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晚,他們在一處廣場工地演出。
廣場因為施工,圍起護欄,他們在滿地水泥包和碎石堆之間演出,只有演出幾分鐘,當異術署的人趕到時,正好曲終人散。他離去時,跟溫叆打了照面,她遠遠望著他的表情,扼腕得像中了樂透彩,結果發現自己拿過朝彩券來對號碼。
他很得意。他們一定以為他怕被抓,專找偏僻地方表演,他偏偏反其道而行,教他們撲個空。
溫叆想,凱索要躲她,不會太招搖,第二晚應該會收斂,所以她把人手都布置在郊區的可能地點,沒想到舞團溜進一處剛完工的大廈社區,在花園中庭表演。她聞訊帶人趕過去時,正好已散場,又錯過了。
但這兩次演出,讓溫叆鎖定幾個固定捧場的熟面孔,她派人監視這些人的動向,終於查到第三場演出的地點。
第三晚,在隱密山區。
這次,異術署出動全體人員,所有人著暗色衣物,配戴對講機,保持聯繫,溫叆將大部分人員分組,守住上下山通路,少數精銳混在觀眾中進場,等演出完畢,人群散去之時,這幾人負責逮捕凱索——這是最佳方案,最好能等他落單,除非不得已,不要和舞團的其他成員起衝突。
溫叆觀察周遭狀況。觀眾很興奮,但很守秩序,圍成一個大圓圈,圓圈中央燃起篝火。舞團的經紀人拿出大聲公簡單說了些歡迎之類的話,就退到場邊的小巴士旁。
她旁邊的雷家華低聲問:「那個小巴士是舞團的化妝與休息室,你看他們會躲在裡面嗎?」
「不可能,巴士塞不下那麼多人。」有群保鑣模樣的黑衣男子守在巴士周圍,大概是為了阻擋熱情的粉絲。「他可能是為了避開我們,打算等演出前一分鐘才現身。」
「那他們一定躲在這附近,不會太遠。這附近樹林很多,他們說不定躲在樹林里,我帶人去搜看看好了。」
她猶豫。「不,萬一他們不在樹林里,我們只是白費工夫,說不定打草驚蛇,讓他跑了——」
忽然,場中央砰的一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見場中央熊熊燃燒的篝火旁,突然出現一群披黑斗篷的人,他們無聲無息地出現,圍成圓形,面向篝火,嘈雜的觀眾頓時安靜下來。
靜了幾秒鐘,這些舞者慢慢舉起手來,繞著火圈行走,舞動
手臂,先是慢慢的,像深海里隨潮流舞動的水草,而後逐漸加快。火光扭曲他們的身影,像古老山洞的壁畫活了起來。他們繞著火堆疾走,彷彿舉行神秘儀式,他們個個臉色慘白,面無表情,暗紅色的眼瞳陰森森,教人有點怕又很好奇,心跳隨著他們重重的踏步聲怦怦跳,體內好像有黑暗的鼓在敲。
溫叆想,這些人膽子真大,竟然毫無遮掩,以真面目示人,是算準多數人沒見過真正的吸血鬼吧?
