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既然無法改變贏瑾蕭的心意,葵月決定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將不利她的情勢轉為有利之勢,所以當天用過晚膳后,她便殷勤地將茶獻上。
「少爺請喝茶。」她拿著盞托,小心放在他旁邊的几上。
「這是妳泡的茶?」
「不是,是沂馨泡的。」
他喝口茶,頓了一會兒才道:「這是妳第一次到人府上做奴才?」
「公子怎麼知道?」她驚訝地問。
「因為妳沒奴才的樣子。」她的言行舉止跟顯露在外的感覺就不像當慣奴才的模樣。
「奴才該有什麼樣子?」她順著他的話接。
他微微一笑,沒回答她的問題,卻道:「我想泡腳,妳去端熱水。」
葵月詫異地睜大眼。
「怎麼?」
「沒有,我這就去。」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出去,才走下階梯,就聽見花叢旁有個聲音。
「小姐。」
「妳們在這兒幹嘛?」葵月不敢置信地盯著姞安、沂馨跟榮粟。
「奴婢們擔心妳。」姞安拉著小姐到一旁去。「這兒蚊子真多。」她揮舞雙手。「奴婢怕有狀況,所以躲在這兒。」
「妳們在這兒才會有狀況,萬一被發現怎麼辦?」葵月一邊斥責,一邊領著她們往前走。
「小姐不就是要大少爺發現嗎?」姞安反問。
「不是這種發現!」葵月好氣又好笑。「現在時機還沒到。」
「哦!那大少爺可有刁難小姐?」姞安又問。
「他要我端熱水給他泡腳。」葵月攬眉。
「榮粟快去。」姞安揮揮手吩咐。
「是。」榮粟點頭后離開。
「泡腳?」沂馨想了下。「那小姐可得加些茶葉,奴婢去拿。」她是三人中唯一穿男服的,因為在府中掌管煎茶一事,所以穿男服行動比較方便俐落。
「加茶葉做什麼?」葵月訝異道。
「萬一大少爺腳臭,不就熏死小姐了,加些茶葉能消臭。」沂馨解釋。
「真噁心。」葵月捏了下自己的鼻子。
姞安補充道:「再拿些晒乾的花兒,能添些香味。」
「好。」沂馨急匆匆地跑走。
「小姐,要不要奴婢代您進去,就說您燙傷手了。」姞安忙出主意。
「他精得像狐狸一樣,會瞧出破綻的。」葵月搖頭拒絕她的提議。「還有,妳們以後別鬼鬼祟祟地躲在這兒,這樣反而會讓人起疑心。」
「可是以前都有奴婢們照應小姐--」
「我一個人也能應付得很好。」葵月停住步伐。
「可是……」
「妳們這樣會壞了我的大事。」葵月轉身打斷她的話。
見主子動了氣,姞安只得點頭。「知道了。」
當葵月端著熱水進內屋時,發現贏瑾蕭正悠閑地斜躺在榻上看書。
「熱水來了。」她將水盆放在榻邊的地上。
贏瑾蕭坐正身子順手將書放在憑几上,葵月則站到一旁,當贏瑾蕭的目光落在盆內時,先是愣了下,隨即笑出聲,「為什麼放花瓣在裡頭?」更誇張的是花瓣還鋪滿水直。
「這樣能刺激血氣,讓循環更好。」她認真回答。
「我的循環好的很。」他瞥她一眼。「拿去倒掉,再換盆熱水。」他再次斜躺回榻上,拿起書本。
葵月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為什麼?」
他抬眼,挑起一道眉。「我說什麼妳做什麼。」
她狠瞪他一眼后才氣憤地端起水盆走出去,一到外頭,躲在樹叢后的奴婢們再次現身。
葵月一見到她們,火氣更大。「不是叫妳們回去。」
