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翟炯儀坐在桌前,認真地看著梅岸臨謄抄的口供,當他發現自己在同一頁停留超過一盞茶的時間后,他嘆口氣,往後靠著椅背,閉目歇息。
他能感覺夕陽斜照在臉上,聽見微風吹過桌上紙頁的聲音,他靜靜坐著,等待浮躁的心情散去,可腦中卻回蕩著屬下回報的聲音--
大人,倪夫人剛去牢里探視明基,要小的帶話給您,說她暫時住在鏡湖居,要大人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翟炯儀喃念一聲。「談何容易?」他不敢相信她來了又走,連招呼都懶得跟他打。
他從沒遇過如此倔強又一意孤行的女人,他當然明白她這麼做是不想牽連舒綾、樂樂甚至是縣衙里所有她認識的人。他不意外她搬出去的決定,只是沒想到她做決定前竟不與他商量,甚至做了決定后也不知會他一聲,反而託人來通知他。
自明基出事後,他已暗中派人保護她,所以毋需擔心她的安危,只是他的心就是靜不下來。他睜開眼睛,拿起桌上的笛子,無意識地在手上轉動,片刻后,他終於屈服在自己的意念下,前往鏡湖居。
雀兒坐在桌邊打盹,當敲門聲響起時,她疲憊地睜開雙眼,緩慢地走到門口,拉開木閂,打開門。
「妳連問都沒問是誰就開門?」
雀兒故意忽略他惱怒的語氣,淡淡說道:「他不會毫無預警地一進來就捅我一刀的。」
他走進屋內,說道:「不要自以為了解犯人,他們有時會做出讓妳意想不到的事。」
「我了解他,大人,就算他要殺我,他也會先與我較勁后才動手。」她走回桌邊坐下。
他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率先環顧了房間的陳設,並走到其中一扇窗前,望著底下的鏡湖。湖面上有許多來往的船隻,甚至能聽到有人彈奏琵琶與唱曲兒的聲音,當他回頭時,發現她支著頭打盹。
他揚起嘴角,回過頭望著天際燦爛的雲彩,直到室內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后,他才離開窗邊,在雀兒身邊坐下。他注視她秀麗的臉龐與優美的皓頸,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容,黑眸滿是柔情。
當她醒來時,天色已完全暗下,她在打了個呵欠后,才警覺到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
「大人?」她猛然想起翟炯儀來找她。
「我在這兒。」
她立刻轉向左手邊。「我……大人怎麼不叫醒我?」她的聲音滿是困窘。
他微微一笑,點上蠟燭后才道:「妳需要休息。」她能在他身邊睡著,他很高興,這表示她很信任他。
「我睡了多久?」一想到他一直在身邊看她,雙頰不禁熱燙起來。
「大概一柱香的時間。」
「我睡了這麼久?」她驚呼一聲。
「不久。」他搖頭。「妳這陣子都沒睡好。」他本來想抱她到床鋪去,可擔心他一有動作她便會醒來,這才作罷。
「我還撐得住。」她簡短地說了句,雙目低垂。「不知大人來找我有什麼事?」
「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就搬到這兒來?」
她低頭,不發一語。
「說話。」
「我有請高捕快轉告大人。」
「為什麼不當面告訴我?」
她嘆口氣。「我不知道,大人……我……」她整理一下思緒后才道:「我只是覺得這樣比較好,我是說我們應該保持一些距離。」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他為什麼要在駱大人面前說她與明基是姊弟而不是夫妻,他這樣說只是不想讓事情更複雜,還是他早就知道他們不是夫妻。如果他早知道了,為何從沒問過她?
「為什麼要保持距離?」他又問。
「大人明知道……」她頓住話語。「大人不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她低語。
他勾起嘴角。「雀兒……」
她不安地站起身,想離開他到窗邊去。
他立刻道:「坐下,我有話跟妳說。」
她嘆口氣,只得又坐下來。
「我們先談公事。」
她無語地喟嘆一聲,那表示談完公事還有私事?
