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隔天一早,季遐便動作迅速地搬出了「芳滿庭」,臨走前也不和盈袖見個面,連打聲招呼都沒有,為的就是不讓她有任何機會出言挽留他。
雖然即使她說破了嘴,他也不會留下,但他總是嫌煩,連看她一眼都覺多餘。
幾時這般厭惡起盈袖來?他也不知道,大概是見了她臉上算訂的表情,心裡對她的好感都煙消雲散了吧,他還是喜歡單純率真的姑娘,這點司為比她好多了。
搬進一間佔地不大卻頗為雅緻的客棧內,等安頓好之後已接近正午時分了,他就地解決完午餐,便上街去了,目的自然就是幫司為挑生日禮物羅!
大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金燦的陽光灑在每一個人臉上,看起來朝氣蓬勃、神采奕奕,季遐漫步其間,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揚起嘴角,正想哼支小曲兒,忽地一個小東西便猛然撞到他腿上。
「咦?」他低首,發現是個提著花籃、綁著兩條麻花辮,粉粉嫩嫩的一個小女娃。
小女娃抬頭望著他,烏溜的眼睛圓圓睜著,眨也不眨。
季遐蹲下身子,一手摸摸她的頭,親切地笑道:「要我買花是嗎?」
出乎意料的,小女娃竟搖了搖頭,伸出白嫩的小手,將一張摺疊整齊的紙條拿到他眼前,以稚嫩的嗓音道:「這個給你。」
季遐疑惑地接了過來。「這是什麼?」
小女娃又搖了搖頭。「妮妮不知道,黑衣叔叔沒說。」
黑衣叔叔?誰呀?「哦!那他是怎麼跟妮妮說的?」
「他給了妮妮一兩銀子,要妮妮把紙條交給白衣哥哥。」
她脹紅著臉,有點不太好意思她拿了人家的錢,可是不拿的話,娘的病就沒法請大夫了。
她叫他哥哥?哇,他快二十六歲了耶!
季遐心情大好,一把將小女娃抱上膝頭,不再提紙條的事,他指指花籃。「哥哥跟你買花好不好?」
小女娃點點頭,羞怯地將花籃抬高給他瞧。「一朵一文錢。」
季遐隨意撿了幾朵。「妮妮幾歲?」
「五歲……快六歲了。」
六歲?好小!「你爹娘呢?怎麼不見他們?」竟讓這麼小的一個女娃娃出來賣花,這爹娘是於假的?真沒天良!
小女娃抿著嘴,眼眶漸漸紅了。「妮妮沒爹,娘生病了,不能起床。」
好可憐!季遐霎時同情心泛濫,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塞進她手中。「給你,快去請個大夫替你娘看看。」
小女娃從沒拿過這麼多錢,一瞧見這黃澄澄的東西,嚇得眼都直了,忙要還給他。「妮妮不能收。」
季遐奇道:「為什麼?」
小女娃認真地道:「娘說一分錢一分貨,妮妮的花不值得這麼多錢。」剛剛她拿人家一兩銀子都已經很心虛了,金子她怎麼敢拿?
