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讓刀二公子上吊的事

第四章 讓刀二公子上吊的事

刀狻猊睜開眼睛的時候,軒轅青雲已經醒了,但看著他的眼光就像見了鬼。

他突然對軒轅青雲笑了笑,滿意地看見他嚇得臉色青白,然後問:「出口在哪裡?」

軒轅青雲立刻回答:「在高陽山。」

高陽山?那不就是奸臉公孫常常去休憩的地方?聽說前年「人生禍福如朝夕」的公孫朝夕和「江湖第一廚」在高陽山烤野味,燒掉了整座山頭,以至於現在那裡連只兔子都沒有,怎麼會這地下迷宮的出口在那裡?詫異歸詫異,刀狻猊對這個答案很滿意,世上知道高陽山這座破山丘的人還真不多。

「帶路。」他下令。

軒轅青雲連連點頭,又說:「臨門王在那裡,通向出口的通道里有很多臨門王的手下。」

原來出去還是要打,刀狻猊嘆了口氣,「臨門王不好好在家裡喝茶,跑到別人的逃命出口去幹什麼?」

軒轅青雲說:「上個月西門殺燒了鄙夫王的信侯宮,公孫朝夕震傷鄙大王錢衰燈,江湖四王之一的鄙夫王倒台;加上橫扇王也死在西門殺劍下,同為江湖四王之一的臨門王兔死狐悲,要為鄙夫王報仇。」他很快喘了口氣,竟然對刀狻猊畏如蛇蠍,只怕他不清楚而拚命解釋,「但是其實臨門王是得到了公孫朝夕發現『虛空之門』的消息,知道他震傷錢衰燈之後從虛空之門逃脫,想到這裡尋寶,所以借口要替錢衰燈報仇,霸佔虛空之門的入口……」

「所以現在要出去勢必和臨門王有一場火拚。」刀狻猊喃喃地道,「真奇怪,臨門王一把年紀,居然也相信迷宮裡就會有寶藏的故事,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甄莘-一雙眼睛瞪著軒轅青雲,「你就是臨門王尋寶的同夥之一,對不對?」

軒轅青雲被這位狡黠敏銳的姑奶奶噎了一下,只得默認。

刀狻猊一把拎起軒轅青雲,「是同夥就更好,帶路。」

正當他們要一腳踩出門的時候,「轟隆」一聲,那扇石板大門碎裂,門口攔著一個滿身黑毛的怪物,正是剛才不見蹤影的美女怪物。

靜陽道長「刷」的──聲長劍出鞘。「噢嗚──」一聲,邪怪物狂吼起來,一巴掌過去,靜陽道長閃身避開,那怪物的掌風波及玉劍,只見玉劍「砰」的一聲后跌三尺,摔得滿頭滿臉都是血。靜陽道長駭然,一劍「九月霜寒」肘著美女怪物的胸口連刺九劍,那怪物毫不在乎,那九劍只削掉了它不少黑毛,「咯啦」一聲,靜陽道長的劍卻被它一下咬碎,一張美艷暴牙的怪臉直湊到靜陽道長面前,似乎就要把他一口吞下。

甄莘-大吃一驚,這一下破門只在-那之間,她身上本有不少暗器,在「尋花閣」洗澡的時候被刀狻猊全部丟掉,現在想救人也不知道從何救起,恨只恨她的「苦寒勾」不在身邊,否則怎麼怕了這妖女?正當她捶胸頓足無限後悔的時候,刀狻猊丟了個東西過去,那美女怪物合齒一咬,卻是橘子皮,一頓之間,靜陽道長已經搶得先機,他畢竟幾十年的修為,雖驚不亂,居然沒有逃走,「刷」的一劍自那美女怪物喉頭插入,貫劍三尺!

