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咱們出去走走好不好?」
離晚餐時間前約一個小時,韻涵進去書房,對周顥成這樣提議著。
「走?走去哪裡?」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微笑面對著她。
「隨便走,你帶我在這附近逛逛嘛,我們就一直走、一直走,如果看到覺得合意的餐挺就順便吃個晚餐,好不好?」
他點頭。「都好,都依你。」
「那我進房間拿件薄外套。」她甜甜笑著,小跑步離開書房。
她進了房間,打開衣櫃將外套取下,在鏡子前比了比,滿意地笑笑。
「要搭配耳環。」她自言自語著,拉開抽屜開始找著,突然,她的動作頓住。「啊,那對耳環已經不見好久了。」
她已經找它們好久了,『記得』好像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吧……
是的,她『記得』。
她什麼都記得!失憶,只是她一個及時的謊言……
「好了嗎?」周顥成探頭進來,輕聲問道。
「顥成。」她坐在梳妝台前面,回過神,拿起兩條項鏈在頸子前比較著。「你覺得哪條比較好看?」
周顥成笑了聲,走到她身後。「不是只要出去散步嗎?還要戴項鏈?」
「哎呀,我們或許還要順便吃個晚餐呢,當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嘍。」
「是了,女人愛漂亮嘛。」他彎下腰,認真地望向前方鏡子裡頭的她,指著其中的一條項鏈。「這條好,顏色比較配。」
「幫我戴上好嗎?」她將項鏈遞給他,喜孜孜地看著鏡子,看他小心翼翼地將她頭髮撩開,注視著他幫她戴項鏈的手。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手……
而就是因為這雙手握緊了她,才讓她起了撒謊的念頭。
在醫院醒來的那一刻,她看到他,握著她的手、守在她身邊的他,她便已經陷入不敢置信之中。
他……在擔心她嗎?
接著,更令她無法相信的,是他激動的神情、毫無掩飾的擔憂神情,以及那有別於以往沉穩的擁抱,那時他緊緊擁著她,好像她是他無法失去的寶貝。
在被他環抱住的瞬間,她覺得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了……她感受到他的呵疼,也感受到他的恐懼。
這是真的嗎?不是夢境嗎?他竟然因為她而害怕!他是因為她而有如此失控的舉動!真的都是因為她嗎?
是不是因為她受傷了,他覺得愧疚,所以待她好?
那……她寧願當一個永遠的病人啊!
她的腦中立即閃過一個想法,如果……她失憶了,他會不會繼續像現在這般重視她,用那有著滿滿關愛與擔心的神情望著她?應該是會的吧?
那她何不撒謊呢?
況且,她和他之間也實在不需要那些醜惡的過往記憶啊!她可以讓一切重新開始,重新認識他……
「好了。」他輕輕吻了下她的後頸。「走了吧?」
「嗯。」她將手伸進他手中。
「你好像很開心。」他牽著她的手出門,望著她始終帶著笑的表情。
「跟你在一起當然開心了,你應該也只有這幾天比較閑、可以這樣陪我吧?我總得好好把握機會,而且感到高興啊!」
「再來的確會忙一些,但我不會冷落你的,放心吧。」
她摟緊他的手臂,笑得更甜了。
她當初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說了謊,但她卻不知道,全然沒有料到……她這樣的謊言,換來的竟是他無止盡的疼愛與真心啊!
她幾乎不敢相信他的所作所為是真實的……
從那句真誠的『我正在追求你』,到前一晚他的表白,以及這之間的呵疼和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知道這些絕對不可能是出自同情或是內疚,那是一顆赤裸裸的真心。
他竟然是愛她的啊!