季遐一聽,更是心疼這小女娃了,他摸摸她的頭,道:「不打緊,你儘管拿去了便是,妮妮不希望娘的病趕快好嗎?」
「希望,但是……」小女娃仍在遲疑。
「沒關係啦!就當是哥哥我送你的,你不是快滿六歲了嗎?哥哥我提前送你生日禮物。」真是個乖巧的娃娃呀!家教真好,真懂禮貌。
「可是,娘說……」
「你不收下的話,娘的病治不好,就什麼也不能說了。
妮妮乖,快去請大夫吧!」不是他要恐嚇人家小女孩,而是她實在懂事得太過分了,不小小嚇一嚇她,他看她死也不會收下i
小女娃果然被他嚇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將金子放進胸前的小荷包中,紅著小臉向他道謝,「謝謝哥哥。」然後親了他臉頰一下,跳下他的大腿,遠遠跑開了。
季遐手指輕撫著被親的地方,臉上的笑容溫柔得醉死人。
多可愛的一個小女娃呀!他以後的女兒,一定也要像她那般乖巧可愛才行。
想要有可愛的女兒,就必須先有個可愛的小妻子,想到這,司為亮麗的臉龐竟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腦海。
他甩甩頭,暗罵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
拍拍腿站起身來,他看看手中盛開的花朵,這時正巧有兩名姑娘打從他身旁經過,他便隨手送了出去,看著人家小姑娘羞紅著臉接過,他輕輕地笑了,俊美的臉上有著春風般的溫柔。
而另一隻手上,正是妮妮給他的紙條,他正想打開瞧瞧,卻驀地眼皮直跳,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停下拆開的動作,他若有所思的盯著紙條好一會兒,忽地,隨手就往後頭一丟,看也不看就大步離去。
他的直覺從沒出過差錯,紙條里寫的肯定沒有好事,而今天他心情正好,才不想被破壞呢!所以,他選擇了眼不見為凈,大刺刺地哼著歌曲走掉了。
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全都落人了不遠處客棧中二名黑衣人的眼裡,他們見他把紙條丟掉,不約而同地捏碎了手上的瓷杯。
「多年不見,他還是這般率性。」其中一名黑衣人淡淡地開口了。
「可不是,不知輕重的個性依舊。」
說著說著,二人同時嘆了口氣。「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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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遐悠哉游哉地踏進「多寶閣」。
剛剛他在街上晃了一圈,發現賣的凈是些瞧不上眼的東西,他嘆了口氣,覺得還是只有訂做的才行,於是便來到這家他時常光顧的「多寶閣」。
這間「多寶閣」是他家的產業之一,各樣的珠寶首飾這兒都有,不止量多,而且個個精巧,無論是在品質、雕工上,無一可以挑剔,因此價格之高,那自是不用說了,這邊的客人差不多都是些名門貴族,不然就是家財萬貫的商賈。
「五少爺!」小廝一見到他,連忙奉上香若,然後慌慌張張地人內請老闆去了。
季遐低啜了口茶,但覺香氣芬芳清一高,滋味甘美,認出了這是極負盛名的六安瓜片。他淺嘗幾口,正想四處觀看時,一名中年男子就急急的從室內趕了出來。
「五少爺。」男子正是這間「多寶閣」的老闆,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直向季遐。
季遐揚起手制止了他,笑道:「何叔不必多禮。」
何叔笑了,挺直身子道:「不知五少爺大駕光臨,小的沒有出去遠迎,真是失敬,失敬。」
「不會。」季遐淺笑,直接說明來意。「何叔,我想送名姑娘生日禮物,你瞧瞧有沒有貨給我。」
「是,是,裡邊請。」何叔彎腰擺手,恭恭敬敬地將他請到一間雅房中。
只見雅房中焚著一縷龍瑞腦,四壁全是一個個檀木製的小格錯落,擺飾簡潔卻不單調,布置樸實中更見高雅。
季遐坐到椅上,環顧四周,發現這兒東西又增多了,看來一月不見,何叔的收藏品又添加了不少。
「很不錯嘛!何叔。」他笑贊,眼角略微掃了下小桌上攤開到一半的山水畫。
花了些許時間,他從木格中挑出了一條水晶頸墜、一個珊瑚髮釵,和一個白玉手環,分別用小盒盛著,送到季遐面前。
季道瞧了幾眼,都不甚中意,司為是亮麗的、是耀眼的,這些色彩都太過暗沉,不適合、也配不上她。
「我瞧還是訂做的好。」他隨手在架上抽本名目,不一會兒已決定好材質和樣式。
「那麼,您就決定要這樣了?」何叔照著他的指示—一記在本子上,最後再重新確認一次,生怕有誤。
「嗯,什麼時候可以給我?」
何叔想了想,道:「約莫要兩個星期。」
「什麼?」那司為生日不是早過了,他還送什麼?「不成,最多只能給你六天。」
「這……這太難了,五少爺……」時間少了一半,怎麼夠嘛,這次的飾品不好做啊!材料雖然易找,雕工可繁複多了,加上形狀又小,想要雕得完美更是困難。六天?這……這不可能的嘛!
