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趙嬤嬤一愣,喲?何時見人會笑啦?偷漢子偷得那麼光明正大、心安理得?真是要不得、要不得,在告知夫人、老爺前,她一定要好好說她一頓!

她舉起手,正要指指點點的時候,慶蒔抽出了一張紙,橫在她的指頭前,任她指著、瞪著……

趙嬤嬤不識字,不過倒是認得,那紅紅的紋路是人的指印。這是一張合同?

「趙嬤嬤,跟您介紹認識一下。」慶蒔說得流暢、說得得意,下巴還翹得高高的。「這是我昨日聘請的長工,他叫梅崗,今日起開始為我工作了。」

趙嬤嬤傻愣愣地聽著。

像是怕趙嬤嬤忽略似的,慶蒔依然高舉著那張合同,大著聲說:「唉,存足了錢,總算可以過過被人服侍的生活,不必再累得像狗一樣。啊!不打擾趙嬤嬤了,趙嬤嬤忙。梅崗,我們走吧!給我好好乾活,干不好的話,趙嬤嬤還有娘可是會修理人的。」

「好的,慶蒔。」梅崗被慶蒔瞪了一眼,趕緊改口:「是的,小姐。」他拿起裝了大小鍋具的竹簍,又到廚房裡隨意扛了把短凳,出來時經過趙嬤嬤面前,他欠個身,很開朗地笑道:「趙嬤嬤,以後請多多指教。」

從頭到尾,趙嬤嬤沒說什麼。不過看到梅崗露出白白牙齒的笑容時,連她這樣的老婆子,都會不小心臉紅。

真是又俊又親切的小夥子啊……

◎注二:套褲,一種沒有褲襠的脛衣,長度從小腿到大腿,上寬下窄,褲腳緊裹,使人行動方便。大腿處有開衩,著時用細帶繫結於腰上。

【第三章】

大柵欄街南頭的同樂堂,是賣葯的。後娘有溫病,都要吃他們家的安宮牛黃丸來治。慶蒔每隔一陣子,都要來這兒為後娘取葯。

但每回來,這同樂堂的夥計都會刁難她,只因為慶蒔總趕在店鋪還未開張的時候來買。要想在後娘起床前拿到葯,總得好好求這夥計一番。

還在卸門板的夥計一臉壞笑,看著慶蒔朝他走來。

慶蒔說:「給我五帖安宮牛黃丸。」

夥計對她愛理不理。「等我卸完門板再說。」他每回都這樣對她。

慶蒔也朝他一笑,可開口卻是喚了一個他陌生的名字。「梅崗。」

夥計一愣,這才發現慶蒔身後還跟了個男子。

這男子背上是滿簍的煤,懷裡還抱著大小陶鍋各一隻,除此之外,他的肩上還扛了一把小短凳。

慶蒔說:「卸門板。」

「好。」給慶蒔一叫,這男人應了聲,來到她身旁,將小短凳安好,好溫柔地說:「慶蒔,歇個腿吧!」然後又把陶鍋放到了地上,從袖裡掏出了個紙包,打開遞給了慶蒔。「來,吃個糖火燒,我很快就好。」

眼看他把慶蒔護得像寶似的,夥計嗤了一聲。

男人看了他一眼,笑得露出白牙。「請給我五帖安宮牛黃丸,不包金箔的。」

同時替他卸下了剩餘的三面門板。

「還不到營業時間,我還要掃地。」夥計抱著手,朝台階下的雪地努了努嘴。

「雪要全清到道路兩邊,那可是很傷手的,瞧,雪多到連車痕子都埋了。傷了手,哪能替你們拿葯?」

傻子都能知道他是故意刁難。但梅崗只是看了看,回過頭依然笑容滿面。「沒問題,你進去辦事,出來就好了。」

夥計被唬住了,他看向慶蒔,慶蒔一邊得意地瞧著他,一邊喜孜孜地嚼著那熱騰騰、濃芝麻多得都流到手邊的糖火燒。

他斜著眼,哼一聲。「好啊!大話吹破了牛肚皮,小心人家說你王慶蒔帶了個騙子來,還成天和騙子鬼混。我告訴你,我一狀就告到你後娘那兒去!看你怕是不怕?」

慶蒔只是淡淡地回應。「隨你。」

夥計還是不屑。他先進鋪里張羅,等著一會兒出去看笑話。

在裡頭,他隱約聽到了普通的吸氣、吹氣的聲響。

接著是慶蒔的歡呼。「幹得好!梅崗,有你的!」

夥計隨便包了包葯,便好奇地走出去看——一看,他瞪凸了眼睛。本來鋪前的道路上都是雪白的,他不過是進鋪里包個葯,這路竟像經歷了春雪融化的時節,好久沒見的黃泥土地竟在向他招手?