「我們擔心您,小姐,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姞安接過她手上的水盆。
「他不要花,只要熱水。」葵月沒好氣地說,真是個挑剔又惹人厭的人。
「有花不是才香嗎?」沂馨不解地抓抓額頭。
「大少爺說不準是嫌太脂粉味了。」榮粟揣測道。「奴婢再去換。」她捧過姞安手上的水盆,將水倒掉。
「小姐,那我們先逛逛園子,賞賞花好了。」沂馨提議。「奴婢還沒逛過大少爺的花園呢!」
「好吧!」葵月點頭。「反正也沒事可做。」
三人就著月色,輕悄地在園子里閑逛,偶爾停下來聞聞花香。
「如果現在能一邊喝茶,一邊賞月,不知多好。」葵月望著天上明月,忽然想起家來。「我還記得以前坐在園子里,娘跟我說嫦娥奔月的故事。」
「嗯!」沂馨也望著天。「不知道嫦娥仙子吃月餅嗎?」
「仙子還有棵桂樹,說不準玉兔每天泡桂花茶,多悠哉啊!」姞安也望著天。
「小姐,咱們也養只兔子吧!」沂馨突發奇想。
葵月讓兩人逗笑。「養兔子做什麼?真打算教牠泡茶嗎?」再說,這兒又不是她們自個兒的府邸,哪能說養就養。
三人閑聊著,直到榮粟端著熱水回來,葵月才端著水盆進屋。她走過外堂,繞過屏風進入內室,贏瑾蕭仍像前次一樣,再見到她時才坐起身子。
「熱水,什麼都沒有的熱水。」她將水盆放在地上。
「怎麼?要妳換個熱水就不高興了。」他揚起嘴角,帶著笑意。
「奴婢不敢。」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著。
他笑著轉個話題。「我剛剛好象聽到外頭有說話的聲音。」
「嗯……她們擔心我得罪少爺,所以不放心地跟過來瞧瞧。」
「她們?」
「跟我睡同一問房的奴婢。」她只透露最無害的部分。「她們擔心我若是惹少爺下高興,會受到責罰。」
他瞧她一眼,沒有響應她的話,只是簡短地說:「妳還站在那裡做什麼?」
葵月不解地看著他,而後順著他的目光停在他的足衣上。不會吧!他要她幫他脫襪子?!
她掙扎的表情讓贏瑾蕭嘴角揚起笑。「還不快點。」他粗聲粗氣地說。
葵月的胸口因羞惱而急劇起伏。「大少爺是不是很討厭奴婢?」
「怎麼,要妳脫襪子是委屈妳嗎?」他反問。
她張口想說話,一時間卻沒能想到什麼好借口。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他催促。
不能動怒,不能撕破臉,她得為大局著想!葵月在心中不斷喃念著,深吸口氣后,她憋住氣息,快速蹲下,先解開襪上的系帶,而後以最快的速度扯下襪子丟到一旁,當她扯下第二隻襪子的繫繩時,卻因為心急拉錯棉繩而更加難解,當她好不容易扯開系帶時,臉孔已因缺氧而漲紅。她拉下襪子,而後以最快的速度站起,吐出憋著的一口氣后,再深深吸口氣。
贏瑾蕭想憋住笑,卻是力不從心,他連忙以咳嗽聲掩飾自己的笑意。「妳在幹嘛,本少爺的襪子有如此難聞嗎?」
葵月看著自己的手,眉頭蹙緊,她好想洗手。
「妳在幹嘛?」贏瑾蕭斥喝一聲。
葵月回過神,這才想起他的問題。「少爺聞過牛糞味兒嗎?」
他斜睨她一眼。「妳是說我的襪子像牛糞嗎?」
「不是,我大氣不敢喘一下,怎麼可能聞到少爺的臭襪……奴婢是說,牛糞嚴格說來也不那麼臭,有些地方還拿牛糞當燃料燒,可不臭並不代表就有人想靠近聞。」她言之鑿鑿地說。
他拉起褲管,將雙腳浸到熱水裡。「妳見識倒廣。」