當初在醫院的時候,他沒說他是她的男朋友,反而說他在『追』她,從這之間的差異,她便感受到他對她選擇的尊重,以及對這份感情的重視。
他這位極富權威的男子,在外頭呼風喚雨、人人敬畏,在感情上頭卻是完全地溫文儒雅,一言一行都將對方的感受考慮得深切。
「韶涵你看看,那棵是什麼樹?怎麼綠得這麼漂亮?」他指著前方一棵翠綠的樹,邊說著一邊將她帶到樹下。
「應該是茄冬吧,這裡陽光很充足,所以才會那麼漂亮。你們飯店外頭也種了一排,沒有這麼青綠就是了。」韻涵抬頭看著,回答道。
「觀察得這麼透徹啊?」他笑著望向她,伸手輕輕點了下她的唇。
「唔!」她突然柳眉一蹙,捂著後腦悶哼了聲。
「怎麼了?」他有些擔心地將她拉進懷理。「傷口疼?」
「嗯,突然有點剌痛,但現在不會了。」
他的眉心稍微舒展。「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哪,最近還常常這樣嗎?」
「還好啦,只是有時候睡到一半會突然痛醒。咦,我覺得給你抱著好得特別快耶。」她笑笑地補上後頭那句。
「哦?是這樣嗎?但是你睡覺時痛了怎麼辦?要我抱你睡嗎?」他笑問道。
「好啊,不過你不可以亂來唷。」她呵呵地笑著。
他輕輕吻了她的額頭,順著臉部的曲線而下,眷寵無比地貼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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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涵沒想到他們說的事這麼快就發生了。
因為傷口有些疼,她在半夜醒來。
她翻過身子,側躺望著從窗外透進來的銀白色光亮,微微吐了—口氣,
她喜歡這樣平靜的感受,有著月色的寂靜夜晚、有些寒意,感受像是帶著一絲神秘的色彩。
或許,也是因為她是處於平靜之中,才能享受這般情境吧?
她的嘴角不經意地上拐,那是發自內心的甜蜜笑容。
想到他,不再是讓她感到心痛的事了,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夠這樣倍受寵愛,尤其是被這樣一個看似冷漠無情的男子所疼愛……
她是幸福的,此刻的她這樣深切地認為。
即使這樣的幸福,似乎是建築在她的『謊言』上頭,她還是寧願相信它是永恆的、是不朽的。
韻涵用被子包裹住自己,滑下床,靠著床墊坐在有些微寒的木頭地板上,環抱著膝,靜靜想著心事。
外頭月光正好映照在她小巧細緻的腳上,將她的美麗與黑夜相融。
韻涵摟著暖暖的棉被,黑白分明的眼睛幽幽地望向窗外,心頭卻是一陣陣的緊窒。
她知道,她在想念他,僅僅幾個小時沒見他,已開始想念他的懷抱……她想要緊偎著他、當個被寵愛的小女人……
不願意麵對孤獨的她,摟著棉被站起身,輕輕走出自己的房間,望著斜前方他半掩著的房門,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在門前站定,伸手貼在門板上。
雖然這樣打擾他的睡眠實在不太禮貌,不過他應該不會趕她吧?
這些日子他寵她都來不及了,哪會將她驅於別處呢?
她有些調皮地笑笑,推開他房門,躡手躡腳地走到他床邊,以極緩慢的速度爬上他的床,一面注意背對著她的他,一面挪動身子,讓自己安穩地躺在他的旁邊。
確定一切『就緒』后,她側過身,面對他寬闊結實的背部。
這樣,明天早上,她一睜眼,就可以看到他了吧?
她滿足地微笑了,壓了壓柔軟的枕頭,舒服地悄嘆一聲,覺得原本還有些隱隱作痛的頭上傷口也不疼了……
一直等到身後船來平穩的呼吸聲,周顥成才轉過身,望著縮在他身旁的人兒,有些無奈,縱容地笑望著她。
他伸手掬起她散在枕頭上的烏黑長發把玩,失神地望著她絕美的睡顏。
她嘴角有一抹好甜的笑容,他讓也不自覺地微笑。
她還以為上來得神不知鬼不覺呢。他可是醒來好一陣子了,被她的音樂盒所吵醒的。
睡不著竟然起來轉音樂盒……還窩到他這個男人身邊睡,睡得這般香甜,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他輕嘆了聲,拉高自己的被子蓋到她身上,將她圈在懷裡,不讓嬌弱的她感覺到一絲寒意……
「你怎麼能這麼沒有危機意識,在半夜跑來跟我一起睡?」
周顥成一邊對著鏡子打領帶,一邊問著仍側躺在床上的韻涵。
已經好幾天了,每天早上他睜開眼睛,都會看見窩在他懷裡的她,不禁有些好笑。
是她爬上床的技巧越來越精湛了?還是這床太高級,些微震勁不會使他清醒?