梅崗走到夥計的面前,微笑地接過他手裡的藥包里,順道很好心地提醒著嘴巴閉不上的夥計。「王記油鋪,請記得記帳,謝謝。」

忙了這會兒,慶蒔電剛好把那拳頭大的糖火燒給吃完了,她拍拍手上的塵,站了起來,對夥計哼了一聲,便瀟洒走人。梅崗把大小陶鍋帶上,又扛起了那把小短凳,緊緊地跟著慶蒔走了。

看著那小心翼翼的大身影,夥計覺得好不搭。

為了確定雪真的不見了,他還下了階梯去看,沒想到一踏下地,就結實地滑了一跤,因為泥土地像是剛不過傾盆大雨似的。

後來聽一個剛巧路過的叫化子說,那長工裝扮的男人,只是攤開掌心,輕輕對著那路吹了口氣,才眨眼時間,雪就全化成水了。

看到鐵門衚衕的豆汁兒攤,照例大排長龍,梅崗把小短凳安好后,有點懊惱地說:「可能要排好久。」

「是啊!去排吧!我等你。」慶蒔坐在小短凳上,揮揮手要他去。

梅崗靜靜地看著慶蒔。慶蒔問:「怎麼了?」

「怕你冷。」他說。原來他懊惱,是怕她凍著了。

梅崗想了下,又在袖裡掏了掏,這回掏出了個巴掌大小的銅手爐。「拿著。」

慶蒔歪了嘴巴,拉拉他的袖子,空空的。「你那袖裡還有什麼啊?」說到剛剛吃的那糖火燒,也不知是他從哪兒變來的。

梅崗笑笑地說:「一切讓慶蒔幸福、快樂的東西。」

慶蒔臉紅,接過手爐后就開始趕他。「趕緊去啦!娘快醒來了,我們得快點回家。」

「喔!好。」梅崗應道,排進了買豆汁兒的人龍里。

慶蒔拿著這熱燙的手爐,坐在凳子上等。

她的手,有十年沒這麼暖過了。因為這暖熱,讓她笑了,笑得很滿足。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被人這麼呵護著了。

不過,她這笑沒持續太久。

遠遠的,她就看到一個長得圓滾滾、像窩窩頭的大嬸,搖搖擺擺地從衚衕小巷裡走出來。

慶蒔一僵,想也沒想,趕緊端著凳子,跑到一棵槐木後頭躲著。

她是李大嬸,只要看到她,就代表這天絕對無法順利買到豆汁兒。

她喜歡插隊,尤其是插她王慶蒔的隊,總把她當軟柿子欺負。

她自個兒來這套也就算了,還常常呼朋引伴,邀她的親朋好友一塊來插。結果慶蒔本來可以第一個買到豆汁兒的,卻往往搞成最後一個顧客。如果她說話了,這李大嬸甚至會拿禮讓的八股道理來訓她呢!

被欺負怕了,所以一看到她,慶蒔不自覺地就會打個寒顫。

她探著頭,注意李大嬸的動靜。只見她在人龍外張望了許久,或許是在找她,好讓她又可以鑽了細縫,提早買到豆汁兒回家。

可惜得很!慶蒔竊笑,今天換了個頭高的梅崗,她應當不敢招惹,只能安安分分地從頭排吧……

可沒想到,她正得意時,就看到梅崗那沒心機的傻子,見李大嬸死瞧著他,竟就沖著她親切地笑了,算是個有禮的招呼。他難道不知道,他這露出白牙的笑容有多可親嗎?親得連老婆子都會懷疑他對她們有意思。

果然!李大嬸就像蝗蟲聞到了米穀香味似的,火速地向梅崗滾近。

瞧梅崗的笑容有點僵,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還被擠到了後邊去。慶蒔嘆了口氣,看來即便是個妖怪,也逃不過這李大嬸的手掌心。

不過,慶蒔再看,發現情況有點不一樣了。

李大嬸的腳好像動不了,想拔都拔不起。而梅崗以及他後邊的人,都開始隨人潮前進,有些吃過這李大嬸虧的人,見她那動不了的拙樣,抓著了機會,趕緊指指點點地笑話她哩!李大嬸赤紅了臉,把她家鄉的土話都罵出口了,壓根兒忘了,她曾殷殷叮囑慶蒔要寬容處世的道理,將那裡鬧哄了一團。

慶蒔好奇地細看,發現——

李大嬸的腳上竟生了細細的藤蔓,緊緊地箍住她?

這也是梅崗乾的?

她想起了剛才在同樂堂處,梅崗也只是輕輕呼了口氣,那條路的雪就全化了。

雖然早相信他是花妖,可親眼見到這些,還是教人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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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公子以身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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