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吃了糕就好好休息吧……」方雨南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什麽。
小人兒生起氣來只會和他自己較勁……
唯有使出苦肉計,博取小人兒的同情心,才可能哄回他……
慕容翼飛也不吭聲,默默地吃糕,身體卻輕輕發抖。這倒不是假裝,失了血,當然覺得冷。
「好冷啊……」抱著雙臂縮成一團。
方雨南明知他有五分裝假,嘆了口氣,還是從旁邊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子替他取暖。
「南兒,我很高興,你心裡終究是關心我的……」慕容翼飛微微一笑,反摟住方雨南,「如果能得你這樣真心相待,就是斷臂折腿,我也願意。」
身為皇帝,想斷臂折腿也很難有機會,可是聽到如此深情厚意的話語,方雨南心中還是一暖,不覺浮起了笑意。
「別亂說話了,乖乖休息,養足了精神好回宮。您萬歲爺要有個什麽閃失,小的就要抄家滅族了。」
慕容翼飛總沒聽見,貪婪地吸著小人兒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味。恍惚憶起,自那次發脾氣嚇壞了小人兒之後,他就沒再碰過任何人……
心心念念只有小人兒一個,看什麽人都覺得面目無趣。
溫柔的吻細細落在那軟滑的肌膚上,多日不曾有過的渴望在體內漸漸沸騰……
從激情中清醒過來,忽見慕容翼飛再無平時那樣的瀟洒自如,精疲力竭地喘息著,方雨南連忙拿起外衣拭著他身上的汗漬。
「你總是這樣不愛惜身子……」低聲抱怨著,再替他穿上衣服,還好傷口沒有再流血,總算放心了。
忽見慕容翼飛含笑看著自己,這才省悟身上一絲不掛,殘留的污漬令人非常難受,頓時漲紅了臉,連忙抱起衣服奔向小溪。
潑水聲嘩嘩地響起,一縷微笑自慕容翼飛的唇邊浮起,初遇時瀑布下的驚猶在眼前,或許早已深刻在心上,終生難忘。
帶著滿足後的疲憊,慕容翼飛沈沈睡去了,唇角微微翹起,形成一個燦爛的笑容。
清冷的水從頭流下,順著身子跌落溪中。
不知為什麽,冷卻下來的心隱隱生起了一種悲哀。
邵君青幽怨的眼神始終在腦海中閃現,揮之不去……
他竟然對慕容翼飛有了感覺,在那激情時刻,他一樣忘情沈醉。
深深的負疚湧上心頭,直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那就是慕容翼飛的感情!
冰涼的水嘩嘩地流著,雙腿冷到發木,心也冷到發木。
手指按住了胸口的翡翠玉佩,不由一顫,連忙上岸,在衣服堆里找到視若性命的並蒂蓮玉佩,緊緊攥住。
邵君青之所以如此珍視這塊羊脂玉並蒂蓮,是因為這是慕容翼飛贈送他的!
「阿南,皇上會認識我,喜歡我,就是因為這塊並蒂蓮羊脂玉佩。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的黃昏,皇上在凝碧湖畔散步,我在湖邊守衛,不小心皇上的衣帶被柳枝勾斷,玉佩掉在我的腳前。我想都沒想就去拾起奉還,皇上卻說:『你留著玩吧。』他說這話的時候笑得真像陽光一樣耀眼……」
邵君青在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的笑意是多麽的溫柔和幸福……
這就是愛情?
