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南非德爾班

他走上峭壁,居高臨下眺望海面上帆影點點,俊挺身軀被偏西的日頭曳長。

幽碧的海、灰沉的天,世界在腳下波濤洶湧,他冷眼睥睨,只是靜靜看著。

危崖下方,白色沙灘以山崖為中心點,左右延展了數里長,一望無際。

剛從槍林彈雨殺出安全血路來,一票男人渾身浴血又帶泥,不耐煩接駁的運輸機來得慢,紛紛脫下迷彩服與發臭長靴,又是吼叫又是狂跳,爭先恐後著向前面的大西洋衝去。

崖上的男子登高望遠,看見遠方一道厲雷將南非的天空一劈為二。

崖下此刻,驚濤裂岸。

最後一個男學員踢開長褲,準備沖向大海懷抱時,無意間瞄見崖上的不速之客,他鄉遇故知般興奮招手:「喲喝!TC教頭,你遲到了,我們任務圓滿達成了!」

其它男娃娃在海中半浮沉,競相以身體瘋狂衝浪兼洗澡,聞聲抬起頭來,望見上方不苟言笑的沉靜男子,相偕著起鬨:「別縮在那裡當烏龜啊!垂降下來擁抱巨浪吧!GO!GO!GO!我們掩護您!長官,GO!」

TC以沉靜的目光謝絕他們歹毒的好意,比了一個手勢要他們盡興玩。

長腿一旋,朝崖下那片大草原走去,嚴峻的冷唇微泛一笑。

剛將被反叛軍擄去當談判籌碼的大使夫婦贖回,安然送回大使館,結束莫三比克一場廝殺激烈的任務歸返,他特意繞路過來,檢視娃娃兵首次實彈殺敵的成果,

順便一塊搭機返國。

甩開沿臂而下的血水,TC步履從容,走進波斯菊遍生的非洲大草原。

他的舉止敏捷無聲,偶爾低頭擦拭從額上涌落的點點血珠,為了特殊任務穿上的黑色勁裝,使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在一片綠意與迷彩裝中,益加剛健醒目。

有別於男娃娃的粗野好動,傭兵學校的女娃娃兵三五成群坐在花叢中,嬌懶偷取浮生半日閑。一見到不負責這件任務的教官突然在南非現身,寧靜的草原起了陣陣騷動,女娃娃不是立即彈坐起身,便是徒勞拉整縐成酸菜樣的迷彩服,期望讓迷人又英俊的教頭留下深刻的好印象。

現場唯一不動如山是隨隊的女軍醫,她穩蹺二郎腿,在一旁抽煙,饒富興味欣賞著娃娃們各展神通,為傭兵學校數一數二的搶手教官集體發情中。

「TC啊,你臂上的傷口比俊臉上的小抓痕嚴重,要縫……」女軍醫眯眸「望診」。「九針。站那兒別動,你要感謝你母親,因為她生了一張英俊的臉皮給你,所以呢,大姐不介意過去為你服務。」放下咖啡杯,中年女軍醫一臉調侃,急救箱懶洋洋一抓就要起身幫酷弟處理傷口。

TC揮手謝絕老大姐的美意,不動聲色,迅速掃瞄草原上的女娃娃兵一遍——

「大貓呢?」

「報告教官!大貓教官在四點鐘方向的小山坡。我帶您過去!」

「不用了,你休息,我找得到路。」說完,TC越過難掩失望的女娃娃,朝不

遠處的小山丘舉步而去,同時聽見身後此起彼落的「竊竊私語」——

「黛西,你還不死心啊,TC是出了名的不跟手下胡搞.」

「搞得上他,我們早弄上床了,還輪得到你嗎?大姐,對不對?」

「對對。」女軍醫浪蕩不羈地叼著煙,執起咖啡壺,發噱附議:「弄得到手,大姐早弄到我們小弟,輪不到你們小毛頭爭風吃醋。大姐說的對不對呀?TC。」

轉步走上斜坡的焦點人物沒回頭,微微笑著,對無視於他存在的老大姐略舉了一下食指,聊示敬意與附和。

「喲,從莫三比克『運貨』回來啦!」在樹下打盹,大貓一臉懶洋洋,打大老遠便瞧見黑色的身影行來。「我聽說咱們那對眼睛長在屁眼上的大使夫婦,一看見你出現,當場痛哭流涕。是第一次當上人質太感動嗎?」

