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揚威」鏢局在杭州已有三十年歷史,雖稱不上百年字型大小,但卻名震中原,因為自從第二代繼承人魏桀接管以來,十年間沒有出過任何差錯,即使在安史之亂時也一樣,所以名氣自然愈來愈大。
一個半月前,魏桀親自替好友陸震宇運送一匹貨至北方,而後再返回杭州,目的是為了引出陸震宇急欲追殺的人,事情一切如他們所策劃的奏效,他不在杭州的一個月,局裡的大小事情他全交由助手處理,而就在他回杭州的前幾天,鏢局護送的一批珍寶,竟被劫走,這是十年來第一次,所有人都無法相信。
魏桀第一個念頭是出了內賊,因為保鏢路線只有鏢局的人才曉得,如今被「劫鏢」,肯定是有人泄了密,為此,他特意到北方一趟向失主說明情形,並承諾在一個月內找回失物,但就在他返回杭州的途中,他連續遭到百龍堂的追殺,更讓他確定這次「失鏢」事件不單純。
當他回到杭州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來他最得力的助手——顧騫懷商議。
「受傷的兄弟怎樣了?」魏桀背靠著椅背,右手揉著眉心。
「都不礙事。」顧騫懷坐在魏桀對面,他今年二十五歲,和魏桀同齡,身形彪悍,留著落腮鬍,體型壯碩,遠遠一看像頭大熊。「對方怎麼說?」
「一個月若找不回,我們要賠雙倍的錢。」他淡淡地回答。「有發現什麼嗎?」
「沒有。」顧騫懷喝口茶。「叫我懷疑自個兒兄弟實在是很為難。」他搔搔大鬍子,有些兄弟都是出生入死過的,他真的不相信會有人出賣鏢局,可是當天的情形又讓他不得不信。
根據在場兄弟的說法,出發沒多久,兄弟們就覺得身體不舒服,而後蒙著頭巾的劫匪就出現了,他們已經儘可能的保護箱子,但仍被搶了兩箱,而且是最貴重的兩箱,弟兄們也都受了傷;如果不是被下了葯,那些劫匪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他們最後也不知敵人逃向何方,因為他們臨走前丟了大量的煙霧彈,當煙霧散去,已不見對方蹤影。
「我把當天護鏢的十名兄弟的名字全寫下來。」顧騫懷將紙遞到魏桀面前。
魏桀瞄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后便燒了紙。「除了你和董直外,還有誰知道護送的路徑?」董直是上次護衛的鏢師。
顧騫懷皺下又粗又濃的眉毛。「怪就怪在這兒,我沒和其他人提過,董直也沒印象有和誰說過,為什麼對方會知道?」
魏桀若有所思的點頭,顧騫懷又道:「至於下藥一事,任何人都有機會到廚房動手,沒有弟兄承認曾到過廚房,咱們鏢局少說也有百人,根本無從查起,這件事還真棘手,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搖頭。「我回來的途中遭到百龍堂的狙擊——」
「什麼?」顧騫懷大喝一聲。「怎麼會?」
「有人出錢要百龍堂割下我的腦袋。」魏桀輕描淡寫的帶過。
「你懷疑這兩件事有關?」
魏桀頷首。「事情太湊巧了。」
「要不要請陸震宇查一下是誰花錢僱用百龍堂的人?」顧騫懷建議,如此一來事情就容易多了。
「震宇已經退出百龍堂,他無權再過問堂內的事。」
顧騫懷搔搔鬍子。「我倒忘了這件事,現在咱們又繞回原點了。」他嘆口氣。
「我會先知會震宇一聲,如果可以的話,或許能運用人脈查出些什麼。」魏桀喝口茶。「你去叫董直進來,我要單獨和他談談。」
顧賽懷立刻起身,當他要走出書房時,魏桀喚住他。「我娘呢?」每次他一回來,母親就會在他耳邊念個不停,怎麼今天他回來這麼久了,還不見她的蹤影?