「說六天就是六天,怎麼,你有意見?」季遐挑眉看向他。
「不……沒有。」他怎麼敢喲!只能認栽了。
「那就好好做,六天之後,我來取貨。」說完,他連一毛錢也沒付,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晃了出去。
就在他準備要跨出門檻的時候,迎面走來了兩個人,他一時沒注意,差點沒一頭撞上去。
男人!他的口氣立即不好了起來。「喂,走路不看路呀?你是沒長……」他邊罵邊抬頭,待看清來人時,他整個人都傻掉了,張大嘴卻半個字兒也出不了口,就這麼傻愣愣地在原地呆站著。
兩名黑衣男子各是低笑了聲,嘴角同時揚起一抹不懷好意的弧度。「好久不見了,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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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問客棧坐下,季遐沒好氣的不發一言,倒是兩名黑衣男子神色自若地向小二要了些點心水酒,吃喝起來。
「少爺不用嗎?」其中一名將杯酒遞到季遐面前。
季遐也不接過,悶哼一聲,惱火道:「喂!你們來於么?」
這兩名黑衣男子正是季遐從小的貼身護衛,一個叫風起,一個叫雲涌,同是使雙刀,武功並不在季遐之下,長得也頗為俊逸,但與季遐比起來,就是不太能受到女人青睞,大概是因為身上濃濃的江湖味,和一股非善類的邪氣吧!
雲涌淡笑,不疾不徐地道:「少爺忘了七年之約嗎?」
「七年之約?」季遐微愣,思索許久,這才恍然大悟。
糟糕!他都忘了。
他身為季家老五,生來便有份他的責任,只是他極討厭被這份責任給束縛,十九歲之前,他尚可以專心練武為由,將這份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可十九歲之後,不論他武藝如何,這重擔非落到他頭上不可,他連忙又使出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東拉西扯地與他爹定下七年之約。
七年之中他遊山玩水,說是要增!」見聞,多見些世面,足跡踏遍中原南北,玩得是不亦樂乎,幾乎是樂不恩蜀,壓根兒忘了約定這碼子事。而現在,約定之日已到,他再不能以拓展視野為由,行吃喝玩樂之實了。
完了,慘了,他可還不想回去呀!
「你們不會是來押我回去的吧?」他乾笑幾聲,臉色微變。
「不敢,屬下是來恭請少爺回教的。」風起雲湧同聲答道,暗暗防備他施詭計逃跑,要是被地溜掉了,他們想再拿人可就難了,畢竟已驚動了他,他存心要躲,天下之大,教他們哪裡找去?
可惡!說得那麼好聽,意思還不是都一樣!季遐咬牙想道。
「可是,約定之日還沒到吧?」現在只能行緩兵之計,多耽一天是一天了。
「是的,不過快了。」
「那你們來幹麼?時間又還沒到,快閃快閃,別跟著我。」他搖搖手,滿臉嫌惡。
風起笑道:「我們本來也不想打擾少爺,可是離約定之日只剩三天了,我們不得不略微提醒少爺一下,但您又把紙條看都不著就扔掉,我們只好出來當面提醒您了。」
「什麼?三天?」
老天爺!怎麼會這樣?他想幫司為慶生賠禮都一波三折,他怎麼這麼凄慘?