鮮紅的血是如此的刺目,他慌張的驚叫著,「君青哥,不要再吐了……君青哥,你不要因為那個人不喜歡你而傷心,阿南和伯父都最喜歡你了,你不要丟下我們走啊……」
他哭了很久,他不明白為什麽他的喜歡留不住君青哥。
原來這是不同的,原來這樣的喜歡是用生命為代價的。
對不起,君青哥……
慢慢扯下了脖子上的翡翠玉佩,最該得到這段感情的人是邵君青,不是他……
他就好像一個小賊,偷走了原本應該屬於君青哥的東西……
在孤單的十七年中,唯有邵君青給過自己關心和體貼,對他而言,那就是他生命中的陽光。
君青哥,你盼望了一生想得到而沒有得到的東西,我會讓你得到的……
坐在慕容翼飛身邊,慢慢抱住他的身子,凝視著他熟睡的臉。多麽靜謐的時刻,眼前人不是皇帝,他也不是侍衛,恍然如夢。就算這一刻短得只有幾個時辰,已經足夠了。
我不能愛你,翼哥,不能與你相守終生。我很快會帶著朵兒離開皇宮,再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悄悄地過完一輩子。你是皇帝,沒有了我,還會有其他的人在你身邊,你不會寂寞的,漸漸的你就會忘記我了……山洞的縫隙中射進了一縷縷陽光。
方雨南被一種火燒似的熱量蒸得醒來了,一凝神,頓時嚇得冷汗直流,慌忙伸手一摸慕容翼飛的額頭,燙得要命,竟是發起了高燒。
都怪這家夥不知檢點,明明受了傷,還要亂來,現在惹出禍來了。
無論怎樣,也得先救他回宮,那些刺客沒有得手,肯定不會罷休,多留在外面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險。
奮力扶起慕容翼飛,吃力地向外走。
這一折騰,把皇帝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方雨南皺著眉頭,忽然嘿嘿笑出了聲。
「你還笑,燒成這樣,一點也不顧念自個兒的身子……」方雨南忍不住抱怨起來。
「南兒知道為我著急,發點燒也值了……」慕容翼飛依舊嬉皮笑臉,只是燒得厲害,未免頭重腳輕,眼前發暈。
方雨南輕拭著他額頭的汗水,「撐一下,出去找到白馬,我們就能回去了。」
慕容翼飛哼哼著道:「要是心疼我,就親一個……」
這個家夥死活都不改輕薄本性!
可是慕容翼飛賴著不走,只好在他乾裂灼熱的唇上馬虎一吻。
一聲滿足的嘆息輕輕響起,如風一般在山洞中飄散。
眸光一瞬間交織,彼此都看到了什麽,可是小人兒卻立刻轉開了頭。
一扇心門並不難打開,關鍵要看鑰匙是什麽……
好不容易走到洞口,方雨南耳朵貼在洞壁上細聽動靜。
一陣狂吠聲隱隱傳來。
方雨南只愣了一下便跳了起來,「小不點!」
洞門緩緩打開了,小不點如電一般直躥進來,撲在方雨南腿上,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情咬住褲角不放。
方雨南歡喜地騰出一隻手抱起了小不點,剛要親,慕容翼飛突然身子一歪,嚇得方雨南連忙扔了小不點抱住他,怔了怔,哭笑不得,「你啊……」
話猶未落,羅文琪、柳星和福全都沖了進來,扶住慕容翼飛一起跪倒,「臣等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你們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慕容翼飛燒得頭昏,思維遲頓,只是發獃。
福全稟道:「昨夜找不到皇上,大夥兒急瘋了,多虧羅大人記起小不點,靠著它一路追蹤,奴才們才找來的。」
眾人都暗自慶幸,多虧方雨南身上有一股異常的清味,彌久不散,小不點追蹤了半夜,幾度迷失方向,轉了幾圈之後,還是尋著這股清味追到了這裡。
方雨南急道:「別多說了,皇上遭刺客行刺受傷,正在發高燒,快送回宮醫治要緊。」
眾人大驚失色,馬上護送慕容翼飛回宮。
太後守在御書房,一夜未眠,直到皇帝回宮,一問事情經過,立知事態嚴重,吩咐嚴鎖消息,不得外傳,秘密追查刺客下落。親自將慕容翼飛帶回慈安宮,傳鍾太醫前來診治。只說皇帝和太後商量解決朵娜失蹤一事,任何人都不得進慈安宮打擾。
雖然太後尚未追究眾人的責任,可是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方雨南也知茲事體大,鉗口不言,整個皇宮一片沈寂。
風雨之前的陰雲最令人窒息。
方雨南惦記著朵娜兩日無食,不及休息,尋了些點心便送向景華苑。
還沒走到景華苑,忽見遠處朵娜如風一般狂奔而來,後面追著大批的太監和侍衛,亂七八糟的呼聲響成一團。
方雨南驚得魂都飛了,剛想衝過去解救,猛然間,福全從前方橫衝過來,高聲叫道:「奴才福全恭迎皇後娘娘……」手一揮,幾十名小太監團團圍住了朵娜。
方雨南獃獃地站著,只覺得腦袋「轟轟」作響,身外的世界彷彿一下子寂靜消失了。
他聽到什麽了?
