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狂風瀟瀟。
漫天雪白覆蓋住五雷山間所有的草木，沒有春天百花齊放之盛景，只剩一片銀白世界。
原本應是全部歸諸於天地、原本應是安靜無聲，這種單純的美景，只應天上神佛享有……
「啪ㄘ──」
只見宇文雷霆被猛烈的氣功震飛老遠，直到撞上老松，參天老松應聲而裂，發出最後臨終的哀嚎！
「哪裡逃！」
山間回蕩著鐵無虛清脆的聲音，使得這片寂靜、漆黑的樹林之中，更顯殺氣騰騰。
只見宇文雷霆落地之後，也沒吭氣，很快地站了起來，蹣跚地逃著。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銅牆鐵壁，摔成如此重傷還不吭聲；出賣他的，只有雪地里那點點殷紅！
鐵無虛無法相信，自己居然也會有看走眼的一天。她……居然跟鬼王的人有了肌膚之親？
她不要天威的保護，也不要千軍萬馬來跟隨，她要自己處置這個男人……
故她從黑夜追他至黎明，在這深黑的林木間……
「啪ㄘ、啪ㄘ……」
林木中響起了疾走聲，只見身著紫衫的鐵無虛，正追逐著受重傷的宇文雷霆！
她那雙美麗的杏眸，眼尖地察覺到雪地上分明的紅漬，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掌的確擊中了他！
他的確受重傷了！
鐵無虛隨即入林，只為趁勝追擊！
她虔心修行降妖伏魔之道多年，為捕殺危害人類的鬼王，故在此時追捕被鬼王附身之人！
今日，若能逮到那千年鬼王，把他就地正法，那也是為蒼生除害！
雪花猛然驟降，點點白光舞寒冬，在這麼一追一逃之中，鐵無虛終於在枯木林中盡頭見到那高大的身影……
雪狂舞，風狂嘯。
那高大的男子有著一張俊美的臉龐；那唇上淌下鮮紅的血跡，在雪花之中顯得熟悉……
熟悉？
鐵無虛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個男子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你逃不了了，宇文雷霆！」她嬌若銀鈴的聲音在冷冽的空氣之中冒出，雪花狂卷，一股熟悉的感覺卻排山倒海地向她襲來。
名叫宇文雷霆的男子聞此言，那淌血的唇角微微上揚了起來。「無虛……我從來都不曾躲你……」
這一個舉動，叫鐵無虛更加確定了自己對他的感覺！
是的！
他們一定在某個地方有見過面！可為什麼她想不起來？
是，她知道他說謊騙了她，可為什麼她卻還是想要原諒他……
「快殺了我！無虛！」
就在鐵無虛陷入沉思之中，宇文雷霆突然吼了這樣的一句話，那張俊美的臉孔也扭曲變形，宇文雷霆猛然提起最後一口真氣，將四方法器和龍形鏡從自身體內釋放出。
「快些！我好不容易才抑制了鬼王在我身體裡面的活動，你快些用四咒法器刺進我心臟里！」
心臟？
鐵無虛那雙紫色的眸子閃過一絲遲疑，她居然不希望這個男人跟著鬼王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快！」
見到鐵無虛沒有動作，只見宇文雷霆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把他的胸口往四咒法器所在之處撞去──
「宇文雷霆！」
四咒法器在那一瞬間貫穿了宇文雷霆的胸膛，剎那之間鐵無虛只覺得有一股氣從四面八方涌了上來，叫她一時之間無法呼吸！
「無虛……」宇文雷霆的聲音聽來溫柔萬分，那沾滿自己鮮血的大手撫上了她白皙的小臉。「我欠你的愛情……我全部還給你！」
「啊……」
五雷山上傳來鐵無虛的叫聲，被封印的記憶因宇文雷霆的鮮血而完全釋放，鐵無虛想起了昔日所有的一切……
她想起來了！完完全全地想起來了！
想起了那年元宵初遇，他悉心替自己療傷、喂湯圓。
想起了他為求解藥，在山上被參天道人的棍棒擊打著……
想起了解開所有恩怨之後，兩人坦承，自己卻替他被刺……
那些刻骨銘心的片段非快地在鐵無虛的腦海中，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環節，
宇文雷霆的死，帶給鐵無虛最大的衝擊，而使得她原本喪失的記憶，全部回到腦中……