那東西雖然銅筋鐵骨,咽喉卻也柔軟,在靜陽道長這種高手的劍下,-那間就受了重創!咽喉被刺之後那美女怪物呆了一呆,突然咆哮一聲,飛身往靜陽道長身上撲來,森森白牙犀利的手爪,只比野獸更恐怖。靜陽道長一劍得手,拔劍後退,飄飄然有一代名道的氣質,刀狻猊卻在苦笑:這位道長也忒辣手。

「噢嗚──」靜陽道長拔劍之後,那美女怪物一時未死,突然大叫一聲轉向甄莘-撲來。甄莘-心裡惻然憐憫,一時沒想到它臨死反撲,眼前一花,刀狻猊攔在她面前一掌把它劈了出去,只見怪物撞在不遠處的牆壁上。

「我們都不是猴子,不知道它其實想幹什麼,」刀狻猊對她一笑,「說不定它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

她對他嫣然一笑,「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有一千種冤枉,只要有好多人覺得你該死,你就是該死,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

她意有所指,刀狻猊故意裝做聽不懂,剛想一腳踏出房門,靜陽道長卻「撲通」一聲倒下。

守著玉劍掉眼淚的素劍大驚失色,撲過去大喊「道長」,跟著一口氣便堵住咽喉,昏了過去。刀狻猊趕過去一把脈,「他好像是中了毒。」目光轉到門外橫死的美女怪物身上,他喃喃地道:「那東西還有口氣。」

甄莘-一翻靜陽道長的眼皮,「他的眼神散了,我猜那妖女會吐毒氣,靜陽老道和御龍氏一樣,都是中了它神志渙散的怪毒。」說完她有些詫異,「怪了,它跟了我們這麼久,如果不是老道刺它一劍,也沒看見它噴出這種毒氣來。」

刀狻猊苦笑一下,「所以也許它只不過是在底下住了一百年太無聊,想找個人聊聊天。」然後看著一地昏的昏傷的傷,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先找個板車,否則怎麼處理這些橫七豎八沒有用的人?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考慮,因為門口現在又來了兩個人,一個白衣,另一個也是白衣。

刀狻猊和甄莘-相視一眼,心裡卻不約而同在想那「虛空之側門」上寫的「白衣人慎入」。

但攔在門口的這兩個白衣人卻不是普通的江湖白衣書生或者白衣少女。

這兩個人號稱「白衣雙煞」,聽說和百年前「黑風雙煞」梅超風陳玄風一樣精通「九陰白骨抓」,而且一個叫梅抄風,一個叫陳旋風。

刀狻猊覺得,出門跌進地洞已經很倒霉了,跌進地洞又遇到瘋子才是倒霉之中的倒霉。

偏偏這兩個人還不是一般的瘋子。

白衣雙煞在臨門王座下名列第一,和鄙夫王座下「白將軍」白星漢齊名,區別是鄙夫王只有一個白星漢,臨門王卻有兩個。

陳旋風望了一眼地上的軒轅青雲,低聲和梅抄風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梅抄風突然怪叫一聲:「你們殺了軒轅青雲?」

刀狻猊懶得解釋那個人還沒死,因為也差不多了。

「那就是說他找到的寶物,現在在你們身上了?」梅抄風陰惻惻地道。

刀狻猊差點兒被自己一口口水噎死,江湖傳說中常常出現的所謂的「xxxx藏寶圖」、「xxxx武功秘笈」、「xxxx年何首烏」,「xxxx年雪蓮」、「xxxx寶典」、「xxxx章經」之類的東西原來就是這麼憑空出現的……

「我要是說根本沒有那種東西,你們信嗎?」

陳旋風冷笑一聲,「你當我是三歲孩童?」

刀狻猊苦笑著道:「我不敢。」白毛雙煞對他來說還是武林前輩,刀二公子風度翩翩,就算心裡嘀咕,嘴上也不失禮。

甄莘-卻在暗笑,他說他「不敢」,又沒說他「不是」。原來所謂的風度就是這麼裝出來的啊?她雖然知道白衣雙煞起意殺人,她和刀狻猊要護著身後這一片東倒西歪的人簡直難若登天,但她卻在笑。

反正刀狻猊站在她前面,她就覺得死這件事離她很遠。

即使她從前常常覺得它近在咫尺。

梅抄風一聲尖嘯,和陳旋風猶如兩道白影,直撲地上的半死人。梅抄風一抓抓向靜陽道長,陳旋風抓向御龍氏,他們一聽便知地上躺著的這兩個人武功最高,不管是真昏假昏,統統殺了再說!