這種詭秘的律動充滿吸引力,但舞者之中沒有凱索。
突然,觀眾發出驚呼,舞者們跳開,篝火大盛,竄起一陣兩層樓高的火舌,溫叆跟著眾人抬頭看,火舌卷向天際又墜落,落到地面,整個火堆都消失了,卻多了一個人。
她忘了呼吸。是凱索。
他上身赤裸,只著二條寬鬆的白長褲,金色頭髮披散在俊美的臉龐邊,琥珀色眼眸熠熠生輝,在一群黑斗篷舞者之間,他耀眼如黑絲緞上的珍珠別針。
他慢慢伸展四肢,但黑斗篷包圍著他,不讓他離開圈子,舞者們慘白的手伸向他,又不敢碰他。
溫璦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凱索始終面向她跳舞。
難道他發現她了?她往左側移動,藏到幾個高大男人後面,卻發現凱索巧妙地調整方向,仍舊面對她。
他果然發現她了。好吧,既然被發現,她不再刻意隱藏,微抬下巴,無聲對他道:找到你了。你逃不掉了。
他對她微笑,繼續舞蹈,俐落地跳躍、優雅地旋身,突然,他的舞步改變了,迎向那些包圍他的舞者,舞者們轉而退卻。當他逼近,他們便如退潮的浪般散開,當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勁瘦的腰,滑過六塊結實腹肌,滑過赤裸胸肌,當他做這些似有意若無意的動作,灼灼眼神牢牢盯住她,她有點口乾舌燥。
她想起自己曾被他擁抱,他溫熱結實的身體原來是這樣,潔白無瑕,如玉一般,但不似玉的堅硬冰冷,他半裸的身軀沒半點贅肉,顯得很原始,也非常性感,教她想到草原上雄健的豹。他晶燦的黃金色眼眸,也像豹的眼,很野、很危險,鎖定她這獵物,彷彿在說:你逃不了,因為我要你……教她心跳大亂,呼吸不穩。
怦怦!他大步邁向前,彷彿要過來捉她,她不禁後退一步。
怦怦!他向她伸手,彷彿邀她共舞,她幾乎想走上前去,將手放在他掌心。
怦怦!他向她微笑,她目眩神迷……
所有舞者旋轉起來,黑色斗篷翻飛如花朵,獨有一朵與眾不同的金色異花,然後黑色斗篷飛散掉落,斗篷底下是一個個穿白衣白褲的俊男美女,他們繼續旋轉、旋轉,忽然所有人同時躍起,一個俐落的後空翻,化作金色火焰,消失無蹤,留下一地黑斗篷。
觀眾們被最後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鴉雀無聲,好幾秒后才有瘋狂的掌聲爆出。
溫叆吁口氣,一時還沒脫離這場舞的魔幻感受,只覺得很不真實。
雷家華擠過人群到她身邊。「他昵?」
她張望,看見凱索站在小巴士旁。他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過去。
「他發現我們了。」雷家華低聲道,一時拿不定主意。「怎麼辦?直接過去找他?要正面衝突嗎?」
「不,其他吸血鬼應該還在附近,不要起衝突。」她垂在身側的雙手暗暗握緊。「我們過去,看情況隨機應變。」雷家華點點頭,兩人往前走。
才走幾步,就見凱索搖頭,他伸手示意他們停步,然後望向雷家華,示意只能讓她一個人過來。
她望向雷家華,讓他先迴避。
雷家華臉色馬上一變,剛想出聲……
「放心,我這次一定會把他帶回去的!」
聽了她的話,雷家華只能無奈的讓她獨自一人過去。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他更逼近她,每個呼吸都吸入她的香味,她像個香甜的挑戰,引誘他。
她不動,彷彿無動於衷,其實心跳如鼓。他向她俯下臉,金色髮絲垂落到她額頭上,誘人地愛撫她肌膚,她恍惚,愉悅地輕輕戰慄……
當他的唇貼上她的,她一拳揮出。
他早有防備,攫住她揮來的拳頭,笑道:「我注意到你今晚沒有帶你的絲帶,這樣對付不了我……」突然掌心傳來劇痛,他錯愕地鬆了手。