「她出去替你鑒定媳婦去了。」顧騫懷咧嘴一笑。
「什麼意思?」
「你北上之前,官府替你配了門婚事,你應該還記得吧?」
魏桀頷首,兩年前安史之亂剛結束,但朝野經濟嚴重遭受破壞,戶籍紊亂,人口銳減,而且男女婚期普遍延遲,所以政府督促結婚,凡過婚齡者,一律儘快成親,否則將由地方長官配婚。
而他也在不久前由官府配了一門婚事,母親高興的成天眉開眼笑,還說要擇日去下聘,而他的漠不關心還讓母親責備了半天,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不結婚。
「你北上之後,我們以為她會到徐府下聘,可是她說你沒親自登門拜訪徐府恐會認為咱們誠意不夠,所以要等你回杭州后再說,但是大娘又捺不住性子,所以她就想了個主意,決定自己去探聽徐府千金的為人。」顧騫懷的笑容咧得更大。
魏桀在心裡嘆口氣。「然後?」
「她似乎有些失望,不過,她打算再給徐府千金最後一次機會,她今天一早就出門了,她說中午會回來。」
「我知道了。」魏桀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對於母親的「熱心」他不知還能說什麼。
他又嘆口氣,隨即拉回思緒,等會兒和董直談過話后,他得去找陸震宇要樣東西,順便告訴他烈焰的事,或許他還不曉得烈焰又重回百龍堂,既然烈焰是陸震宇的部下,他有必要通知一聲,說實在的,他很欣賞烈焰,並不想動手傷他,但刀劍無眼,有時傷人與否並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事情是愈來愈複雜了。
☆☆☆
「采君,醒醒!」芸芷搖著因受了風寒而昏睡的采君。
采君勉強睜開雙眼,注視著芸芷。「什麼事?」她的聲音沙啞,喉嚨疼痛。
「咱們進城了,王叔說要找個地方用午膳。」
「我不餓,你們吃就好。」她全身酸痛,整個人好難受,只想睡覺。
「你不吃怎麼會有體力,而且你的臉色好難看,要不要請個大夫給你瞧瞧?」芸芷摸上她的額頭,有點燙人。
「不用了,我們已經沒什麼銀子了,更何況,我們自己就有一大堆葯。」她拿出藥瓶倒了些藥丸到口中。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只聽見王邗道:「吃飯了。」
「哇!」
采君聽到前頭傳來小谷高興的拍手聲,因為他在馬車裡頭待不住,所以在半路上便到前面和他爹一起駕車。
「你還是吃些東西的好。」芸芷扶著采君。「你從昨晚到現在幾乎沒吃什麼東西,身體怎麼受得了?」
「我自己下車就行了。」采君說道,她不想王叔以為她很虛弱。
當她跨下馬車后,只覺頭昏眼花,差點站不住腳。
「我們今天可得好好吃一頓,等會才有力氣幹活。」王邗高興的說,只要想到又有酒喝,他就精神百倍。
「王叔,我們已經沒什麼盤纏了。」采君說道,想想扣除昨晚的食宿費,銀子已所剩無幾。「還是買些饅頭充充饑就好。」
「我不要吃饅頭。」小谷嚷道。
「爹明白,別吵。」王邗說道:「那咱們先叫賣,賺了錢吃頓好的,更何況你身子受了涼,當然要吃些營養的東西。」
「我不礙事。」采君搖搖頭。她一直希望能存點錢,以後開個小店鋪,但是王叔卻喜歡賺一筆吃一頓,他們這樣怎麼可能會有積蓄。
「好了,別說了,我已經決定了。」王邗從馬車內拿出要叫賣的傢伙。
采君嘆口氣,覺得身心更疲憊了。
芸芷低聲問:「你要不要緊?」采君好像隨時會倒下的樣子。
「我沒事。」采君拍拍她的手。「動工吧!否則哪來銀兩吃飯?」
片刻后,他們四人已準備妥當,選了條大街敲起銅鑼叫賣:「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們,咱們初到貴寶地。」
「貴寶地。」小谷敲著鑼,隨著父親朗誦。
采君站在長板凳上深吸口氣,靜待王叔的話告一段落,就要開始表演,等會兒她必須站在直立起的長板上,那需要她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否則會自上頭掉下來,等她在不穩的長凳上站好后,小谷會將板凳頂在他的頭上,而後王叔會再丟第二個板凳給她,讓她在上面做倒立的動作;雖說他們是賣膏藥的,但若不耍些噱頭,路人根本不會被吸引,所以難免得做些雜耍表演,除了這之外,她還會閉眼躲飛鏢,這些都是王嬸在世時傳授給她的。
「采君,你的身體能表演嗎?」芸芷小聲問道。
她綻開笑靨,示意她放心。「沒事,我覺得好多了。」如果她不表演,他們根本無法賺得銀兩,芸芷膽子小,所以不敢練特技,因此只有她一個人能表演。
當采君聽見圍觀的路人向她鼓掌叫好后,她站到長板椅的右邊,以重量讓其一邊翹起,她迅速抬腿踏上椅腳,張開雙手試著平衡,可她今天做起來有些吃力,老覺得頭昏眼花。