「都是聽人說的。」她輕巧地帶過。
他微微一笑。「是嗎?」他頓了一下。「去把襪子撿起來。」
她實在不想赤手抓他的臭襪子,於是問道:「少爺還有什麼要洗的衣裳嗎?奴婢一併拿出去。」
「該拿的都拿走了。」之前已有丫鬟進來收拾過。
葵月走上前,萬分不情願地掏出自個兒的帕子,原本是想用他的衣裳包襪子的,如今只好捨棄這條帕子了。她擋住他的視線,不讓他瞧見自己以帕子裹手,而後屏住氣息彎身拾起白襪,接著倉皇地奔出內室,彷佛手上拎的是發臭的死老鼠。
一到外頭,奴婢們又迎上前,這時她也沒心思罵她們為何還在這兒,急忙要姞安把襪子拿去處理掉。
「也別洗了,拿去丟掉。」葵月抖了下。「襪子也一塊兒丟掉。」
奴婢們笑了開來。「小姐,也沒那麼臭嘛!」
「要說臭,阿清那才叫臭,上次他滿身大汗的站在奴婢身邊,活像剛從屎坑裡打滾回來。」
姞安的話讓三人又是一陣笑。
「奴婢拿去洗洗。」榮粟說道。
「不用洗了,少雙襪子沒人會注意的,就丟掉吧!」雖然知道說了也沒人聽,她還是不厭其煩地又講了一次,「妳們別在這兒,快回去。」她轉身再次回屋。
原本閉目養神的贏瑾蕭在感覺她走近時睜開雙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葵月愣了下,如果她將襪子拿去洗滌,現在進屋是快了點,都是那雙臭襪子把她的思維搞混了。「奴婢……把它放在外頭,想著先進來伺候少爺。」
「妳還真有心。」他揚起眉。「一會兒把水端去倒掉,妳就能回去了。」
「是。」她應了一聲。
贏瑾蕭倚著憑几,拿起書翻閱,葵月瞄他一眼,在他翻頁時,出聲道:「奴婢能跟少爺求件事嗎?」
他自書上抬起眼。「什麼事?」
「過幾天是我父親的生日,奴婢想出去買個東西,盼著捎回去后,他見了高興,身體自然也就好了。」
他瞧她一眼。「這事妳只要同王嫂說一聲就行,不用特地請示我。」
「若是奴婢去跟王嫂說,她是不會答應的。」葵月故意長嘆一聲。「不知為什麼,王嫂不喜歡奴婢。」
「是嗎?」這他倒有興趣了。「王嫂在府上也有十五年了,我記得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大概是奴婢無意中得罪了王嫂卻不知情。」她搪塞地說。
他似在思考她的話,一會兒才道:「明天我會跟王嫂說一聲,讓妳出府。」
「謝少爺。」她露出笑。
翌日,葵月來到市井買壽禮,當她走出店面時,忽然瞧見惠文正往茶樓走去,她本能地退回店內,站在門口的阿清注意到她奇怪的舉止,問道:「小姐,怎麼了?」
「是惠先生。」她為他指方向。「穿綠袍子那個,正走進暢懷樓。」
阿清點點頭,這才知道惠文的長相,一直以來他只聽過他的名,沒見過他的人。
「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他們還是快些回去為宜,若是讓惠先生撞見小姐,那就麻煩了。
「嗯!」葵月點點頭,刻意走了反方向的路,走了幾步后,她忽然想到個主意。「阿清,你去跟著惠先生,瞧他在哪兒落腳。」
「可小的不能丟下小姐一人--」
「我一個人好得很,快去。」她朝他皺眉。「這事很重要。」
阿清遲疑了一下才道:「小的先送小姐回去,一會兒再過來。」小姐性子魯莽,萬一他不在身邊因而惹了麻煩可不好。
「若是他中途走了呢?你上哪兒找人?」她反問。