朵娜?
皇後娘娘……
朵娜被團團圍住,再也跑不脫,氣得直跺腳,亂沖亂撞。那些侍衛和太監只是小心翼翼地躲閃,誰也不敢與她動手。
餓了兩天,又跑了這許久,朵娜鬧了一陣,也沒了力氣,索性賴在地上不動了。
方雨南穿著侍衛衣裳,混在人群中,誰也沒注意他。
得到消息的靜貴妃早已迎上前,含笑道:「看看花朵兒一般的朵娜小仙女弄成個泥猴兒似的,皇上見了可要心疼壞的。公主別生氣,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墊墊,一會兒回去沐浴更衣,我再叫廚子做一桌雲南菜,讓你吃個飽,好不好?」
「你們都是壞人,個個會騙人,我不相信。」朵娜一臉警惕。
「怎麽會呢?誰敢對公主無理,我王靜兒先饒不了他。」靜貴妃挽住朵娜,「別小孩子嘔氣似的,快跟我回去吃東西吧。」
朵娜雖然倔強,可是肚子委實餓得不行,口中不答應,腳已經不由自主隨了去。
侍衛太監們如逢大赦,忙簇擁著朵娜與靜貴妃向內宮走去。
一會兒四圍便空曠了下來,方雨南怔怔地看著跌落在地上的點心,彷彿就是他心中曾經有過的那個夢,被不經意地輕輕拂落,碎成千片萬片……
福全走到近前,盯了他許久,緩緩搖頭,「你給自己惹下了潑天大禍,只求皇上始終信你,不然,是要滅九族的……」
「我沒有九族,滅也只會滅我一個人……」方雨南喃喃著,輕輕合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看這個複雜而詭異的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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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是受傷,又發高燒,難得還笑得出來。」太後語氣顯然很不高興。
慕容翼飛歪在枕頭上,有氣無力地道:「母後不必擔心,兒子這不是平安無事嗎?」
「這要是還叫平安無事,那天下就徹底太平了。」太後瞪了他一眼,「幸好今年西域進貢了兩粒聖葯鶴齡丸,皇上服了可以冶愈傷勢,延年益壽,不然……」
「母後,那些刺客的情況查得怎樣了?」慕容翼飛趕忙轉載話題。
「王丞相已經送來了密報,這些刺客果然是有預謀的,相信追查下去,很快就會有結果。」太後心中猶有餘悸,「那些奴才沒能保護皇帝,非得重罰不可。」
「母後這是罰兒子嗎?」慕容翼飛拉住了太後的手,「是兒子任性,偷偷出宮,不關他們的事。要是責罰他們,不如責罰兒子吧。」
「那也要提個醒兒,免得皇帝日後溜出了癮,奴才們怠懶動彈,拿皇帝的話當幌子搪塞。」太後目光一閃,「皇帝費了這麽大心思,不過是在為那個方雨南開脫罪過吧?」
慕容翼飛知道瞞不過精明的太後,便笑道:「母後就當疼兒子罷。」
「那也得好好查查,究竟何人如此大膽,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母後的愛護兒子記在心裡了,我想,就算追查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母後還是不要過問……」
太後眉頭輕皺,「那皇帝是知道主使的人是誰了?」
慕容翼飛嘆道:「皇帝死了誰得的好處最大呢?能豢養這些勇悍殺手的,朝中又能有幾人?」
太後微一凝思,臉色大變,「你是說秦……」
慕容翼飛一笑,「幸好柔太妃去世的早,不用擔心這些事……」
柔太妃便是秦王的生母,太後暗自驚懼,幸而她的兒子敬王年紀小,天性溫良,是個厚道孝順的孩子,從無妄念,否則,面對慕容翼飛這樣的睿智,未必能有好結果!
