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可欣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向目的地，眼看距離那雕工精細鐵鋁門愈來愈近，她心跳如擂鼓。

好不容易走到門前站定，她不時搓著冒汗的雙手，撩撩額前的頭髮。從這些不斷冒出的小動作看來，她的確相當緊張。

該跟她說些什麼呢？唐可欣不安地回頭望著好友。

「快啊！你還在磨菇什麼？快按門鈴啊！」

躲在門后偷看的甄可柔可就沒這麼好的耐性

了，但害怕被趙焱發現，又不能高聲叫喊，她只得壓低噪音，配合手勢，要唐可欣按門鈴。

經過好友的鼓勵，唐可欣終於鼓起勇氣，伸出手按下大門旁的門鈴。

門鈴音樂開始大聲作響，她和甄可柔都屏息以待接下來的發展，只是兩人的心思迥異，一個是即將面對偶像的緊張；另一個則是期望看到好戲。

隨著門鈴聲的消逝，不出甄可柔所料，伴隨而來的，是一聲暴龍似的怒吼。

「該死的，距離截稿時間還有一個鐘頭，你窮緊張個什麼勁兒？」

大門砰步一聲的打開，趙焱也沒看清來人，就惡聲惡狀的先咒罵一通。

真是該死，好不容易抓到靈感，正準備寫下去，這該死的編輯居然就來催稿。難道忘了他訂的規矩了嗎？

寫作時，他向最厭惡被人打斷思緒，到時筆再寫，已經寫不出當初要的感覺了。所以他嚴格要求編輯，必須在他完稿后一個小時，才能與他聯絡。

沒想到這個大膽的傢伙，居然犯了他的大忌！唐可欣被眼前這高大粗魯的男人嚇到了。

看著他凶神惡煞般的臉孔，還有一副會打死人的體格，她嚇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我……我……」

「你什麼你……你……你是誰？」他雙手環胸，狐疑的問。

等吼完之後，趙焱才看清楚，這個站在他面前，有如待宰羔羊般，不斷發抖的女人，並不是他的編輯。

趙焱很快想到另一種假設。

這幢大廈警備森嚴，訪客都必須先由管理員過濾，藉以避免不必要的騷擾。他以「蕪茗」身份，在這裡租屋寫作的事，只有少數幾個人知曉。

除了他那群死黨與父母知道「蕪茗」的真實身份之外，就連出版社、編輯也不知道他是「趙氏企業」的總裁繼承人，他也從沒帶女伴到這裡來，這裡算是他私人獨處的小天地。而冷燮他們除非有要事，幾乎也很少在這兒出現。

既然沒接到管理員打來的電話，表示她應該不是什麼不明人士。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粗聲地問：

「你是出版社派來的新編輯？」

「我、我是……」這個男人好可怕喔！唐可欣還是不停的發抖。

「怎麼？他們認為我會對新來的菜鳥客氣，不會轟人是吧！」

趙焱截斷她的話，冷哼了一聲。「告訴你，做夢！管你是不是菜鳥，沒照我的規矩來，我照轟！」

說罷，趙焱就要將大門關上。

唐可欣見狀，顧不得害怕，立刻衝上前，用手擋著鐵門，不讓趙焱關上。

「對不起，請等一等。我……」

趙焱停下動作，臉色陰鬱地瞅著她。「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再繼續磨菇下去，我今天也不必工作了。」