小谷走向前,手臂一抬,將立起的板凳舉高,采君試著穩定自己,她閉上雙眼,不去注視地面,因為她覺得視線有些模糊,深吸口氣后,她才緩緩睜開眼。
這時鼓掌聲自底下傳來,當小谷將長凳舉至頭頂時,喝采聲更是不斷;小谷慢慢放開雙手,前後走了幾步,試著平衡,叫好聲愈來愈大,小谷露出一抹稚氣的笑容。
王邗又拿了一隻板凳丟上去給采君,她顫抖著接住,小心翼翼地將板凳橫放,與最先直立的長凳成垂直,她搖晃著站上去,試著保持平衡;由高處望向大街,她瞧見街角處走來四個獐頭鼠目的混混,不用細想,她也知道是地方上的惡霸,一定是來向他們收表演費的,這種事情他們見多了,所以,她得快點結束才行。
她慢慢彎身,在板凳上倒立,頓時她覺得一陣頭重腳輕,血液全往腦門沖了去,她眨眨眼試著穩住自己,小谷在下頭也急急伸手保持平衡。
「采君——」芸芷驚叫,她好像快掉下來了。
人群也開始騷動起來,顯得議論紛紛。
「這搖搖晃晃地,會不會掉下來?」
「我想不會,恐怕是要讓咱們緊張一下。」
「有道理。」
路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大伙兒的焦點全集中在采君身上。
「讓開,讓開。」四名混混推開人群擠進場內。
小谷一見這等惡人就慌了手腳,板凳搖晃得更厲害,上頭的采君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雙手鬆了板凳——
「啊——」人群見狀驚得大喊出聲。
芸芷也尖叫出聲,瞧見采君直直掉下,她受不住驚嚇兩眼一翻,雙腿一軟,昏了過去。
所有人全愣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就要撞上地面的采君,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抹人影竄出,正好接住她,采君掉入他懷中,人已陷入昏迷狀態。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皆張大嘴望著這一幕,連那四名混混也忘了來此的目的。
魏桀注視著采君瘀血的脖子,眉頭輕蹙,他沒想到會再見到她;他和董直談完話后,正打算去找陸震宇,才出門過條街,就瞧見前頭鬧烘烘,本來他是不會對這種事留神的,但是她站得實在太高了,想讓人不注意都難,原本他沒有上前的打算,誰曉得他才一轉頭,就聽見叫喊聲,當他回身時,她已從上面墮下,如果不是他速度夠快,搞不好她現在已經摔在地上了。
突然,有人對著魏桀鼓起掌來,還夾雜著讚許聲:「真是太厲害了。」
「是啊!」其他人也附和。
王邗立即上前對魏桀道:「多謝壯士相救。」如果不是他,後果不堪設想,采君的小命可能就去了半條了。
魏桀淡然道:「不用謝我。」他救她也不過是補償的心態,現在他們兩人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爹,芸芷暈倒了。」小谷放下長板凳,慌張的指著癱在地上的芸芷。
王邗立即從袖口中拿出鼻煙壺放在芸芷鼻下,她嗆了幾聲,緩緩蘇醒過來。
「采君呢?」她立刻著急的左右張望,眼淚已奪眶而出。她不會摔死了吧?
「她沒事,多虧這位壯士救了她。」王邗指著魏桀,但一觸及他冰冷的眼神,忍不住尷尬的一笑,這人好像救的心不甘情不願似的。
芸芷一抬頭,便訝異地張大眼,是他?!昨晚那個男的,他也在杭州城?
「喂!」這時一名混混上前,弔兒郎當的說:「你們沒經過允許,就擅自在這兒做起生意,是不是太不上道了?」
王邗立刻道:「我們初到貴寶地,不曉得這兒的規矩,還請各位大爺多包涵。」他拱手作揖。
「說什麼包涵,大爺我今天心情好,」生得獐頭鼠目的地痞露出一抹奸笑。「這樣吧!就拿三兩銀子讓我們兄弟塞塞牙縫。」
「三兩?」王邗驚叫。「大爺,我們連一兩都沒有。」
「沒有?」他立即露出猙獰的面孔。「少給我打哈哈。」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另一個矮胖的流氓也趨上前。「連這點規矩都不懂,還想做生意。」他推著王邗。
「喂!你幹嘛推我爹。」小谷上前,雖然他膽小,可也不允許有人欺負他爹。
路人見狀,紛紛散去,深怕遭受池魚之殃。
魏桀則顯得不耐煩,他還有事情要處理,可是他仍抱著個女人,哪兒都去不得。
「我推你爹又怎樣?」矮胖男子說道,他上下打量眼前一臉稚氣的男子。
王邗上前打圓場。「他年輕不懂事,您別見怪。」
「少和他廢話,如果沒錢,就砸場子。」另一名混混說道。
「別這樣。」芸芷顫聲道,以前碰到這種事都是采君處理,如今可怎麼辦?
