,見她開了門,上樓按電梯,她完全沒有發覺到她被跟蹤了。
江如瑛全身冰冷,宋浩男堂而皇之穿堂入室,意謂著他正打算一步步侵入她的生活。這個可怕的男人,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完完全全後悔自己踏上歸途。
宋浩男從沒見她穿著圍裙的模樣,她抹著手出來開門,臉上溫柔慈和的笑容,亦是他未曾見過的。如果一個男人在疲累工作一天之後,回家能得到如此這般的嬌妻柔情以待,那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
他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掛在嘴角,越發令她不安了。
「你......你有什麼事嗎?」
他卻顧左右而言它,環視屋內的擺設:「妳的品味不錯。」
「這不是我布置的。」
「妳不坐下嗎?」
這才覺察到自己仍像個懼怕老師的小學生,戰戰兢兢不敢稍動。僵直著雙腳,挨在離他最遠的角落坐下。
她突然驚跳起來,結結巴巴說:「我......我去泡茶。」
他沒阻止她慌忙逃離他的身邊。廚房裡乒乓乒乓之聲不時傳來。
她真的很緊張呵!
在廚房手忙腳亂的江如瑛,為了找出泡茶用的茶具,弄得鍋碗瓢盆匡啷作響,更加重她心中的負擔。
好不容易找出茶葉,這些東西平時放在就手之處,偏生今天就是一團混亂,彷佛要和她作對。
爐上的水已咕嚕咕嚕滾開了,她連忙趕去提下來。沒注意到身後桌上那鍋方做的熱湯,回身不巧弄翻了,滾燙的湯汁澆淋在她右足上,疼得她叫出了聲,手中一松,茶壺落地,熱開水濺到她腿上。
聽見一連串異聲,宋浩男坐不住了,奔到廚房時正看見江如瑛一腳的湯水和滿室狼籍,二話不說,大踏步向前打橫抱起她,憑著直覺找到了浴室,放她坐在馬桶蓋上,拿起蓮蓬頭,用冷水沖洗冷卻她的雙腳。
冷水不斷沖洗,受燙的肌膚頓感清涼。狹窄的空間容納了兩個人,變得擁擠起來,尤其是他西裝革履,卻拿著蓮蓬頭為她沖腳,何等異樣。
「我自己......自己來就行了。」伸手去拿蓮蓬頭,空中旋了幾旋,花灑四下飛濺,淋得兩人一身是水。
筆挺的襯衫淋得濕透,貼住他強壯結實的胸膛,江如瑛大驚,站起來拿起架上的干毛中往他身上徒勞地想拭乾水分,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擦了幾下,她意識到自己離他太近了,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古龍水香味。指腹下的肉體是一個壯碩的成年男子,而不是所熟知的江玄青稚的少年的胸膛。
她為這突來的認知而緋紅了臉,手邊停下了擦拭的工作。蓮蓬頭沒有關上,靜靜躺在浴室濕滑的地上,默默努力地濺濕兩人小腿。
他默默接過她手中緊緊抓住的毛巾,將身上的水漬吸干,有意無意地擋在門口。
襯衫仍是貼在身上,不大好受,索性解開扣子,脫下濕衣,也省得難受。
「你幹什麼?」一見他脫衣服,江如瑛立刻聯想到多年前兩人曾經親密共枕的情景,他難道想重溫舊夢?不!