甄莘-迎上梅抄風,噼啪指掌相交,兩個人近身擒拿勾、撞、絆、戳、劈,打得激烈異常,甄莘-的武功自然遠遠不如梅抄風,但她卻敢對著梅抄風搶攻,「陰山小擒拿」招招狠辣,居然壓住了梅抄風,讓她只來得及招架,連反擊的時間都沒有。

刀狻猊截住陳旋風,幽暗的房間里陡然掠過一片朦朧微光,甄莘-目光一掠,刀狻猊左手握著一柄微藍的小刀,那刀刃雪亮得發藍,一眼便看出絕對是利器中的利器,原來這才是刀狻猊真正的兵器。刀狻猊與陳旋風的交乎沒有絲毫聲息,一招過後,陳旋風悶聲後退。甄莘-心神一分,梅抄風突然佔到先手,「咯啦」一手爪便往她頭頂抓來,甄莘-無可招架,坐倒等死。

突然只見空中掠過一層幽藍之影,梅抄風大叫一聲,似乎被刀狻猊飛刀所傷,和陳旋風一起自門口飛退,留下點點血跡。

甄莘-的的確確是被震懾住了,她有些失聲地問:「這就是『麗人刀』?」

刀狻猊點點頭,那刀傷了梅抄風以後打了一個迴旋,回到他手上,-那間不見蹤影,也不知道他藏在哪裡。

「你居然一刀傷了陳旋風一刀傷了梅抄風……」她喃喃自語,「『神悟刀家』的武功,竟然有那麼厲害……」陡然發覺刀狻猊神色不對,「你怎麼不說話?」

刀狻猊深吸了一口氣,等了一會兒,才喃喃地道:「『神悟刀家』的武功沒有那麼厲害,陳旋風沒有受傷,他是去搬救兵,認定『寶物』在我們身上……傷了梅抄風是意外……」他皺了皺眉,似乎很不舒服,又說:「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

甄莘——那間被他嚇得六神無主,定了定神以後才覺得自己慌張得可笑,什麼時候把刀狻猊當做靠山,他一出問題自己就覺得世界要崩塌。

「你怎麼了?」她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顯得那麼驚慌可笑,「受傷了?」

「沒有……」刀狻猊眉頭皺得更深,「我也不知道……」突然他「哇」的一聲把剛才吃的橘子吐了出來,接著就像要吐光所有的食物一樣,嘔吐個不停。

甄莘-真的被他嚇住了,她覺得自己都要瘋了,輕拍著刀狻猊的背,緊張得自己竟然手在顫抖,「剛才的橘子……不幹凈?」

他吐得辛苦,好不容易緩口氣,顯得振作了一點,苦笑了一下,「不知道,也許是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差的橘子。」說著他就地坐下。

她陪他坐下,「覺得怎麼樣?」大敵當前,地上四五條人命,刀狻猊卻在這當頭出事,讓她急得簡直要發瘋。

他擦了擦嘴角,深吸口氣,「我好多了,快點兒把他們帶走,白衣雙煞要是帶著臨門王過來,你和我就……」說著他語氣一頓,眉頭深皺,手按小腹。

「把手給我。」甄莘-一把抓住刀狻猊的手腕,給他把脈。她漂泊江湖日久,醫術雖然不是一流,卻也在二流上下:一把之後,她怔了一怔,滿臉愕然。

刀狻猊詫異,「怎麼了?」

「你真的是男人?」她瞪眼看著刀狻猊。

刀狻猊苦笑著道:「難道要我脫衣服給你看?」

甄莘-瞪著他,過了好半晌,才喃喃地道:「看你也不像女扮男裝,沒見過女扮男裝有這麼丑的,還有鬍子喉結……」突然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打打自己的臉,「我的醫術太差,要回去重學。」