「是因為這對蠢貨把我誤認為綁匪,太驚嚇。」TC冷笑。

呵欠打到一半,大貓的嘴巴和蛇樣的眸同時張大:「你是說?」

「他們認不出我臂上的隊徽。」TC在大貓身旁落座,兩人並肩據守草原的制高點,偶爾極目眺望,密切留意周遭的風吹草動。

大貓聞言,轉頭狠瞪TC臂上那枚色彩鮮艷、代表國家最精銳部隊的徽章,捧腹爆笑:「老天,你一定很想痛宰這對廢物!你沒宰了他們吧?告訴我你沒有,快!」

TC不悅冷哼:「差一點。那女的不知如何阻止自己別尖叫,我只好開槍。」

大貓猛然搗住笑到抽筋的嘴巴,雙肩狂顫,聲音也出現顫意:「然、然後?」

「兩個都昏了。」TC語帶嫌惡。

放聲狂笑數秒之後,猛然想起有人在小憩,大貓抑聲低笑:「爛任務,還好不是落在我頭上。我情願帶領活潑天真的娃娃兵衝鋒陷陣,也不要跟蠢豬共處一室。」

「這次行動如何?沒傷亡吧?」TC再次搜尋散落草原各處的女娃娃一遍。

「差點就有了。」大貓的下巴朝樹后的山坡點去,心有餘悸。「後面那位小姐踩到地雷,騙我們她鞋帶掉了,要我們先走。不用瞄我,我發誓她當時表情鎮定得不像十八歲女生該有的酷德性。」雙腿懶懶交盤,大貓扳起手指懶懶數道:「她沒有流汗,沒有嚇到腿軟,漂亮得要命的小臉沒有發白,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踩到地雷的人,沒有任何異狀,隊上最神經質的大姐都沒察覺她不對勁。當時情況實在他媽的緊急!赤軍接獲線報傾巢而出,白瑞的娃娃兵應變能力又爛,自亂陣腳,哪邊不好鑽,統統往雷區鑽!死白瑞的死娃娃兵,下次再和他的人馬聯合出任務,你拿火箭炮把我的豬腦袋轟爛做堆肥好了!」

「真是高潮迭起的一役啊。」TC背靠樹榦,眼神向肩后瞟了去,在一片花海里隱隱瞧見一個縮身而眠的女孩。「那位小姐受傷了?」

「一點皮肉傷,不礙事。她騙走我們,自己留下來『清除障礙』,還好大姐中途發覺不對勁,回頭找她,那娃兒還以為大姐是赤軍,差點引爆地雷。她在那裡等著和變態赤軍玉石俱焚,你相信嗎?」大貓又笑嘆又佩服。

「犧牲奉獻,總是偉大而迷人的,不是嗎?」

「是迷人極了,大姐不容易喜歡女娃娃,她都被她迷倒。她親口告訴我,她愛死這個亞裔小妹妹,你看,又來了,她喜歡到甚至不惜——」大貓被踏著洒脫三七步的女軍醫揮手召喚,哀怨站起來。「把堂堂的教官當奴才差遣,要我過去端咖啡來給小姐喝,這已經是第三趟了,我的好大姐——替我留點顏面吧!」

TC輕輕笑著,目送兄弟唉聲嘆氣踱下長坡。

走到一半,大貓突然回頭叮嚀:

