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隨著梅雨季節的到來,葉新川的風濕就像定時器一樣,只要空氣中聚集了多餘的水氣,他的關節就像生了銹的鐵一樣斑駁起來,所以他儘可能地待在屋裡,讓除濕機為他除去多餘的水分;可今天不一樣,即使豪雨成災、打雷閃電,也不能阻止他出門。
因為孫女幫他買了北京京劇院來台演出的票,今天的戲碼有「金錢豹」、「霸王別姬」,「打侄上墳」,他無論如何是不能錯過的。
「爺爺,走慢點,時間還沒到。」敏柔撐著傘,拉著爺爺的手阻止他疾走。
「知道,知道。」嘴上雖是這樣說,但他的速度未曾減慢。
當他們踏上最後一個階梯時,風雨吹來,葉新川膝蓋一疼,險些站不住腳。
「爺爺……」敏柔拉住他。
「小心。」
這熟悉的聲音讓敏柔驚訝地抬起頭。「沈先生?」她不雅地張大嘴,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他微笑,沒想三天前才在餐廳碰見她,現在又見面了。「來聽京劇?」見葉新川已站穩,他便鬆開攙扶著的右手。
「對,我跟爺爺一起來。」她頓了下才又道:「爺爺,這是沈先生,水雲她先生的朋友。」
葉新川朗聲道:「謝謝你了,年紀大了,膝蓋就不中用了。」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他微笑地說。
「沒想到你也喜歡聽京劇。」葉新川打量他一眼,他看起來像是會去聽什麼演奏會而不是京劇的人。
「也算興趣,不過主要是陪我爺爺一起來,他已經先進去了。」他回答。
「也是也是,我這老頭子的腳撐不住了,我也要進去坐著,你們年輕人好好聊聊。」葉新川開心的說道。
「我扶你進去——」
「不用,不用,就這一點路。」他揮揮手,示意孫女不用跟過來。
敏柔只得留在原地,對沈盟扯出略微有些僵硬的笑容。
「你看起來有點不安。」他喝口咖啡,注視她沾著水氣的髮絲。
「沒有啊!」她瞧他一眼,而後低頭忙碌地將傘合起,綁好傘面,只要不正視他,她就不會那麼緊張。「沈先生常來看戲?」
「很意外嗎?」
她微笑。「是很難想像。」他看起來像去聽那種鋼琴演奏、小提琴演奏會的人。
他淺笑。「小時候我家裡聽的都是京劇,自然而然就會聽出些興趣。」
她訝異地抬起頭。「我家也是,因為爺爺喜歡。」
「看來我們有一樣興趣的爺爺。」他說道。
「你小時候演過戲嗎?」
「沒有,你演過?」他的眼眸閃著興緻光芒。
她微紅臉。「演過幾次,不過都是亂演一通。」
「演了什麼?」他追問。
「杜十娘,六月雪,三娘教子……」她急忙補充道:「只是在爺爺的老人會裡表演,而且都是小時候的事,沒什麼好說的。」
「聽來很有趣。」他微笑道,很難想像她在台上表演的模樣,她看起來就是那種會怯場的人。「杜十娘里你演什麼?」
她綻出笑。「老鴇。」
他揚眉,聽她繼續道:「我弟弟演李甲。他小時候個性很彆扭,怎樣都不肯上去,原本不關他的事,可演李甲的小朋友當天生病了,爺爺求了他好久他才肯的。」
「臨時上去唱行嗎?」
「可以,弟弟常陪我一起練習,他比我有天分多了,可他不喜歡唱。」提到以前的事讓她緊張的心情漸漸紓解。「而且演杜十娘的人他不喜歡,所以不想跟她一塊兒站在台上,那天他還故意絆倒她,我在旁邊嚇了好大一跳,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想到婷愛……我是說杜十娘,爬起來就跟弟弟扭打在一起,台上亂成一團,爺爺他們還從台下跑上來把他們兩個拉開,原本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最後變成杜十娘棒打薄情郎。」
他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改編得不錯。」
她也笑。「現在想想很好笑,可當時真的很慌張。」
他喝口咖啡,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要不要喝點或吃點東西,我請你。」
「不用了,謝謝。」她不自覺地瞄了眼手錶。
「想進去了?」他沒遺漏她不經意地動作。
「不是。」與他在一起總讓她緊張,可她又不能這麼跟他說,只得每次都極力說服自己將他當成一般朋友看待,但真正相處時,卻發現並不是那麼容易做到,想跟做到底還是不同啊!