刀狻猊忍不住問:「你到底把出來了什麼?」

「喜脈,你懷了個孩子:」她回答,然後指著她自己的鼻子,「你說我是不是要去重學?」

刀狻猊怔了怔,想起在肝臟之間和他血脈相連的那團東西,孩子?他嘆了口氣,「我還以為我『行俠仗義』已經行得夠含混了,你學醫術學得更差。」

她頗有同感地點點頭,「你好點兒沒?」

刀狻猊微微一笑,「像我這樣的硬漢,就算是生病也會很快好的。」說著他已經施施然站起來,一手一個撈起素劍和玉劍,「我們從現在開始逃跑吧。」

她放心、嫵媚地瞪了他好幾眼,「你留下三個又老又臟又壞的半死人讓我扛?」

刀狻猊大笑,「偷娘甄莘-好大名氣,難道連三個大活人都偷不過牆?」他一語雙關,扛著兩個年輕人往外就逃。

甄莘-把三個大男人迭在一起,牢牢綁住,以御龍氏馬鞭做引,悠然在地上拖著,速度雖然不是很快,但也不是很慢地跟著刀狻猊沒入黑暗之中。

出口必然距離剛才那五角房間很近,否則白衣雙煞不會進退自如,但是他們卻出不去。

兩個人如果沒有板車,是不可能同時帶走五個人的。

這是常識。

要是他們先闖了出去,臨門王的人一發現這個房間,當然會把這些半死人變成全死人。

所以他們不能走。

但是躲在某個黑暗的房間里也不是辦法,他們很可能會在沒有餓死之前渴死。

刀狻猊先覺得很渴,然後覺得很餓,但沒過多久他就覺得不渴也不餓了──而他已經毫無感覺的時候甄莘-才開始覺得渴。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那證明刀狻猊的身體已經對水和食物這兩件事麻木了。

證明他的耐受力比甄莘-差。

他覺得很奇怪,雖然他承認他比甄莘-嬌生慣養,可是也曾經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最後橫掃殺人客棧「東風破」。

也許是今天從一大清早開始就不斷遇到古怪的事,讓精神和身體都很疲倦,以至於平時沒有感覺到的問題一一浮現出來。他覺得全身上下哪裡都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甄莘-也在擔心,那奇怪的「喜脈」之相,雖然她認定是自己醫術有差,但刀狻猊的身體必然有問題,否則脈象不會如此奇怪。

就在這個時候,刀狻猊作了一個決定:「甄丫頭,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她點點頭,反問:「我們誰出去?」

刀狻猊到這時候笑起來還是很俊朗神氣,「我有時候覺得和一個聰明的女人在一起並不是什麼壞事……你去。」

他和甄莘-都很清楚,要是困守在這裡,除了晚死幾天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要是兩個人一起出去自然生還的希望很大,但是丟下五條性命未免於心有愧,剩下的一條路就要兩個人賭一把:一個人出去求救,一個人留下看守。

如果一個人能順利逃脫,留下看守的人自然危險得多,而刀狻猊傷了梅抄風,有地上血跡做引,出口的路並不難找,困難的只是如何讓求救的人逃脫。

「我有個也許會給我老爹剝皮的辦法……」刀狻猊喃喃地道,「但是比起他兒子現在的老命,剝皮也許還可以商量……」他手裡突然又出現了那把「麗人刀」。

那是一柄如美人眉眼般細細彎彎,弧度讓人心跳的小刀,雪白的鋒刃湛湛發藍,隨著刀狻猊的呼吸藍光一閃一閃地在流動,彷彿那刀上真的有美人媚眼殘留一般。

只要在江湖上走過一天的人,都聽說過「麗人戰霸王」的故事,刀狻猊的爺爺刀旦旦以這把「麗人刀」擊敗「霸王馬」馬留恩,從而確立刀家「神悟刀家」的赫赫威名。自那以後「麗人刀」從未在江湖上現身,刀狻猊手上有「麗人刀」並不奇怪,他畢竟是「神悟刀家」的正宗傳人。

甄莘-呼吸急促地看著那柄承載著瑰麗傳說的藍色小刀,刀狻猊想拿它幹什麼?