見慕容翼飛似睡非睡的,太後仔細地替他掖好被角,福全悄悄走來,稟道:「慶貴妃前來問候皇上。」
太後眉頭一皺,「這丫頭不知輕重,怕是要讓皇帝心煩。就說皇帝休息了,改天再傳她。」
慕容翼飛唇邊浮起了一絲淺笑,很快便睡著了。
福全又道:「靜貴妃已經安置好了朵娜公主,特來向太後回稟。」
太後大喜,「快傳她進來。」
慶貴妃眼見靜貴妃得入慈安宮,自己卻被擋駕,氣得咬牙切齒,大怒而去。
一彎眉月掛夜空,銀河流輝,星光繁盛,點點閃耀。
無心齋仍似從前一樣寂靜,方雨南獨立中庭,悄看月移花影上欄杆。
小不點搖著小尾巴,依偎在主人懷裡,好不快樂。
只想拚命逃開慕容翼飛編織的無形之網,致命誘惑,可是最後選擇想要共渡一生的人卻是慕容翼飛未來的皇後,世間最大的諷刺莫過於此吧?
命運與自己開的玩笑未免太大了一點……
朵娜一直是他心目中純潔的小仙女,隱隱早有自慚形穢之感,覺得配不上她。而現在,更證明那是痴心妄想。
曾經有過的那一點點的愛情就這樣消逝在風裡,不留一點痕迹……
慕容翼飛果真是他命中的魔星,無論他怎樣掙扎,最終都會輸掉,甚至可能輸掉一切……
可是如今他心中只有挂念,那受傷的人有沒有再發燒,傷口疼不疼,心情好不好?想著想著,心就一點點的痛了起來,直痛到骨髓里……
方雨南再也不能否認,慕容翼飛不知何時已經橫蠻地霸佔了他的心,狠狠在他心上刺下一道又一道傷痕,今生都無法癒合……
才氣、霸氣、溫柔、體貼、俊美、瀟洒、多情、輕薄、無賴、任性、花心、甜言蜜語……
這就是慕容翼飛!
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慕容翼飛!
苦澀的笑容凝結在方雨南的唇邊。
愛上皇帝的每一個人都會輸得很慘,從自尊到愛情,甚至是生命。
邵君青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手不自覺地探到腰間,摸到了翡翠玉佩,緊挨在旁邊那硬硬的就是並蒂蓮玉佩。
慕容翼飛是君青哥一生最愛的人,永遠都是……
所以,哪怕有一天他愛了慕容翼飛,也會選擇離開。
他永遠也不會傷君青哥的心,就算君青哥早已去了天堂……
只是,下這個決定時,為什麽心裡像被壓上了千斤巨石,甚至沈重到不能呼吸……
不知站了多久,忽覺臉上有點異樣,伸手一摸,竟是濕濕的……
獨坐無聲淚暗滴,相思不盡海底深……
跟慕容翼飛學這兩句詩時,根本不知其意,如今細嚼其意,卻覺得很苦很苦……
一個身影突然閃入,拱手道:「小人萬壽見過方大人。」
方雨南吃了一驚,細一看,此人甚是面熟,「你是……」
「大人不必多慮,奴才是奉朵娜公主之命,請方大人到凝碧湖畔一敘。」
方雨南怔住了,「朵兒……不,朵娜公主找我什麽事?」
萬壽恭謹地道:「奴才不知,公主這麽吩咐,奴才便來傳令。」
明知宮中詭詐百出,可方雨南還是想見朵娜一面,親口告訴她不能帶她出宮,了卻最後一樁心愿。
凝碧湖畔花香流動,水聲泠泠,風搖樹影動,顯得有些凄清。
湖岸邊,朵娜焦急地走來走去,心神不寧。