「這娘兒們長得還挺標緻的。」一人賊笑道,伸手就要抓她。
「大爺,您高抬貴手。」王邗上前擋住。
「讓開。」他火大的一拳擊向王邗。
突然,「卡!」一聲,混混哀嚎出聲,他的手肘脫臼了,另外三名流氓大驚失色,驚恐地注視一直站在角落沒搭腔的魏桀,他們甚至沒注意到他是怎麼移動的,只瞧見他一抬腿,阿富的手就骨折了。
「還不滾。」魏桀冷聲道。原本他是不想插手的,但依照這種情形看來,如果他再不干涉,恐怕得耗在這裡一下午了。
這時,采君被混混的慘叫聲喚醒。她昏沉的張開雙眼,瞧見魏桀嚴厲的臉孔,不禁呢喃一聲:「老天!」
魏桀聽見聲音,低頭看她一眼,瞧見她的臉孔愈來愈紅,這才發現她似乎在發燒。
我作噩夢了。」采君咕噥,為了求證,她緩緩舉起手,想碰觸他的臉。
「你竟敢傷我們的兄弟。」矮胖的混混鼓足勇氣對魏桀叫喊,但他顫抖的聲音卻泄露出他的害怕。
魏桀冷哼一聲。「想死的話就過來。」
這句話讓四名混混膽戰心驚,但基於面子,仍是撂下一句狠話:「你給我記住。」
話畢,三人立刻扶著另一名受傷的混混倉皇而逃。
王邗鬆口氣,再次向魏桀致謝。「多謝壯士。」
魏桀沒有應聲,正想把采君抱給他時,她的手卻碰觸到他的臉,兩人同時訝異地注視著對方。
「真的?」采君沙啞的喃喃自語,他是真的,不是她在作夢。「你又想掐我的脖子了嗎?」
令她詫異的是他竟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她只覺得頭腦更昏沉了,但他的笑容讓她覺得安心,微笑的再次閉上雙眼,她好累……
魏桀注視著她的睡容,深沉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一旁的王邗立即將掉在地上的板凳扶正。
「壯士,麻煩將采君放在這兒就行了。」王邗拍拍板凳。
魏桀讓采君坐著,一手則按著她的肩,以防她向前傾,只見王邗自袖袋中拿出藥瓶,倒了幾顆藥丸在手心。
「采君。」他蹲在她身前,輕拍她的臉。
魏桀鬆手,轉身準備離去,卻聽見站在一旁的女子說道:「王叔,我們還是請大夫的好,采君昨晚淋雨受了寒,現在又發燒,會有危險的。」芸芷擔憂的絞緊雙手。
淋雨?魏桀皺一下眉頭,是昨晚的關係嗎?