「喂!我聯絡看看邁克的老母雞怎麼啦。後面有頭野生小貓你幫忙注意,它和大姐一樣迷上勇氣可嘉的小妞。那小妞睡著了,我擔心母貓千里尋子而來,會以為人家小姐拐走它兒子,瞧他們那股親熱勁兒,嘖!將它溫柔救出獸夾的,明明是我這個大好人,小姐只不過幫它纏纏紗布而已嘛……」

大貓不以為然的叨念,隨著他在空中晃動的髮辮,一起消失在坡下。

TC獨自坐在坡頂,抽到第二根煙他聽見什麼聲音,慢慢起身繞到樹後面。

大樹後方,也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蒼茫天地間有一個黑髮女孩背向山坡,側卧而眠。TC看見女孩懷中有東西在蠕動,不久,一頭「小貓」就探出頭來看世界。

那是一隻模樣逗趣的小獵豹,看得出來出生沒幾天。

小豹從女孩臂彎下硬擠了出來,在她身上踩來踩去、爬上爬下。出生沒幾天,

導致它短小的四肢尚不靈巧,受傷的一掌又被一條白紗布限制了活動範圍,以靈活著稱的獵豹因此行動嚴重失調,屢次從女孩肩上失足滾落草原。

跌了幾次后,小獵豹對掌上的束縛開始不耐煩,它趴伏在女孩面前啃咬紗布,並且不時以軟綿綿的豹掌抓著女孩睡臉,偶爾興起便伸出小舌頭替她洗臉。

熟睡中,女孩突然被為了拍打蒼蠅、整隻往她臉上巴來的小東西驚動!

「你想去哪裡,小傢伙……」愛睏的嗓音嬌嬌啞啞,側卧的身軀躺平。艷把頑皮的豹仔一下子舉高。小傢伙響應她詢問般,無辜喵叫兩聲,睡意猶濃的艷聞聲愉快笑了:「不可以,你受傷了,要待在這裡乖乖等你媽咪來接,媽咪找不到你一定很擔心。啊噢,你咬我……你咬我!」童心大起,用力轉動可愛的小傢伙。

一人一豹玩著玩著,艷不敵睡意,將暈頭轉向的小豹往懷中暖暖一抱,再度沉回那個遙遠的夏日夢中。

夢裡面,她躺在學校的操場上,看著向晚的霞光將霧嵐繚繞的山林染成秋紅。

夢裡面,她化成操場邊的蒲公英,駕著夏日輕風,自由自在到處地飛翔著。

那是乘風而飛的夢中,她聽見風的聲音在耳畔颯颯吹動,觸感涼涼冷冷的,大概是雲了。突然之間,她感覺到一個活潑好動的小舌頭侵入她夢中的秘密樂土,艷一訝,隨即縱容地笑了。

徜徉在暖暖柔柔的夢境中,她放任夢境之外愛撒嬌的小豹子為所欲為:任由牠輕輕舔玩她噙笑的唇,不安份舔咬著她唇瓣,偶爾啃一啃她的嘴角。什麼東西滴上她眉心間,她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在清香可挹的草原擴散開來,之後,好動的小傢伙似乎對她的嘴唇咬上癮,開始輕輕吮吻她的上唇瓣……

吮吻?眉頭一皺,美眸倏然瞠開!

一張開眼睛,艷就以最近的距離與趴在她臉上的小東西四目交接。小豹子見她醒來,收回替她洗臉的小舌頭,模樣可憐兮兮地對她喵叫不休。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微蹙的眉頭笑開,艷打算幫小木乃伊解圍。忽地,頭皮警覺一綳,意識到頭頂上方有人!