唐可欣在他的怒視下，努力的深呼吸，盡量將聲音持平。「我、我不是編……編輯。」

「你不是編輯？」

聽到這話，趙焱僵直著身體，胸中的怒火跟著燃燒。「那你是誰？怎麼混進來的？」

該死！他的行蹤怎麼被泄露了？

「我、我叫唐可欣，是來找『蕪茗』的。」說完，她又飛快地補了一句。「我和她有約，她知道我要來。」

「你來找『蕪茗』？」趙焱怒聲喝道：「胡扯，我又不認識你，什麼時候跟你有約？」

「啊——」唐可欣被這個消息給嚇愣住了。「你、你是『蕪茗』？」

她一直認為「蕪茗」是女的，因為那樣細膩的筆觸、敏銳的文字，只有女人才會有這樣纖細的心思，而甄可柔也從沒糾正過她，所以她也就這樣「以為」下去。

沒想到，「她」居然是個男人，而且就是眼前這個凶暴粗魯的恐怖男人！

「不然你想怎樣！」

瞧這女人一副已經被嚇呆的模樣，趙焱緩緩壓下怒氣，聲音聽起來雖還是相當粗魯，但已沒有早先的惡形惡狀。

「跟你說，我不知道你是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我住這裡。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別讓我再看到你，也不許你把我住在這兒的消息散播出去，若被我知道，我一定要你好看。」

「對不起我……」

「你還不走，還是要我叫管理員把你趕走？」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朋友跟我說，她已經跟你約好時間，說可以跟我見一面，所以我才鼓起勇氣來見你的。」

唐可欣顧不得趙焱的怒氣，只想趕快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她鼓起勇氣，將在心中已醞釀好久的話語傾吐而出。

只是，話匣子一打開，卻再也停不住了。

「我一直很喜歡看你的書，因為你，我才有勇氣面對自己，因為你，我才懂得人必須為自己而活，因為你，我才真正了解什麼叫做「幸福」。所以，我才請我的朋友幫忙，希望能夠見你一面，來表達我的感激……」

邊說著，唐可欣開始悲從中來，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往下在墜「喂，你、你別哭啊！」

趙焱蹙眉看著眼前這個哭的莫名其妙的女人，這算什麼？又不是他惹她哭的。

他向來最怕看見女人的眼淚，因為這會讓他不知所措。況且，圍繞在他身旁的那群女人，從沒一個會像她哭得這麼凄慘。

唐可欣的眼淚還是無法停止。離家后的惶恐與在外居住的不適應，讓她神經綳到了極點。

就像是想把這些負面情緒宣洩殆盡，現在好不容易有個疏通的管道，她當然要物盡其用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淚水終於止息。不知從哪裡遞來一條手帕，她想也沒想的直接拿來擦臉；「謝謝。」

「不客氣。」熟悉的男音隱含著戲謔與嘲弄，唐可欣抬頭，驚訝到忘了哭泣。

她發現他臉上兇惡的表情不再，雖然嘴唇仍緊抿成一條線，但比起之前兇狠的模樣，實在是柔和多了，也……好看多了。唐可欣更發現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的急速加速。

下一秒，她臉羞紅了起來。因為，她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哭泣的醜態。

「你不要緊吧！好在這層樓沒其他住家，否則被別人聽到，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唐可欣搖搖頭，將手帕還給趙焱。她的心愿已了，該滿足了。

「謝謝你。很抱歉打擾到你寫作的時間，我以後不會再犯了。要好好加油喲，我會永遠支持你。」

說完，唐可欣對趙焱欠了欠身，準備離開。

「喂，你等一下。」

話才出口，趙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他怎麼會一時心軟叫住她？

他雖然不討厭女人，但也有自己的原則。

當他是「趙焱」的時候，愛怎麼玩就怎麼玩，但當他是「蕪茗」的時候，卻極討厭有人在他身邊團團轉，這也就是為什麼趙焱不愛受打擾的原因。

但見唐可欣已經轉身面對他，他只好又開口說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剛才沒聽清楚。」

「唐可欣。」

「唐可欣？！」

乍聽這個名字，趙焱突然覺得有點熟悉，但很快就拋到腦後，反正同名同姓的人，這世界何其多！尤其又是這種大眾名。

「是，請問……有事嗎？」她怯怯地問。以為自己又是哪兒得罪到他，讓他不悅。

「沒、沒事。」趙焱不耐煩地搔著頭。真奇怪，他不是一向對女人最有辦法的嗎？怎麼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如果沒事的話，你趕快去忙吧！希望你寫稿順利。」