「不用了,她吃吃藥就好,咱們沒閑錢請大夫。」王邗仍在拍打昏睡的采君。
「可是……如果她繼續高燒下去,或許會和小谷一樣……」芸芷的眼眶蓄滿淚水。
王邗一聽,手中的藥瓶頓時滑落地,在地上碎成片片,當初如果不是沒錢請大夫,小谷也不會……
「什麼跟我一樣?」小谷納悶地問。
魏桀這才注意到小谷稚氣的眼神,和他的外表非常不配,魏桀的眉頭皺得更深,看來他原以為扯平的事,沒他想像中的簡單,他沒想到她會受寒。
他自腰帶中掏出一塊翠綠的玉佩。「把這拿到『揚威』鏢局,告訴他們支五十兩給你。」
「啊?」王邗和芸芷同時震驚地張大嘴。
「這五十兩夠請大夫了。」他淡淡的說。
「啊?」王邗仍是張大了嘴,五十兩……他恐怕存一輩子都沒這麼多錢。
魏桀對他錯愕的反應則是顯得不耐煩,他和昨兒個那個只會張嘴的掌柜如出一轍。
他將玉佩放在椅凳上后便轉身離去。他可沒時間耗在這兒,他還有要事要辦,給他們五十兩算是對她的補償,這下,他們誰也不欠誰了。
☆☆☆
「到了,到了。」王邗拉緊韁繩,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等會兒就有五十兩可拿了。
他對著馬車裡的芸芷說道:「你們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去去就來。」他將馬車停在寫著「揚威鏢局」四個大字的匾額下。
他上前敲了敲大門,這裡看起來還滿氣派的。不久,便有人來應門。
「有什麼事嗎?」一個穿著藍衣,約莫二十歲,生得白凈體面的家丁問道。
「是這樣的,有位公子叫我拿著這個……」他從腰巾掏出玉佩。「就是這個,來領五十兩。」
家丁一見到玉佩立刻張大嘴,隨即恢復鎮定。「請進,請進。」
王邗笑逐顏開,高高興興的進了大屋。
而在車內的芸芷則擔憂地撫著采君的額頭,她的熱度愈來愈燙人了。
「采君生病了嗎?」小谷坐在一旁問道。
「她發燒了。」芸芷憂心忡忡地回答。
「發燒?那我去請大夫。」小谷說著就往外沖。
「等一下,小谷。」芸芷著急的喊,也跨出馬車,卻撞上小谷的背。
她驚叫一聲,小谷連忙轉身扶住她。「我不知道大夫在哪?」他苦惱的說。
「沒關係。」她拍拍他的手。「等會兒你爹拿了銀子,我們就去找大夫。」她自小谷的肩上望去,瞥見有人朝這兒走來。
「先進馬車裡,小谷。」她踏著車軫上去。
小谷一入內便道:「采君會不會像娘一樣丟下我們?」他一提起母親便淚眼朦朧。
「當然不會。」芸芷抱了小谷一下,但憂心的淚水湧上眼眶。王嬸就是因為生病而去世的,她也擔心采君會步上後塵,昨晚她應該堅持讓采君睡馬車的,或許這樣一來,采君就不會受寒了。
「如果不會,你為什麼哭?」小谷一她掉淚,也忍不住哭了起來,「我不要采君死。」
「小谷,別哭。」芸芷擦去他的淚,他一哭她也想哭。
「我不要采君死。」他哭得更大聲。
兩人的哭泣聲傳到了馬車外,這時,一名年約四十的中年婦女和一名十六歲的婢女聞聲停下腳步。
「怎麼回事?」婦女頭挽半翻髻,身穿翠綠的袒領半臂襦裙,臉上塗著胭脂花粉,畫著細長娥眉,兩眉間還畫著花鈿,身材豐腴,容貌艷美,雖近四十,但風韻猶存。
「奴婢過去瞧瞧。」一旁的丫環靈巧可人,穿著一襲藏青色的衣衫。
婦人拿出手絹輕拭額上微冒的汗,一早就去玩了場馬球,有些倦,怎曉得回來就瞧見這輛破馬車停在這兒,不知是不是家裡的客人?
「喂!」丫環掀開車幔。「一大早的就在這兒啼哭,豈不觸人霉頭。」
芸芷立即抹去淚水。「對不住,失禮了。」
「還不快些離去。」
芸芷說道:「我們等人,一會兒就走。」
「等什麼人?」丫環又問。
「他進了鏢局,等會就出來了。」
婦人一聽,走了過來。「你們是鏢局的客人?」她望著馬車裡的人,一共三個,怎麼以前都沒見過?
「不是的,是有位公子叫我們來的。」芸芷見這位婦人和藹可親,說話也平順了些。
「什麼公子?」婦人又問。
「一位高高、冷冷的公子,他拿了塊玉佩要我們來這兒領五十兩。」
婦人一聽立即領悟,身旁的丫環則道:「這怎麼可能?我們家公子怎麼可能隨便給人玉佩,你是不是在說謊?」丫環顯得有些盛氣凌人。
「不是的,是真的。」芸芷急忙道。
婦人的目光飄向躺在馬車裡,滿臉通紅的少年,他好像病得不輕,而且脖子還滿是瘀青,像是被人掐的,但令她驚訝的是他和泰霏……但這不可能,泰霏已死,而且她沒有弟弟,可是怎麼兩人會如此像呢?
「他怎麼了?」婦人指著采君。
「泰霏?」丫環驚呼。
芸芷睜大眼,泰霏?誰是泰霏?「她不叫泰霏,她叫采君。」她們好像很吃驚,這到底怎麼回事?