TC望著草原盡頭,慢慢彎身,將她身上的小傢伙拎起來,丟了個冷眼示意她別動。三兩下解開豹仔身上的紗布,他將重獲自由的小豹野放回右側草叢中。

艷半坐起身,沿著TC的視線,看見一頭體型龐大的母獵豹緊緊盯著這裡,蓄勢待發,似乎在警告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小豹子搖搖晃晃走到母親面前,母豹伸舌溫柔舔洗一下它撒嬌的小臉,一口叼起兒子,像來時一樣無聲離去,現場一觸即發的危機才告解除。

轟隆隆隆——母豹離去不久,陰霾密布的天空出現一架姍姍來遲的龐然大物。

艷連聲招呼都沒打,起身越過素來不對盤的教官,準備與同伴會合整裝回國。

走上坡頂時她逗留了一下,凝眸眺望獵豹母子雙雙消失在地平線的那端。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艷整頓心神,掉頭正想走下長坡,單手叉腰的女軍醫已站在草原另一頭向她熱烈招手。

「小妹妹,你醒啦,正好,過來過來。」女軍醫手上夾著煙,招手的動作加大。「你泡的咖啡好喝極了,再來一壺。大貓泡的難喝死了,真不知這孩子怎麼長大的。」

「大姐——」身為突擊行動的總指揮,大貓揉額哀吟:「老母雞停好了,你還泡啊!邁克大夫是美利堅品種,脾氣超級粗糙,大姐,讓我求一次吧,拜託。」

「少在老娘耳邊啰哩巴嗦。他能讓我們等,我們不能讓他嘗點苦頭啊?大夫?我呸!憑他一個老母雞駕駛也敢在老娘面前展威風呀!」女軍醫變換洒脫的三七步,面向在草原中央穩穩降落的運輸機。「邁克『大夫』!過來喝杯咖啡,提提神!」

運輸機駕駛看見女軍醫指著手上的咖啡杯,意會了,爽快朝這邊比了個OK手勢。

大貓見狀,凄苦的哀吟立即抽尖為不平的質問:

「那個活在石器時代的死老頑固!他為什麼這麼聽大姐的話啊?上回在牙買加叫他多停一分鐘,他跟我討價還價了十分鐘,你們有染哦!不清不楚哦!」

「誰教你不跟大姐上,我慾火焚身,找不到人能怎麼辦?」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自暴自棄!吃不到我,你也用不著屈就吧?美利堅大老粗?」見魁梧如喜瑪拉雅山的美國佬雄壯走來,大貓雙手一攤,語畢.

「怎麼,中年美女不能有性需求?少跟老娘啰嗦開不開化那套啦。」差麗女軍

醫雙手豪放一擺,眼睛眯了眯,遠遠目測朝這裡接近的絕艷少女。「小娃兒,你的漂亮臉蛋是不是流血啦?不是那裡……額頭,對,就那邊,被小豹子抓傷了嗎?過來大姐看看。臉蛋可是咱們大美女的生命,馬虎不得,過來我看看。」

