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嘔~"

上帝,耶穌,媽祖,國父啊!我錯了、我真的知道我錯了!小女子罪惡深重,活該死後上刀山、下火海、滾釘床、當乩童--但那也該是死後的事啊!求求您別現在就折磨我……

"子軒,你沒事吧?"少廣峻低沉的聲音在問。

都快把內臟吐出來了,算不算有事?我很想這幺回他,可惜"嘴巴"正忙。

"嘔~"

"撐著點,遊樂園就快到了。"

這句話你一個鐘頭前就講過了!騙鬼啊?!可惡的傢伙!專講風涼話。天!我不知道暈車是件這幺痛苦的事,早知道就不要代替子軒出來畢業旅行……

沒錯!我現在正在子軒畢業旅行的車程上--爛駕駛的遊覽車中。我腦袋天旋地轉,雙頰猛發酸、後頸脹得厲害……記得以前子軒暈車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我還常常嘲笑他,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樣快!

子軒,我錯了!

我當初不該嘲笑你的,出門前也不該跟你炫耀要代你去玩的事,其實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求求你快來到我身邊,我們一起去滾樓梯好不好?

"不要亂晃腦袋,那隻會使你更暈而已。"

少廣峻拉住我隨車搖擺的身體。

"嘔嘔嘔~"該死!遊樂園沒事建在山區做什幺?"子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幺。"他嘆息。

鬼才在說話,我是在吐耶!"嘔嘔嘔~"

***當晚到了旅館,一撲上床后,我就打死不肯再出去了。同學們拿我沒辦法,只好各自去吃晚餐。可憐我一縷幽魂,竟在這等荒郊野外獨自漂泊……

就在我自憐自艾、被暈眩折磨得輾轉反側時,一條涼涼的毛巾輕覆在我的額上。

"商雨……還是你對我最好了……"我捉住那涼涼的手,低喃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子軒五專的畢業旅行,商雨根本就不可能參加的事。

"誰?!"我倏地張開眼問。

少廣峻放大的臉就在我眼前,五公分左右。

"你想做什幺?!"我倒抽一口氣,要是我再晚一秒鐘睜眼事情就不妙了!他俯下的姿勢絕不單純,看這樣子……他是想偷襲"子軒"嗎?

我惡聲惡氣地對他吼:"大家都去吃飯了,你幹嘛不去?"趁人之危,卑鄙下流!

請原諒我心裡反應這幺激烈,真是被嚇到了嘛!表面上不能弄得太難看,在內心罵罵總可以吧?

"我是留下來照顧你的。"少廣峻沒有被我的語氣嚇退,他取走我額上的毛巾,臉則朝我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你干什幺?!"我睜大眼,他當我死啦?居然在我醒的時候還想吻我!

"我只是想看你還有沒有在發燒。"他眼神認真,不像有什幺歪念,但"變態"豈會刻在臉上?

我皺眉。"我有在發燒嗎?""有。"他說的斬釘截鐵。"你從在車上就開始發燒了,連手都燙得像烤爐。"

手?喔……難怪剛才握住他的手"涼涼的",這才把他誤認為商雨,原來是身體又發燒了。子軒啊!十八歲的年紀卻是八十歲老阿公的身體……你到底是怎幺活過來的?

少廣峻繼續俯下他的臉,接近我--額靠在我的額頭上。那溫度讓他皺起了眉,起身幫我換毛巾、調枕頭位置、蓋被、設定空調……意外的會照顧人。

躺在床上看他在房裡走動,讓他原本就高的身形更顯高大,卻沒有壓迫感,反而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像是一堵可遮風避雨的銅牆鐵壁,也似一座可供棲息的山嶽。

發現我的目光,他問:"要喝水嗎?"

我這才發覺嘴裡澀得很,忙說:"我可不可以喝可樂?"

他看我一眼。"熱可樂跟白開水你選一樣。"

"熱可樂?!那不是很噁心嘛!"再說,台灣有在賣這種東西嗎?我皺了皺眉,懷疑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說……不準喝冷飲,對不對?廣峻。"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我已經猜得出他說話的模式,而且喊他"廣峻"也已經喊得很自然了。

"很高興你聽得出來。"他微微一笑。"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每次我喊他的名,他都會露出這樣的微笑。好象……我喊他讓他很開心似的。

他笑起來像撥雲見日的午後,讓人感覺很舒服。我忍不住說:"你笑起來很好看,應該多笑才對,這樣一定會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的。"

少廣峻聞言斂起了笑容,只是靜靜盯著我,深邃的眼眸像是神秘的沙漠,隱藏著難解的暗流。我第一次仔細看他--

他橄欖形的黑眼是性格的單眼皮,輪廓很深,但很有東方味;兩道濃密的劍眉更襯得他雙目有神,高挺的鼻樑下是厚薄適中的雙唇,氣質沉穩而威嚴,是個很適合穿唐裝的男人。我現在才發覺其實他不笑的樣子也滿好看的……

"水。"他遞了杯子給我,就像是做了千百次那樣自然,彷彿我們相識已久,是最平凡的溫柔步調。

他把我當成子軒,這當然很自然吧!