「謝謝。不是，我是想問你，你住哪兒？是這附近嗎？」

「是的，我就住在……」

話未竟，唐可欣放在皮包里的手機突然開始作響，她對趙焱歉然一笑，拿起手機走到一旁接聽。

等到唐可欣放下手機，來到他面前。「很抱歉，我有事必須離開。謝謝你，謝謝你願意抽空聽我說話。」

說完，唐可欣轉身就跑，趙焱莫名其妙的看她跑進電梯。

趙焱看著緊閉的電梯門若有所思，不一會，他重新將鐵鋁門關上、緊鎖，同一時間，距離他不到十公尺的住家鐵門，卻緩緩地打開。

甄可柔拿著手機，盯著對面緊閉的鐵鋁門，放心似的鬆了一口氣。然後，嘴角緩緩地浮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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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后，唐可欣回來了。

甄可柔正坐在客廳，喜滋滋地等著她。「你回來啦！怎樣，過程一切順利吧！」

其實，她早就躲在門后，將事情的經過看了一個大概。不過，當然還是聽當事者說明，比較過癮啊！

「你還說咧！」一進門，唐可欣就先睨了她一眼。「你怎麼不早告訴我，『蕪茗』是個男的？害我在他面前出大糗。」

「嘿嘿！我、我忘了嘛！」甄可柔忙為自己找借口。

「貧嘴。」

唐可欣將包包丟在沙發上，自己也跟著坐下。

她將頭靠在抱枕上，深深地哀嘆一口氣。

「唉，這下子沒機會了。」

「怎麼怎麼，他跟你說了什麼嗎？」甄可柔眼睛一亮，忙問。

「沒有，他好像是要跟我說什麼，但是你這通電話一來，立刻就被打斷了，然後我就照你的話跑下樓去，根本沒機會聽。」

「哎呀！真是可惜。」

甄可柔暗自扼腕，早知道這通電話該晚個十秒鐘再打。

但也不行啊！因為再讓趙焱盤問下去，他就會知道唐可欣住在他對門，而且還是她幫唐可欣租的房子。

到時，這齣戲不但演不下去，還會被他扒掉一層皮。

兩害相權之下，還是寶貝自己的小命，比較重要。

她隨即笑問道：「然後呢？」

「什麼然後？」唐可欣奇怪地問。「沒有然後啊！」

「我是說，你覺得他這個人怎樣？是不是很符合你心目中『蕪茗』的形象？」她調皮的眨眨眼。

「他啊……」

經這麼一問，唐可欣回憶起剛才與「蕪茗」會面的情景。

「好凶、好可怕，我一直以為『蕪茗』應該是個很溫柔、很善體人意的人。可是……」

「可是什麼？」

「他……」

他的體格很高壯、很魁梧，手臂上賁起的肌肉，看起來有些嚇人，說話的語氣很沖、很兇惡，剛開始，她的確怕他。

但是害怕過後，她也發現到，其實他不如外表那般嚇人。

而他在不經意間所流露出的溫柔表情，軟化了他臉上原本剛硬的線條。就拿剛才他借她手帕的舉動來講，他並不可怕。

整體來說，他算是個很「MAN」的男想到這裡，唐可欣的臉不禁又紅了起來。

「是啊是啊。」甄可柔不斷地點頭稱是。『蕪茗』的外表看起來的確可以嚇哭小孩子，但其實他人很不錯，你很失望嗎？」

唐可欣搖搖頭。「說真的，我真的好想再多認識他一點，只怕再也沒這個機會了。」

「為什麼？」

「我的心愿已經達成，我想，也該是我回家的時候了。爹地他……他一定很著急吧！我這樣一聲不響的離家出走，他一定很難過！還有放我出來的張媽，我怕她會被爹地處罰……」她惋惜的說道。

「喂喂，可欣，你就這樣認命了？你的理想呢？你逃出來，不就是為了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嗎?」