「只有你跟你爺爺來嗎?」她急忙又找了個話題。
他頷首。「我之前答應過他要陪他來看戲。」
敏柔瞥他一眼,沒想到他也是個孝順的人。
「為什麼這樣看我?」他笑問,她的眼神中有著驚訝。
「沒什麼。」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我以為你會忙到沒時間做一些休閑活動。」
他將紙杯投至垃圾桶內。「我不是工作狂,再說,就算是機器人也得有上潤滑油的時間。」
她瞧著他,沒想他也會說笑。
「怎麼?」他問。
她漾出笑。「沒有,只是沒想到你會跟平凡人一樣來看戲。」
她的話讓他莞爾。「在你心中我不是平凡人嗎?」
她搖頭。「我們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她的話讓他覺得訝異。
她微紅臉,這才發現自己說太多話了,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我是說……我家的花瓶是在夜市買的,可你家的花瓶卻可以進博物館收藏。」她聽關水雲說過他家有許多明清時期的瓷器。
他愣了下,隨即笑出聲。
她頓覺有些困窘。「該……該進去了。」
「抱歉。」他攔住她,黑眸閃了下。「我沒有笑你的意思,請你繼續說下去。」
她垂下眼。「我知道你不是在取笑我。」她盯著階梯下的積水,那兒映著天上的明月。「我也不是嚮往你的生活,只是說出事實。」
「在你眼中,我的生活是什麼?」他好奇地問。「我是說除了富裕之外。」
她想了下。「上貴族學校,出入有司機接送,品學兼優,在學校當模範生,在家是好孩子,不給父母添麻煩,出了社會後,進一流的公司,每天六點起床,七點回家,周末的時候打高爾夫球,參加宴會,上高級酒店喝酒,然後娶個企業家的女兒,生兩個小孩,四十歲之後,你會養個情婦——」
他笑出聲。「等一下,為什麼會養情婦?」
她酡紅著瞼說道:「我看電視大部分的企業家都會在外面養情婦。」
「原來如此。那為什麼是四十歲之後才養?」
「大部分商業聯姻的夫妻,感情都不會太和睦,所以都過著貌合神離的日子,四十歲只是隨便說的數字。」她解釋。
他頓覺有趣的頷首。「還有嗎?」
「五十歲以後,你的小孩大了,應該會出國留學,如果他成材,就會接手你的公司,如果他成了紈袴子弟,就會進出酒店,出入時尚宴會,甚至吸毒,開始敗掉你的家產,六十歲你會坐在豪華的躺椅上面,聽著老唱片回憶往事。」
他微笑。「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值得回憶的?」
「我不知道,或許是初戀情人,或許是一些未能完成的憾事,電影都是這樣演的。」如果不是看了電視,報章雜誌跟電影,她一個人怎麼可能掰出這麼多。
他瞅她一眼。「我不喜歡打高爾夫,也不喜歡上酒店,更討厭去時尚宴會,如果我的兒子吸毒,我會踢他出去。」
他認真的語氣讓她笑出聲。「這只是我胡謅的。」
「我知道。」他突然朝她眨了下眼。
敏柔愣了下,血壓急速升高。
見她滿臉通紅,他不覺露出笑,瞧著她心慌地轉開臉。
他揚著笑意,隨口扯了個話題讓她自在些。之後兩人隨性地聊了一些,直到開演的時間逼近才進入劇院內。
