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北京城

是夜。

京城第一大欄院「無憂院」和往常一樣,人潮絡繹不絕。

「無憂院」的老鴇劉嬤嬤來回穿梭,對著往來的男客熱情的招呼著。以免哪個招待不周,得罪了客人,而有損「無憂院」的顏面。

尤其是今兒個有貴客大駕光光臨,更是讓劉嬤嬤伺候的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當今皇上的兩大寵臣……沁親王傑書和他的結拜弟兄誠親王傅垣·班布爾,居然移尊就駕的來到她「小小」的「無憂院」,怎不令劉嬤嬤興奮異常?!

勾欄院乃是流言的最佳散播地,一群公子哥兒高談闊論,由身家背景談到各個美人,非要讓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的身世有多麼的不凡、多麼的顯赫。

不過,讓他們口中津津樂道的,仍是「無憂院」的當家花魁——魏紫嫣。

她舞藝超群、姿態裊娜、歌聲宛如黃鶯出谷。才在「無憂院」里掛牌三個月,就已贏得所有男客的心。

只是,時至今日,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因為她臉上總是蒙著一層面紗,不讓他人窺伺。

正當公子哥兒們聊得興高采烈之時,位在二樓的最角落的雅房裡,坐著兩名高壯的男子和四名伺候他們的姑娘。

坐在進門左側的男子,溫文儒雅、風流個儻,長相相當俊美。一看便知是眾家姑娘心目中的理想對象。

另外一名則是剛毅有型,只是臉上的線條如花崗石般的冷硬且難以軟化,反而讓陪侍的姑娘不敢靠近。

那名男子的臉上不見絲毫笑意,若再仔細看去,會發現他眼中,乞滿琦不屑、和鄙夷之色。

「我說傅垣,既來之則安之,你就別再生氣了。來這種地方,本來就是要放鬆心情的。」俊美男子在一旁笑笑的說。

「我不需要。」冷酷男子硬聲說道。

「別這麼說,你好不容易才自邊關回來,身為好友的我,不替你接風洗塵,實在太不夠意思了。」沁親王傑書笑道。

「設宴也不該設到這種地方。」

傅垣的面色依舊難看。

「嘿嘿!」傑書只能幹笑兩聲。

他早知道傅垣最討厭踏入這種煙花之地,從認識他至今,沒有一次將他拐騙成功的。

若不是今日動用了一些關係,傑書心想:這人依舊不會上當。

「我可以走了?」

傅垣問,並作勢起身。

「等……等會。」傑書連忙阻止。

「再待一會,今天為了你,我可是安排了餘興節目呢!你一定得賞光。要不,等欣賞完再走。」

傑書連忙拉住傅垣。

傅垣挑著眉,冷冷地看著好友。他冷不防地問:「你究竟要做什麼?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將我引來這煙花之地?」

像是被捉到了小辮子一般,傑書一時語塞,不置一詞。他連忙向一旁陪侍的姑娘使個眼色。

姑娘會意,立刻退出廂房。不一會兒,「無憂院」的鴇娘劉嬤嬤扭腰擺臀,走了進來。

「喲!我說沁王爺,您別心急。紫嫣馬上就來了。」

她張著塗著大紅胭脂的嘴,對傑書笑道:

「您瞧,這不就來了嗎?」

劉嬤嬤話還沒說完,自廂房門口出現了一群舞娘以及幾位樂師。

他們在廳堂的兩側就定位后,樂師開始彈奏起悠揚的樂曲。舞娘們開始隨著旋律翩翩起舞。

傑書和劉嬤嬤欣喜的看著這一切,然而傅垣的臉色依舊冷沉。

他瞥了舞娘一眼,準備拿起酒杯再飲。

突地,拿酒杯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

此時,悠揚樂曲丕變,轉為節奏輕快的胡旋曲。

一名身著白色輕紗,半遮容顏的女子隨著音樂自廂房外,舞至廳堂中央。

她不停的旋轉,腰際上掛著的串串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跟著節奏律動著。

接著,一個甩袖的動作,就像是劃開了周遭的氛圍,震懾住所有人的眼眸。

當她迴旋時,那身輕薄的片片薄衣,化成朵朵美麗的雲彩,十分美麗。

傅垣隱約可見,在那半遮掩的面紗后,有一張媚惑人心的面容。

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靈動大眼,竟牢牢捉住他的目光。

女子自場中央,漸漸舞向他的面前。這會,傅垣將她看得更加仔細。

她好美,美得不可方物。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直竄入他的鼻尖,他的腦中有一陣的暈眩,不由自己。

她,就是魏紫嫣,「無憂院」的當家花魁。

在不停迴旋中的她,隨著樂曲,放軟了身軀,將自己投入一次又一次的狂舞放任的迷茫里。

她的舞姿,勾挑著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奪取他們的心魂。

魏紫嫣媚然一笑,雖然笑容一閃即逝,奇異地,傅垣卻注意到了。

在不經意之間,她的眼眸對上了傅垣的。

熱舞使得她面頰泛紅,眼波似藏了無限風情般地輕輕流轉。

就像是故意地,魏紫嫣一個抬手,順勢將蒙在臉上的面紗卸下,露出她絕艷的容顏。

她朝傅垣綻出一抹美麗的笑靨,舞動的身子變得更軟,像是只為他跳舞一般,直瞅著他的墨黑的眸子,專註地為他而舞。

傅垣從不知道自己竟會受到一個煙花女子吸引。他忍不住搖頭,想將眼前這個盤旋在他腦海中的美麗影子拋開,想壓抑那無端冒出心口的悸動。

他倏地站起,不顧在場人訝異的眼神,走了出去。

樂聲因傅垣的突然離去,嘎然而止。

魏紫嫣也停下了她躍動的舞姿,驚愕的看著傅垣離去的方向。

她……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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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院」的前廳熱鬧依舊,然而,在後院一僻靜的角落,一幢獨立的樓閣和其他院落做了區隔。