其實宋浩男原無此意,只是不想穿著這件令他不舒服的濕衣罷了。但,江如瑛滿懷戒備地防著他,卻令他大大不悅起來,心想:妳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宋浩男有心要戲謔她一下,於是不避反迎。他每踏前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浴室里不過這麼一點空間,一個不留神,腳下絆到仍在噴水的蓮蓬頭,江如瑛整個人摔在地上,額頭結結實實撞上浴缸,發出好大聲響。
他連忙扶起她,只見額頭上已腫起好大一個包,痛得她猛齜牙。
「妳還好嗎?」他流露出罕見的關心之色,接著以不容拒絕的姿態說:「我抱妳出去。」
俯身伸臂到她腰間膝彎下,毫不費力就抱起她,側身出了浴室。
「有沒有醫藥箱?」他問。
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這一搖倒壞了,眼前金星亂蹦,痛得教人要昏厥。
看看不是辦法,頭下那個包紅腫得簡直教人觸目驚心,宋浩男小心放倒江如瑛,讓她躺在沙發上,然後騰出手來撥電話。
「喂?李醫生在不在?我是宋浩男......李醫生,這裡有人撞到了頭,能不能請你過來一下?......這裡是......好,我等你來。」
腦中晃得七葷八素,正感極度不適的江如瑛,突覺額上一陣清涼,睜眼一看,宋浩男坐在身旁,是他取來冰毛巾替她敷涼的。
十多分后,李醫生趕來了,他長得圓滾滾的,看起來就像個老好人,一進門就喊:「誰撞到頭了?」
「傷者在這裡。」
李醫生將藥箱往桌上一放,瞇起一雙近視眼,端詳了一下,說:「不礙事的,抹抹葯,幾天就會消腫了。」
一塗上藥,江如瑛立刻感到清涼不少,或許是李醫生使她起了信賴的心理作用,傷處似乎不再那麼痛了。
送走李醫生,走回沙發旁,宋浩男兩泓深不可測的寒潭秋水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江如瑛,看得她忐忑不安,又是這麼躺在椅上,屈居劣勢的姿態,好象刀俎上任人宰割的牛羊。
她只一動,他的手更快地按住她:「別動。」
「我好些了,我想起來。」其實她的頭仍疼得很。
「妳回房休息好了。」
他的意思並非指讓她一人強忍腦中昏眩走回房,而是由他負起親送之責。他抱她抱上癮了不成?
頭真的是痛,她根本無法拒絕,何況宋浩男溫暖的懷抱令她因虛弱而起了眷戀。
他依著她的指示,送她回到房間,輕柔款致地為她輕輕蓋上棉被,然後坐在床沿,打量房內的擺設。
房內樸實無華,顯示主人只是暫居此處。
「對不起,我想休息了。」她提出的暗示夠明白了吧?
他假裝沒聽出她言外之意,默然片刻,抬起一雙凜然生威的眸子,聲音放軟和,帶著點循循善誘的味道:「妳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能有什麼話要告訴他的?他們本就不是朋友,又相隔兩地,而且也已十多年沒見面,她會有什麼話要告訴他的?這人的心思是越發教人難懂了。
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分分秒秒不是提心弔膽的怕,加上摔了那一大跤,現在她真的累了,沒有心陪他打啞謎。
「我的頭好痛。」她的臉色確實蒼白難看:「能不能請你先回去?」
「妳有沒有什麼該說而未說的事?」
他的神情慢慢嚴峻起來,她不禁提上了心。突然間靈光一閃,心一抽緊,整個人跳起來。
嗯哼!他心底暗嗤一聲,冷眼看著她死抓著棉被,幾乎要把棉被給扯破了。
不會的!他不會知道的!她才回來一個多禮拜,前幾天才巧遇到他,他怎麼知道?不可能!
「怎麼了?妳要說了嗎?」
到這節骨眼,只能跟他混賴,撇開頭說:「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幾年來頤指氣使,他最不能忍受別人蔑視他的權威,一把攫起她細瘦的手腕,五指微一使力,江如瑛立刻痛得掉下淚。
「放手!好痛!」
他只減輕力道,卻不放手:「妳要說了嗎?」
她氣極了,用力要拉回自己的手:「你放手!好痛......你要我說什麼嘛?」
「跟我說老實話!」
「什麼老實話?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你說什麼我半點兒也聽不懂!」因為心虛加上頭疼,這番話一點氣勢也無,倒像在討饒。
其實他早已知道江如瑛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初見徵信社送來的資料,這分震驚當真非同小可。這次和她不期而遇,基於往日的牽纏,他才特地託人去調查她的近況,不料卻揭出這一件大秘密來。
他竟然有了一個十二歲大的兒子!?
