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隔天早上唐司雋才剛到公司上班,就接到Lisa的內線電話──「對方說是您家裡的傭人,姓李。」Lisa輕聲細語地道。

今又一早來上班Lisa就感受到明顯的低氣壓。

就因為她是唐司雋的秘書──Lisa太了解她的老有多公私明!否則這個時候就算叫她拖地、擦鞋,只要別叫她跟一個看起來就像火山快要爆發的男人說話,叫她做什麼她都願意──特別當這個男人是她老闆的時候。唐司雋愣了下才想到可能是李嫂。「轉進來。」他冷冷地說。

Lisa二話不說地立刻轉進電話,免得被莫名其妙的炮火轟炸。

「喂?唐先生嗎?我是李嫂啊──」

「有事長話短說,八點整我要準時開會。」他看了眼手錶,面無表情地說。「欸……唐先生,心宓不在家嗎?昨晚你們──你們怎麼了?」聽起來唐先生的口氣不太好,李嫂小心翼翼地問。唐司雋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她應該還在家裡。」她不可昨晚就找到房子搬出去。「可是沒有人替我開門啊!」李嫂接著說:「心宓根本就不認得路,再加上大不會講英文,她能去哪兒呢……」「她搬到後院住了,你再按一下門鈴,可能得等一下她才會開門。」他語氣僵硬地說。但他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就算住在後院,門鈴一響她也會最快聽到──當初門鈴設計就是為了讓后屋裡的管家,能在第一時間聽見電鈴聲。

「搬到後院?!唉呀,她怎麼能住後院呢!她現在還在懷孕初期,晚上沒人陪著是很危險的,要是不小心動了胎氣──」「你胡說什麼!」唐司雋聽到懷孕這兩個字,語氣頓時變得冷峻,他粗魯地打斷李嫂的話。「啊?我沒有胡說啊!」李嫂委屈地道:「昨天早上我明明親眼看到驗孕劑變色的!」聽到李嫂的話,唐司雋的心口頓時涼了一半。「你說什麼?把話說清楚!」「就是、就是昨天嘛!心宓剛知道有孩子,她又高興又耽心,她就是怕──就是怕您不接受孩子。起初她還不肯把有了孩子的事告訴您,後來我開導了好久她才慢慢放鬆心情。「可接著老夫人突然就打電話來了,心宓一接起那通電話,老夫人劈頭就問她是誰,等到知道她就住在家裡后,就緊攘著追問心宓跟您的關係,心宓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來,老夫人於是就自己猜了,她問心宓是不是懷孕了,所以唐先生您才肯讓心宓住進來──倒還真讓老夫人給猜對了!「心宓一聽老夫人說她懷孕,也呆住了,後來老夫人又問東問西的、又逼心宓叫她奶奶,心宓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只能順著老夫人的意思說話。雖然我知道心宓是一早就住在您那兒,不過心宓懷孕了的這件事,老夫人倒是蒙對了!」李嫂乾脆一口氣把昨天一整生的事說完。

當李嫂的話才說到一半,唐司雋就己經握緊了拳頭──「你人在哪裡?」他問。

「在大門口啊──」

「留在那裡,我馬上回去!」他撂下話后,匆匆掛斷電話。

原來她沒有騙他!至少灺肚子有孩子的事是真的,而從她在床上反應看來,經驗豐的他一試就知道她根本毫無經驗!就算她在俱樂部工作過,她也並沒有出賣自己。

一想到心宓正懷孩子,卻可能孤零零地在外頭流浪,他就後悔不已──昨天他是氣壞了才會口趕她出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走了……

一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他已經愛上了那個像是從外星球來的古怪女孩!外星球──這正是他最在意的一點!過去他一直認為她欺騙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之前他刻意漠視種種不合理的地方,就是不願意完全相信她的「鬼話」,但現在想起來,她實在沒必要在他已經反感至極時候,還堅持裝傻。現在只要她平安無事,要他相信任何「鬼話」都可以!但他明白紐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一個完全不識路的單身女子,有百之九十九點九九的可能,在紐約會像空氣一樣微不足道地消失。一想到他有可能失去她,唐司雋握緊拳頭──但願……但願他還來得及彌補!

***

離開唐家后,心宓第一個想到去投靠的人就是她的「姑姑」。

今早她沒有攜帶任何行李走出唐家大宅,幸好她還留著姑姑給她的醫院名片,在極度絕望中,她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所以她去找她的「姑姑」。因為她記得姑姑說過,自己會再來找她,好像一開始就預知了某些事……「孩子,她是認真嗎?」古嫂坐在病上望著她面帶憂傷的侄女。

心宓垂著眼,黯然地點頭。

「老天安排你來到這裡一定有祂的目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不照著老天的安排去做,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明白。」心宓的手悄悄放到肚子上,柔聲回答。