「你只買了今天的票嗎?」
她搖首。「我買了三場,除了今天的,還有後天跟大後天的。你呢?」
「明、後兩天。」
這麼說他們後天還會見面了……敏柔揚起一抹淺笑。「我要從這上去。」她往樓梯的方向比了下。「我在三樓,你……在一樓?」她猜測。
「對。」
「那……再見。」她朝他點個頭。
「再見。」他看著她往上走,直到她消失在樓梯間才走進表演廳里。
「怎麼在外面待了這麼久?」沈德慶沉聲道。
他今年七十八,前額已禿光,只剩後腦一些白髮,唇上留著一道白鬍,眼皮單薄、眼袋浮腫,可雙眼仍炯炯有神,眼睛周圍有著許多老人斑,他穿著一襲舒適的藍黑色長袍馬褂,腳下是輕便的軟鞋,拐杖放置在一旁。
「遇到一個朋友聊了幾句。」他閑適地交疊雙手於腹上。
「誰?」
「您不認識。」他無意說明。
「有誰我不認識?」沈德慶皺起粗眉。
「全天下的人你都認識?」坐在沈德慶身邊的烏梅芳笑問。
她有張和善圓潤的臉,六十上下,穿著一襲藏青色的連身裙,灰白的髮絲綰在腦後,更顯得雙頰豐潤。
沈德慶閃過一絲惱意。「我是說他的朋友里有誰我不認識。」
「真沒修養,這樣就生氣了。」烏梅芳取笑。
「我沒有生氣。」沈德慶惱道。
「那你做什麼吊嗓子,要唱戲嗎?這樣吧!我扶你到台上唱去。」
「你——」他脹紅臉。「存心氣我。」
沈盟揚起一抹笑意,沒阻止兩人的鬥嘴。
「好了,是我的錯,你彆氣,待會兒要是送醫就麻煩了,這團很有名,我可不想錯過。」烏梅芳翻著之前買的小冊子。
沈德慶氣得想反駁,卻想不出話來,只得氣呼呼的轉開臉。「你母親又在給你介紹對象了?」
「嗯!」
「這已經第幾個了?你還沒看滿意的嗎?」他沉聲道。「你也不小了,該結婚了。」
「若是不滿意,難道也得湊合著嗎?」烏梅芳不以為然地搖頭。
「我沒說要他湊合,我是——」他收口,不高興地瞪著烏梅芳。「你存心找我麻煩是不是?」
她微笑。「我是就事論事,你今天脾氣真差。」
「還不是都讓你氣的。」他皺眉。
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是不是膝蓋痛了?」
「誰說我膝蓋痛——」
「好了,別逞強了。」她豐潤的手移至他的膝蓋,熟練地替他按摩。
沈德慶張嘴想罵人,可最後卻是一句話也沒吭,只是轉頭看著孫子。「你——」他才說了一個字,廳內的燈光突然暗下。
「要開始了。」沈盟說道,暗示祖父話題到此為止。
「哥。」沈娟娟推開書房門走了進來,她有著一頭俐落短髮,五官艷麗,穿著白襯衫、黑短裙,露出修長的雙腿。
沈盟專心地看著面前的座鐘沒聽見她的話語,這座鐘繪著宮廷的景緻,描述的是舞會的情景,圓鍾位於拱形門的最上方,有花草雕刻裝飾著,拱門兩旁有許多中世紀貴族與佳麗,當整點鐘響時,王子會自鍾里跑出邀請公主跳舞。
「哥。」沈娟娟走到他面前,拍了下桌面。
他抬起眼,聽見她接著道:「是真的嗎?」
「什麼?」這莫名其妙的話語讓他不解。
「你對女人沒興趣。」她交叉雙手於胸前。「我聽人家說的。」
人家?沈盟立刻想到安曼君。
「媽很擔心。」她皺眉。「她要我來探你的口風。」
這是怎麼回事,突然全天下都質疑起他的性向了?
