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天早上，蜷在床上的宛瑭勉強坐起身子，準備上班。

她的臉色很差很差，因為她一晚都沒睡。

一整個晚上，她的淚水沒有停過，盤據在腦海中的儘是喬霽揚那冷傲的臉龐，還有他離去時那孤獨的眼神。

那孤寂的眼神深深地震撼她，她不斷地自問著──難道她傷了他？可能嗎？他會在意她嗎？他明明是那般討厭她啊！

但，當她擁住致泓哥時，喬霽揚那受傷的眼神卻令她心如刀割。她不敢去想，那孤獨的眼眸代表什麼意思？她不敢去猜想，也許他是在意她、需要她的……

可能嗎？

不！她不能再胡思亂想，只因她再也沒有心可以讓他傷了。

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要把所有的勇氣凝聚起來，好好地生下孩子、撫養孩子。

一想到腹中的胎兒，宛瑭的心裡隱隱感到不安。她哭了一夜，一直到接近天亮時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但，正要跌入夢鄉之際，腹部卻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緊縮。

究竟是怎麼回事？會是胎兒出了什麼問題嗎？

醫生交代過她，懷孕的前三個月是很重要的時期，尤其她的體質本來就較弱，所以一定要保持愉快的心情，並注重營養，才能產下健康的寶寶。

但，她卻哭了一整夜，該不會動了胎氣吧？

宛瑭好慌也好自責，加快動作準備出門。上班之前，她得先去婦產科檢查一下，她不能讓腹中的寶寶出事，這個孩子比她的命還重要啊！

才剛下樓，羅致泓便迎了上來。

「致泓哥？」

「早，我來接你上班。」羅致泓微笑，黑眼圈很明顯，因為他一夜未眠，很擔心喬霽揚又跑來騷擾宛瑭。

「先上車吧。」羅致泓替她打開車門，憂心地問著，「你不舒服嗎？臉色看起來好糟。」

「我……」宛瑭剛想開口，一陣更劇烈的疼痛又傳來，她痛得直抽氣，「致……致泓哥……麻煩你……快送我去醫院……我……我肚子好痛！」

「怎麼會這樣？」羅致泓慌了，「宛瑭，你別怕，我馬上送你去!」

他趕緊把她安置在後座，並迅速繞回駕駛座，發動引擎。

好痛啊！宛瑭痛到把身體縮成一團，尖銳的痛楚由腹部不斷地擴散，令她冷汗直冒。

不要……她無助地流淚，雙手按住腹部祈求──

孩子！不要走，不要！媽媽已經失去你爸爸了，求你，求你不要離開我！求你──

羅致泓一路狂衝到醫院，才早上七點多，還不到看診時間。他抱起宛瑭，直奔急診室。

「怎麼回事？」急診室的護士一看到他們便快步迎上。

「小姐，快請醫生！她懷有三個月的身孕，肚子現在很痛很痛！」

「把她放下！」護士推了一張床過來，讓宛瑭躺上去，並利落地指揮著，「MISS張！拿血壓計過來！MISS陳，你快通知婦科醫師還有小兒科醫師，告訴他們有急診！」

一群人迅速地動作，宛瑭臉上幾乎沒有血色了。她緊閉雙眼，雙手還是護住腹部不肯挪開。她要保住孩子，一定要!

「宛瑭！宛瑭！你聽得到我說話嗎？」羅致泓輕拍她滿是冷汗的臉，希望她保持清醒，「聽我說，我們已經到醫院了，醫生馬上就會救你，你一定要堅強!」

「救孩子！我要保住孩子……」宛瑭用力睜開沉重的雙眼，痛到快無法言語，卻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致泓哥，求求你告訴他們，一定要救我的孩子，我絕不放棄！絕不……」

她知道如果有個萬一，醫師可能會優先顧及大人的安危而放棄腹中的胎兒，但她不要！不要！這個孩子比她的命還重要，她絕不放棄!