雖然資料上並沒有調查出江玄是江如瑛和誰生的,但只要從年齡上去推算,十二、三年前,她才十五、六歲,那時正是他們兩人過從甚密的時候。
如果江如瑛一直留居美國,只怕這個秘密便要永埋塵土裡了。
震驚之後,繼之而起是一股熊熊怒火:妳瞞得我好苦!
他之所以如此震怒,是有原因的。
宋浩男雖然風流成性,卻防範甚緊,輕易不肯讓床伴懷孕;所以身邊的女人雖然一個換過一個,也有不少人想用孩子來綁住他的,卻沒有一個人能成功。
因為他是一個私生子!
他不願製造出和自己相同命運的孩子,他不可能跟那些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因孩子而步入禮堂。
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平空冒出了一個十二歲大的兒子。
來江家的目的只有一個:逼她吐出一句話來。
江如瑛拒不合作,矢口否認的態度令他深深惱怒:「妳是不是該把一件瞞了十二年的秘密告訴我?」森冷的口氣教人一顫。
即使打著哆嗦,江如瑛依然不肯鬆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的臉色從未如此刻這般難看過。
冷笑聲幾乎是細不可聞。
他掐得她手腕痛極了,淚水滾滾滑落,他卻無睹於蒼白的病顏,攫起細巧的下巴,狠惡冰冷地一字字、一句句說:「我給了妳機會,是妳自己要放棄的。」
大手伸向前胸,去扯那件白色絲襯衫。
昔日那些不堪一下子全沖回腦門,江如瑛不要命似的抗拒,想推開那強壯的男性軀體,尖聲大叫:「不要!」
他哪容得了她拒絕,抱著她往床上一滾,用他先天的優勢壓住她亂扭亂動的身軀,老實不客氣地在她纖瘦的胴體來回撫摸,將臉湊在如絲般光滑的發間,深深吸嗅那股淡淡幽香,涎著臉說:「好香。」
「求求你,不要。」她不願在他面前示弱,但情勢逼人,她終究低頭了。
怎麼能?在她終於擺脫了噬人的黑暗深淵。
他已忘了先前的目的,扯開襯衫,底下是一片炫人的雪光,好美。
江如瑛猛一把扯緊衣襟,緊緊掩住,似乎這樣便能保護自己不受那對大膽眼光的侵犯,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咬著下唇,深深入肉。
「如瑛......」他輕輕呼喚。
別上當!江如瑛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
但是宋浩男溫柔款語的呼喚聲聲入耳內,淡淡的男性古龍水沁入鼻中,不禁令她面紅耳赤。
「嫁給我。」他丟下這引爆身心的劇烈炸彈。
一時間,江如瑛以為自己聽錯,睜大雙眼,迎視上宋浩男近在咫尺、動人心魄的容顏。宋浩男的眼神里有不容錯視的堅定光芒。交鋒片刻,江如瑛立刻敗下陣來,避開那教人心慌的凝望。
「放開我。」
「不放。」他抓住她雙腕,固定在她頭顱上方。「嫁給我。」
他是瘋了還是怎地?怎麼像個野人似的蠻纏?她腦中一片昏亂,不只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求婚,也為他貼近的男性軀體上所散發的氣息與熱力......
看她用力咬著下唇,都快滲出血絲來了,宋浩男不禁懊惱起來。答應他的求婚,有這麼為難嗎?
他本沒打算向她求婚,不知怎麼,見到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一時意動,衝口就說出了這句話。
他沒忘卻自己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但此時此刻他全顧不得了,江如瑛必須是他的!
「嫁給我。」再次重申。
「我不要!你放開我!」
江如瑛尖聲叫出這句話。
她忘不了那段生活在恐懼與羞愧里的日子。
是誰讓她未婚生子的?又是誰讓她對男人失去了信心?她早已沒有愛人的勇氣了......