「不要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他無奈地搖搖頭。
「你的意思是,爸媽還是有希望抱孫子了?」她放鬆地呼口氣。「其實我是不信的,可你這半年太離譜了,連續被四個女人甩掉,而且還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她蹙緊眉心。
「你要我怎麼樣,哭得死去活來嗎?」他將注意力重新移回座鐘上,而後拿起螺絲起子準備拆開。
「倒是不用。」她將手蓋在鐘上。「哥,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麼?」
「讓她們甩掉你。」她揣測。
「你想太多了。」他拉開她的手。
「是嗎?」她不相信。表面上母親介紹的對象他都沒意見,可照目前這態勢看來,哥哥應該是一個也不喜歡。
「我覺得曼君不錯。」她繼續說道。「她很獨立,又有自己的事業——」見他沒在聽她說話,她一把抱起座鐘。
「娟娟。」他沉下臉。
「聽我把話說完我就不吵你。」
沈盟皺起眉頭。「說吧!」
「如果你不喜歡媽給你介紹的,你就積極點自己去找。」她直接道。
「知道了。」他以手指點了下桌面,示意她把鍾放下。
他敷衍的態度讓她生氣。「哥——」
「叔叔——」
一道稚氣嬌嫩的聲音響起,門扉緊接著被推開,一個五歲的女孩跑進來。「叔叔,你修好了嗎?」
沈娟娟瞧著堂兄的女兒沈佳蕙跑進來,她只得把鍾放回桌上。
「修好了嗎?」她跑到叔叔身邊張望著。
「我才剛要打開來檢查。」他微笑地摸了摸她的頭頂。
「佳蕙別心急,一會兒就修好了。」沈娟娟彎下身,摸摸她粉嫩的臉蛋。「我們出去吃蛋糕好不好?」
「我剛剛吃了,我要在這裡看叔叔修。」她稚聲說著。「下禮拜童安要來看我的鐘,叔叔要快點修。」
「童安是誰?」沈娟娟笑問。
「他是我的王子。」沈佳蕙興奮地說著。
「這麼小就有王子了。」沈娟娟點著她的小鼻子。
她不好意思地左右轉著身子,嘻嘻笑著。
沈娟娟直起身。「我等會兒再來。」
沈盟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專心地拆卸座鐘。
「叔叔。」沈佳蕙將雙手放在桌面上,踮起腳尖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高,雙眼直盯著座鐘。「你要快點修好我的王子,不然公主會很無聊的,她一直等一直等,王子都沒有出來邀她跳舞。」
「嗯!」他應和著,小心將底部打開。
「都是弟弟不好,他把我的鐘弄壞了,現在我都不跟他說話,爸爸說弟弟不是故意的,他還小,可是我有告訴他不可以……」沈佳蕙滔滔不絕地說著話,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
三分鐘後,他不得不拾起頭,說了句,「佳蕙,叔叔要專心,你出去玩好不好?」
她眨了眨大眼睛。「可是我想看叔叔修鍾。」
「但是你一直說話。」他溫和地說著。
她立刻睜大眼捂住嘴巴。「好吧!我不說話。」
一分鐘後,她開始以右腿磨蹭左後腿,順手還抓了抓臉,又過了三十秒,她咚咚咚地跑開去拿放在角落的腳凳,她用力拖著腳凳到書桌旁,而後站在上頭,這才看清叔叔在做什麼。
「叔叔,你不要把我的公王弄壞喔!」她已然忘了要安靜。「叔叔,你看我身上的衣服跟她很像喔!你看嘛!叔叔你看——」她拉開裙子呈現優美的弧形。
沈盟開始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正當他打算把她拎出去鎖上門,外加兩根鐵棍時,她仍不停說著:「這是媽媽找人做的,我還有一件紅色的——」
「好了。」他起身抱起她。「你先到外面等著。」
「叔叔——」她掙扎。「人家要在這裡,叔叔不可以對淑女不禮貌。」
沈盟扯了下嘴角,這話不知又是她從哪邊學來的。
「淑女不會一直說話。」他抱她往門口走。
「叔叔。」她開始撒嬌。「人家不說話了。」
他不為所動。「去吃蛋糕。」
「我吃過了。」她極力聲明,見書房門愈來愈近,她急道:「叔叔趕我出去,我就不要介紹簡老師給你認識了。」
她的話讓他一頭霧水。「什麼簡老師?」
「我的老師啊!她很好。」沈佳蕙用力點著頭。「叔叔都交不到女朋友對不對?簡老師人很好,她可以做叔叔的女朋友。」