「要抓到袁修儒有很多方法,沒必要拿自己當餌,我們甚至可以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找一個身材與妳相仿的姑娘假扮妳,將他引出--」
「我要親自抓他。」她搖頭否決他的建議。「請您相信我,大人,我不會有危險的。」
「雀兒--」
「我不是逞強,我會做好防範的。」她示意他不用擔心。
「如果他襲擊妳--」
「他不會襲擊我,」她立刻道。「他喜歡跟我較勁腦筋。」
見她一臉堅決,他知道不可能說服她,頂多只能在她身邊做一些部署。「這件事我還是希望妳能聽我的。」
「這是我的仇,我必須親自報。」她依然堅決,袁修儒沒有直接殺死明基不是因為他還存有一絲良知,而是他想慢慢折磨她,他對自己太有自信了,他相信他隨時都能要明基的性命,所以不需急在一時,這是一年前,他將明基關在洞中引她去解救時說的話,那時他以為他能將她手到擒來,可他太小看她了。她假裝慌張地掉入他的陷阱,而後用計將他擒住,這次她一樣能再將他繩之以法。
翟炯儀能夠明白她的心情,也想讓她放手去做,只是仍不免擔心她受到傷害,這種心情實在矛盾。
「我不希望妳受到任何傷害。」他盯著她的雙眸,他不是看輕她的才智,而是心中那份擔憂讓他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他的眼神讓雀兒心跳加速,她連忙低下頭說道:「他傷害了我身邊親近的人,我不能原諒他,翠蓮……還有其他姑娘,她們都是好人,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卻讓他輕易奪走了性命。可他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依然繼續出來為惡,我無法坐視不管,他是我惹出來的禍端……」
「胡說!」他駁斥她的說法。「他不是因為妳而殺人,他是因為想殺人而殺人,不需要為他找借口。」
她沉默不語。
他嘆口氣,說道:「記得我們聊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件事嗎?」
他奇怪的話語讓她抬起頭。「記得。」
他凝視著她,緩緩說道:「十九歲那年,我與亭劭……」他頓了下,才緊接著解釋。「他與他的姊姊在十四年前來到翟府,後來他姊姊嫁給我三叔,因為亭劭與我同齡,所以我們常一塊兒念書玩樂。」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與她說這些,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個兒的事,所以她很認真地聽著。
「十九歲時,我們兩人結伴進京應考,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都住在恩師家中,一邊念書、一邊做他的幕友。恩師有個女兒……」他頓了不想著該怎麼說。
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安靜地等他接續下去。
「因為同住一個府邸,所以偶爾會碰上面,說上幾句話。放榜后,我與亭劭都中了第,恩師非常高興,為我們兩人大擺宴席,酒過三巡之後,恩師忽然提起婚事,他希望我或亭劭能娶依寧,結為親家。」
「大人拒絕了?」她問道,依他目前的狀況來看,他應該是拒絕了。
他牽動嘴角。「不,我答應了。」
她訝異地眨了下眼睛。
「當時我沒有想很多。」他輕蹙眉心。「我已經二十了,再過幾年,家人也會催促,不管早或晚,總要成親的,所以就答應了。」
「我明白,後來呢?」她催促他繼續說下去,接下來一定發生了巨變,否則他現在不會依舊獨身一人。
「當時我並沒有發現依寧已經心有所屬。」他嘆口氣。「她喜歡的是亭劭。」
雀兒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如果我留意些,應該會發現,但當時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件事上。」
「依寧姑娘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喜歡的人是誰嗎?」她疑問道。