她完成了師尊的遺願，真的解決了鬼王，可也殺死了摯愛……
「啊！啊！啊！」
五雷山上迴響著鐵無虛的凄慘叫聲，抱著最深愛的男子，所有的痛苦都向自己襲來……
白幡揚起，一縷清香裊裊，訴盡多少哀傷。
鐵無虛再度醒來，但這世間卻已不能令她有所快樂。
「無虛……」紗帳外傳來天威的叫喚，然而鐵無虛卻毫無反應。
她又被天威救起。
那雙美麗的眸子里再也看不見那個心愛的男子，那些痛苦的、甜蜜的回隱，全部湧上心頭。
「你何必要救我？讓我跟他的屍體一起凍死在五雷山，我想這也是一種幸福……」
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可老天卻連這點幸福都不給他倆，讓他們輪流地死去；輪流地讓活著的人痛苦；讓他們總是受著煎熬。
她的話語聽來平靜，然而淚水卻不斷地從那雙美麗的紫眸中落下；一串串似珍珠的淚水，滿含著止不住的悲傷……
「無虛，你也曾經替他死過一次，今日他的生命了斷在你手裡，兩不相欠，生死有命，你……」
「你總是在強求你的愛情，這種人怎會懂得愛情的真諦？」她打斷了天威的安慰話語。「你怎能了解我跟他的情感？」
「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能提供比他更好的生活給你……」天威替自己辯解著。
「我不要錦衣玉食！」鐵無虛吼著，用盡所有的力氣，喊出她心中真正的怒意。「一隻鳥嚮往的絕非是金籠和食物！我要的是自由！」
她的心都碎了。這世上獨留她有何用？若沒有他長伴左右、笑看花開花落，這人間美景看在眼裡，都成了傷心一片！
看著鐵無虛的眼淚，天威的心終於軟了下來──
他輸了。
輸給了他和她相愛的決心，輸給他們願意放棄性命的愛情。
他無法阻止這對戀人相愛，即使用了這麼多的方法；即使她失去了那一段痛苦的回憶，卻仍沒有辦法阻止命運再將宇文雷霆帶回鐵無虛的身邊……
當他帶著大軍趕到五雷山，只見到鐵無虛抱著失去生命氣息的宇文雷霆，昏厥在雪地之中……
是別人的愛情，他強求不來。
從小到大，他就只能遠遠地看著鐵無虛。
他該還給宇文雷霆了；這不是他該得的幸福……
「這是師父當年留下來給我的還魂咒本。」
天威將懷中的陳舊捲軸遞給鐵無虛，她詫異地看著天威。「師兄……」
「當初師父知道你命中帶有此劫難，所以教我這咒法。」天威將那咒文攤在鐵無虛的面前。「你因身懷紫晶，故要將你這原本就具有仙骨的魂魄，從污穢的冥府調出極為簡單，可是宇文雷霆是凡夫俗子，故得要有人肯下冥府去將他的魂魄引出。」
「我去。」
「若是他同你一樣，在回到人間的時候忘卻了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你承受得住嗎？」
「他都可以忍受我遺忘他這麼久，我怎會受不了呢？」她的眼神透露出勢在必得的決心，她，要他回來！
幽冥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冷氣颯颯，回蕩在這九泉空間下的，是無數幽魂狂嚎而戍的呼嘯風聲。
鐵無虛燃起一道令符，剎那間的火光讓所有的鬼魂都發出慘叫退去。
溫暖的火光不該在這幽冥結界；若非為尋心上人，誰又會來到這杳無人氣的鬼界？
腳步急，符火焰。
管那冥界九重天層層疊疊，她亦要找到情人魂魄，方肯罷休。
鬼氣成風，冷冽程度不下人界嚴冬，刺得鐵無虛寸步危艱。
鐵無虛殲指往自個兒唇上一咬，滲出血來，在凌空快速劃過符令。「天靈地靈，天兵神將聽我令，符催幽冥魂，火找枉死靈！」
剎那間只見這無垠的冥界，從四面八方飛來數百上千的白色幽魂，全因鐵無虛催魂令而聚集在此。
這麼多的幽魂，實在難以尋到摯愛的魂！
「宇文雷霆！」她喊著──催心裂肺地喊著。
那些白魂在她的周圍揮之不去，沒有型態的白魂遊走，見不到心愛的人，她的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再往前去，便是通往地府的唯一通道：狹小的石道走來步步驚魂，兩旁皆是不可測的白霧深淵！
冥府黑岩高聳；冷風颼颼，吹得人心慌意亂，沒有頭緒；那滿地泥濘與石塊的路面越見狹窄，一個不小心便會摔到那深淵之中。