古嫂的視線移到她手部的位置。「即使……即使賠上你的命,你也要做?」心宓愣住了。「賠上命?」

「原本我是不想告訴你的,」古嫂緩緩道。「因為再怎麼說,你這身體也是我侄女的,我不該告訴你這個方法。」「這究竟怎麼回事?姑姑你跟我說清楚吧!」

古嫂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后才往下說:「只要捨棄了現世的肉體,或者,你能有回去的機會。」「我……我要怎麼做?」兩手緊揪著衣角,心宓臉色蒼白,內心忐忑地問。古嫂嘆了一口氣。「孩子,你把手伸過來。」

心宓伸手過去,她的手蒼白而顫抖。

古嫂在她的掌心裡迅速寫下四個字:意外死亡。

接著古嫂把食指擱在唇上,示意她不可念出來。

「如果發生這種事,那麼你或者能回去,但也要另一個時空的你,跟現在的你心意相通──換句話說,就是她也想「回來」。否則你不但無法回去,你的魂還會成為無主孤魂,成為中陰身遊盪,過了七日後,你再也回不來。」說完這段話后古嫂微微吁了一口氣。「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該怎麼做就靠你自己去選擇了。」她已經預知時至,知道自己再過二日就會往生(注一),這三天她是為了等待心宓而留下的。「姑姑,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知道我不是──不是原來的我?」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古嫂願意相信她?古嫂慢慢笑開臉。「孩子,你相信嗎?每一個家族都有一個秘密,而秘密代表一項使命。說的簡單一點,我們都是來人間修行的,久遠以來的業緣讓我們聚在一塊兒,成為一家人,那代表我們會遇到只同的挫折和抉擇,而使命就是在這一生中我們必定會遇到、並且有必須共同克服的難關……孩子,你明白你此生必須克服的是什麼嗎?心宓傾聽著,她無言地望著古嫂,眼前的景物卻變得迷濛……

她回想著自己有記憶以來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每一項都糢糊而且過眼即逝,只有唐司雋的影像以及他曾經講過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鑴刻在她的腦海。「你還想回去嗎?孩子?」

古嫂的聲音傳過來,心宓回神,她默默地望了古嫂很久、很久,然後終於點頭。「我只能回去。」她做了最後的決定。

***

當唐司雋想到心宓會去找古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他動用所有關係找了心宓一整天都沒有結果后,才想到他漏了古嫂所在的醫院。「心宓是來過,不過她已經走了。」看到焦慮的唐司雋,古嫂倒面色平靜地回答。「走了?她什麼人也不認識,能去哪裡?!」聽到這個答案,他簡直要發狂。古嫂搖搖頭,溫柔地問:「明知道她的處境,為什麼不留住她?」

唐司雋僵住,答不出話。

「我想問,心宓她──她真的不──不是從前的她?」並非他心中仍有疑惑,而是他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她真的是一個騙子──如果她是騙他的,那麼此刻就算不在他的保護傘下,她也應該沒事。

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會找到她!但重點是在這段時間內她得懂得照顧自己。「你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問題,我可不是神仙啊!」古嫂咧開嘴,半晌后她莫測高深地說:「很多問題的答案都在你們心中,你們不問問自己,一味向外求是求到到結果的。」唐司雋旳眉頭越皺越緊。

「嘟──嘟──」

唐司雋的行動電話突然響起。他在第一時間按下通話鍵,因為這支電話只會報告有關心宓的消息──「唐先生?」

「是不是有心宓的消息?快說!」

「第五大道發生一件意外車禍,希望唐先生你能快點趕來!」

「出了什麼事?」唐司雋的臉色冷峻,一瞬間他的心臟糾結成一團。

「一輛計程車到第五大道的時候和一輛公車發生嚴重的對撞,波及路邊一名中國女子,有人看到這名女子是您現在所在的醫院出來的。」「那不能證明什麼!」唐司雋僵硬的聲音已經緊繃到失去音調。

「這名女子身上殘留的大衣,跟你所敘述古小姐身上的穿著一模一樣。」殘留?唐司雋的拳頭握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像一顆顆掉在盤子上的冰珠子一樣干硬。「把話說清楚!你難道沒看清楚她的長相?」「……」對方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很遺憾,計程車翻覆並且撞傷、壓傷總共五名路人,車子在翻覆的同時起火燃燒,壓在車子下面的兩名路人完全無法施救,只能活活燒死……包括那名中國女子。如果你開電視,就會看到這起全美國的今日頭條新聞。」電話掉到地皮上,發出一下刺耳聲響……

「發生什麼事了?」古嫂問,心裡已經有數。

唐司雋像是被古嫂的話醒,他突然一言不發地奪門而出──

***

唐司雋想,今生他大概永遠無法忘記車子里那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焦屍。當時他唯一能認得的,只有屍體上那隻白玉戒指──那是他送給心宓的定情禮物!這輩子,他知道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她是不是騙他、利用他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為他是那麼愛她──愛她的柔、愛她的含蓄、愛她的羞怯、愛她的一切……在車禍現場,他像遊魂一樣呆在車禍現場一,他一直站在同一個位置,不動、不說話、也不離開,像泥雕塑像一樣站了好久好久。最後是段琛趕到,強硬地把他拉走──「你瘋了!阿雋!」段琛看到唐司雋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失魂落魄像一個活死人──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他認識的那個風流、瀟洒的唐司雋看到好友變成這個模樣,段琛發誓這輩子他絕對不會愛上任何女人!「我送你進去!」把車開到唐家大門前段琛道。