阿清只好讓步說:「那小姐可要答應小的立刻回府。」
「我本來就要回去。」她揮手示意他快去。
阿清這才轉身往茶樓的方向走,葵月邊走邊碎碎念著,「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才行,既然事情都戳破了,再躲著也不是辦法,舅舅那兒希望沒事才好……」一想到這兒,她便心煩起來。
「若是舅舅那兒有麻煩,我在這兒遠水救不了近火。」她咬緊下唇。「應該回建州才對……」她攬緊雙眉,思考著到底該怎麼做。
「或者把事情的原委告訴贏公子,要他配合我演場戲……不行,依他的個性,如何肯受人擺布,他沒理由幫我,再說,我在他府上潛藏了這麼久,他說不準會因此很惱火,想著我設了圈套讓他往裡跳,他一定更不肯幫我。哎呀!真是麻煩,還是……依照原定計畫,讓他自個兒發現?」
她長嘆口氣。「計畫太多也累人,真不知該用哪個才好?」她的頭都要昏了。
葵月漫無目的的走著,想著有無更好的辦法,沒想到回過神時,已來到贏府經營的朝翠園附近。她瞧了瞧四周,發現街上的茶莊擠了不少人。
她好奇地張望著,發現這條街上的店家都在讓人試喝春茶,她勾起笑,躍躍欲試。在建州,茶商每年都會辦這類的活動,甚至還有茶宴、鬥茶,藉以抬高買氣。
「這幾個月一直待在贏府沒出來,都忘了有這樣的好事。」她高興地走進一家人群較少的店,發現這店有些破舊,店內的光線也不甚好,有些陰陰暗暗的,細聞起來還帶著些許的霉氣,難怪上門的客人少。
「小姐,要買什麼?」店裡的夥計上前招呼,這夥計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穿著一襲深青的上衣,下身是白褲,小腿是藍青色的綁腿。
「我想先試喝看看。」她示意夥計泡茶。
「好的。」夥計拿起包在紙囊里的茶餅,捶碎后將之放入碾中,雙手握著軸刀,以木墮在碾槽內來迴轉動,將茶葉碾成細末。
「這樣就行了。」葵月出聲阻止夥計將茶葉碾的更細。「再細就成粉了。」
夥計將茶末放在羅合里過篩,而後拿起湯瓶(細高的水瓶)燙了燙茶盞,讓茶杯溫熱,再取出茶匙,從羅合中舀出適當的茶末放進茶盞內,一手高舉湯瓶,將少量熱水注入茶盞中與茶末調勻后,再一邊以茶匙環回攪拌,一邊沖入沸水,這時盞面開始浮起湯花(泡沫),夥計放下湯瓶,將茶盞端給葵月。
葵月瞧著杯麵的湯花有些黃黃的,因為茶葉碾得太細,所以粉末狀的葉屑也夾雜在期間,她在心底嘆口氣,這杯茶實在不合格。
瞧著夥計一臉期待的面孔,她只得硬著頭皮試試看。她以杯緣接唇,杯麵迎鼻,香味齊至,她輕啜一口,將茶湯、湯花、茶末三者一起喝入口中,微微地焦味讓她皺一下眉。
她放下茶碗,舔了舔唇,想將澀味去除。「這是浙江日鑄茶。」
夥計張大眼,隨即露出大大的笑容。「小姐好厲害,是日鑄茶沒錯,妳……妳是第一個猜出我泡……泡的茶,我太……太高興了。」說著說著,臉孔已漲得通紅。
「可是這品等不好。」她嘆口氣。「還有,茶也焙得過頭了,茶葉上有焦味。」
「真的嗎?」他緊張的瞪著桌上的茶杯。
「我想你再練習練習就會進步的。」見他一臉忐忑,她只得出言鼓勵。
「我會的。」夥計露出笑。
葵月笑著轉身走出店門,在街上瞧了會兒鬥茶后,走進贏府經營的朝翠園。朝翠園一、二樓是販賣茶葉的店面,三樓則是贏瑾蕭與人談生意之所。