「不行不行,我還不能回去。」
「少爺,一諾千金啊!」風起雲湧同時語重心長地道。
看來他是真想開溜了。
「我不是要反悔,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風起,雲涌,咱們三人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們就通融通融,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我一定回去,成不成?」為了達到目的,他連朋友交情都搬出來了,企圖動之以情。
「少爺,不是屬下不肯,而是教主等著要見您哪!」他們可不敢違抗教主之命,所以說什麼也不能答應。
季遐眼見事難成,心急了起來。「你們知道我從不求人,但,拜託,再多給我點時間,等我事辦完后,我就回去。」
「少爺……」風起雲湧也很為難。「究竟是什麼事,對您而言那麼重要?」
「這……」不經他們提起,他自己倒也還沒發現,幫司為慶生對他而言竟是那麼的重要,而且這事還是他在暗中計劃,根本沒跟司為講好,真要不行,他大可裝作啥事也沒發生就走人。
可是他竟然不想!態度異常堅決地想要幫她慶生,堅決到生日禮物趕不出來、約定之日己到……種種事情他都可以拋諸腦後。
他是怎麼了?就是幫盈袖她們慶生,他也沒這麼重視。
這麼大費周章過、為什麼獨獨對司為……
接下來的情況他已不敢想,他只是想幫她慶生,向她賠罪,如此而已!
「司為的生日快到了,我要幫她慶生。」他對風起雲湧也不隱瞞,直接實話實說。
「什麼?幫女人慶生?」風起雲湧張大眼,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想他們主子花雖花,卻也不曾見他為哪個女人拋下教務不管過,這叫司為的女人是什麼來頭?竟教少爺重視她若此……
「少爺,您知道您一回去就要接管西堂堂主位置之事嗎?這事耽擱不得的,尤其是為了個娘兒們,更耽擱不得!」風起忍不住氣進,敢情少爺竟把女人看得比教務還要重要?這簡直……簡直就是亂七八糟!
季遐在他凌人的氣勢下明顯地矮了一截。「我……」
「你?你什麼你?少爺,從前的你是風流了點,可也沒這麼不知分寸過,幾年不見,你當真忘了你的任務?忘了你將承擔的一切?忘了我教的法規?」風起氣得顧不得身分,咄咄逼人地質問他。
雲涌按住他的肩,沉聲道:「風起,你逾越了。」
季遐也實在很想跳起來將他罵個狗血淋頭,他可是他的主子耶!瞧瞧他那是什麼態度!但思及自己有求於人,只好將這口怒氣隱忍下了。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司為她……」她還在生他的氣,他無法在這節骨眼上一走了之。
又是司為!「少爺,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幫個娘兒們慶生會比接位之事還重要嗎?」風起簡直快氣炸了。
他對司為那無禮的稱呼令季遐不悅地蹙起了眉頭,再無法忍氣吞聲了。「喂喂喂!注意你的態度,別把那粗俗的用字放在司為身上。」
「怎麼,心疼了?」風起譏刺地哼了一聲。
季道皺眉,長指在桌上不停敲著。「尉遲風起,你還當我是你主子嗎?」
他這話說得雖輕卻是威勢大增,無形中迸發出來的魄力壓得風起雲湧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們差點忘了,這五少爺為人雖然和善,但他總是那個高高在上、慣於掌控大局的季家人,不必刻意表示,自有一股渾然天成。容不得人抗拒的威儀。
風起愣了下,氣焰大減。「屬下不敢。」
「那就退下,一個月後,我自會回去。」
「少爺……」風起雲湧張口似乎還想再多說些什麼。
「還羅嗦什麼?我說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再想攔我,休怪我不留情面。」不留情面的意思就是,等他接管西堂堂主之位后,很抱歉,他會公報私仇。
沒辦法,誰教他打也打不過他們;若要講道理,他們兩張嘴,他豈又說得過?
風起雲湧被他這一要脅,還能怎地?只有暗自咬牙,拱手道:「是,我們告辭了,請少爺莫要忘記自己的承諾。」
季遐擺擺手,不耐地道:「去去去,不會忘的,你們別再出現在我眼前了。」
風起雲湧當然只得識趣地退下。
季遐看著他倆離開客棧,心中再度煩躁起來,拿起酒仰頭一飲而盡,現在他總算了解為何有這一醉解千愁的需要了。一個月,他只剩一個月的時間了,然後,他就必須回到北方,成天為那枯燥乏味的教務拼死拼活。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回到南方、還能再見到司為嗎?