「她說了,可這整件事一開始就錯了,恩師應該先問她的意思,而不是先問我與亭紹。如果一開始就問了依寧,這件事就不會一錯再錯,當恩師知道依寧喜歡亭劭后,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對我說,所以他先去找亭劭,問他的意思,沒想到亭劭拒絕了--」
「他拒絕的原因是什麼?」雀兒問道。「是因為他不喜歡依寧還是顧忌你?」
他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勾起微笑。「妳總是很快就能找到問題的癥結,亭劭會拒絕是因為他想娶的人是宰相之女,他並非不喜歡依寧,但他需要權力來完成他的計畫,亭劭……有他的顧慮,這些以後有機會再說吧!總之他拒絕了,為了避免兩頭落空,恩師一直沒告訴我依寧另有所屬,反而去說服依寧改變心意嫁給我。依寧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忍不住來找我,跟我吐露她另有心儀之人,可卻沒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聽了后很訝異,但答應會幫她勸恩師打消這個念頭,隔天我去找恩師時,與他談了許久,他無意中說溜嘴,我才知道原來依寧喜歡的人是亭劭。
「因為這件事,恩師對我兩人有了嫌隙,後來我與亭劭搬出恩師府中到客棧居住,在我被派到陝西上任前,聽說恩師要將依寧嫁給洪大人的兒子,可此人私交不好,聽說脾氣也不好,當時我很猶疑,不知要不要勸恩師另謀人選,可一想到我拒絕了婚事,惹得恩師不快,如今再去說這樣的事,只怕恩師也聽不進去,最終仍是作罷。
「沒想到一年後依寧突然出現在縣衙門口,還懷著八個月的身孕,她……」他攏緊眉心。「非常的憔悴、非常的瘦弱……」
「大人收留了她?」她擰著眉心。
他頷首。「那時我才知道,在我與亭劭離開京城赴任的三個月後,她在父母之命下嫁給了洪大人之子,婚後才發現丈夫在人前溫文儒雅,可私底下卻脾氣暴躁,心情一不好便對她拳腳相向,甚至將她軟禁在家中,以防她回娘家訴苦。兩個月前他迷上了一名青樓女子,時常不在府上,她趁下人沒注意乘機逃脫出府,原想回娘家,可一想到丈夫可能會上門要人,就猶疑不決……」
「她在這時想到了大人?」她說道。
他點點頭。「想到她的遭遇,我覺得很懊悔,如果當初去找恩師談談,或許他就會打消念頭--」
「大人,」她搖搖頭。「這樣想是不對的,要打聽一個人的人品並不是難事,如何能怪在你身上。」
他微扯嘴角,沒有與她爭辯,只是繼續說道:「她來的第三天就早產生子,嬰兒出生時情況很不好,第五天就夭折了。」
她嘆口氣,聽他接著說道:「依寧哭得死去活來,不管我怎麼安慰,都不見效。幾天後,發生了我就任以來第一件兇殺案,我為了查案,沒有太多時間去注意她,只吩咐下人好好照顧她。有一天我在外頭查案時,衙差慌張地跑來,告訴我依寧投河自盡了。」
「大人……」她長嘆一聲,不自覺地覆上他的手。「這不是你的錯。」
他溫柔地看著她。「翠蓮的事也不是妳的錯。」
她臉兒微變。「這不一樣。」她想收手,他卻握住她的手掌。「大人……」她的兩頰熱燙起來。
「人對與自己有關的事,總是特別看不開。」他嘆口氣。
她也輕嘆一聲。「第一次遇見大人時,大人在河邊喝得爛醉,莫非就是為了依寧?」與他共事後,她發現他很少喝酒,所以一直對於第一次見面時,他在河邊喝醉一事感到不解。
「遇到妳的前一天正好是她的忌日,我到河邊喝酒憑弔她。依寧的死我一直心懷愧疚,在她去世後半年,我遇上綾妹,她與依寧有類似的遭遇,丈夫時常對她拳腳相向,但後來因與地方上的流氓起衝突而被殺死。她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上公堂,又瘦又憔悴,我好像瞧見另一個依寧。案子結束后,她沒有任何親戚可以依靠,不知何去何從,所以我便收她為義妹照顧她。」
她明白他趁勢將舒綾之事解釋給她聽,也在告訴她,他對舒綾只有單純的兄妹之情,別無其他。他會提起這一段往事,無非就是希望她能了解來龍去脈,也讓她安心,他的舉動讓她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大人當初會納我為幕友,也是見我可憐?」雀兒問道。
他微微一笑。「那只是部分原因,另一半原因是我好奇妳是否真有能力。」
「我不需要大人的同情。」她蹙下眉頭。
他握緊她的手。「我知道,妳很強悍。」
她局促不安地動了下,感覺自己像落入蜘蛛網中的蟲兒。「大人,您……讓我很不安……」