她不確定自己來這兒做什麼,萬一讓贏瑾蕭瞧見,她恐怕又得想一番說詞,不過換個角度來說,她現在就是要引起贏瑾蕭的注意,所以若能因此更加深他的疑心,對她也是有好處的,再者,她還沒來過朝翠園,實在難掩好奇。
一想到此,她便肆無忌憚地開始閑晃起來。這兒大部分的茶她都在贏府喝過,所以她將心力全放在店內的擺設及布置,只是店內的客人實在太多,她一直沒辦法順暢地走動,只得往二樓走去。一上二樓,她就鬆了口氣,因為這兒比起一樓的擁擠,幾乎可說是空曠的,而且擺設與裝潢也高級許多,許多架子上擺了精美的茶具,就連這兒的顧客都比一樓的要體面許多。
「小姐,要買些什麼?」其中一名肥胖的夥計迎了上來,打量她一眼后,原本熱情帶笑的臉瞬間淡了下來。
瞧著他的表情,葵月明白自己寒酸的穿著讓他失望了。「有寶雲茶嗎?」
「有,小姐想買多少?」
他眼中的譏誚讓葵月心頭不快。「要買也得我先嘗過再說。」
「我們這兒還沒人抱怨過不好喝--」
葵月打斷他的話。「怎麼,這兒的茶不能嘗的嗎?」
「當然行。」王五領著她往前,嘴上還不忘嘮叨一句,「又是個來騙喝的。」
「你說什麼?」
「沒,沒說什麼。」王五走到櫃檯后,從柜子里拿出茶罐內的紙囊。
葵月瞧著他熟練的將紙囊里茶拿出碾碎成米般大小,再放入羅合篩過,一邊瞥了一旁在風爐上燒著的茶鎮。葵月瞧著熱水像騰波鼓浪一般翻滾,眉心不由得蹙了下。
王五舀了一瓢熱水備用,而後拿起竹莢攪動茶鎮內的熱水,一手則以量匙將過篩的茶末倒入攪動的熱水裡,最後在將先前舀起的熱水倒入翻滾的熱水中止沸。王五拿起茶巾,將茶鎮端離風爐放在交床上,而後用瓢舀茶分入茶盞內。
「小姐,請。」
「這茶的沬餑不均勻,重倒一碗。」葵月揚起下巴,他草率高傲的態度讓她很不高興。
王五挑眉瞧她一眼。「小姐是來找碴的嗎?」
「沫餑有薄有厚有細輕,講究的是勻,你這樣胡亂舀一瓢,能喝嗎?」她瞪著他。「我這人最討厭人家不認真,你若好好做,就算做的不好,我一樣喝下去,可你擺著姿態,我就要教訓你。」
「姑娘說的是什麼話!」見她一副當仁不讓、替天行道的模樣,王五露出譏諷的笑,她以為她是誰啊!
這時,在二樓的客人因為爭吵聲而向他們這兒望了過來。
「泡茶的水有三沸,你可知道是哪三沸?」葵月問道。
「這我自然知道--」
「我想你也知道,可我從方才至今,瞧得就只有一沸,像萬馬奔騰一樣。」她冷哼一聲。「你明知而故犯,我就要給你點顏色瞧瞧。」
「怎麼了?」黃子年走上前了解狀況,他是負責二樓的管事,四十齣頭,身子瘦長,像鶴一樣。
「小姐對我泡的茶不滿意。」王五齣聲說明。
「有什麼問題嗎?」黃子年轉向葵月。
「他態度不好,泡茶也不用心。」葵月突然靈機一動。「所以我決定跟他比試一下。」
「比試?」黃子年一愣。「小姐想與他比試泡茶嗎?」
王五輕輕一哼,覺得她真是不自量力。
葵月沒回答他的話,只是端起方才他泡的茶喝了一口,眉頭隨即皺下,心中的怒火陡地升起,他竟敢端出這樣的茶,真是欺人太甚。「這是去年秋收採的寶雲茶對嗎?」
王五愣了下,回道:「是又怎麼樣?」
「去年秋天,兩浙一帶比往年都來得冷,所以不少茶樹都受了凍,品質受了影響,這茶不青,茶膏味又太重,入喉又澀又苦,這樣的茶也能拿出來賣嗎?」她怒聲質問,沒想到朝翠園是這樣做生意的,她實在太失望了。
聽見顧客開始竊竊私語,黃子年立即說道:「小姐是不是弄錯了,我們朝翠園賣的茶都是挑選過的,絕不會有這樣的情形,雖說不少茶樹受了凍害,可我們挑的卻沒有這樣的問題。」