此閣,名喚「浣香」。

是劉嬤嬤特地留給魏紫嫣的住處。

此刻,「浣香閣」里,香煙裊裊,一股淡淡的檀香飄散在房中。

魏紫嫣斜倚在床榻上,纖細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畫著被褥上的圖案。

香肩微露,墨綠色的兜衣所包裹的窈窕身段在燭光的照映下,隱約可見。

她早已卸下濃妝,露出原本白嫩細緻的臉蛋。

粉頰邊漾著兩朵粉彩,一雙澄澈明亮的大眼,像是泓潭地閃耀著無盡光彩。鮮艷欲滴的雙唇,此刻正微微嘟起,更是惹人憐愛。

服侍她的小丫鬟玉兒,進來時就是看到這幅景象。

她連忙將端著的臉盆放到桌上,來到魏紫嫣面前。

「小姐!天涼了,加件衣服吧?',

她動手就要將丟在一旁的毛氅蓋在魏紫嫣身上。

魏紫嫣只是抬眼看她一下,嬌聲道:「我的好玉兒,這兒挺悶的,你就讓我這麼著,比較涼快些!」

「小姐,可是您身上只有一件輕紗蔽體,若不心被人看到,那……」玉兒擔心的問。

「沒關係啦!這裡那麼隱密,劉嬤嬤不可能讓閑雜人等來到這邊騷擾我的。要不!當初我們來這兒落腳,就沒意義了。」

「小姐,可是……」

「別擔心,我會顧好自己的。為了娘,我會好好兒的照顧自己。」

見玉兒依舊擔心的神色,魏紫嫣好笑的看著她,將玉兒拉往自己身邊。

「小、小姐,別這樣。您是主,我是仆,被人瞧見也不好。」玉兒掙扎的想要離開。

「好玉兒,你明知道我從來就沒當你是僕人。就連娘親在世時,她也沒當你是奴婢,反而還認你做義女。算起來,你可是我的好姐姐,別那麼生分。」

魏紫嫣拉住玉兒的手臂,硬是將她拉往自己身邊坐著。

她靠著枕,輕輕喃喃的說道:「這世上,我只剩下你這個唯一的親人了。別像娘親那樣拋下我……」

緩緩的閉上眼,一滴淚珠自她眼角中滑落,直接墜在床榻上散開。

見小姐這般難過,玉兒的心裡也不好受,她忙自袖中抽出自個兒的手絹,將魏紫嫣的眼淚抹去。

「小姐,您別這樣……玉兒、玉兒會永遠陪在小姐身邊,永不分離。」她哽咽的說著。

十三年前,自己的爹親為了養活一大家子,將才剛滿五歲的她賣到魏府為婢。

老太爺和老太天人都對她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奴婢很好,尤其是她家夫人,根本就是把她當做親生女兒般的疼愛,並讓她陪在小姐身邊。

小姐做什麼,她就跟著做什麼。在魏府,她根本不需做任何粗活。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懷著感恩的心,總想找機會報答他們。

可是,令她感到疑惑的是,從她進府這些年來,她並沒有見過姑爺任何一面。

問過其他的僕人,他們也搖頭拒答。魏老爺子和老太夫人也絕口不提。

就連夫人自己,也從來不提小姐的爹親究竟身在何方?

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讓魏老爺子和老太夫人相繼過世。沒過多久,夫人也因病而性命垂危。

夫人臨終前,才將姑爺的事情告訴了她。玉兒緊握著她的手,答應夫人會好好照顧小姐一輩子。

為了完成夫人的心愿,玉兒伴著魏紫嫣一路自臨安來到北京。就是為了尋找她從未見過面的老爺。

到了北京城,身上盤纏用盡。小姐和她又從沒做過粗活,無法自食其力。

在不得已的情狀之下,魏紫嫣只得出此下策,來到城中最出名的勾欄院「無憂院」中倚門賣笑,成為花魁,好探聽爹親的消息。

縱使機會渺茫,但至少聊勝於無。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長……」魏紫嫣喃喃念著她熟得不能再熟的詩句。

「小姐……」

「玉兒,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爹會拋下我們母女兩人?是不是我不夠好?」她睜開眼,泫然欲泣的看著玉兒。

「小姐,您別這麼說,您是世上最最最好的小姐了。」

「那為什麼他要離開?」魏紫嫣自問。「只留下兩句無用的詩句,讓娘親日日夜夜盼著他?」

「小姐……」

「我好恨他。恨他拋棄我們母女,恨他讓娘親悲傷,恨他……如果真的找到了爹,我絕對不認他!」

「小姐,夜深了。您早點歇息吧!別想太多。我去替您換盆熱水。」

玉兒輕柔的將毛氅覆在魏紫嫣身上。緩緩起身走到桌邊,將蠟燭吹熄后,退出了房間。

魏紫嫣閉上眼,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想起今天接待的那名中途離席的恩客。

他的墨黑的瞳眸似乎有種懾人的魔力,讓她不自覺的深陷其中,網羅了她全副心神。

這個男人,不似她在這三個月里見到的富家公子或是紈褲子弟那般。

他的身上有種傲然不屈的氣息,一張剛毅有型的臉龐,臉上的線條好像是一刀一刀地刻鑿出來的。

尤其是他的眼睛,一直吸引著她的視線。魏紫嫣聽見自己突然怦怦亂跳的心跳聲。

她怎麼……會那麼在意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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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親王府