「你帶它出去。」刀狻猊正色地說,「甄丫頭你的輕功雖然不是最好,鬼鬼祟祟你卻最在行,從這裡摸到出口我相信你絕對沒問題,一旦看到有人,你把這柄刀往人多的地方丟。」他把「麗人刀」交到甄莘-手上,甄莘-接過的時候手指發顫,差點兒把那把刀跌在地上。刀狻猊把刀同她的手一起用力握在手裡,冰冷的刀柄和他灼熱的手心,讓她突然之間失去主張。「麗人刀」絕對是「神悟刀家」榮耀之所在,刀狻猊居然讓她帶走,居然讓她帶走……

「我是你的囚犯……」她突然顫著聲說,「你為什麼……為什麼這麼相信我?」

刀狻猊摸摸她的頭,很迷人地微微一笑,「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覺得你是個壞女人。」

「要是我出去了不回來了呢?」她怔了一怔,不大習慣有人像對著孩子那般溫柔地對她說話。

「那我就死在這裡。」刀狻猊聳聳肩,像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

「如果我出去了不回來了,你快要死的時候,會不會有一點點怪我?」她又問。

刀狻猊怔了一怔,「也……也許……」

他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他只是想賭個能救人的辦法,為什麼相信甄莘-他沒想過,為什麼不相信她呢?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她當做身邊很親的人,就像他所有的親戚朋友一樣。如果甄莘-出去了,就算不會回來也至少是她逃掉了,其他的……他真的沒有多想。什麼叫做「如果我出去了不回來了,你快要死的時候,會不會有一點點怪我?」他當然不是笨蛋,這句話好生涼薄,入耳卻蕩氣迴腸,讓他的呼吸幾乎為之停止,她……

她突然挑起眼角笑了笑,收起了「麗人刀」,「我走了。」

他立刻對她一笑,「記得哪裡人多往哪裡丟。」

「砸爛了我可不賠。」她嫣然一笑,「你死在裡面吧,我不回來了。」說著一躍,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他看著她矯健地出去,心情卻是出乎意料地好,彷彿看她逃走,已是他最安慰的事。

他對甄莘-的心情……

坐在一地半死之人中間,他卻覺得很平靜,甚至有一點點幸福的感覺。

他對甄莘-的心情不大對勁,讓老爹知道了估計又要剝皮。

他卻想笑。

「如果我出去了不回來了,你快要死的時候,會不會有一點點怪我?」

他面對著重電黑暗,未知的通道,將死的未來,心裡承認:如果你出去了不回來了,我快要死的時候,一定會怪你的。

不過我知道你不會。

我還知道你不是很多人說的那種壞女人。

甄莘-很順利地摸到出口,潛伏在通道口的時候,她看見里裡外外都有不少「白衣人」,張望了一陣,發現遠處一群白衣人中間有一個人身穿紫袍。她暗想那約莫就是臨門王,手裡握著「麗人刀」,想到刀狻猊剛才遞刀給她,心裡不免有些戀戀不捨,定了定神,她把這把數十年傳奇的名刀當做暗器,「刷」的一下往紫袍人身上擲去。