靜貴妃微笑道:「公主,我去瞧瞧御膳房的冰糖燕窩羹燉好沒有,皇上還等著吃呢。公主可千萬別走丟了,不然,太後她老人家可要發脾氣的。」
「這麽多人跟著,我能跑到哪兒去?」朵娜不耐煩地直跺腳,巴不得她早點走。
靜貴妃含笑走開了,轉到一處僻靜地,萬壽已等候在此,低聲道:「照娘娘的吩咐,方雨南已經去見朵娜公主了。」
「深夜暗闖後宮內禁,私會皇後,穢亂宮闈,這個罪名就讓方雨南從此翻不了身。」
萬壽笑道:「娘娘,只怕皇上心疼捨不得,盡可找借口開脫了他們。不如說方雨南勾結刺客,謀害皇上,豈不就一了百了?」
靜貴妃優雅地一笑,輕輕頷首,「嗯,主意不錯。萬壽你向朵娜公主獻得好計,也虧了她一點防人之心沒有,輕易便相信了你。下一步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奴才知道。」萬壽說完,徑直向慶和宮奔去。
朵娜的笑臉一如從前那樣清麗絕俗,可是卻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小宮女……
「臣方雨南見過公主……」
沒等他跪下,已被朵娜一把拉住,「雨南哥哥,別說這些難聽的話,我不是公主,還是你的朵兒……」
方雨南連忙退後,「臣愚昧無知,冒犯過公主……」
朵娜怔住了,好半天,才終於明白過來,「你們漢人的臭規矩就是多,什麽公主,你就不能當我是朵兒嗎?」
方雨南心頭一熱,凝神著面前絕色少女,良久,才低聲嘆道:「公主,在雨南心中,你永遠都是景華苑的朵兒。可是今非昔比,公主將來是要立成皇後的。所以,我和朵兒出宮的約定,公主就忘了吧。」
朵娜急得差點哭了出來,「你怪我隱瞞你?」
方雨南忙道:「怎麽會呢?你也是不得已。」
「那好,我跟你說……」朵娜警覺地向後看看,命宮女太監們走遠,便自顧拉著方雨南走到一邊,小聲道:「這個皇後我是死也不會當的,遲早我要逃出宮去的。」
方雨南小心地道:「公主是兩族聯姻,事關朝廷啊。」
「我不懂什麽朝廷,我只知道要嫁人就要嫁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的,我就是不嫁,管他慕容翼飛是天子還是天神。雨南哥哥,我要和你一起走。你答應和我一起去我的家鄉,對歌找妻子,生孩子。」
方雨南黯然,夢想早在朵娜看到自己一身傷痕時就已經破滅了,如今是徹底死心而已。
「公主,很多事身不由己的……」
朵娜哼了一聲,「你不守信諾,好,我也可以告訴慕容翼飛你想離開皇宮,大家都走不成!」
方雨南大急,「公主,你千萬不能說。」
朵娜調皮地笑道:「要我不說,就帶我一起走。」
真是一個頭脹成兩個大,這個任性的小公主較上了勁,拿她一點辦法沒有。方雨南無可奈何,「好好,我答應你還不成?你千萬別說出去。」
「我們一起走,我當然不會說……」
話音未落,只見福全一陣風似的奔來,急得直跳腳,「我的小祖宗,一會兒沒看到,你就給我闖禍。皇上被刺這禍剛惹下,你就敢私相約見公主?怕宮中的流言不夠多是不是?一個私會皇後、穢亂宮闈的罪名,就能讓你方雨南滅族!快跟我走。」