「我調配了含銀的溶劑,塗在手上。」她又一拳揮向他,他閃開。
她連續攻擊,拳打、掌劈、肘撞、膝頂,出手快又狠,車內空間狹小,他不願還擊,怕傷了她,挨了好幾下才抓住她手腕,把她壓在車壁上,兩人都喘息著。
「夠了,功夫小姐,你還真不客氣,是把我當成沙包吧?不要緊,雖然你這麼兇猛,我還是愛你。你看我都沒還手,就怕不小心傷了你,有沒有深切體會到我對你的愛?有沒有很感動——」甜言蜜語還沒講完,突然她一頭撞來,狠狠撞上他鼻樑,他被撞得眼冒金星,踉蹌後退。
他錯愕。「你——」上唇濕濕的,他一摸,流鼻血了,他很哀怨。「如果你不愛我,用說的就好,不必賞我頭槌吧?」
她不答,掄起拳頭又逼近他。
他連忙舉高雙手。「我投降、我投降!別打了!」
片刻后,等外面的觀眾都散去,異術署與吸血族兩方在小巴士外會合。
聽說凱索終於願意配合調查,雷家華質疑。「為什麼你不一開始就合作?」凱索聳肩。「第一,你們八成會收押我,我不喜歡被關。其次,我的舞團有演出計劃,要是被你們關起來,你們可能放我出來表演嗎?現在三場演出結束了,所以我覺得配合一下也無妨。」
溫叆拿出剛才的照片。「你認得這個男孩嗎?」
照片中人意外地有點眼熟,凱索想了想。「有看過。那晚我去便利商店堵你,走了之後,我在路邊遇到他。」就是那個被他盼鬼臉嚇到逃跑的少年……呃,她的表情讓他感覺很不祥。「他怎麼了?」
「他死在自己家裡,遇害時間是我跟你分別的兩小時后。那晚家中沒有其他人,他的脖子上有咬痕,很像是被吸血鬼咬過。」溫叆心一沉,沒料到他真的見過這男孩。她不認為凱索會殺人但他承認見過死者,嫌疑就大大增加。
「不是我殺的。」可是異術署眾人眼光懷疑,顯然都不相信他
維蒞冷冷開口。「死一、兩個人有什麼大不了?我們雖然和人類有合作計劃,不表示你們就有資格跟我們平起平坐。搞清楚,你們在我們眼中,只是食物來源。」
溫瑗淡道:「但是在我們眼裡,我們有幾十億人口,你們這種只能在夜間出沒,而且對我們有害的生物,我們難道沒有能力把你們剷除?你們之所以繼續存在,是因為我們允許你們存在。再說,這個合作計劃是哪一方提出來的?是誰有求於誰?沒資格平起平坐的到底是誰?」
維蒞怒目瞪她,吸血鬼們沉默不語,異術署眾人暗贊署長有種,一面暗暗戒備,氣氛霎時瀰漫緊張。
凱索打圓場。「好好好,別這麼殺氣騰騰的好嗎?我明白,溫署長不是有意找我們麻煩,你有破案的壓力、有責任在,但基於我愛好自由的天性,加上命案都沒有直接物證指向我,老實說,我沒有義務配合你們的調查。」
「你剛說你願意配合的。」溫叆焦躁了。他耍她嗎?
「當然,我很樂意配合你。」凱索擺出誠意十足的態度。「我願意被你監視,但我不想住牢房,你們也沒理由監禁我,所以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我買下了你隔壁的公寓,正好去當你鄰居,這樣一來,你要找我就很方便。而且我白天睡覺,晚上才起來活動,等你晚上回家剛好監視我,完全不佔用你的辦公時間,是不是好棒?」他是存心想接近她,所以才買下她隔壁公寓,此時正好派上用場。既然兩人之間問題重重,波折很多,那就正面面對這些問題,天天相處,讓她親自近距離監定他,辦案兼培養感情。他真的誠心要配合,她應該可以原諒他先斬後奏吧?
真是好棒的主意,設想好周到,大家熱烈鼓掌,一致通討一才怪。
溫叆很錯愕,原來她的新鄰居是他?
異術署眾人沉默。為了要配合調杏,跑去買人家隔壁的屋子,住進去給人家監視,長眼睛沒看過這麼積極的嫌犯,動機超可疑的好不好?瞧這男人眼光熱烈,行為暖昧,分明是「煞到」他們署長,公事捲入私人感情,不好吧?他們署長還能秉公查案嗎?