采君?他……是女的?!婦人睜大眼,因為這年頭女子穿男服很普遍,所以她才沒看出來,老天!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
「她怎麼了?」婦人又問一次。
「她生病發燒了。」芸芷回答。
「這我知道,我是說她的脖子怎麼回事?誰掐的?」婦人皺眉。
芸芷顯得有些遲疑,婦人瞄她一眼。「該不會是你吧?」
「不是,不是。」芸芷慌張的搖頭。「是……是那位公子掐的。」
「哪位公子?」婦人追問。
「就是……就是……給玉佩的公子。」芸芷囁囁的說完話。
「你胡說。」丫環喝斥。「我們家公子才不會隨意傷人。」
「是真的,是采君親口告訴我的。」芸芷急急點頭。
婦人聞言皺一下眉頭,那個不肖子,竟然掐姑娘的脖子,恨女人也該有個分寸吧!
「就知道你說謊。」丫環指著芸芷的鼻子。「我們家公子向來不跟女人打交道,怎麼可能傷她?」
「凶女人,凶女人。」小谷朝她喊。
「你說什麼?」丫環聞言氣紅了臉。
「小翠,別在那兒喳喳呼呼的。」婦人皺眉道。
「是。」小翠這才不甘願的收口。
「我說的是真的。」芸芷對婦人點頭。
這時,在高燒中的采君,不安地囈語著,腦袋左右晃動。
「她病得還真不輕。」婦人呢喃道,隨即下了個決定。「把她抬到我家。」她對芸芷和小谷說道。
「夫人,這不妥吧!」小翠說道。
「我說行就行。」那婦人堅持的說。
「多謝夫人好意。公子已好心的要給我們銀兩——」
「好了,別跟我爭辯。」她轉向小谷。「大個兒,還杵在那兒幹嘛!還不抱她下車?再不請大夫,她的小命就完了。」
小谷一聽,立即抱起采君。「我不要采君死。」
「那就快點,傻大個兒。」婦人說完便徑自上前走去。
芸芷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跟著小谷下車。小翠則不安的說:「夫人,這樣不好吧!咱們又不曉得他們的來歷,只聽片面之詞就帶他們進屋裡,俗話不是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嗎?如果——」
「你別喳喳呼呼的行不行?」婦人瞪她一眼。「難不成我決定的事還得經過你同意?」這小翠近來干涉的事愈來愈多了。
「小的不敢。」見夫人生氣,小翠惶恐的說。
「那就別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婦人說道。
「是。」小翠應聲。
他們五人進入門庭后,就見王邗自大廳中走出來,一臉笑意,沒想到真的拿到五十兩,看來財神爺遺忘他這麼多年後,終於良心發現了。
他一瞧見芸芷和小谷,詫異道:「你們進來幹嘛!不是叫你們在外面等嗎?還有,怎麼把采君抱出來了?」
「是我的意思。」婦人說道。
「你是……」
「我就是給你玉佩的那個人的娘。」婦人一字一字的說。
王邗張大嘴,隨即叫道:「原來是夫人,失敬,失敬。」他拱手作揖。
魏夫人沒理他,示意小谷將人抱進大廳,王邗則拉住芸芷,問明緣由。
一進屋,原本坐在客廳和人說話的顧騫懷立刻起身。「大娘。」
「桀兒呢?」她在鋪著酒紅色椅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出去辦事了,等會兒就回來。」顧騫懷回答。
「我都還沒見他一面,他又出去了。」魏夫人不悅的皺一下眉頭。「算了,你先安排四間客房讓客人住下,還有,請個大夫給這位姑娘看病。」她指著采君,毫不意外地瞧見顧騫懷和站在一旁的部下訝異的張大眼。
「秦霏?」他搖頭呢喃。
「她叫采君。好了,別杵在這兒。」魏夫人擺手示意他快去準備客房。
顧騫懷立刻領著小谷往前走,遠遠的還可聽見他咕噥著:怎麼這麼像?
魏夫人露出一抹笑容,見過的人都說像,那麼桀兒當初見到采君一定也大吃一驚……等等,他該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而掐人家的脖子吧!
真是太不像話了,還想用錢打發人家,她的兒子怎麼會變得這麼冷酷?
她嘆口氣,都是那個秦霏害的,不過沒關係,常言有道:在那裡跌倒,就在哪裡站起來;她相信那們采君姑娘的出現,一定是上天巧妙的安排,而她當然是順應天意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