拉著方雨南走出幾步,福全又回過頭,喝道:「你們都看到了,公主一個人在湖邊散心,並無外人前來。要是日後讓我聽到什麽不三不四的話,你們一個個自個兒割了脖子罷。」
嚇得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回總管,奴婢們什麽也沒看見……」
福全又罵:「沒用的奴才,這麽三更半夜,還讓公主在湖邊吹風?平時怎麽教你們服侍的?快扶公主回去歇息!」
眾人也知事情厲害,要是牽連開來,人人難逃,慌忙簇擁著朵娜便走,快得朵娜想說聲「再見」也沒來得及。
月亮不知何時已隱沒不見,四周一片漆黑,冷風疾吹,方雨南惕然心悸,喃喃道:「宮裡真是太可怕了……」
福全沒好氣地訓道:「這麽點小事就覺得可怕了?那些殺人害命的事你還沒碰上過,到時你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扯著方雨南飛奔,只求上蒼仁慈些,這一切千萬不要是別人設下的陷阱……
斗然間,幾十盞燈籠火把亮起,太監和侍衛從四面八方團團圍了上來。
福全眼光一甩,隱約看到幾盞燈籠上寫著「慶」字,立知不妙,心念電轉,低聲道:「快躲!」一頭便鑽入了假山叢中。
方雨南怎及福全這般見機快?剛一怔,未及躲閃,早被慶貴妃一頭撞上,只聽一聲嬌喝:「拿下!」
剎時間七八名侍衛撲上,將方雨南生生擒下,強壓著跪在慶貴妃面前。
方雨南掙扎著叫道:「為什麽抓我……」
慶貴妃冷笑一聲,「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不知廉恥勾引皇上還不夠,居然還敢半夜三更私會皇後,穢亂宮闈,死有餘辜……」
太監侍衛早沿著凝碧湖搜查了一遍,不見絲毫動靜,只得回來稟報。
慶貴妃沒想到朵娜已然離開,原先設下的計劃落了個空,抓不到真憑實據,要整治這方雨南豈不沒了借口?
正猶豫間,那萬壽湊過來低聲道:「娘娘,方雨南私帶皇上出宮,致使皇上險遭不測,頗有嫌疑啊……」
慶貴妃大悟,「方雨南,你心懷不軌,勾結刺客,妄圖謀刺皇上,罪在不赦。奉太後懿旨,將方雨南立刻處死!」
方雨南驚得魂飛天外,叫道:「冤枉,我沒有,我……」話未落已被人堵住了口。
那萬壽又道:「娘娘心地仁慈,看在方雨南服侍過皇上的份上,就賞他個全屍吧。」
「好,用桑皮紙,動作快點。」慶貴妃心下忐忑,恨不能方雨南馬上便嗚呼了帳。
方雨南被死死地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覺人生大冤莫過於此,連辯白的機會也沒有,就要命赴黃泉了。
宮中的暗無天日與殘酷,今天算是親身體會到了。
浸了水的一層桑皮紙糊住了口鼻,氣為之窒,眼前金星亂冒……
真的要死了嗎?他沒有對不起君青哥,可以去見他,從此在天上團聚了……
突然,小不點不知從哪兒瘋了似的衝上,狂吠著,狠狠一口,咬得那正在貼桑皮紙的侍衛直跳起來。他又不敢叫,怕驚動了人,便一腳踢去。可是小不點十分靈活,東躥西跳,見人就咬,眾人竟抓它不住。