鐵無虛咬緊牙根，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踏在那小碎石路上……
「鐵無虛！」
猛然間，身後突然傳出叫喚自己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是自己的師尊夢天師，正怒顏看著自己！
「師父？」她不敢相信，怎麼會在這冥府之中見到師尊？
「你還有臉見你師父？」
突然間只見參天道人亦現身於此，這叫鐵無虛困惑不已！
「你違背師父的命令，與男子苟合，忘記了原本的任務，還使四咒法器流落到他人手中，你罪該萬死！」
「不是的……師父……」
「什麼不是？」不等鐵無虛辯解，只見夢天師與參天道人皆不給鐵無虛說話的餘地。「你該死！你該死！你該死！」
突然間，只見夢天師與參天道人皆重複著這句話語，聲量越來越大，那回聲恍若是一種聚集的能量，那些白色的魂魄越聚越多，終將鐵無虛團團圍住，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卻沒想到足下一滑，就這麼往深淵跌去！
冷風刺骨，足踏不了地，她不斷地往下墜……
她突然想起，這通往冥界的路途中，常會有這樣的幻影來迷惑到冥界的靈魂，以便找尋替死的對象……
她就要這樣迷失在冥府之中了嗎？就這樣找不到所愛之人的魂魄，無法帶回他……
她不甘心！
「啊！」
突然間，在那眾多白色魂魄中，快速地奔出一道魂魄，將鐵無虛的身軀托起。
那道白色的魂魄，將她緊緊包住，彷佛在保護她般地不讓她受傷！
是他嗎？
在那深淵之下，鐵無虛被擁抱著，那白光漸漸地可以看出一個人形，那人形是自己昕熟悉的……
淚眼朦朧，真情現身其中。
當她的腳踏地的時候，那雙紫眸里流出的是感動的眼淚……
那原本應是一道無形的白光，卻在兩人雙雙踏地的時候，慢慢地化成了鐵無虛所熟悉的模樣……
「你真傻……」
熟悉的聲音響起，那是她以為再也不會聽到的聲音：那個曾經輕聲安慰自己、給自己安心的力量……
「我不傻……我怎麼會傻？」鐵無虛笑了開來；那美麗的淚顏上綻著最開懷的笑容。「我為了一份值得的愛情下冥府，這就無憾了……」
那黑色深邃的目光，溫柔地看著已成為淚人兒的她：心中的激動不下於她……
他原本以為今生今世，兩人的緣分就此了結，他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不顧一切地下冥府來追尋他……
以為天人永隔，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會因為自己的死亡而結束……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會傷害這個美麗而善良的小女人；也許自己不在她的身邊，便可以讓她永遠地快樂，即使她忘記了自己也無所謂……
所謂的「真愛」，他可以做到令她快樂的──便是還給她最初那份最美麗的愛情。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美麗的小女人，跟自己一樣的痴傻、跟自己一樣地不顧一切……
光影化成了人像，慢慢地變成了俊俏的熟悉臉孔……
「跟我回去吧！」
她，笑中有淚。
他，亦是如此。
她牽著他的手，正準備往回走去，卻發現宇文雷霆沒有動作。「怎麼了？」
「你會不會後悔救我這個大壞蛋回去？」只見他笑著問她。「我很壞，你受得了我嗎？也許會傷害了你、也許會讓你傷心難過流淚……也許會讓你落人口舌……」
「……這是屬於我的愛情；別人無從評論我的愛情！」她握緊他的大手；從她溫熱的小手中傳出的溫度令人感動。「我不要你把愛情還給我，我要你好好地守護我們的愛情！」
他終於笑了起來，轉身將她小小的身軀擁入懷中。
「我不會再從你的身邊離開第二次……」這是鐵無虛聽到他在自己耳邊的承諾。
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沒有世俗的眼光、沒有天界地府的阻凝，他們緊緊相愛、緊緊相依……
回到人間之後，有著燦爛美好的將來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