他的笑意加深。「案子結束后,留在我身邊。」
她睜大眼。「大……大人……」她沒想到他會將話挑明了說。
他瞅著她,等她恢復鎮定。
「大人,我不明白,我不能……」她試圖理清糾結的情緒。「說好了當兄妹……」
「我們都知道那句話的真假。」他靜靜的回答。
她臉兒一紅。「大人……」
「原本我不打算這麼快與妳坦白,我知道妳還沒準備好。」他的語氣溫柔。「可我在來的路上改弦易轍,因為我不想妳為我的事煩惱。」就因為他給了她壓力,讓她思緒雜亂不安,她才會不想面對他,只託人告訴他,她暫時搬出官宅。
「袁修儒的事已經夠讓妳煩心了,再加上我,妳如何能靜下心來,萬一妳分神而讓那雜碎傷著,我會懊悔一輩子。」
「大人--」
「所以我來告訴妳,我是喜歡妳沒錯。」他輕觸她泛紅的臉頰。
雀兒感覺血液不停往臉上街去,她低下頭,眼眸半掩,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會誠實坦言。
她揚著眼瞼,羞赧地問了句:「為什麼……大人是見我可憐才--」
「不是。」他打斷她的話。「我不是見女人可憐便會動心的人,我會盡己之力幫助她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投入感情,同情與喜歡我分得很清楚,在我身邊這些日子,妳應當知道。」
閔獵戶事件后,他發現自己對她有了興趣,於是慢慢將對她的關心表現出來,一方面他不能太過急躁免得將她嚇跑,可也下能完全不露痕迹,他必須恰到好處地將自己對她的好感與關心透露讓她知曉,他相信以她的觀察力定會察覺。
她沉默下來,明白他是對的。這幾年他身邊不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可他除了幫助她們,從來沒有逾越之舉。
他輕撫她的手背。「妳不是讓人見了會心生可憐的人,妳很堅強,雀兒,可有時太過堅強了,我多想妳能到我身後讓我保護妳,但妳總是想扛下一切……」
她搖頭。「他是我的問題。」
「我能幫妳解決,但妳寧可自己來。」他皺緊眉心。「妳讓我不知該怎麼辦,我喜歡妳的才智,妳的堅強,可有時我又會希望妳不要如此聰明、如此堅強。」
她勾起嘴角,笑意隱約浮現唇畔。「我已經在大人面前失態過了,我很懊惱。」想到自己在他眼前坦露的脆弱,真的讓她惱悔了好幾次。
他露出溫柔的笑。「我很高興,妳可別想練什麼刀槍不入、金剛不壞之身。」
他的話語讓她輕笑出聲,在他身邊是如此令人感到安心與寧靜,而他的話讓她整個人都溫暖起來,可是……橫亘在他們面前的問題還有很多。
「大人,有許多事我必須考慮……」她深吸口氣。「明基……明基……」
「他跟我們一起。」他簡潔地回答。
她啞然失聲,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綾姊與樂樂……」
「綾妹需要一點時間。」這件事不是立刻就能解決的。
她點頭。「我們都需要時間,大人……你讓我很緊張,無所適從……」雀兒低望兩人交握的手指,心跳急促地鼓動著,他的話讓她很感動也很欣喜,她很想就這樣接受他的感情,可是……她還是憂心……
「妳也讓我很緊張。」她驚訝的神情讓他微笑。「我擔心妳會拒絕。」
她眨了眨眼,臉蛋酡紅一片,緊張地回握他的手。「大人,我必須……必須告訴你,與我在一起,不會有好事發生的--」
「雀兒--」
「請您聽我說,大人。」她抿了抿唇。「我不喜歡自己這樣想,但是……當壞事一而再再而三來的時候,你很難不去相信……」
「這不像妳會認同的事。」他抬手觸摸她的臉。
「我也不願這樣想。」她垂下眼。「可小梅說的也沒錯,只要與我有關的事都很糟糕。我娘在我三歲時過世,而後是我爹,再來是義父,然後是翠蓮,還有其他無辜喪命的人,為了引起我的注意,他殺死無辜的性命。」
她眼中的痛苦讓他心疼。「我倒想看看有多糟糕。」他微笑。
「大人--」
「妳擔憂煩惱的事太多了。」他撫過她的臉,而後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大人……」她慌張地想推開他。
「以後惱人的事由我來操心。」
她感覺他輕柔的吻落在她額上,她緊張得全身僵硬起來。「大人……」
他輕柔地笑著。
「您讓我想想……」
「妳就是想太多了,」他嘆口氣。「與我在一起真是這麼令人痛苦的事嗎?」