「麗人刀」果然是利器中之利器,掠空而過的時候沒有聲音,出手之際也沒有光影,刀到半途才閃出一片藍光。

然後「撲」的一聲,那個紫袍人被她一刀插正背心,向前撲倒在地。

甄莘-差點兒從通道口跌下來,她可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在丟刀。

她不知道那紫袍人並不是臨門王,而是臨門王他新娶的小妾,一時嬌嗔披了臨門王的長袍玩耍,卻招來橫禍。她這一撲倒臨門王一夥頓時大亂,仔細一看發現那是「麗人刀」,一群白衣人頓時僵住,駭然。

她看到這裡,人已經悄然出了通道,上了樹梢,在臨門王檢驗那柄威名赫赫的藍色小刀的時候,她已逃之夭夭。

去「神悟刀家」搬救兵?如果一腳踩進大門還沒有說話就給刀望山殺了怎麼辦?

不去?刀狻猊怎麼辦?

「麗人刀」出現在高陽山,這個消息一傳出去,「神悟刀家」必然知道刀狻猊出事了。

她還要不要去求救?

如果刀望山還沒有來刀狻猊就已經死了怎麼辦?

她逃出來之後只有比在通道里更心煩十倍,突然在山下停步,她獃獃地想了一會兒。

要甄莘-為一個男人拚命,真是件任重道遠的事。

她如果現在自顧自逃走,大吉大利,沒人能再抓住她。

甄莘-走後,素劍、玉劍醒了過來。

他們醒過來就聽見刀狻猊在吐,他早就沒什麼可吐的了,卻還在嘔清水。

「刀二公子……」素劍嚇得六神無主。

刀狻猊已經吐得覺得自己肚子里能吐的東西都吐光了,卻還是反胃,苦笑擦擦嘴,「沒事。」

當一個人吐得半死不活的時候對人說「沒事」,一定是騙你的。玉劍低聲問:「刀二公子,你是不是中了姓甄的妖女的暗算?」

刀狻猊微微一笑,「你說刀二公子如果被甄莘-暗算得手,他的面子要往哪裡放?」

這一問問得玉劍一呆,接著刀狻猊拍拍他的頭,「我沒受傷,也沒中毒,放心。」

「可是……」

「噓,」刀狻猊示意他們噤聲,門外的通道突然傳來往這邊門直奔的聲音,幾聲輕捷的腳步聲起落,已有人在這個門前一丈處站定。他們剛才簡短的對話已經被人聽見,聽這腳步聲,必是梅抄風陳旋風其中之一。他橫臂攔住那兩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自己的狀態雖然不佳,但是無淪如何,要守到甄莘-叫救兵回來──那要守幾天?兩天?三天?他苦笑道,示意玉劍、素劍去守護靜陽道長和御龍氏,至於軒轅青雲,他想了想把他踢到邊角,整了整衣裳,平心靜氣地等門外的人進來。

「咿呀」一聲門開,門外白衣飄飄以為自己是梅超風再世的女人自然就是梅抄風,還披散著一頭白髮,似乎恨不得別人把她當做白衣女鬼。剛剛踏進一步,突然「嘩啦」一聲門上竟然傾倒下許多污水,-那間梅抄風的女鬼裝變成了乞丐裝,門上儼然滑下一副陳舊發黃的字條:「吾平生最恨白衣大俠,懲之。」

刀狻猊大笑起來,玉劍、素劍呆若木雞,他們剛才進來的時候卻沒觸動這機關,難道世上真有機關能分辨是否白衣?

梅抄風無端端被潑了一身髒水,只當是刀狻猊作怪,怪叫一聲便一手向他胸口抓去,刀狻猊把「麗人刀」給了甄莘-,手持玉劍的長劍招架,心裡不免又在想:老爹如果知道他遇到大敵施展的是劍法,他大概還是要去列祖列宗面前謝罪自殺……

堪堪和梅抄風拆了十來招,門外白影一閃,陳旋風沖了進來,他身後居然浩浩蕩蕩跟著十來個臨門王的白衣劍士。刀狻猊叫苦連天,橫劍截住陳旋風,他一劍對兩人,頓時感到壓力極大,幸好陳旋風背後的劍士礙於房裡位置狹窄,沖不進來,讓他稍微有點兒安慰。