凄慘尖厲的狗吠聲在皇宮上空回蕩。
慶貴妃怒道:「一群蠢材,別管那條狗,先悶死方雨南再說。」
眾人回過神,幾個人去抓狗,其他人繼續去糊紙,只要糊到七層,誰也難逃一死。
便在此時,凝碧湖的另一端急奔來幾人,叫道:「什麽人在此喧嘩?」
慶貴妃一瞧領頭之人竟是羅文琪,臉色大變,忙道:「快糊快糊!」
慕容翼飛為了方雨南幾次讓她蒙羞,心中恨極了這小侍衛,她生在將軍府,向來驕縱已慣,殘忍暴戾,立意要先殺了方雨南。就算慕容翼飛大發雷霆,仗著太後和父親崔實,料來也不敢對她怎樣。過些日子,皇帝又有了新寵,將方雨南忘到腦後,再去曲意討好,不怕挽不回帝心。
羅文琪衝到近前,卻見小不點狂奔亂咬,地上的人正在掙扎,頓時大驚失色,飛身而起,雙腿如風疾掃,一瞬間,圍住方雨南的太監侍衛無不被踢中,紛紛跌開。
慶貴妃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心下一急,喝道:「羅文琪,你敢抗命不成?」
羅文琪顧不上回答,搶上前一把扯下了方雨南臉上的桑皮紙。
一股新鮮的空氣衝進肺里,方雨南立時大咳,臉色已灰白如死。
羅文琪抱住方雨南,咬牙道:「請問貴妃娘娘,方雨南所犯何罪,娘娘竟要悶死他?」
慶貴妃知道羅文琪精細過人,不易瞞哄,只一口咬定:「方雨南勾結刺客,意圖不軌,我是奉太後懿旨,你趕快退開,不然,你與他同罪!」
羅文琪怒極反笑,「誰不知道方雨南力救皇上,這救駕之功,到娘娘口中怎麽竟成了視同謀反?他是御書房的侍衛,要處死也該由皇上下旨,太後掌管後宮,又幾時干政,管上朝廷之事了?」
慶貴妃惱羞成怒,「你的意思是我假傳懿旨了?好大的膽子,你幫著方雨南,也罪同謀逆,給我拿下!」
羅文琪知道慶貴妃已一意要置方雨南於死地,對方人多勢眾,不能硬拼,只有先逃走再說。
他俯身抱起方雨南,叫道:「快來幫忙。」
陪他巡視的三個侍衛一起衝上,雙方立時混戰在一起。
羅文琪才跑了幾步,就被侍衛團團包圍,他武功不錯,左衝右突,又勢同拚命,眾人忌他是慕容翼飛的心腹,不敢當真下狠手,一時居然攔不住。
他瞅准了機會,一個移形滑步,自人叢中閃出,只要衝出御花園,到了前宮,那裡的侍衛都是他的手下,就再也不怕慶貴妃的人了。
才奔出一丈來遠,忽覺身後勁風作響,一股巨力呼嘯而至,力道剛猛已極,情急無奈,抱著方雨南著地一滾,剛一抬頭,寒光一閃,躲避不及,左肩一痛,手臂立時酸軟無力。
「呼」的一下,一雙手奪過了方雨南向後一甩,侍衛們急上前接住,按在地上。
羅文琪心知中了暗器,不顧傷痛,翻身想撲過去再救,早被幾個侍衛抓住,強行押在一邊。
萬壽一見偷襲得手,微微冷笑,不再逗留,轉身隱入黑暗之中。
羅文琪眼見那三個侍衛寡不敵眾,同時被抓,急得大叫:「你們誰敢動方雨南一根毫毛,皇上一定誅他的滿門!」
眾人一聽,動作立時便遲疑了。宮中最大的就是皇帝,要是真的追究下來,慶貴妃或許動不了,那天子之怒還不全發在他們這些小人物頭上?