血?下坡的腳步霍然停住,艷秀鼻微皺,納悶望著指腹上的血絲。

她確定她臉上沒受傷,為何……

「TC,你也給我過來!大姐看不下去了,縫個九針不算嬌生慣養,你額頭上的血滴個不停,過來!大姐這趟沒有機會表現,憂鬱得很,過來我看看,過來!」

艷聞言,整個人僵在草浪中。

以為是夢中那人,以為……若不是那個夢中人,也是那頭好玩的小豹子,但……艷掩著猶帶血腥味的唇瓣,心中怒氣橫生。

猛然扭過頭,惡狠狠瞪著山坡上的男人。TC正要低頭點煙,不意瞄見小姐欲置他於死地的狠眸,他對她挑了挑眉,頗覺有趣地輕笑兩聲,低眸點著了煙。

草原上方飄來一片又灰又濃的烏雲,大風起兮、雲飛揚。

TC站立坡頂,靜靜看著艷忿然甩頭而去,看她過肩的秀髮被強風打亂,霞光染媚她纖雅的背影。遠方一聲雷動,世界在他倆的腳下風起雲湧。

他要笑不笑,只是靜靜看著她,遠遠地就這麼看著她……

丹麥席爾德島

轟隆隆隆——北歐入夜後,一架軍用運輸機笨重地飛出丹麥領空。

三萬六千呎的高空氧氣稀薄,夜雲疏淡,夜涼如水。

從席爾德島為期三個月的鑽油平台突擊訓練解脫,傭兵學校的學員們鬧翻天,

截然不同於出發當天的低氣壓,回程的飛機上氣氛活潑熱烈,就算指揮官臨時決定今天有夜間傘訓,他們必須摸黑跳傘回傭兵學校,也阻擋不了娃娃兵喧嘩的熱情。

流年似水。

今天是她十九歲的生日了,今年太忙,沒時間染紅蛋替自己慶生。

她從不會忘記這件事,從來不會,那等於是遺忘疼她憐她的已故老院長。

那是她七歲的回憶了。那年孤兒院經費嚴重短缺,老院長一天到晚拜會企業主,忙著籌款,那天他奔波到半夜回來想起是她生日,老人家實在沒錢買禮物送她,於是親手染了個紅蛋,半夜偷偷叫她起來吃。

她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和今天一樣缺了半邊,並不圓滿,她心頭卻暖洋洋。

老院長那天風霜滿面,西裝皺巴巴還沒換下,陪她坐在大門口幫她剝著燙手的蛋殼,募款不順的老臉笑得好溫柔、好開朗,沒有一絲在困境中求助無門的忿懣。

他明明疲於奔命還不斷稱讚她天資聰穎,要她好好讀書,將來即使在困厄之中也要保持樂觀堅強的心性,凡事要往好處著眼。

很八股地說什麼天無絕人之路,不要被環境輕易地擊倒,人定勝天。

老人家這一番勸世塞言她珍藏在心,記得很牢,無一刻或忘。

她很珍惜老院長疼惜她的心意,很珍惜很珍惜。所有愛過她的、憐惜過她的心意她都珍惜著,也想回報,他們卻都等不及她長大。

生命的來去,究竟是怎麼回事?有規則可循嗎?

為什麼有的人恣意穿梭於槍林彈雨中,經常地置身險境,總能毫髮無傷?

有的人一生大病小痛不斷,隨時注重自己的病體,到頭來還是不堪一擊……

「嘿,你魂魄又跑去流浪了?」

「她最近一坐下來,常常就這樣發獃。哈啰,小妹妹,你有心事嗎?」

四隻膚色各異、粗細也各異的手臂,一同在魂不守舍的面容前揮舞著,直到她們昵稱為小妹妹的女生眨眨她出神的瞳眸,猛然魂兮歸來。

「抱歉,你們談到哪裡了?」艷對來自不同國家的姐妹淘歉然一笑。

「我們談到啊,要為你補辦一場慶生派對。」來自拉丁美洲的熱情妞兒向另外三人眨眨眼。「回蘇格蘭以後,我們要請猛男穿上格子裙為你來一場鋼管舞。」

「不必了!」艷大吃一驚,抵死不從道:「學校多的是猛男,我看得很膩了!」

機艙內,心靈嚴重受創的噓聲迭起,陷艷於不義的姐妹淘笑得東倒西歪。

「我錯了,各位大帥哥。」艷呻吟著,將微紅的臉掩入掌心問。

「跟我們約會我們就原諒你!」有人好心提出彌補方案,附議聲熱烈四起。

「可以啊。」應付男人的手腕一流,姐妹淘出面替清純小妹妹應付一票色魔。

「艷觀念保守,喜歡一對一的關係,不喜歡關係雜亂的男人。」光第一道關卡已可聽見機上三分之二的男娃娃在慘烈悲號。「她也不喜歡肌肉太發達的男人。」

「還不喜歡有胸毛的男人!」

「更不喜歡沒三字經不會講話的男人!」機上的女娃娃玩起接龍遊戲。

條件洋洋洒洒列舉完,機上的男子兵團也全軍覆沒了。

姐妹淘們順利完成任務,向傭兵學校數一數二的大美女豎起戰勝的大拇指。這類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是密集訓練之餘額外的身心調劑品,艷與大夥笑在一塊,眉眼間的窘意已去,沒發現姐妹淘們交換不懷好意的眼神。