「是嗎?」宋浩男心口上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臉上卻是聲色不變:「我會讓妳非嫁我不可。」
不顧她拚命的反抗,宋浩男開始了掠奪的行動,一寸寸、一寸寸重新佔領舊日曾經享有的溫香軟玉。
抽出鑰匙,江玄打開鐵門,一腳踏進屋來,將腳上的登山鞋兩腳互蹬了蹬脫了下來,放進鞋櫃里。
今天他本要和朋友一起去陽明山爬山,約好在車站等的,誰知他左等右等,卻不見人來,打電話去才知道是自己搞錯等候地方了。
匆匆趕去約好的地點,大家也許是久候不至,已不在那兒。
江玄真是惱極了。怎麼就把地點給搞錯了呢?此時搥胸頓足亦屬無用,好好一個星期天就這麼泡湯了。
他無心在外逗留,既然陽明山去不成,不如回家吧!
想到回到家可以吃到母親的拿手好菜,心情稍微好過一些。
江如瑛不喜歡出門,所以家事一門頗為精到。江玄畢竟是大孩子,雖然不能去爬山令他有些懊惱,但他馬上就拋在腦後,興匆匆趕回家去。
「媽,我回來了!」
奇了,家中靜悄悄的,莫非媽出去了?
江玄踅到廚房一看,流理郎戲拋畔春玫牟耍桌子上也擺了一道他最愛吃的麻婆豆腐,可,人去哪兒了?
他從碗櫥中拿出一枝調羹,舀了一匙香滑的麻婆豆腐送到口中,又叫了聲:「媽──」
依舊沒人響應,江玄以為江如瑛出去買東西,又偷了一口麻婆豆腐之後,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蹺起兩腿,順手拿起茶几上的雜誌,百無聊賴地亂翻著,等待江如瑛回來。
江如瑛的房中隱隱傳來男人說話的聲音。
江玄本以為是隔壁的鄰居在說話,這棟公寓的隔音並不是做得很好,偶爾說話稍微大聲了點,左右四鄰都可耳聞。
這次他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媽沒出去嗎?江玄站起來,走到江如瑛房間門口,他和江如瑛母子一向親密,不避形跡,想也不想就推開房門:「媽?」
江玄簡直不敢置信眼前所見情景!他媽媽和一個英俊的陌生男子躺在床上?雖然被子將她緊緊包住,但從她凌亂的頭髮和尷尬的神情,可以想見他們之間方才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江玄雖然只有十二歲,但他是在開放的美國長大的,此事見得多了,不由得漲紅了臉,囁嚅地退了一步:「對不起。」
關好房門,三步兩腳蹦回客廳,一顆心尚不能寧靜下來,無法想象生活一向嚴謹的母親竟也有了親密愛人。
前幾天她不是才矢口否認沒有適合的對象嗎?媽媽是心口如一的人,從小到大她從沒騙過他半件事,那這個男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忽然犯起疑來。
就在這時,房門又開了,江玄轉頭一看,是那個男人──奇的是,他彷佛見過這張臉。
宋浩男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穿著T恤、牛仔褲,一身青春洋溢的大男孩,粗眉大眼、長手長腳,心中莫名沸騰起來。
任誰一見都不會錯認,宋浩男和江玄之間有著不容否定的血緣。
宋浩男炯炯有神的銳利眼光看得江玄不甚自在,心裡也在暗暗評量這個男人。
好一個出色的男子!
在追求母親的眾多男子之中,就屬此人最為出眾。瞧他迥出塵俗的儀錶、不怒自威的氣度,一舉手一投足散發著成熟男子高雅的魅力......他真是個教人一見難忘的人。
江玄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飛機上那個人?」
宋浩男也憶起了幾個月前飛機上巧遇的東方男孩,世界可真小不是?原來他曾經與他的親生兒子擦臂而過。
他率先伸出手去,露出笑容:「你好,我再次自我介紹,我叫宋浩男。」
「你好。」江玄熱情地用力回握。
江如瑛臉色蒼白地站在房門口,看著宋浩男父子兩手互握的情景,覺得自己快站不住了。
江玄瞥見母親的身影,紅著臉叫了一聲:「媽。」
他真莽撞不是?以後可千萬別再亂闖母親的房間了。
「你叫江玄是嗎?」
江玄自然以為是江如瑛告訴他的:「是,宋叔叔。」
宋叔叔?宋浩男的嘴角泛起一絲嘲謔,且不去理會這個稱呼,眼下他需要好好問明一件事:「你怎麼會從母姓?你的父親呢?」
江玄疑惑地望向母親,怎麼媽媽沒向他說嗎?