慶貴妃心下著惱,「堵住羅文琪的口,免得他胡言亂語。」
羅文琪空有一身武功,中了暗算,血流如注,卻掙扎不脫,嚴嚴地被堵住了口。
方雨南喘過一口氣,心知不免,低聲道:「羅大哥,別管我了,我只求你把我葬在邵君青的墳邊,讓我們在地下也有個伴。皇上就……」
一語未完,一層潮濕的桑皮紙便蒙住了臉。
羅文琪心如刀絞,方雨南命在旦夕,偏偏自己無法營救,眼看一層層紙飛速糊上,人漸漸不再掙扎,一顆心直似沈入了冰水,渾身寒徹骨髓。
不,方雨南,你不能死……
羅文琪無聲地狂呼,拚死猛掙,四五個人都按他不住。
鮮紅的血灑落下來,染紅了地面。
適才的混亂之中,小不點被狠狠踢了一腳,躺在地上動轉不得,一聲聲凄厲長吠,猶似受了傷的野獸,只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黑暗的夜空中,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喝:「皇上駕到……」
恍如晴天霹靂,人人驚得目瞪口呆。
福全狂奔而來,撞開一眾太監侍衛,撲上去猛力一撕方雨南臉上的桑皮紙,伸手一探鼻端,竟無一絲氣息,頓時大駭。
慶貴妃見勢不妙,正欲溜走,一轉身,卻見四周無數侍衛悄無聲息圍上來,困了個水泄不通。
「南兒……」撕心裂肺的長呼聲驟然在夜空中響起。
火光映射出慕容翼飛近乎瘋狂的的身影,一下子已撲到方雨南身前,抱起他軟綿綿的身子,「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你醒醒……我們才剛剛開始,你怎麽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不可以,不可以……」一聲聲的凄厲的叫喊漸漸變為嗚咽,彷彿垂死的野獸的掙扎。
羅文琪踉蹌著撲來,不顧傷勢,用力一上一下按壓方雨南的胸口,同時拚命輸送真氣。
慕容翼飛腦中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也聽不到,只覺心彷彿被生生切開,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為什麽是這樣?為什麽是這樣?難道我喜歡你就是殺你,不是的,不是的,如果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不應該落在你身上……你睜眼,你睜眼看看我,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離開我……不管上天要什麽代價,只要你可以活過來,我都願意……願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如此絕望,第一次覺得,只有死亡才能結束這巨大的痛苦……
如果小人兒就此離開,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麽可值得留戀了……
羅文琪按了十幾下,忽覺方雨南的心口微微有點彈動,這一下宛如死中求活,心中狂喜,「皇上,快給方雨南渡氣!」
慕容翼飛只是獃獃地摟著方雨南,一動也不動。
急得羅文琪怒吼:「皇上,聽到沒有?渡氣!!!」
慕容翼飛被吼得打了個冷戰,這才清醒過來,忙捏開方雨南的口,深吸一口氣,渡將過去。
連渡幾口,羅文琪又加緊輸運真氣,方雨南忽然口唇微微一動,一縷如遊絲般的氣息吐出。
那一絲絲氣息顫顫巍巍,若斷若續,猶如風雨中的一線蛛絲,隨時會被風暴吹斷。
所有人的心臟都隨著這一絲氣息亂跳,如果萬一不幸那氣息突然斷絕,只怕宮中立刻就會掀起血雨腥風。
因為慕容翼飛的殺氣已被喚醒,騰騰撲上天空,血紅的眼睛直如狂暴的雄獅,隨時欲噬人。
剎時間,噴著怒焰的眼神籠罩住了慶貴妃,嚇得她「啊呀」驚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渾身如篩糠一樣亂抖。
看見方雨南艱難地呼吸著,時頓時續,幾次都險些停斷,羅文琪再也忍耐不住,失聲而哭:「雨南,不要放棄,求你了……」
慕容翼飛心如油煎,焦灼得幾欲爆烈,如果救不了南兒,他一定會讓所有害了南兒的人陪葬!
突然,一點靈光閃過腦海。
「福全,快去慈安宮,向太後要鶴齡丸!快!」
立刻福全便如猴子一樣連躥帶蹦飛奔而去。
慕容翼飛和羅文琪四隻手抱持著方雨南無力的身子,那微弱的呼吸幾近感覺不到,每一刻都那麽漫長,異常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