維蒞臉色難看。「凱索,你不是認真的吧?」瞧他那副眉飛色舞的模樣,簡直像巴不得趕快被主人帶回家的小狗,莫非他愛上這女人了?她瞪著溫叆,敵意更濃。
「我很認真。」想到可以每晚見到溫叆,凱索都快剋制不住內心的笑意了。
「不行,太危險了,溫署長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了你——」
「我之前就是被溫署長單槍匹馬抓住的,不是嗎?只有她抓過我,我對她很服氣,也只有她夠資格監視我,我不願意被她之外的人管束。」他望向溫叆。「溫署長,你怎麼說?歡迎我當你的鄰居嗎?」
溫叆難以決定。這男人滑溜如魚,他若不主動配合,要掌握他的行蹤太困難,這似乎是最適合的方案。但是,讓他住在她家隔壁,真的好嗎?想到能時時看見他,有更多時間和他相處,她感覺太危險,他對她有太多的影響,萬一證實他有罪,她能夠不包庇他嗎?
她對自己有信心,不會袒護他,可以作出明確的決定,但這樣的信心很痛苦,她會是那個要親自處置他的人,他不會諒解她,看她的眼神再也不會這麼溫暖……
她想著,彷彿將要失去了什麼,有點慌,很難受。
她問:「住到我隔壁之後,你真的會配合我們調查,有問必答?」
「保證、絕對有問必答,就像木魚一樣,你敲我幾下,我響幾聲。」
她淡笑。「希望你說到做到。」好吧,她賭了,他挑明只接受她監督,她不能放過這機會,只能寄望他最好真的是無辜的。
凱索還以一個模範生的燦爛笑容。「當然,我一向說到做到。」
於是打鐵趁熱,當天晚上,凱索就搬進溫叆隔壁的公寓,成為她的鄰居。
清晨時分,當凱索躺上床入睡,想到她也在隔壁睡著,他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
隔天晚上醒來,他看鐘,才七點多,她該下班了吧?他猜她會回家自己做晚飯,她看起來就是那種會下廚的賢慧女性。
她的家會是什麼模樣?他猜想,空間應該是簡約方正,就像她的俐落身手,會有可愛的擺飾,沙發上放著色彩繽紛的抱枕,餐桌鋪蕾絲桌布,懸一盞花朵型吊燈。衣物都細心摺疊,散發洗衣精的乾淨香味,她會踩著棉拖鞋,走在一塵不染的木質地板上,她的家的每個細節都被她細心照顧,就像她在矯健身手之外,帶有自然嫵媚的女人味。
她怎麼還不回來?他等不及要登門拜訪了。
直到八點多,溫叆還沒回來,倒是異術署兩位主管來拜訪他。
「關於命案,我們有些問題想問你,你有空嗎?」
「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他答應了要配合,不過他期待的是溫叆親自來問。
「溫署長人呢?她加班嗎?」
「沒有,她下班就走了。」
她去哪了?凱索猜想著,難道她怕了他,不敢回家?她不是那種膽小鬼,也許她決定在外頭吃晚餐,也許她跟別人有約……該不會是那位副署長吧?
兩位主管的問話冗長瑣碎又無聊,他聽得快打瞌睡,好不容易捱到十點,送走這兩台問卷機器,他在家裡來回踱步,拉長耳朵聽外頭動靜。快十一點,他終於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響起,一陣鑰匙聲響過,隔壁的門開了。
她回來了!水泥牆阻擋不了他靈敏的聽覺,他聽見她走進屋裡,把什麼扔在椅子上,在屋裡走來走去。聽她製造各種聲音,感覺她在他附近忙碌,教他感到一種溫暖,很嚮往,他真希望能和她置身在同一問屋子裡。
又過一陣子,水流聲響起,她在洗澡吧?