「不是,」她急忙道。「與大人在一起……很令人安心……」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可是……我擔心……」她一面希望能與他在一起,可又害怕為他帶來厄運,這兩種情緒在她心中拉扯,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所以我才說妳擔心太多了。」他輕柔地截斷她的話語。「相信我。」
「可是大人……」
「妳固執得像騾子一樣。」他低頭瞧她。「我是不是也該在妳嘴裡塞個泥巴?」
她又羞又惱。「大人--」
他微笑地在她鼻上印下一吻。「我沒泥巴,不過這個應該也行……」他的唇落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吻著。
她大吃一驚,嚇得推他,他卻不動如山,她緊張得喘氣眨眼,覺得自己要昏過去了,她一直等著……等著……卻發現自己始終沒有昏過去,身子倒是愈來愈放鬆,而且愈來愈暖。她應該要推開他,她必須推開他,這些話語不斷在腦中盤旋,可一方面她又想投入他懷中……
「大……大人……」她喘息。
他在她嘴邊呢喃。「聽我一次,什麼也別想……」
「可是……」
他輕咬她的上唇讓她嚇了一跳,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麼,他淺淺一笑,覆上她的唇,讓她再無法言語。
她的心跳愈跳愈快,呼吸愈來愈急促,當他在她唇內輕輕撩撥時,她羞澀地輕嘆口氣,臉蛋暈紅,她再次嘆息一聲,閉上雙眸,偎入他懷中。
終於得償宿願將她擁在懷中,翟炯儀滿足地輕嘆一聲,加深他的吻與她糾纏。他箍緊雙臂,將她牢牢鎖在懷中,他對自己承諾,他要守護她一輩子,再也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接連兩天,翟炯儀總會在天色暗下後到鏡湖居來找她,到了第三天,她終於生氣地警告他,要他別來,他這樣,袁修儒根本不會有所行動。這天他才來一會兒,說沒幾句話就讓她趕了回去;雀兒一個人坐在桌案前打發時間,當她看完書抬起頭時,才發現脖子都酸了。
她慵懶地打個呵欠,收好書本,正準備入睡時,卻聽見敲門聲。雀兒一打開門,就見翟炯儀站在門口。
她立刻惱怒起來。「大人又來了。」她側過身讓他進入。
他微微一笑。「我不放心妳,所以過來看看。」
雀兒關上門。「我要睡了。」
「我跟妳說幾句話就走。」他噙笑著看她惱火的表情。
「大人有查到什麼嗎?」她隨口問道。
「沒有。」他走到窗邊,望著夜空。「妳呢?可有什麼新發現。」
「沒有。」她望著他的背影。「今晚瞧不見月亮。」
他轉過身對她一笑。「我不是來看月亮的。」他定定的凝視著她。
她的雙眸在燭光下泛著蒙眬,她迎著他的目光,未置一詞,只是垂下眼,而後輕輕的嘆口氣。
他緩緩走向她。「我來看妳。」
「大人不該說這樣的話。」她又嘆口氣。「大人也不該深夜來訪,會引起誤會的。」
翟炯儀在她面前停下。「我以為我們……」
「大人答應過雀兒案子結束前不談此事。」她輕聲打斷他的話。
他抬手撫過她耳上的髮髻。「是我太心急了。」
「大人,您這樣讓我很不安……」她又嘆口氣。「這幾個晚上我老夢見明基在牢里大哭,一想到他在受苦,我就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什麼?」他抬起她的下巴。
她注視他的黑眸。「恨不得殺了袁修儒。」
他忽然笑了。「妳……不可能……」
「大人曉得嗎?我不只一次動過這樣的念頭。」她深吸一口氣。「但一想到明基、一想到義父對我說過的話,只好忍了下來。」
「妳義父說了什麼?」他好奇道。
「他做人幕友有二十餘年,世間醜陋不平之事,人心的險惡與卑劣他都見識過,所以他不贊成我也走上這條路,更何況我還是個女兒家,但他一方面又覺得我過人的觀察力藏而不用甚是可惜,所以他經常與我討論案情……」
「妳一定幫他破了不少案子吧!」翟炯儀說道。
她點點頭,往木桌走去。「我當時仗著自己有幾分聰明,破了幾個案子后就自得起來,但我對人性畢竟認識得太少。有一次一名剛出獄的犯人在我回家的路上襲擊我,因為是我將他關進大牢的,那天夜色昏暗,他從我身後以木棒敲打我的頭,所以我根本沒有看清犯人,整整三天,我的腦袋都是昏沉的。」
「後來呢?妳如何得知他的身分?」他追問。
「他的氣息和聲音。」她倒杯水。「在我倒下時,他怒罵我,後來甚至起了歹念,想要非禮我,當他靠近時,我聽到他呼出來的氣,像哮喘又像哨音,大人知道為什麼嗎?」
「他得了一種肺病。」