「你不反對我們明年請猛男為你慶生嘍?」來自肯亞的俏大姐突然甜甜地說。

笑意凝在嘴畔,艷知道老大姐們今天不準備饒過她了,不禁呻吟:「我可不可以離席?」她對這種話題好沒轍,偏偏幾位大姐很愛拿這種事情取笑她。

果然,愛死艷受窘俏模樣的姐妹淘愈逗愈樂:「昨天你真的被嚇哭了嗎?」

「我說了我沒有嘛!」艷雙頰脹紅,不具說服力的駁斥立刻被瘋狂大笑淹沒。

「艷?哭?」

「你們怎麼欺負小妹妹的,這麼厲害,居然能讓她哭出來?」女軍醫和女教官加入長舌陣容。「昨天不是說要讓小妹妹開心開心,怎麼反而惹哭她了?」

「這個話題你們要繼續嗎?」艷如坐針氈。「不想旁聽的人可以離席嗎?」

女軍醫聞言,詫異望向慘遭姐妹黨聯手「緝捕歸案」的艷。

逃脫不及的她礙於姐妹淘是出於一片好意,又急又尷尬,一向果敢堅忍的小臉紅通通,驚慌無助全寫在臉上,表情可憐得教人好想加入欺負她的行列哦!

難怪人家喜歡捉弄她,看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女失去鎮定,是多麼賞心悅目的畫面呀!女軍醫和女教官互覦一眼,和幾個頑皮妞兒一樣睇出興味來。

昨天娃娃兵應丹麥特種部隊之邀,和他們舉行一場聯合軍事演習,很爭氣地大獲全勝。在教官團建議下,這次的行動總指揮TC大發慈悲,同意放學員一天假。

艷一票熱情奔放的欲女姐妹淘,說是忍耐她兩年,拒絕再放她一個人留守軍營,苦苦抱著槍械彈藥不放,四個人合力將她拖出去玩耍。小妹妹這兩年好拚命,以校為家,全年無休,聖誕夜也能聽見她一個人在靶場專註於打靶的槍聲。

秋冬夜晚的打靶聲聽起來好寂寞,她不愛聽,更不愛看到美女留白青春呀!

「大姐,你聽聽,昨天我們特地拜託舞男扮成熱情海盜取悅艷,她居然哭了!

為了討好她,我們動用『關係』將丹麥最大牌的脫衣舞男請過來耶!」

「那不叫熱情!那是猥褻!」昨天的驚嚇歷歷在目,艷掩臉抗議完,她周圍的女人已經笑歪了嘴。她氣悶,乾脆讓她們笑個過癮,一不做二不休道:「我承認被那個舞男嚇一跳,可是我沒哭嘛!我不肯抬頭,是、是不想看見他光溜溜的樣子!又不好看!」整個晚上,那個金髮暴露狂始終近距離地站在她面前,好噁心!

「你男人緣好,可以照三餐點來吃,不約會真沒道理!」

「有美貌不會妥善運用,擁有好身材她也隨意躇蹋了,捨不得露出一點肉搔搔

男人的心眼。我們為你的保守作風感到前途多難呀,小妹妹。」

一票大姐們剽悍強勢,年長她少說七歲以上,艷只能翻白眼聆聽訓示了。

她喜歡取悅自己,不吝於展示身體,露肩露背露露大腿在她都算OK,只是,這種程度對於從「慾望城市」影集走出來的大姐們而言太小兒科。在她們來說,沒露出半個乳房都不算露肉,這是觀念上的根本歧異了,多說無益,不辯也罷。