「宛瑭……」羅致泓難過地紅了眼眶，「你放心，我會跟他們說的。」

突地，一個人影閃入地腦中，她連連吸氣，斷斷續續地道：「找他來……致泓哥，請你叫他來……我……想見他……」

羅致泓馬上明白地口中的「他」是指誰。「宛瑭？你確定？」

「是的，求求你……」她的淚水紛紛落下，傷心地按住腹部，「如果……真的保不住了，我……我至少要讓孩子知道他有個爸爸，我要讓他聽到爸爸的聲音……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她的心好痛好痛！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找回喬霽揚？但她不能讓孩子就這麼走了，她一定要找一股強大的力量，幫助她一起留住孩子！

她嘴唇顫抖地念出永遠不會忘記的一組手機號碼。「他的電話是……XXX……」

「我知道了。」羅致泓用力點頭，「我馬上通知他!」

很快地，喬霽揚便出現在醫院。

接到羅致泓打來的電話時，他人已經在前往機場的路上。

他受夠了!他再也不要待在香港，看蘇宛瑭跟別的男人卿卿我我！所以，儘管合約還沒談成，他仍是放下一切，打算搭最早班的飛機回美國。

沒有想到，他卻接到了羅致泓打來的電話。

喬霽揚臉色鐵青地由大門口沖向急診室，一看到羅致泓便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領。「她人呢？人呢？」

「在急診室里……」

喬霽揚腳步一轉便要衝進去。

「等一下！」羅致泓硬攔下他，「醫生們現在正在裡面搶救，你先別進去。」

「該死」他憤怒地狂吼，一拳打在堅硬的牆壁上。「為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騙我孩子不是我的？為什麼？」他憤怒、他更心痛！

羅致泓黯然道：「你還不明白宛瑭為什麼要騙你嗎？因為尊嚴是她最後所僅存的了!懷了你的孩子卻得不到你的信任，換作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心碎的!所以，她才會欺騙你，說孩子不是你的！」

深深嘆了口氣，他又接著道：「我知道你對我懷有很多疑問，不過，我可以跟你保證我絕不是孩子的父親。雖然我很愛宛瑭，但我沒那麼幸運。我從來沒有碰過她，我跟她之間從未有過逾矩關係。宛瑭不愛我，也從未接受過我的感情，她只是把我當成哥哥……」

喬霽揚聽得呆了……這……這跟宛瑭告訴他的完全不一樣!

這一瞬間，他的心底突然覺得如釋重負!他覺得好輕鬆、好愉快。其實他一直希望事情是這樣發展的，他也一直在等待這樣的答案，不是嗎？

他看著羅致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羅致泓的笑容很無奈。「沒錯，如果不告訴你實話，讓你們之間永遠存在誤會，那麼，我就還有機會爭取到宛瑭……一直到今天早上，我心底都還這樣期待著。但，方才送宛瑭到醫院后，她那痛苦的表情令我省悟了。她想見你、要見你!不管發生什麼事，她的心底都只有你，她要讓孩子知道你的存在，而她的心，也只有你可以進入!」

好亂……一連串的事實讓喬霽揚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老天！她也愛他？是真的嗎？真的嗎？這一切不是他一廂情願、不是他一頭熱？她也跟他一樣的痛苦、一樣的不安、一樣的輾轉難眠、一樣的苦苦相思？

老天！

如果他今天就這樣回美國了，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差點鑄下了大錯啊!

醫生由急診室內走出來，兩個男人立刻迎上去。「她怎麼樣？」

「誰是孕婦的家屬？」醫生拉下口罩，「情況很不好，孕婦的身體很虛弱，胎兒的狀況也很不穩定。雖然我們已經緊急安胎了，但很可能保不住。我們的建議是放棄胎兒，極力保住大人。但孕婦意識還算清楚，她堅持不肯讓我們拿掉孩子。」

什麼？怎麼會這樣？羅致泓難過地問：「醫生，沒有辦法再搶救嗎？可不可以兩個都保住？」

醫生嚴肅地搖頭。「機率並不高，孕婦現在真的很虛弱，如果再拖下去，恐怕會兩頭落空……你們最好快下決定！」

「讓我進去！」一直沉默的喬霽揚突然大吼，「我是孩子的父親，也是她丈夫！讓我進去陪她！」不管發生任何事，他都不要讓她一個人面對，他要讓她知道──他回來了，而且永遠不會再離開她。

他要讓她知道，她不孤獨、不寂寞，他們會一起守護著孩子!