他不由得想像她站在蓮蓬頭下,柔細的泡沫從雪白頸項往下,蔓延過豐盈酥胸、纖細腰肢、渾圓的臀與修長的腿……他想得火氣很大,可惡!她害他的意志力變得跟紙一樣薄。
他走到廚房,打開窗,讓夜風清涼太燥熱的想像。
沒多久,隔壁的水聲停了,腳步聲來到廚房,他聽見她開關冰箱,然後隔壁的窗子開了,她探頭出來,拎著一瓶啤酒。
她趴在窗台上,望著底下的中庭花園,拉開拉環,一手支著臉頰,慢慢啜飲啤酒。
她穿細肩帶背心,露出修長手臂,他發現她手臂上有很多傷疤,疤痕很淡,似乎時日已久,是練武留下的嗎?
她潮濕的長發隨意披散,在夜風裡飄動,他覺得心也跟著輕輕晃蕩。
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啤酒.眼神很空、很疲憊,不像平日神采奕奕,是工作太累嗎?她在想什麼?她的表情像個迷路的小孩,好脆弱,教他胸膛揪緊。她在自己家中,在她的堡壘里,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孤單?他想抱抱她,問她怎麼了,但她會對他吐露心事嗎?
他敲了敲窗子。
溫叆被驚醒,轉頭看見他,她嚇得差點把啤酒掉下去。「你怎麼……」
「你幹麼這麼驚訝?我現在是你鄰居,出現在你隔壁很正常吧?」
「我知道,只是……以前住你那間的人,從不會把窗子打開。」她迷路似的表情不見了,縮回光裸的手臂,把雙手藏到背後。
他假裝沒注意到她的動作。「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晚上跟朋友吃飯。」
「你看起來很累,今天工作忙嗎?」
她搖頭。「還好,我今天把三起命案的證據重新看一遍,想找到證明你出現在現場的證據。」
「看來你什麼也沒找到,否則你現在已經帶著手銬上門了。」他低笑。「你這麼急著把我關進牢里嗎?」
「看你這麼笑,好像很有自信,不會被我抓到證據?」
「錯了,我笑是因為很高興我不必被關,還可以站在這裡跟你抬杠。」
她笑了,他又道:「你要不要過來我家,看我設置的保全措施?」
她本來就打算過去他家察看。「嗯,我換個衣服,等我十分鐘。」
「不必換了,你直接穿這件性感的細肩帶背心過來吧。」
她白他一眼,他哈哈笑。
十分鐘后,溫叆擦乾頭髮,換上居家長袖棉衫和短褲,去按隔壁門鈴。
凱索來開門,領她進屋。這間昔日鄰屋的牆壁重新粉刷過,嶄新的傢具大多是黑灰色,金髮的他置身其中非常搶眼,她有些意外,以為以他那種活潑的個性,居家裝潢也會多采多姿。
「你住在這裡,要怎麼進食?」
「我大哥會每天派人為我送來,放心,我不會抓著鄰居咬。」他給她解說屋裡的保全設施。「保全系統監視所有的出入口,包括門和窗戶,出入要刷卡,保全系統會記錄,保全公司每天會把刷卡記錄傳到你們署里,你可以隨時調閱,就能知道我何時不在。」
「監控得這麼嚴密啊?」
「當然,要做就要徹底,我要讓你們異術署沒話講,往後你們完全掌握我的行蹤,要是再發生命案,就跟我無關了。」
她在屋裡走了一趟,了解保全系統的運作。「好吧,我以後會每天去看保全公司傳來的記錄。沒別的事的話,我回去了。」
「等等!你就這樣回去了?」
「不然呢?」
「我是你的新鄰居,你不是應該敦親睦鄰,陪我聊一聊嗎?」他在沙發坐下,拍拍旁邊座位。「來,我們來聊天。」
她搖頭。「我很少跟鄰居聊天。我們這棟大樓的人都各過各的。」
他嘖嘖道:「就是因為你這種心態,才會導致現代人的冷漠。」
「最好都是因為我。」她笑了。「我回去了,晚安。」
「喂!」還真的走?他拉住她。「那不然算我拜託你,拜託你陪我聊天好嗎?我一個人住,不能出門,電視又很難看,你不陪我,我要無聊死了。我交出了人身自由,你不是應該回鎮我嗎?」
「你自己要放棄人身自由,跟我有什麼關係?」聽他口氣可憐兮兮,好像真的無聊得要命,她有點心軟,可是他眼眸飽含笑意,又很可疑。
「要不然換我去你家逛?」
「我家又不是百貨公司,你想逛就進來逛。」不論什麼原因,她都不曾讓外人踏入她家一步,他也不例外。
「好吧,我不去你家,留在我家。既然你不想聊天,那……我們來下棋?」他從茶几下捧出一個棋盤和一組象棋。
她驚訝。「你會下象棋?」
「這有什麼好奇怪?我懂中文,學象棋不難啊,我大哥很喜歡下棋,我是跟他學的。但是光下棋也很無聊,我們來賭點東西。」
「賭什麼?」他眼光狡猾,她心中警鈴大響,他在打什麼壞主意?