他不想承認,卻也不想欺騙自己,怕是到了那時候,連再見一面都是奢求了吧?他恐怕是再也見不到江南的一切了,包括這宜人的風景,包括他舍不下的司為……舍不下?
是的,他發現他真的舍不下,司為一切的一切在他腦中盤旋不去,他不想離開她,不想回到北方。
可是……能嗎?
能嗎?他苦澀地問著自己,不斷將烈酒一杯杯灌入腹中。
他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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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煩心於離去之事,季遐在司為慶生宴的準備上,卻也不見有絲毫馬虎;各色菜肴包括女孩兒家愛吃的水果。
咸酸、蜜餞、糕點……等共計三十二樣,樣樣都是精挑細選的,至於擺宴地點,就選位在西湖白堤西端終點的「柳洲亭」上。
其實他並不知道司為挑剔的性子,他之所以會這般大費周章,力求盡善盡美,原因是在於他也是個講究之人,這點與司為剛好是不謀而合。
一直到司為生日的前一天,所有事物才全數備齊,然而主角不到,一切辛苦全是白費,因此他便再度造訪「怡園」,卻不是去見司為,而將有意給找了出來。
有意臉色不大好看,她冷淡地對他道:「公子有何貴幹?」
季遐也不著惱,親切地微笑道:「抱歉佔用你的時間。
司為她近日可好?」
有意挑眉。「我家小姐好不好,似乎與閣下元關吧?」
「不,我只是……關心她,而且,明日我想請她出來一聚。」他道出此行的目的。
「明天?」有意臉上的表情更怪了。「是什麼很重要的事嗎?」
「是。」她的生日,不重要嗎?季遐回答得毫不遲疑。
有意蹙眉沉吟了會兒。「我動你最好改期,別選明天。」
難道她們也有準備什麼節目嗎?季遐掩不住失望之色,悶聲道:「為什麼?司為她有事嗎?」
有意點頭。「可以這麼說。」
「這」
對呀!司為是任家的掌上明珠,她的生日是何等大事,他們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準備?他竟忘了這一點,還興高采烈地為了她的慶生宴忙東忙西,真是個傻子!
他苦笑道:「還是麻煩你告訴她一聲,至於她來不來,我不勉強,但我會一直在『柳洲亭』上等她,無論多晚,我都會一直等下去。」
有意聞言只是皺眉。「我會稟告我家小姐,但我勸你別抱太大期望,憑我對我家小姐的了解,她絕不可能會出現。」
「為什麼?她還在生我的氣嗎?」季遐急急迫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在外人面前,她可不敢隨意揣測小姐的心思。「不過我家小姐並不是個度量狹小之人。」
話雖這麼說,季遐卻仍是憂心地道:「麻煩你告訴她,失約一事,並非出於我的本息,我真的很抱歉。」
有意聽了只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反身便要人內。
正當季遐也要舉步離開之時,她卻又突然轉過身來,朝他道:「我不問你邀請小姐息欲為何,這是給你基本的尊重,我也相信你不會加害小姐,而上回遊湖一事,我們不予追究,是因為你曾對小姐有恩,倘若再度發生,你很清楚我們任家的能耐,勸你別輕舉妄動。」
這番警告雖無任何恫嚇之詞,但威脅的意味卻明顯流露,這讓出身也大有來頭的季遐,聽在耳里很不受用。
撇開他不凡的身分不談,想他堂堂七尺之軀,竟被一名小小婢女出言要脅,他真要怕了,豈不窩囊透頂?