「你是孩子的父親？」醫生看著他，然後點點頭道：「也好，你進去勸勸她吧，倘若她堅持不肯拿掉胎兒的話，情況恐怕不樂觀。」

換上隔離衣后，喬霽揚進入急診室內。

宛瑭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手臂上打著點滴，腹部也裝上偵測器，藉以偵測胎兒的狀況。

他在床邊坐下，大掌緊包住她的手，輕輕喚著。「宛瑭、宛瑭……」

天!她到底受了多少苦、多少罪？她的臉色怎麼這麼灰敗？她扎著針孔的手臂細瘦得令他心痛！她用生命在捍衛他們的孩子!但，他究竟做了什麼？竟然懷疑她不貞、懷疑她愛的是別的男人！「我該死、該死！」他自責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絕不會再讓她受一丁點的苦！他會拋下他那可笑的男性自尊，他會大聲地告訴她──他愛她，愛慘她了！他不會再讓她傷心，不會再讓她落淚，他會好好地照顧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期待已久的聲音傳入耳中，宛瑭困難地移動頭部，慢慢地睜開眼睛。

「你……」她氣若遊絲，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說話，「孩……孩子呢？」

「孩子很好！」喬霽揚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堅定地道，「堅持下去！我們的孩子跟你一樣堅強，他絕不放棄任何一絲生存的希望，所以，你也一定要堅持下去！」

他不會勸她答應動手術拿掉孩子，因為他很了解，在他那麼傷她的心后，她仍決定生下孩子，可見這個孩子對她有多重要!如果孩子沒了，他怕她也會隨著孩子而去，所以他會陪她一起奮戰！

宛瑭眼眶發酸，淚水慢慢地淌出。「對不起，我沒有好好保護孩子，是我的錯……」

她好恨自己！她不該緊抱著那份可笑的自尊，她應該早點向他解釋一切，解釋這孩子是他的，那麼，也許現在就不會出這種事，孩子也不會即將不保……

「不，不要說對不起……」喬霽揚語音沙啞，他按住宛瑭的唇，想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沒事了，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你只要堅強地把我們的孩子保住就好，日後我會好好地照顧你們的！宛瑭，給我一個照顧你的機會，嫁給我好嗎？」

原來要說出求婚的話一點都不困難！他只恨自己沒有早點向她表白這一切，那麼，她跟孩子就不會受這此霏了。

宛瑭瞠大淚眼。他在向她求婚？這是真的嗎？

「不……楚唯……」這一刻她真是百感交集!她不想破壞另一個女人的幸福，但她真的好需要他，需要他陪她一起守護胎兒。她該怎麼辦？

「我已經解除婚約了!」他沉穩地道。

「什麼？」宛瑭更加驚訝，「為什麼？不該這樣的……我真的不想破壞你們的感情……」她是不是犯下大錯了？她偷了原本屬於楚唯的幸福……

「別胡思亂想。」喬霽揚把她的手捧到唇邊親吻，「如果我跟楚唯之間的感情夠堅固的話，任何人都無法破壞的。事實上，當我跟她提出解除婚約時，她很爽快地一口答應了，彷彿她也巴不得快點擺脫我！呵，看來我行情越來越差了喔!怎麼辦？你要負責!」他故意逗她。

「你……」宛瑭又哭又笑，淚跌到枕畔，「可是，我可能當不成一個好妻子，更當不成一個好母親……」

「放心！你會是一個好妻子，更會是個好母親的！」他的臉龐充滿期待，一字一句微笑地道，「你還欠我很多很多的解釋，更重要的是──你欠我一場婚禮和一個家。我等你，等你把孩子生下來后，再好好地補償我！」

「……」宛瑭的淚水像珍珠般不斷掉落，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連接在身上的偵測器卻發出一連串的聲音──

「嗶嗶、嗶嗶嗶……」

「宛瑭──」喬霽揚大吼。

護士沖了進來，檢查儀器情況后，立刻喊著道：「孕婦狀況有變，快去叫醫生！先生，我們要急救，你先出去!」

喬霽揚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讓我留下來陪我太太!」

「不行，你會妨礙我們的急救!請你先出去！」

硬被護士推出去之前，他只來得及跟宛瑭交換一個最堅定而深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