「嗯……賭啤酒好了,一次賭一手。」
「就算你贏了,啤酒你又不能喝。」
「我可以轉送你啊,你看你不論輸贏,都是贏家,不是很棒嗎?」
她可沒那麼好拐。他給她佔盡好處,就如用一塊鮮美的餌來釣她,誰知道她上鉤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可是我覺得這樣不太好。」
「怎麼說?」
「我小時候的鄰居伯伯是象棋國手,我常跟他下棋,棋力不錯,我怕我贏太多,你會翻臉。」說不錯是謙虛了,其實她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伯伯也誇她沒當職業棋士很可惜。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才不會那麼沒風度。」他興緻勃勃地擺放棋盤棋子。
「陪我下棋吧,我們就這樣面對面坐著下棋,一面聊天,不是很愜意嗎?」
她很久沒下棋了,手有點癢,好吧,下就下,最多他作弊,還能有什麼花樣?
她坐下來,兩人對弈。
結果她發現,他的棋力普普,而且下起棋來很孩子氣,每當她吃掉他的棋子,他總是「咦」、「耶」、「啊」的發出各種驚奇又懊惱的聲音。
她覺得他這樣很好笑。「你可不可以安靜點,不要一直發出怪聲?」
「我很驚訝啊,你走的那幾步,我都沒想到。」
「你要悔棋嗎?」
「不要,俗話說起手無回大……大……」想不起來。「大饅頭?」
她笑了。「什麼大饅頭?」
「不然是大包子嗎?」
她笑到差點走不了下一步。
他們倆你來我往,邊下棋邊聊邊笑,他們的笑聲,還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音,填滿冷清的夜。
這是溫叆幾年來最快樂的夜晚,全因為身邊的男人。當她望進他含笑的眼,在他的瞳孔里看見自己微笑的臉龐,她心頭有什麼被觸動了。當他熱情專註的眼神望向她,又停留過久,她佯裝沒發現,心卻熱烈地悸動,是因為感應到愛情的訊號嗎?
她看他寬大的手握住堅硬的棋子,她忽然覺得掌心空虛,也想像那些棋子一般,棲息在他手裡,被他緊握……她羞愧得熱了臉,可恥啊,這是堅強的溫署長應該想的嗎?是愛情在呼喚她心中那個渴望被呵護,感性寂寞的小女人嗎?