斂起禮貌的笑容,他淡淡地道:「我只做我認為對的事。」言之下意就是若司為再有任何不妥的舉止,他一樣會教訓她。
有意冷笑:「既然如此,就休怪我們手段毒辣。」
季遐也不甘示弱回道;「咱們可以試試。」想他們季家縱橫天下,他就不信她們能奈他何!
有意瞪著他,不發一言,許久,才輕輕頷首,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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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有意將此事告知司為時,司為只是輕掃她一眼,不作聲,也沒任何錶示,極其淡漠的態度讓有意以為她是不會去的了。
沒想到,隔天下午,司為的房門竟打開了。
「小姐?」有意驚訝萬分,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上寫著不可置信。
小姐竟然出房了,這可是十一年來的頭一遭!
司為面無表情,只有微腫的雙眼泄漏她曾哭過的事實,她看也不看有意,只是淡淡地丟了句:「進來幫我換裝。」
隨即反身入室。
有意急忙收起內心的訝異,隨她進房幫她更衣。
花了一番時間,將司為打扮好后,有意仍是不敢相信,小姐竟真要去赴季遐的約,這太反常了,小姐難道忘了,今天可不是平日啊!今天是……
「小姐,您真要出去?」她簡直無法置信。
司為遲疑了會兒,最後緩緩點頭。
老天爺,,她似乎大小看季遐對小姐的影響力了。不過,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有意心中洋溢著不可言喻的激動,連淚珠滑下臉龐也還渾然不覺。
司為在鏡中看到了她的淚,淡道:「你哭什麼?」
「啊?」有意這才驚覺,連忙伸手抹怯。「奴婢是太高興了,小姐終於能坦然面對今天。」
司為垂下眼,平日的熱力十足已不復見。「坦然?我這叫坦然?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這是在努力壓抑?坦然?」她搖了搖頭,凄然道:「對我而言,那太困難了。」
「小姐……」望著司為黯淡的神情,有意好不心疼。
「小姐,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了,為什麼您還是無法忘懷?您知不知道,每年的今天,奴婢們瞧著您這般折磨自己,心裡有多疼?就是老爺和夫人他們在天之靈,也絕不樂意見您如此。」
原來,司為的生日,也就是她雙親的祭日,每到了這一天,司為就會性情大變,不再活潑開朗,反而整天將自己鎖在房裡,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埋頭痛哭,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直到隔日,情況才會稍稍好轉。
這種反常的情形往往要持續三日之久,因此自司為五歲之後,便不再過生日,每年都是如此,唯有今年例外。
有意知道,這全是因為季遐的關係。
司為聽完她的話,不發一語,有意正想繼續勸說,司為卻忽然勾住她的脖子,埋進她懷中放聲痛哭。
「小姐……」有意見她哭得悲切,心也跟著酸了,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只能輕撫著她顫抖的背脊。
哭了好一陣子,司為才漸漸停歇下來,幸好她沒有上妝,否則一張臉哭都哭花了。
「好了,小姐。」有意將她扶正,淘出帖子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瞧您,眼睛都哭腫了,這下非得上妝不可,季公子正等著呢!」提起季遐,是希望她別再沉溺於難過的情緒中,有意知道這招屢試不爽。
果然司為的注意力馬上就轉移了,乖巧地任有意幫她上妝梳髻。
這一耽擱,等她到達西湖湖畔時已是黃昏時分,司為停足岸邊,向「柳洲亭」望去,隱約可見到一抹身影靜待亭中。
她收回視線,低聲向正在招船的有意道:「你先回去。」
有意雖有些擔憂,卻仍是點了點頭。「小姐自己千萬要當心些。」隨即依言離去。
司為則乘上小舟,指示舟子朝亭中滑去,距離越來越近,她亦掩不住心中那抹強烈的希冀。
季遐在這兒已經等了她一整天了。
從清晨到現在,滿桌的酒菜冷了就撤,撤了再上,不停更換,時時保持菜肴的熱度和新鮮,這樣下來少說也換了二、三十趟,他卻半點也不在意,一心只在前來遊玩的人群中搜尋那抹鮮綠色的身影、他心中的仙子。
這時,一葉小舟正朝他這兒緩緩駛近,他瞥了眼,心中揚起濃濃的失望。
又不是!他呆坐椅上,失落的啜飲著酒。
看樣子她是不會來了,有意情的果真半點也沒錯。她……一定還在生他的氣吧?所以才不肯見他……
水酒一杯一杯地落肚,他試圖忽略自己心中難過的感受,然而卻失敗了,這感覺不但未曾消失,反而逐漸加劇。
他不想,也無法帶著司為的恨意離開江南,她一日不原諒他,他就一日不快樂,而現在他的心情更是盪到了谷底。
再坐不住了,他霍地起身。
他要去找她!他已經沒有時間了,片刻也浪費不得。
才離開亭子,一個嬌小香軟的身子便猛地撞進他懷中。
「好痛!你做什麼啦?」
不滿的抱怨聲發自他懷中,他驚喜萬分地低下頭。「司為,是你!你終於來了。」他忘情地抱起了她,心中喜悅難以形容。
她終於還是原諒他了!