沈盟又好氣又好笑。「誰說叔叔沒有女朋友?」
她附在他耳邊,小聲說著:「我偷聽到的,爸爸說叔叔是太監。」
他錯愕地愣在原地,聽見她繼續說:「我有偷偷問媽媽太監是什麼?」她吞口口水。「叔叔,你為什麼沒有小雞雞?這樣好嗎?你跟我一樣蹲著尿尿嗎?」
他差點摔倒在地上,笑聲不可遏抑地進發出來,沈佳蕙瞧見他笑,也笑得開心。他邊笑邊抱她走出書房,前些天才讓人懷疑是同性戀,現在卻已經落入不能人道了。
「什麼事這麼開心?」坐在客廳里的一行人全望向兩人,白錦鳳微笑地提出疑問。
沈盟放下侄女,笑聲戛然而止,臉色沉了下來。「鄂什琿(滿名,意指高貴),我有話跟你說。」他示意堂哥跟他到書房去。
沈裕禮不明所以的看向他。「怎麼了?」他與沈盟一般高,但因結婚後胖了十公斤,所以身材較為壯碩,年紀比沈盟大上三歲。
兩人走進書房後,沈盟才道:「剛剛你女兒說,聽到你說我是太監。」他揚起眉。「這是怎麼回事?」
沈裕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我怎麼會說你是太監。」他想了下。「我記得我沒說過這個……嗯……哈!我想起來了。」他笑了幾聲後才又接著道:「我說的應該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吧!這陣子你媽不是一直在替你物色人選,連爺爺都想插上一腳,所以我才說他們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沒想佳蕙聽成這樣。」語畢,他爽朗地又笑了幾聲。
沈盟莞爾地搖搖頭。
「連佳蕙都說要幫你介紹她的老師。」沈裕禮含笑道。「要不要考慮考慮?老師工作穩定,寒暑假都放,還有三節獎金——」
「不用了。」沈盟舉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了。「老師的話,我自己就認識一個。」
「可是你不喜歡她。」
沈盟皺眉。「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她?」
沈裕禮訝異地揚眉。「如果你喜歡她,就會去追她不是嗎?既然她不是你的女朋友,那就表示你對她沒感覺。」他理所當然地說,這又不是什麼很難的推論。
沈盟的眉頭鎖得更緊,聽著堂哥繼續說道:「你要不要結婚沒人強迫你。」他咧嘴一笑。「反正現在連你是同性戀這種事都傳出來了,不過,我看你爸媽沒這麼快放棄,尤其是嬸嬸,她很積極的在幫你安排。」
「別說這些了。」一聽到母親又在積極幫他安排,他就頭痛。他坐回桌前,繼續拆解座鐘。
「其實結婚好處多多,你看我,過得不是挺好——」
「除了腰上那一圈肥肉。」沈盟淡淡地說。
「哈……」沈裕禮不以為意地拍拍肚子。「美櫻可沒抱怨,她還說我這樣抱起來才舒服——」
「你們夫妻的閨房情趣就不用告訴我了。」他揮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沈裕禮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說道:「考慮一下佳蕙的老師,美櫻說她是個不錯的人,對小孩很有耐心,人很活潑,如果你有興趣的話,美櫻可以安排。說真的,你已經被四個女人甩了,再多一個,你就可以五度五關獎五萬了。」
沈盟抬頭,不悅地掃他一眼,瞧著他哈哈大笑離開書房,沈盟立即將注意力移回座鐘上,可腦袋卻不願意靜下,只是反覆繞著剛剛沈裕禮說的話打轉。
如果你喜歡她,就會去追她不是嗎?既然她不是你的女朋友,那就表示你對她沒感覺。
他皺起眉頭,覺得這句話有點不對勁。去追葉敏柔嗎?他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念頭,如果依堂哥所言,是因為他對葉敏柔沒感覺,這句話推衍起來沒什麼不對,如果你對一個人沒感覺,自然不會想追求,可反推回去就有些怪怪的。
「沒追求是因為沒感覺?」他盯著座鐘裡頭的齒輪,覺得自己腦袋的齒輪好像卡死了。
不對!他細細推衍著,一個人沒追求可能是因為對方已有了對象,所以只好打退堂鼓,但這不適用在他身上,據他所知,葉敏柔並沒有男友,所以……他是真的對她沒感覺?