甄可柔握住好友的手，著急地問道：「才離家不過一天，你原來的決心就沒有了，那為什麼還要跑呢？為什麼還要浪費這個力氣呢？」

更重要的是，沒有了女主角，這齣戲要怎麼演下去？光靠男主角一個人撐場面是不行的。

「可柔，我……」

「你不能就這樣回去！如果你什麼都沒做，就這樣回去了，那你一輩子都會遺憾。」

「可是，我爹地他……」唐可欣為難地說：「我不能讓他失望啊！今天該赴的約我沒去，『趙氏』一定會罵爹地不守信諾，我不能讓他失信於人。」

雖然唐可欣離家時，所發出的誓言與承諾猶然在耳，但是她無時無刻，不斷地想起父親。現在心愿既已達成，那麼她回家也是應該的。

只是，聽到甄可柔這番言詞，她又有點猶豫了「可欣，你放心，我會幫你的。」

甄可柔輕聲安撫。「幸福是必須靠自己掌握，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追求自己的幸福，那千萬別再回頭。回頭之後，你就沒機會了。」

「那、那我該怎麼辦？」

「我說過，事情交給我辦就行啦！你安心在這裡住下，好好思考未來的路。不過，有關你父親那一方面，必須先解決才行。」

「那——」

「安啦安啦！」甄可柔拍拍胸脯，向她保證。「過兩天，我一定會帶好消息回來給你。」

「謝謝你。」有了甄可柔的保證，唐可欣才放下心來。

「對了，我還有件事，想跟你確定一下。你真的還想多認識他一點嗎？」

「誰？」她一時意會不過來，狐疑詢問。

甄可柔無奈地翻起白眼。「少來了，你應該知道我在問誰。

「你是說……」

「廢話，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當然是你的偶像『蕪茗』。」

「呃！如、如果有機會，當然好、好咯！」

嚅嚅地回答，臉上不意又染起紅暈。

「OK，有你這句話，我就好辦事

甄可柔神情輕鬆地站起身，略略整理了下起皺的衣服，她拿起背包，對唐可欣說道：

「那我先走了。事情辦妥后，我會跟你聯絡。記住喔！這裡的電話千萬別接，有事我們就用手機聯絡。」

交代完，她心情愉悅地和唐可欣道別。

當她踏進電梯的那一剎那，她別有含義的看了兩扇緊閉的鐵門幾眼，才含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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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焱煩躁地盯著電腦熒幕。***

經過方才發生的那段小插曲，他的靈感全部飛光光。

眼看截稿時間愈來愈近，可是偏偏在文章收尾的地方，仍然呈現一片空白，他感到非常非常的生氣。

都是這該死的、可惡的——

現在他腦海中塞得滿滿的，不再是什麼兒女情長、纏綿排惻的情節文字，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害他靈感全失的罪魁禍首。

她叫……唐可欣是吧！他記住了。

想起初見面的她，潔白的臉龐上看不到任何瑕疵，光潔的額頭被濟海隨意的覆蓋著，彎彎的細眉襯托著明亮的雙眸，加上那嬌艷欲滴的紅唇，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

還有那副哭泣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惜，令人忍不住想上前將她擁在懷中安慰。

噢！該死的，什麼樣的女人他沒看過，他可是鼎鼎大名的花花公子趙焱啊！

女人不過是他閑暇時的調劑品罷了，他幹嘛對一個女人，尤其還是個愛哭鬼，如此在意？！

趙焱不停的咒罵自己，想把唐可欣的影子趕出腦海，但是愈這麼做，她卻像是生了根似的，一直不肯離開。

突然間，電話聲鈴鈴作響。趙炎將注意力從電腦螢幕轉到話機的液晶顯示螢幕上，他面露怒容地瞪著話機，任由刺耳的鈴聲響個不停。

只是，就像跟他杠上似的，電話鈴聲並沒有停歇的打算，仍然盡忠職守地不斷響著。

最後，趙焱只好率先棄械投降。

他粗魯的接起電話，聽出電話那端是他編輯的聲音，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怒氣沖沖地就對話筒大喊訴道，老子今天不交稿了。別再打電話來煩我，否則你明天依舊拿不到稿子。」

不等對方回話，趙焱匡當一聲，把電話掛了，並還很孩子氣的將電話線路也拔掉。

等一切安排妥當后，他重新坐回座位，兩眼又開始盯著白花花的螢幕。

思索良久，他終於按下第一個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