「我沒事,別管我。」唐司雋自己開門下車。

段琛本來想下車跟進去,後來想一想終究沒跟上去。他認為唐司雋也許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唐司雋像遊魂一樣,頭重腳輕地走進大門,心中過度的悲傷讓他疼痛的心臟幾乎隨時可以停止跳動,以至於開門那一剎那,他熟悉的燉肉香讓他直覺是悲痛到極點后產生的幻覺。「我等了你一夜,你終於回來了!」心宓出現在廚房門口,她的笑容跟從前一樣靦腆羞怯。「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唐司雋呆在門口,不敢呼吸不敢眨眼,荒謬地認定只要自己一呼吸、一眨眼,她就會立刻從自己眼前消失不見!「你……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煮了你最愛吃的菜、鹵了一大鍋你最愛吃的燉肉,我可以再當你的女傭……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她一連說了這麼多話,他卻仍然呆站在門口,不敢走近。

「你……你是真的?」

心宓瞪大眼睛,起初聽不懂他的話,後來她然大悟地點頭。「真的,我沒有騙奶奶,我真的有孩子了!」唐司雋整個人震了一下,后他突然發瘋似地衝上前抱住她──「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他狂亂地把好小小的身體揉進胸膛,緊得讓心宓根本喘不過氣。

「咳咳……」她傻笑地仰望他激動的模樣,忽然發現他眼角流下來的淚,她呆住了。「怎麼了?誰死了?」「你沒有死!你真的沒死!你真的沒死!」唐司雋卻像發瘋一樣,抱著她又親又咇,激動地不斷重複這句話。心宓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瞧見他眼角的淚水越流越多,她心疼、羞澀地親吻他的眼角。「我沒死啊……我活的好好的,誰告訴你我死了?」她柔聲呢喃。唐司雋重重地抱她,現在他必須用她的體溫,來讓他已經死過一篇的靈魂蘇醒。許久許久,等到確定了她身上的溫暖不會消失,唐司雋終於回復了平靜。他的目光慢慢往下移,一直移到她的左手?!「我送給你的白玉戒指呢?」他問。

「我……走出醫院的時候,遇到一個年輕女孩,我看到她蹲在街角發獃,就上前去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告訴我,她跟我一樣也懷孕了,可是她說她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又沒有錢生下孩子,打算跟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餓死……本來經過前晚,我是想不開的,可是聽了這個女孩的故事,我才明白這個世上原來有好多比我更可憐的人,我不忍心所以把戒指、還有外套都送給她……你別生氣好不好?」心宓忸怩地解釋,就怕他因為自己把戒指送給別人而生氣。握住她溫暖、卻帶著些微凍傷的雙手,此刻他不但不因為她手上沒戴戒指而生氣,反而感激!他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告訴她,紐約到處充斥著女騙子。她關心別人的肚子和身上暖不暖,所以把大衣和戒指都給了不認識的陌生人,但是那個女騙子卻不會管她不會因為把外套給別人,而在十二月冷風凜凜的紐約大街上凍死!以後──用上一輩子的時間,他會耐心地讓她了解這徊新世界的黑暗面、以及光明面。「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剛才你為什麼說我死了?」安祥地依偎在他懷中,知道他不生自己的氣,她快樂得在心裡一直感激菩薩。「昨天我找了你一整天,幾乎急瘋了,我還以為……以為我失去你了!」他嘶啞地低語,下顎抵住她圓小的頭顱,摩挲著她柔細的髮絲。「茌然我曾經想過要回去,但是……但是我捨不得孩子。」她柔柔地低語。昨天姑姑問她知道不知道她必須克服的是什麼,她想了一整天,終於明白她必須克服的,就是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的真感情。回頭不是人生該走的道路,人活在世上應該會堅強和獨立,而這是她從前所缺乏的。「那我呢?你沒有想過我?」他皺起眉頭,對她的答案「十分」不滿意。

心宓羞怯地微笑,把臉埋得更深。「姑姑說意外死亡可以把我送回「過去」,但是不能破壞身體的完整,因為另一個我會回來,但是如果我回到過去的話就再也見不到我的孩子了……更重要的是,我將再也見不到你。」「所以?」悄悄收緊臂彎,他的聲音融揉了一絲她未察覺的激動。

「所以,我想了又想,最後終於想通,如果再也看不到你,那麼回到過去的我也等於已經死了……我愛你,阿雋。」她勇敢地說出自己內心深藏已久的愛意。再也壓抑不住地,唐司雋將她緊緊擁在懷裡──「我也是,吾愛。」

激動地低頭封住她的唇,他內心未曾道出口的千萬愛語,盡他在這無言的一吻中……此刻心宓的心中充滿了感恩,她默默許下心愿,遙寄滿滿的祝福給同時存在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注一:「往生」是佛家語,意即凡始俗骨因為在世修行得到戒、定、慧,死後投始到極樂世界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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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定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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