「艷長得美,身材也正點,兩年沒性生活會氣死造物主的。」

「垣話我同意。」女軍醫點點頭,伸出手,和幾個浪蕩女一起對小妹妹彈性佳、觸感好、弧度美得讓人妒嫉的酥胸又戳又捧,不忘慷他人之慨大方邀請中規中矩的女教官加入:「你不捏嗎?艷的胸形飽滿,發育良好,捧起來很有感覺哦。」

「讓男人常常幫忙按摩,罩杯可望升級。趁年輕不要猶豫了,小妹妹。」

「找個經驗老到的。有合意的男人帶來我們看看,合格了,你們再上床。」

低頭呆望胸前那五隻仍在議論紛紛的祿山之爪,艷為她們的大膽目瞪口呆。

「我才十九歲,又不急!」花容爆紅,嚷嚷著朝後方猛然跳去。

不小心被一雙跨得開開的長腿一絆,差點打跌,情急之下艷隨手一抓!

正在角落閉目養神的指揮官兩臂穩穩交盤在胸,他微掀冷瞳,眉色沉然地睨著在他頰上抓出一道淺痕的女人。她一看見搭住的是他肩頭,手臂立刻縮回,到口的歉意也自動省略了。

「哼。」

那個意向不明的冷哼,聽得艷火大,她拚命忍下質問對方哼什麼哼的衝動。

跟這個只會板臉刁難人的臭教頭對峙兩年,她還是很難適應他莫名其妙的脾氣。艷按捺住火氣,盡量減少與他正面接觸的機會。

原本已經夠討厭他,一年前被他莫名偷吻后,除非必要她根本不想看見他。

她不想研究這個人吻她的動機,絕不是因為對她有好感。她異性緣佳,從小被追求到大,這一點她還能夠分辨的,他只是一時無聊想要惡整她吧!

臉臭、個性差,對女孩子完全不體貼,這種人居然不乏女孩子投懷送抱?怪哉!

光是這兩年,她至少目睹十宗以上的慘案在她面前發生。

真討厭,不想看都不行。從靶場回她的宿舍一定要經過臭教官的小木屋,學校不實施宵禁,她時常打靶到一、兩點,這種時辰,最容易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所以,她老是撞見臭教官將對他投懷送抱的女學員掃地出門的畫面。

有一次她想假裝沒看見快速通過,可能因為太驚嚇,她居然在他面前跌倒了!

幸好,只須再忍耐一年,她就可以永遠擺脫顧人怨的教官……艷在心底呻吟。

這種嚇人情況她還要忍受一年嗎?這些女生沒有別的選擇嗎?學校明明有很多器宇非凡的男教官啊,比如大貓教官、比如沙夏教官,他們對女孩子都很好呀!

明年,明年結訓之後她該何去何從呢?在英國她連個住所都沒有……蹙睫沉思中,看見TC指示跳傘長就定位,艷主動戴好氧氣面罩,眼神又落至機外的雲層。

凌晨兩點十四分,機長宣布他們正式進入英國的領空。

學員熱烈歡呼到一半突然鴉雀無聲,歡樂的氣氛隨著指揮官的出現而不復在。

「檢查裝備。大姐,你歸位,氧氣接頭接上。」TC走到跳傘長身旁站定,回頭催促女軍醫時,目光在艷心不在焉的臉上逗留了一眼。

咚!跳傘燈號亮起,艙門打開,冰冷的氣流凍得人手腳一陣酥軟.

在跳傘長指揮下,娃娃兵們魚貫衝出運輸機,一個個呈自由落體向下墜去。

高空的冷風銳利似劍,來回拉扯著還在聽候跳傘指示的娃娃兵的心。每一次高空跳傘都像在賭生存機率,大家忐忑不安,跳傘前的心情和臉色都格外凝重。

因為在這種高度下跳傘,只要有個意外人生就到此為止了,小命即使勉強撿了回來,多半也是生不如死了。跳傘的意外五花八門、不勝枚舉,譬如,現在渾身抽搐、倒栽蔥跌下機的女教官——

事情發生得太快,娃娃兵們全部傻在當場,猶反應不過來,TC和排在女教官身後一個人影已雙雙衝出機外,逆風一跳!