她喝口水,在椅上坐下。「是,所以他呼出的氣有哨音,但我的證詞無法將他入罪,因為這不算有利的證據,我被敲了頭,有可能一切都是我的想象,再者還有一名妓女為他作證,說他當時就在她房裡,不可能在外頭。」
「所以他逍遙法外?」他皺著眉頭。
「是。」她頷首。
他的眉心糾結。「他可有……可有對妳……」
「沒有,當時義父見我還沒回家,所以出來找我,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經遭受侮辱。」
他安心地吐口氣。
她繼續說道:「因為無法將犯人定罪,我非常挫折也非常生氣,所以我設了一個陷阱,處處找他麻煩,讓他再度對我動手。有一天晚上,他又在路上埋伏我,這次我當場逮住他,他立即就被送進大牢。」
翟炯儀微笑地拍了下手,在她右側的竹椅上坐下。
她微扯嘴角,繼續道:「義父知道后非常生氣,他怪我不該涉險、也不該設圈套,他說犯人氣憤難平,出獄后又來找我麻煩,不是永無止盡,沒完沒了?我說難道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因為這件事我與義父有了爭執。」她長嘆一聲。「大人認為呢?」她望向他。
「這……」他沉吟。「實在是兩難。」
「是兩難沒錯。」她扯了下嘴角。「義父臨終前對我說,他並不是不贊成我的作法,而是人心難測,律法主要是懲治惡人,但這並不是治本之法,在犯人入獄期間,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反省,出來后重新做人。但有些人之所以作惡便是因為沒有反省之心,沒有為他人設想之心,這樣的人進了大牢還是不會悔改,出獄后沒多久又會犯案再入獄。他擔心的是……萬一有一天我遇上了這樣的惡人,而這次犯人揮木棒的力道重得將我擊斃,那如何是好?他有何顏面在九泉之下對我親生爹娘交代?」
他的手輕覆在她手背上,她輕顫了下,手指輕輕動了下,似乎在猶疑該不該抽手,最後卻只是長嘆口氣。
「沒想到義父不幸言中,後來我就碰上袁修儒這個喪心病狂之人。」她擰緊眉心。
他則是握緊她的手。
「昨晚大人說的話,我仔細想過了。」她輕聲說道。「袁修儒或許不是單純地想與我較量。」
他沒有吭聲,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她。
「說不定大人是對的,袁修儒對我有病態的慾望。」她咬著下唇。「一想到這兒就讓我覺得嗯心,他是個瘋子。」她握緊拳頭。
他握緊她的手。「妳放心,我會在妳身邊保護妳,妳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綾姊呢?」她的目光由他的手往上移向他的臉。「大人不會不明白她對您的心意。」她抽回手。「還有明基,我不能拋下明基。」
「我明白。」他蹙起眉頭。
她為他倒了杯水。「等到這件案子告一段落,我與明基便會回井陽,大人好好對待綾姊吧!」她拿起杯子。「我以茶水代酒,謝謝大人這些日子來的照顧。」
「雀兒……」
「請大人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來了。」她舉杯一飲而盡。
「雀兒……這件事我無法做到。」他搖首。
「如果大人做不到,就由雀兒代大人飲下這杯茶水。」她嘆口氣。「大人回去吧!」她伸手拿茶杯。
「妳--」
「我累了,想歇息了。」她拿起茶杯就口。
「好,我讓妳歇息。」他握住她的手,拿下她手上的杯子,一飲而盡。「我喝下這杯茶水,不是因為我答應讓妳走,而是這是妳為我倒的茶水。我知道妳對我是動心的,否則妳根本毋需倒這杯茶水給我。」
她搖搖頭,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說道:「夜深了,大人,回去吧!」
「再說幾句我就走。」他頓了下。「妳真覺得袁修儒是個瘋子?」
她望著他。「是的,可悲的是,他並不知道。」
他皺下眉頭。
「你覺得他知道嗎?」她反問。
他眨了下眼。
「他是個只敢躲在別人臉皮下,操縱、愚弄別人的瘋子。」她不帶感情地說。「對嗎?」她望向他,表情冷冽。
他回視她的眼神,上唇顫動,眼神銳利,而後他突然仰頭笑了起來。「妳什麼時候發現的?」
她冷冷的看著他,等他笑夠。
他收住笑聲,黑眸閃著熱切的光芒。「難怪我會這麼喜歡妳,雀兒,真是太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