江如瑛則是死咬著嘴唇,鹹鹹的血腥味滲入口中。
「我父親在我還沒出生時就車禍死了,因為我媽和爸沒有舉行結婚儀式,所以我姓江,跟媽媽姓。」
「哦?」宋浩男眼睛深如寒潭:「不知道你爸爸是什麼樣的人呢?」
江玄提起生父,心中漲滿孺慕之情:「我想我爸爸是最愛我媽的人,所以我媽到現在才沒有半個男朋友。」想想不對,忙改口說:「宋叔叔,我可不是說你不好,比不上我爸,其實我也沒見過我爸。」
寒芒如電,宋浩男冷如刀的眼神掃過江如瑛,江如瑛打了個冷顫,心中其冷如冰。
江玄也察覺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詭肅氣氛,狐疑的眼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轉,想看出個中端倪。
「江玄,我想和你媽結婚,你贊成嗎?」
江玄大出意外,望向江如瑛尋求她的答覆:「真的嗎?媽?」
「徐浩男!」她得雙手緊抓住門邊,才不致雙腿癱軟。
江玄不解了,怎麼媽叫他徐浩男?他不是姓宋嗎?
宋浩男走近她,親密地摟住她纖腰,笑吟吟地說:「如瑛,妳會嫁給我吧?妳忍心讓我們的兒子永遠不認識他的親生父親嗎?」
猶如青天響了一個焦雷,江玄驀地睜大眼睛,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江如瑛以為自己會暈厥過去,但神智始終是清明的。
宋浩男的微笑中那抹嘲諷的意味,是怎麼也揮不去的,那麼刺目。
「江玄......」她虛浮地幽幽吐出這兩個字。
江玄愕然茫惑的表情教她難以開口,腦中是一團亂絲,事實上也無法跟他解釋。
一個編了十多年的謊,連她自己都幾乎要信以為真的謊言......
江玄只是個大孩子,聽到這個驚人的消息,整個人怔住了。看著母親,又看看氣定神閑的宋浩男,不知道該相信誰!
但他心裡隱隱察覺到,宋浩男的話不是無風起浪。他也發現到了,自己和宋浩男確是十分酷似的,再加上媽媽無語可對,更落實了他一個可怕的想法:宋浩男極可能是他父親。
這個疑慮使江玄內心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濤巨浪,大步跨前,搖撼著江如瑛的手臂,想要得到她親口認證:「媽,他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是我親生爸爸?」
江如瑛真開不了口。
「江玄,你先坐下。」宋浩男短短一句話,含有無比威嚴,江玄不由自主依言而行。
江如瑛順從地任宋浩男牽著手,並坐在沙發上。
江玄正虎視眈眈等著兩人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眼睛睜得大大的,背脊挺得直直的。
宋浩男儼然已成了主控局勢的人,右手橫過椅背,攬住江如瑛的肩頭,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母親如何向你解釋我們之間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你是我的兒子,這一點是不容改變的事實,這次我找到了你母親,又知道我竟然有了這麼大的兒子,理所當然我們應一家團圓,是不是?」
突然冒出了一個父親,江玄詫異萬分,但是宋浩男雍容的氣度、出色的外表,很快地征服了江玄的心。誰不希望有一個英俊偉岸的父親?而宋浩男完全符合這樣的條件。
「媽,為什麼妳跟我說爸爸已經死了?他真的是我爸爸嗎?」
江如瑛簡直不敢面對兒子澄澈的眼睛,她也是有苦難言。
「他是你爸爸沒錯。」萬般煎熬之下,終於吐出了這句話。
又是「轟地」一聲,江玄腦中昏昏沉沉,半晌之後,整個人腳跟慢慢從雲端上著地了。
「媽,妳為什麼騙我說爸爸死了?」
江玄半是憤怒半是傷心,一向最信任的母親原來徹頭徹尾是個大謊言家。
從未受過兒子如此厲色疾言,江如瑛不禁紅了眼眶,盈盈欲淚。
客廳里是一片凝肅沉悶的氣氛,靜得連窗外的飄雨聲音都可聽聞。這雨,何時才停呢?