體型高大的TC下墜速度快,加上跳傘經驗豐富,很快抓住了全身痙攣的人體。

女教官眼白翻出,看似癲癇發作的軀體劇烈抽搐,雙手失去控制,一碰著TC肩頭就箝住他不敢放。

女教官較TC魁梧一倍有餘,力大無窮,她潛意識的求生本能加深了救援難度。

TC迅速扯下袖管,將布料塞入女教官咬死的雙唇間,避免她沒摔成爛泥團之前先咬舌自盡,他同時騰出一隻手扯開她身上的降落傘。

上升氣流一波波打來,高度一千呎一千呎地往下銳降!

女教官的運氣背到家,主傘失去了作用,必須割除!TC從傘格粘住的主傘轉回冷眸,臨危不亂地從腿側摸出刀子。他還沒碰到傘索,兩隻手臂就被女教官嚴重痙攣的四肢局限住,手腳施展不開。

這一帶臨近海邊,風大、亂流多,降落傘不好操控。

TC看一眼高度計,一面應付女教官纏人的手腳,一面計算避開海面所需的滑行時間。計算的結果,七分鐘內他們必須開傘,否則兩人都別想活了。

女教官全身搐動的力道加劇了,TC試著從她絞得太緊的雙臂脫身而出。就在倒數最後兩分鐘,一雙手從上方伸了過來,接過TC手中的刀子反手一揮!主傘斷去,副傘順利展開!

以為是經驗老到、膽色過人的跳傘長跟下來救人,TC設法要拉開身上的傘索,面臨生死關頭也木然無感的冷瞳向上一瞥,突然怔住!

楞楞望著美眸淡淡飄來又迅速飄開的艷,他的視線一時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風聲在他倆的耳旁拉成一縷細細的哨音,這是快速墜落的警告聲響。

時間迫在眉睫,眼看臭教官開個傘也能拖拖拉拉,艷力持淡然的眸色又被他凡事無關緊要的態度惹出絲絲火氣。真討厭這種人!

隨意糟蹋自己的生命!長年在死亡邊緣遊走,看起來卻比誰都強悍而擊不倒!

下次絕對不要管他了!

沒想到她會著急得湊過身來為自己開傘,TC呆了一下。

她以為他應付不了這個嗎?凡事漠不關心的俊容被身上一雙拉拉扯扯的小手扯出了一個淡笑,兩年前被她槍擊的心口又抽痛著,恐怕是永難平息了。

她是唯一敢和他一起玩命的女人,勇敢得不象話……

海水的澀味已清晰可聞,TC很想讓小姐好好地表現,可惜時間所剩無幾。

就在他決定親手「排除障礙」時,忽然聽見一聲雀躍的歡呼,垂眸一看,原來是小女生終於突破「障礙」找到他身上的傘索了。她的快樂讓經常碰見類似情況、

不曾為千鈞一髮的心情開心過的TC有點驚訝。

早已無感的情緒被她單純的笑靨牽動,他微笑著,伸出手挑開她背上的傘包。

「篷」地一聲,兩朵傘花在蘇格蘭的滿天星斗中同時炸開!

望著上方嬌媚的身影,TC笑起來,金屬質感的笑聲清清淺淺地迴旋在夜空中。這女人的勇於玩命讓他很滿意,滿意到心快炸開了……

「你應該感謝那位小姐的,喜娜。」陰鬱說完,TC把女教官還在抽顫的兩隻手從他肩上扳下來,上仰的黑瞳淺淺淡淡收回來,他望著女教官氣若遊絲的蒼白面容,表情寧靜無波也無一絲憐憫之色。

轉而望著腳下肉眼可辨的懸崖峭壁,俊挺鼻端冷淡地哼出話!

「要不是她,你的頸椎已經斷了。」面露柔笑,溫和恭喜:「你運氣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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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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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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