「你自己喝喝看。」葵月惱火道。「若這是一般的茶就算了,可一斤的寶雲茶要賣四百文,喝起來卻跟一斤二十文錢的下號茶差不多,難道朝翠園賺的都是這樣的黑心錢嗎?」
「真是這樣嗎?」二樓的顧客開始騷動。
「姑娘不可胡說,我們朝翠園的招牌可是辛苦建立起來的,怎會拿自個兒的信用開玩笑。」黃子年說得正義凜然。「倒茶。」
王五應和一聲。「是。」他立即另舀一瓢到茶碗里。
黃子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眉頭不期然地繃緊,這味道……不太對,是寶雲茶沒錯,但不該是這樣的口感,就像這位姑娘說的,入喉有苦澀味,甘味已被掩蓋過去。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茶盞,說道:「把茶罐拿上來。」
王五聽見黃子年的語氣,也明白事情不對勁,他急忙彎腰將茶罐拿上來。
「我說的可有錯?」葵月瞧了黃子年一眼。「這寶雲茶還摻了其它的茶,口感不純。」
「是真的嗎?我也想喝一口。」一個穿綠袍的客人出聲要求。
「我剛剛買的卧龍茶不會也摻了其它茶吧!」
「各位請放心,若有問題,朝翠園一定會負責。」黃子年急忙道。「王五,到後頭拿新的茶罐再為姑娘泡一杯。」
眾人聽他一說,頓時領悟茶的確有問題,只聽見大伙兒竊竊私語。「真摻了偽茶?」
「那我們剛才買的,也能換個新的嗎?」
「真出問題了。」
「朝翠園不是一向信譽良好的嗎?」
「各位,各位--」
「怎麼回事?」
黃子年抬頭,瞧見大少爺從三樓走下來。「沒什麼,茶有些問題,我正讓人換過新的。」
贏瑾蕭掃了眾人一眼,眼尖地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正躡手躡腳地想躲進人群里。
「茶有問題?」他闔上手上的扇子,走下樓來。
「大概是這幾天下雨,濕氣重,下人沒做好烘焙的工作,所以茶變了味。」黃子年將問題輕輕帶過,私下他會在跟當家的報告,可現在有太多人在這兒,他只能撿最無害地說。
「不是摻了偽茶嗎?」有人發問。
「沒這回事。」黃子年立即道。
「是這位姑娘說的。」話畢,大伙兒全轉向葵月。
葵月瞧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贏瑾蕭,隨即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是有偽茶摻在裡頭。」
人群開始哄鬧一片。
贏瑾蕭忽然笑了開來。「大家不用如此慌張--」
「怎麼能不慌張?現今市面上有不少偽茶,我們是相信朝翠園的信譽才來這兒買的,如果連這兒都有偽茶,那我們不就成了冤大頭了嗎?」
「只要有人發現偽茶,朝翠園一定會賠償。」他一字一句,緩慢卻有力地說著。「賠償雙倍。」
話畢,顧客們彼此相望,一會兒才有人道:「既然贏老闆做了保證,那我們自然相信。」
贏瑾蕭微笑地轉向葵月。「妳跟我上來,我們好好談談。子年,把有問題的茶罐拿上來。」
「是。」黃子年接過王五手上的茶罐,示意王五再倒一杯寶雲茶。
葵月揚起下巴,在人群的注視下走向贏瑾蕭,跟著他走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