不期然地,她的身影浮現在眼前,他能感受到腦中的齒輪前進了一小格。平心而論,他對她的第一印象並不深,他也忘了自己借過她一條手帕,是後來兩人在餐廳巧遇,她還他手帕時,他才想起這件事。
而後他們總會在無意中碰面,次數雖不頻繁,但也足以讓他留下印象;與她說話時,能感覺她是個拘謹羞澀的人,總是淡淡地對著他笑,有時還會臉紅。他一直以為她是個羞怯之人,但他也曾見她訓斥過調皮搗蛋的小孩。
那天他帶著佳蕙去速食店吃東西,在兒童遊戲區有兩個小男生打起來,波及一旁的孩童,他聽見嘈雜聲前往時,就見她站在那兒訓斥兩個打架的小孩,話語雖不嚴厲,但表情認真嚴肅。
可當她起身瞧見他時,嚴肅的表情立即讓尷尬取代,她還記得臉紅的跟他打招呼,那時他才知道她是個老師。那天她充當保母帶鄰居的小孩出來玩,沒想到小男孩卻在遊戲區與人打起來。
之後他們陸續又見了幾次面,但談話的時間都不久,每回見到她她總是很緊張,有些手足無措,他甚至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有些喜歡他。他微揚嘴角,其實該說他是知道的,但他一直沒有正面回應,愛慕的眼神他不是沒有接觸過,所以對此他一向不大放在心上。
對她,他沒有太「特別」的感受,但與她在一起很輕鬆,或許是因為他認識的女子「侵略性」跟「積極性」都很明顯,所以與她們談話很難在精神上放鬆下來,但她不一樣,相對而言,她就顯得消極許多,倒不是她給人的感覺很悲觀,而是相較於他認識的女人,她比較溫順溫柔,所以每回見到她,他都能在一定的程度上放鬆,就像上了很多潤滑油的機器,運作得比較順。
沈盟露出微笑,糾結的眉頭舒朗開來,感覺腦袋裡的齒輪也順暢起來,現在他終於知道鄂什琿的話哪裡不對勁了!他並非對葉敏柔沒感覺,而是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
他頓了下,眉頭再次蹙起。
所以,他對她是有感覺、有興趣的?他沉思了一會兒,似乎也不是這樣,頂多只能說印象還不壞。
他低頭審視座鐘里的齒輪,眼前浮現她害羞、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一直覺得自己喜歡的是成熟獨立的女人,就像安曼君一樣,以前他交往過的女子也大多是這型,少部分則是驕縱型的,所以這也是他為何從來沒興起要約葉敏柔的原因。
喀一聲,他覺得腦袋裡的齒輪好像又前進了一格。他滿意地點點頭,應該就是這樣沒錯!想通了後,他立即將注意力放回座鐘上,心無旁騖地開始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