「你幹麼?炔放我下來啦!」司為哇哇叫著,十分不習慣腳踏不到實地的感覺,只能摟著他的頸項,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哦!」他依言將她放下,不過仍緊圈著她的纖腰不肯鬆手。「我等你好久了。」
司為輕哼一聲,不語。
季遐疑惑地望著她,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她有點不太對勁。
「為什麼一直看著我?」司為抬首,語氣淡漠。
「司為?」她的異常引起他皺眉。「你怎麼……你、你穿白衣?」
瞧瞧她,一身的素白,就連發上釵飾也是鑲著珍珠的白玉紋鳳釵,全身上下除了黑、白和唇間的一點朱紅,他找不出其他的顏色。
現在他非常肯定她有心事了,因為她從不穿綠色以外的衣衫,今兒個卻一身白,也難怪剛剛他會認不出小舟上的女子就是她。
「你怎麼了?」他憂心地問道。
「我?沒啊。」司為還他一個敷衍的微笑。
她這副軟弱無力的樣子讓季遐更加擔心了,這根本就不像他聽認識的司為嘛!
「司為,別瞞我,出了什麼事?你快告訴我!」他不安地急問。
「我說了沒有。」她想撇過頭,他卻不允許。
「司為……」正想繼續追問,卻忽然發現她雙眼可疑的浮腫,這下他更急了。「你哭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司為,你快說呀!別折磨我了,司為?司為?」
司為翻了個白眼,不耐道:「沒有啦,你再問,我要回去了。」
季遐聽了難掩心痛。「為什麼你不肯告訴我?我這是在擔心你啊!你不知道嗎?還是,你根本不要我關心你?」
司為沉默了會兒,搖搖頭。「不是。」
「那就告訴我,你為什麼哭?有人欺侮你了嗎?還是傷口又痛了?」
「不是,傷口已經結痴了。」他給的葯靈驗異常,傷口恢復迅速,若不是他提起,
「那是為什麼?」他不停追問,執意非知道答案不可。
她不敢講,怕話一出口,她的情緒就要失控了,她不想在他面前失態。
「司為。」他加重語氣,低聲喚這。
司為渾身一震,淚水決了堤似的流出來,她突然像是崩潰了大力甩開他的手,蹲下身子捂住耳朵,不停哭喊:「不要問了!不要問了!」
季遐真的被她給嚇到了,他著急地摟著她、安慰著她,完全手足無措。「好,好,我不問了,我不問了好不好?」
老天!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敏感又脆弱,彷彿輕輕一觸就要碎了。
發生過什麼事嗎?她這樣傷心,連他看了都難過不已,心好痛好痛,就好像被人用力絞緊一般,痛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她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又為什麼會為了她的眼淚而心疼?
太不對勁了,這一切該死的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