她動心了,但對他產生感情會讓她的工作陷入困難,於是她把好感隱藏,迴避他的注視,假裝她笑得很開心,純粹是因為下棋很有趣。
凱索心情也很好,他喜歡她笑盈盈地坐在對面,彷彿他們已經這樣度過無數個夜晚,她的笑聲搔著他耳朵,令他覺得滿足又空虛,滿足是因為她在身邊,空虛是因為他只能望著她,什麼也不能做。
她柔白的手擱在桌面,教他蠢蠢欲動,想握住她,想親吻她嘴角的弧度。他喜歡和她這麼坐在一起,他想往後也這麼和她度過每個夜晚。
他再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他的心流浪了很久,如今,停在她溫暖的眼眸里,被她注視著,他感覺到幸福的重量,他想在她身邊定下來。
他們邊下棋邊聊,凱索道:「說真的,我滿想去看看你家。」
「不了,我不習慣外人進我家。」換溫叆問他。「你為什麼組舞團?」
「好玩而已,反正平常也沒事做,我還滿愛跳舞的。」
「我以為你比較喜歡參加邪教。」
「呃,你講話很損人喔。」
她笑了。「我有說錯嗎?你消失了四十年,是不是哪個教派逼你閉關四十年?」
「都說我不會告訴你了,你還問?」
「到底為什麼不能說?難道你閉關的時候出了什麼狀況?但你可是他們心目中崇高的惡魔,誰敢冒犯你?」她猜是很尷尬的情況,才讓他絕口不提。
「我沒去閉關,反正我不會告訴你的。」他語氣似不經意地問:「你老是穿長袖衣服,是因為手上有很多疤痕嗎?怎麼受傷的?」
她笑容一斂。「小時候受的傷。」
「疤痕很多,你是常常受傷嗎?」
「嗯,我貪玩,常常碰傷自己。」她挪動棋子,黑車對準了他的紅帥。「將軍。」
「咦?我又輸了。」凱索懊惱,談話問.他們已經下了兩盤。「都是我輸。你真的很厲害。」
「承讓。不如我們來賭大一點吧,別賭啤酒了。要是你輸了,你要把過去四十年到底發生什麼事告訴我。」她目光閃動。「敢不敢賭?」
「喂,別這樣,我們賭啤酒賭得好好的,沒必要加碼……」
「你不敢嗎?」她挑釁。
「唉,你……」他佯裝苦惱,其實內心偷笑,沒想到她這麼快上鉤。「好吧,我賭,如果你輸了……我要你家的一坪。」
「我家的一坪?什麼意思?」
「就是這意思。要是我贏了,你家要劃出一坪地給我,不管我何時要過去那一坪,你都得開門讓我進去,不得異議!」
「難道你要我卧房的一坪或浴室的一坪,我也不能有異議?」她不就有春光外泄的危機?
他哈哈笑。「糟糕,被你識破了,其實我是想要卧室半坪,浴室半坪。」
她白他一眼,他無辜道:「好吧,我不入侵你的浴室和卧室就是了。你也可以要我這裡的一坪,這樣你要過來監視我就方便多了。」
「不,我就賭你的四十年秘密。」他棋力不如她,她有把握會贏,但賭這種籌碼實在很奇怪。「為什麼你想要我家的一坪?」
「你要挖我的大秘密,我當然要要求高一點的代價啊!」
然後,溫叆發現她錯了。第三盤棋,她一開始就敗退,凱索著著進逼,他原來竟是高手,完全把她壓著打,棋局走沒三分之一,他就逼得她投降。
她恍然大悟。「你前兩盤是假裝輸給我的,對不對?」
「嗯哼,沒想到你這麼好拐,我還在考慮該什麼時候提出加碼,沒想到你自己提出來。」凱索笑吟吟,笑得得意又無賴。「這樣一來,你家的一坪就是我的了,還是你想耍賴?那我也拿你沒轍。」
她的確想要賴,被他這麼一說反倒說不出口,悻悻地道:「我不會耍賴。」
「或者你告訴我,你手上的疤是哪來的,我就不要那一坪。」他只是對她的傷好奇,就算是幼年受傷,疤痕位置未免太集中,應該不是貪玩那麼簡單。
她聞言,眸光一凝。「那一坪……你要就拿去吧。」她口氣淡得彷彿只是扔掉一雙舊拖鞋。「很晚了,我回去休息了,晚安。」不等他回答,她逕自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