玉劍、素劍只見面前掌影劍氣縱橫,刀狻猊的青袍在白影之中隱約可見,心裡駭然到了極點,圍在靜陽道長身前瑟瑟發抖。突然「叮」的一聲,梅抄風突破刀狻猊的長劍把一枚不知道什麼暗器擊到玉劍身旁,刀狻猊驟然後退橫劍去拍,劍尖「啪」的一聲被震斷一截。而在刀狻猊倒退之際,陳旋風已經越過刀狻猊,一把抓住了御龍氏。

「當」的一聲,刀狻猊斷去的劍尖驟然倒射陳旋風,他以斷劍施展刀法,一招「楚血未乾」劈向陳旋風的鼻子,身後梅抄風卻又逼近一步,刀狻猊左右難以兼顧,突然大喝一聲:「開!」

轟然一聲,他左手的劍炸成碎片,碎屑在房中斜飛激射,居然還能打陳旋風「人迎」,「天突」、「大椎」、「檀中」四大穴;打梅抄風「靈台」、「至陽」、「天宗」、「印堂」四穴。這一招「八雲開四季」,已是「神悟刀家」勢在拚命的絕招。

梅抄風和陳旋風本能地后閃,刀狻猊乘機轟然關上大門,落下鐵杆門閂,他一手捂嘴,不是喘氣,而是又吐了出來。

他撐著門,全在空嘔,胃裡早已什麼也沒有了。

玉劍、素劍臉色慘白,僵硬在黑暗中,梅抄風和陳旋風要破門而入,不過是片刻間的事。

他們死定了!

就在這時候,御龍氏突然醒了過來。他茫然地眨眨眼睛,似乎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嘿……」刀狻猊喘著氣,精神卻很振奮,「梅抄風和陳旋風,官府懸賞一萬兩黃金……」

御龍氏剛剛茫然地問了句「什麼」,石板大門已經轟然碎裂,梅抄風和陳旋風大步走了進來。

刀狻猊一口氣還沒緩過來,他還在空嘔,指著梅抄風,「五千兩黃金……」

御龍氏袖中居然還藏有一條備用長鞭,「嘩啦」一下卷向梅抄風的脖子,他長鞭縱橫,梅抄風和陳旋風久聞御龍氏大名,也不敢強行搶入他的鞭圈,-那間又被擋在門外。

那美女怪獸的口氣,原來是有限期的,看來靜陽道長也沒什麼問題。刀狻猊踉蹌著走到靜陽道長身邊,嘗試著給他推拿,靜陽道長應手而醒,醒過來人日看見刀狻猊慘淡的臉色,怔了一怔,反手扣住他的脈門給他把脈。

他以為刀狻猊受了傷。

一把之下,靜陽道長自己本就還未怎麼清醒,憑著本能脫口而出:「你有孕在身,不宜……」

刀狻猊這下可真的呆住了。

不止是他呆住,這屋裡的每個人都是一呆,靜陽道長在武當以煉丹聞名,他的診斷絕少出錯。

但這一次連他自己都被自己懵得呆若木雞,刀狻猊的脈象絕對是喜脈。

但他是個男人,怎麼可能呢?

就在這時,梅抄風陳旋風冷笑起來,「原來堂堂刀二公子,居然是女扮男裝,肚子里還懷了個孩子,哈哈哈哈……這件事傳揚出去,你說『神悟刀家』還不淪為江湖笑柄嗎?」

刀狻猊這下不知道該立刻脫衣服解釋自己是個男人,還是該掐死靜陽道長怒喝他胡說八道,或是直接找塊石頭砸死自己了事。

他活到二十三歲,還沒有一次遇到這麼尷尬這麼荒謬的事,居然讓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這件事不管究竟是誰搞錯,一旦傳揚出去,他爹真的會親自拿刀殺了他!對於「神悟刀家」,名譽重逾泰山。