在江如瑛吞吞吐吐、幾度泣不成聲的將以往和宋浩男糾纏不清的一段孽緣說出后,江玄怒發欲狂,吼叫一聲,撲上去和宋浩男扭打成一團。
宋浩男是何等人物,不出幾下,形勢已經逆轉,把勢如猛虎的江玄壓在地上,江玄想跳起來再打,卻被宋浩男製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混蛋!你放開我,我不相信打不過你!」江玄在地上嘶聲吼叫。
宋浩男沒放開他,反而使力反轉住江玄的手臂。江玄疼得叫出聲,惹來宋浩男冷言恥笑:「怎麼?這樣就不行了?想要跟我斗,你再等十年吧!」
「別以為你力氣大我就怕你,你欺負我媽,我不會放過你的!」
「別忘了,沒有我就沒有你,我是你貨真價實的親生父親!」他冷冷地說。
「親生父親又怎樣?你不配!我媽說得對,我爸早就車禍死了!我沒爸爸!我只有媽!」
宋浩男不怒反笑,江玄叛逆不羈的眼神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這番話多麼耳熟!
江如瑛看得呆住了,這時才回過神。
「你......你放開他,別傷了小玄。」
嘴角一撇,扯出一個半嘲半謔的微笑,宋浩男冷冷地說:「別擔心他,不會傷了妳的心肝寶貝。看妳把他教得真好,多向著妳。」
江如瑛只擔心他下手不知分寸,雙眉愁鎖。
「我說完話便放開你,你最好仔細聽著!你認不認我無所謂,我是你的父親這點你是無法否認的,我不會勉強你叫我一聲爸,不過你下次見到我最好禮貌點,免得讓你媽難做人。」
「你放心,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你繼續作你的春秋大夢吧!」江玄大叫。「媽,咱們趕快訂機票,明天就回美國,永遠別再回來!」
「你媽要留下來和我結婚,至於你,悉聽尊便。」
「作你媽的大頭夢!」江玄破口大罵,只恨不能跳起來和他再打:「我媽絕不會嫁給你,你別妄想再蹧蹋她,我絕不允許!」
宋浩男卻是成竹在胸,對江玄的反應十分漠然,手一松,放開了他。
江玄一得自由,馬上要再撲上去,被江如瑛眼明手快一把抱住。
她不能見宋浩男父子相仇,再怎麼說,江玄做兒子的人,沒有打父親的道理。
「媽,妳別攔我!」
「江玄,媽求你好嗎?算了。」
「媽!」這一聲包含著不解、怒意。
從容優雅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埃,宋浩男比江玄要高出半個頭,使有睥睨天下的優越感。
「如瑛,等著嫁給我吧!」他拿起披在沙發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準備離去。
「我不會嫁給你。」江如瑛蒼白著臉。
「是嗎?」
他說完這句話后,輕輕一笑,瀟洒地離去。
門關上之後,江如瑛突然全身沒了力氣,軟軟地坐倒在地。
江玄連忙扶她坐在椅上。
他胸中怒火仍在熊熊燃燒,看在江如瑛眼裡,真的好怕。他實在像極了當年的徐浩男。
「媽,妳別擔心,明天我們就回美國去,別怕他會找上我們。」
「你會不會怪媽沒告訴你實情?」她憂心忡忡。
江玄用力抱了她一下:「媽,我怎麼會怪妳?是那個混帳害妳的,不是妳的錯。我可以諒解妳會騙我的原因,別愁眉苦臉的好嗎?」
「......」江如瑛無聲淚下。
想不到多年來擔著的心事,輕而易舉便被揭開了。江玄一點兒也不因實情而怪她,生兒如此,夫復何求呢?
但是宋浩男那篤定的神態,顯示他對於娶她這件事,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江如瑛不禁迷惑了,這回他又會用什麼把柄來脅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