"謝謝。"

我們第一次這樣和平共處,感覺有點怪怪的。明明在一個月前我們還互相無視於對方的存在,而他現在卻已經會只對我一個人微笑、盡心儘力照顧我,我們孤男寡女……不,我是他喜歡的"子軒"--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又頭暈了嗎?"

他輕輕揉我皺在一起的眉頭,淡淡地說:"趕快去洗個澡,我剛才叫同學幫你帶晚餐和退燒藥回來。你洗完澡、吃個東西就要趕快休息了,所以動作要快一點。"他的口氣讓我想到子軒,雖然語調和神情都比較冷淡,但那溫柔的感覺卻更甚。鐵漢柔情……總是比較難得吧?他真的對子軒很特別,我可以明顯感覺到這點。

這種感覺也很奇妙!因為我現在是子軒的外表,所以我有種他只對我一個人特別的錯覺。被這樣的男人另眼相待,就像是被一匹草原上誰也馴不服的黑馬親近一般,那種感覺--哎!還真的很不賴。

"子軒?"

回過神后,我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他猛看。"沒……沒事!"看見他疑惑的臉,我趕緊衝進浴室,在蓮蓬頭下大力沖洗著身體,盼望其它同學趕快回來把感冒藥給我。我一定是燒過頭了,心跳才會跟著這樣紊亂……

***************

吃了葯,我昏昏沉沉地睡到大半夜,卻覺得自己置身暖爐。一張開眼,原來我身上蓋了兩床棉被。

莫怪我有被鬼壓床的錯覺。

火大的一腳踹開棉被,才發現四人房的寢室只剩下我一個人,一旁的雙人床上也是空空如也。怎幺回事?他們人都去哪裡了?我一下床就被東西絆倒,跌了個狗吃屎!

"哎喲!我的下巴……"該死!是誰隨便把行李亂丟的?

"……怎幺了?"有著睡意的聲音從我肩側傳來。少廣峻被我壓在身下,看我揉著下巴的拙樣,皺眉問:"你又想喝水了嗎?"

"有床不睡,你睡地板幹嘛!"我沒好氣地爬起身,看看四周。"其它人呢?"

"他們去夜遊了。"他坐起身說。

"夜遊?!"我氣鼓鼓地跳起來,難怪他們大半夜的都還不在房間。"有夜遊居然不找我,他們也太沒義氣了吧!"我看向仍留在房裡的少廣峻:"那你怎幺沒跟去?"

話一問出口我就猜到答案了,他一定是留下來陪"子軒"的。

"沒什幺,我有點困了。"他拿著外套站起身來。

我這才發現他身上只穿著一件黑色短袖T恤和牛仔褲,剛才身上只蓋了一件現在拿在手上的冬季外套,他這樣睡不冷嗎?飯店的冷氣很強耶!"另外那邊不是有床,你幹嘛要睡地上?"我不解地問。

"你好一點了嗎?"他沒有回答,只是走近我問。

"沒事了。"聞聞自己身上因退燒藥而逼出的不自然汗臭,我皺了皺眉,不自覺退了一步。

他還想湊近探我的額,這次我明顯不自然地閃開他。"真、真的沒事了!"眼角捕捉到他一絲愕然的眼神。

那眼神讓我有罪惡感,我逃命般退到浴室門邊說:

"我想先洗個澡,等一下再出去逛逛,順便夜遊一下,看能不能碰到他們。你……隨便你等一下看要不要跟我來,我不介意……"最後一句簡直畫蛇添足,但我管不了那許多,就衝進去洗了個戰鬥澡。

所幸,我出來后少廣峻也沒有什幺特殊反應--大概他有什幺反應我也看不出來吧?商雨常抱怨我的感覺遲鈍。

然後,夜遊就開始了。

"他們有沒有說要去哪裡?"我拿手電筒照著山路問。

一離開飯店跟公路範圍,燈火就變成遠處的光點,手上的一般手電筒只能照亮前五公尺的野草。高山地區不似城市光害嚴重,今晚烏雲遮月,四周只是一遍死寂的黑……夜晚的山野,都是這幺的恐怖嗎?

"他們出來多久了?"我不停地說話以壯膽。"人家不是說去夜遊只要踏著女生們的尖叫聲,就可以找到同伴的嗎?為什幺這裡這幺安靜?說不定我們一出來他們就剛好回去了,可能錯過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廣峻,突然口氣詭異地開口:

"你有沒有聽過這個山的傳說……"

"別說說!別在這個時候說!我不想聽。"我杯弓蛇影地制止他,還很沒用地捂住了耳朵。人說"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但我覺得那只是安慰話而已,我們又不了解"那個世界"是怎幺一回事,誰知道我們有沒有在無意中惹到人家?"鬼話連篇"看多了--誰知道我們剛才是不是有很"不小心"地踩過了人家墳頭?還是擋到了人家的路?

……萬種中獎可能,不想也罷。

"我最討厭那種故事,不准你說!"

"什幺'那種故事'?"他的聲音有著笑意,好象我的反應取悅了他。

"不準笑!"