「王爺!沁王爺來訪。」

家僕恭敬的向坐在廳堂上的傅垣稟報。

「讓他進來!」

冷沉的聲音響起,傅垣放下手上的書冊,銳利的眸光緊盯著踏入廳堂的男子。

「嘿!兄弟!」

沁親王傑書一踏進來,很熱絡的向傅垣打招呼,他不待主人寒喧,便徑自找了張最靠近傅垣的太師椅坐下。

「你來有何貴事?」

傅垣冷冷的看了傑書一眼,見他似乎沒什麼要事要提,便再度拿起桌上的書冊看著。

「別這樣嘛!好兄弟,你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對不對?」

見傅垣漠然不語,傑書自顧自的接下說道:「可惜呀!你那天可嚇壞了我們名冠京華的女花魁。害她被劉嬤嬤罵得好慘!」

邊說著,傑書邊裝出一副嘆息的模樣,邊偷覷傅垣的表情。

「那是你的問題。」傅垣聲音依舊冷沉。

「哎呀!好兄弟就別那麼計較了。」

「誰和你是好兄弟?」

「唉唉唉!你怎麼這個時候過河拆橋?」傑書不滿的叫嚷著。

「好歹我也是和你拜過老天,歃血為盟的金蘭兄弟耶!」

「別廢話,沒事就趕快回到你的地盤去,我還有事要處理。」

「我就知道,你果真在意!」

這個不知死活的男子依舊在一旁涼涼的捋虎鬚。他才不管傅垣的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的地步,老神在在的在那兒喝著僕人剛送上來的熱茶。

「再不走,要我轟你?」

冰冷的聲音,此刻多了一絲波動,雖然一閃即逝,卻也讓傑書注意到了。

「說真的,兄弟!你對那個花魁有什麼感覺?」他好奇的問。

他知道這位好兄弟向來最恨煙花女子,討厭進入這種煙花地,可是問他原因,他也不願說,讓他對這人好奇的不得了。

問了他二十幾年,卻老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雖然使計讓他成功進入了那種地方。可是,傅垣半途離去時的那種可怕眼神,硬是讓他整整躲了,三天,才敢踏入誠親王府「串門子」。

「沒感覺!」

傅垣頓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天。那名女子舞動的曼妙身段,以及那一抹絕艷的笑靨。

「才怪!你若是沒感覺,你就不會半途離席……呃!當我沒說!」

見傅垣這次終於有了明顯的動怒跡象,傑書也就聰明得不再說話,他斂了斂神色說道:「對了,最近,『那人』有動作了嗎?」

「沒有。」傅垣挑了眉問。「你有消息?」

「嗯!」傑書沉吟了半晌。「那你要小心一點了。我怕那人會找機會對你挾怨報復!」

「哼!他敢?」他冷哼一聲。

「兄弟,你別忘了,當初誰叫你斷了他的後路。」

「那是因為他賣國求榮,竟敢私通外敵。」

「所以啦!據報指出,他和軍機大臣索俄圖搭上了線,所以我才會拉你去『無憂院』探個虛實,沒想到你……」

「你是指那個好色老頭?」

「唉!我覺得那個老頭最近的動作頻頻,似乎在進行著什麼陰謀……」

傑書眉頭緊鎖,開始擔心起自己的弟兄。

「你明天不是要回到你的別府去?那你更要小心了。別忘了那個色老頭的府院也離你頂近的。」

「我想,他不會那麼輕忽的就對我下手。」

「所以,你必須更加小心f你不在京城的這個把個月,那個色老頭在皇上面前可竄紅得快呢!」

「我會注意。」

短短一句,卻讓傑書安了不少心。

「不多說了,我得『滾』回我的地盤,請多保重。下次等你回京對,我們再好好聚一聚吧!」

說完,傑書踏著大步,離開誠親王府。徒留傅垣一人在座位上,沉思不已。

不一會兒,他低沉的叫了一聲:「泰必圖!」

一名高壯的男子,自幕簾身後走了出來。恭敬的抱拳在一旁等候。

「王爺!」

「我有任務要你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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鴇兒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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