他現在只想用御龍氏的長鞭去弔頸,一死了之。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些名臣、烈女什麼的會為了名節去撞牆,如果不是他明知道自己撞牆最多把自己撞昏撞不死人,他早就已經撞死在牆上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大嘩,隱約有人在大叫:「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梅抄風和陳旋風一怔:這裡默默無聞,怎麼會引得官兵出來?最近的衙門離這裡也有十里,但他們本都是官府重金擒拿的要犯,聽得官兵包抄的腳步洶洶,只得退了。

御龍氏拔腿就追,靜陽道長卻仍然呆若木雞地看著刀狻猊,刀狻猊苦笑著在想他是不是現在就找把劍去白刎,玉劍、素劍依然僵硬。

「刀狻猊!」一個人衝進房間,披頭散髮,手裡居然握著一根鼓槌,正是甄莘-,「你還活著嗎?」

刀狻猊抬頭看向甄莘-,沒有一刻他覺得看見這個女人如此欣慰溫暖。

她拉住他的手就往外逃,邊逃邊喊:「我去擊鼓告官說高陽山有叛軍造反,官兵大軍就開來了,大家快逃啊!」

原來她就是這樣搬的救兵……刀狻猊苦笑著握了握她的手,他此刻覺得自己分外脆弱,竟然需要這一個女人的溫熱手心來依靠,「甄丫頭,我的麻煩大了。」

她腳步不停,拖著他直奔出口,往荒山野嶺里逃去,渾然把什麼靜陽道長什麼軒轅青雲拋在腦後,「什麼?」

「我以後要和你浪跡天涯,改名換姓,不回『神悟刀家』了。」他一隻手和她相握,一隻手圈住她的纖腰,渴求她更多的溫暖。

「為什麼?」她大為錯愕,「你瘋了?」

他到此刻居然還能微笑得很倜儻,「我回家老爹會砍死我的。」

「怎麼了?」她滿心疑惑,「你不當堂堂刀二公子,要和我浪跡天涯,你瘋了?」

這個女人沒有半點兒感動刀二公子對她如此垂青,居然還是一口咬定他瘋了?刀狻猊瞪了她一眼,悶悶地說了一句什麼。

她沒聽清楚,「什麼?」

刀狻猊只得再說一遍:「我說,我可能真的……懷了個孩子。」

甄莘-那時望著他的表情簡直就像刀狻猊突然變成了一隻猴子而一隻螞蟻突然間變成了刀狻猊一樣。

風吹來,兩個人之間草木蕭蕭搖晃,過了足足有一頓飯工夫,甄莘-才幹笑著反問:「你再說一次?」

刀狻猊雙眼望天,「如果不是你和靜陽道長的醫術都差到人神共棄,那就是說,我現在肚子里有個孩子或者類似孩子的東西。」

甄莘-乾笑著看著他,他乾笑著看著甄莘。

又過了一炷香時間,刀狻猊問:「如果你是我,你怎麼辦?」

「逃,或者自殺。」甄莘-想也沒想地說著。

刀狻猊笑得俊朗好看,風度翩翩,「我不想死,所以我以後打算跟著你了。」整了整衣服,他居然施施然地說:「包括我的吃飯、穿衣、洗澡、住宿,全部都包在你身上。」

她-那間眼睛瞪得幾乎脫窗,「你要我養你?」

他瀟瀟洒灑地點點頭,「像我這種武功高強心地善良的如意郎君,你到哪裡去找?」他居然從身上摸出十兩銀子,臉皮厚如城牆地含著笑,「我也不是故意要你養,不過我的錢在出『尋花閣』的時候,付完馬車錢就剩下這麼多了,你要就拿去吧。」

她瞪著這個理直氣壯的公子爺,喃喃地道:「我就知道,自從遇到你那天起,我就已經惹上了一個超級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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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刀狻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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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讓刀二公子上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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