我拿手電筒照他,他眯起了眼。

"你不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拿手電筒照同伴的臉嗎?"他把我的照明方向移回山路,說:"在山野里不斷跟同伴聊天是件好事,你可以藉由熟悉的聲音來安定自己的心;但是,千萬不要在半路拿燈照朋友的臉,因為--要是你發現跟你聊天的,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張臉的話,你會嚇壞自己的……"

一陣冷意由腳底涼了上來,我乾笑:"你這故事說的太晚了,我已經看到你的臉了,一點都不恐怖。"

"真的嗎?"他停下腳步,落後在我身後幾步,聲音低沉如遠處鐘聲:"那你要不要再看一次我的臉?"

"你這個玩笑很無聊!"我一口氣連走了好幾大步,把他遠遠地甩在身後,卻又因為想象力與黑暗的折磨,讓我不安地停在原地,口氣不穩的說:"你不要鬧了!快點跟過來……"聽了太多關於"回頭"的故事,我甚至連頭都不敢回。

"對,千萬不要回頭……"

他由后輕輕搭住我的肩,低沉的聲音從我腦後飄來:

"但是也千萬記著,不要讓別人在夜晚搭住你的肩膀。人身上都有三把火--印堂跟雙肩,當它們都被弄熄時,人就特別容易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譬如在你左前方那個白白的東西……"

"不要再說了!"

感覺體內的腎上腺素一下子激增,明知他九成九是故意嚇人的,但凌晨時分在這一片漆黑的夜林里,燈光特好、氣氛絕佳,我很難不進入狀況。我害怕的回身緊緊捉住他。

一陣沉默之後。

"你真的不想看看我是誰?"

天哪!他還想繼續?!這實在太過分了……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想整我,難道我就整不了他嗎?哼哼!

嗯?該怎幺做?要做,就要驚天動地一點。對!

"嗚、哇哇哇啊啊--"沒錯,我正在驚天地"泣"鬼神。

"子……你……你怎幺了?"少廣峻的聲音似乎聽來很驚訝。

"好--可--怕--!嗚哇哇哇--"我像鴕鳥般一頭埋進他的冬衣里,肩膀抖瑟如秋風落葉。

"你……別哭,沒事的……"可以感覺到他逐漸手足無措起來。

"哇嗚嗚嗚!什幺白白的?好恐怖--噢嗚嗚嗚!"我故意哭得更厲害,那聲音乍聽之下有點像狼嚎。現在已經可以明顯感到他的慌張了。

"我……剛才只是嚇你的,全都是胡謅的,你不用怕……"他比我預料中還要快的就屈服了。誰說只有女人的淚水厲害?這東西是要看時機用的。

可是……怎幺他的手愈收愈緊……會不會太緊了一點?

我現在是男生啊!嚇到也只要拍拍肩膀就好,他……幹嘛要像呵護女人般的攬肩抱住我?

這樣讓男人近身雖不是第一次,但也稱不上習慣,我雖花名在外,可是絕不輕易讓人越雷池一步的。學長當然是例外中的例外,但都是我纏他多,這幺主動被人摟在懷裡可是平生第一遭。

我這個高度,剛好透過他的頸側看到一片黑壓壓的樹林,黑暗中隨風晃動的黑影太嚇人,我趕快閉上眼,卻從胸腔上感覺到他的心跳。他心跳得好快,就像快跳進我的胸口來似的;就像是鬼太鼓的鼓聲震動,震撼著我的心。那種震撼不是因為聲音,而是從內心深處傳出的共鳴……

像是一場快速蔓延的可怕傳染病,我能感覺到他心跳得愈來愈快、呼吸也漸漸亂了起伏,連帶的也攪亂了我的節拍。從他的身體,我感到有一股激動的情緒在翻騰,有種奇妙的感覺在我血液里奔竄、呼應……臉部漸漸躁熱起來……

氣氛已經變了,卻沒有人先推開對方。

事情怎幺會變成這樣?原本只是小小的惡作劇,一個微不足道的反撲,卻像是引發了什幺潛伏的能量似的……

"子……子軒,真的對不起。"好久之後,他終於先開口。

什幺?

"早知你會嚇成這樣,我剛才就不會那幺說了,抱歉……"

他的話像是突然摑來的巴掌,讓我狠狠楞在當場。我居然忘了!自己現在是子軒,不是若子蘭。

少廣峻喜歡的人一直是子軒,我怎幺會忘了?!

愚蠢到--剛才--差一點就……就丟臉丟大了!

真是可恥!我用力推開他,恍然地後退,退到他伸手觸不及,而我也碰不到他的地方。

沒事的,只是一場誤會。我這幺告訴自己。

他喜歡的是子軒,不是我。他這一陣子也不是對我好,他是在對子軒好。難得的笑容,也是專屬於子軒的;真正收伏這匹荒原黑馬的人--是子軒。

在我是若子蘭時,根本從來沒有見他笑過……他那時甚至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的,不是嗎?若子蘭,你清醒一點!

"子……你還好吧?"

我抬眼望入他的黑眼--那雙嚴肅的眼裡有著明顯的擔心。也是為了子軒吧?我感到自己笑得異常燦爛,說:

"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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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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