「你會對我怎樣嗎?」她佯裝無辜地問道,但他從她勉強的笑容中讀出了她的故意。
「讓你失望了,我不會對受傷的人出手。但是……」他走到床邊,欺近她略顯得意的笑容,以指扣住她的下巴,在她耳邊以調情的語調低喃:「我畢竟是個男人啊,而且我可沒有什麼上班遲到的問題……所以說,如果每天晚上有個小美人自動投懷送抱,你說我可不可能有把持不住的一天?」
「唔……我也不知道。」她嬌笑著,別開眼望著上方,假裝思考著這個問題。
「總之……」他吻了下她細緻的頸子,笑著放開她,慎重地規勸:「這樣真的不太好,你頭上有傷口,我不想讓傷勢更嚴重。」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她抿了抿唇,用一貫輕軟的聲音撒嬌著。「而且你看,我還自己帶被子來耶。」
她只有借他的枕頭唷,反正床上枕頭這麼多個,有人分擔一下也是好的。
「但哪次你是蓋著自己的棉被,一直到天亮的?」他微笑著問。
「那是你將自己的被子蓋在我身上的。」她不滿意他的指控。「好嘛好嘛,借我睡嘛,你的床這麼大,自己一個人睡也很寂寞對不對?」
他有時候還真慶幸他是早上醒來時,才發現她在他身旁的,否則難保她還能這樣衣著整齊地起床。
唉,他實在應該拒絕的,但……真糟糕,像韻涵這樣平時看起來冷冷的女孩,撒嬌起來反而讓人難以抗拒。
但或許也是因為他願意寵她吧,他從來不是個輕易對人和顏悅色的人,更甭提這樣輕言細語的哄人。只有她,讓他願意搬出所有的『特別』,且不吝讓她知道,她是他唯一珍視、唯一疼寵的。
說她是他的一切,一點也不為過……
「好不好?」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襯衫。
周顥成在床邊坐了下來,側過臉對她縱容地笑了下。
這算是同意嘍?她不用再等到半夜他睡著后才『偷渡』了?
韻涵呵呵笑了兩聲,挪了挪身子,從后環抱住他,臉頰貼在他寬大具安全感的背上。
她好喜歡這樣,微亮的天、有絲寒意的空氣,能夠靜靜伏在他身上,知道他不會拒絕她,知道她永遠是他最重視的。時間若就這麼停止該有多好啊!她哪都不想去,只想待在他身邊。
但……
「怎麼了?」他問,因為聽到她的輕嘆聲。
「沒有,只是突然覺得……很不安。」她幽幽地道。
「不安什麼呢?我又不是要去赴戰場。」他將她從身後拉到面前,緊緊擁著。
「這樣呢?這樣抱著你,有沒有覺得比較安心了?」
她在他懷裡點頭。
周顥成撫著她的背,望向遠處的視線卻倏地轉為銳利深沉。
事實上,他也是充滿著不安……或許是他倆之間過度美好的幸福太不真實,他也常在暖熱的擁抱過後,被一股恐懼包圍。
心頭也總是有一處空虛著,不知道如何才能填補。
不,不想那麼多了!韻涵現在屬於他,她愛他、依戀他也是確切的事情,無庸置疑,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
「顥成?」韻涵感受到腰間他摟著她的力道倏地收緊,敏感地覺得不太對勁,她抬頭看他,卻發現他正用陰鶩駭人的眼神望著她……
他……為何這樣看她?那樣的眼神並不像以前那種無情冷漠,倒像是要奪取什麼似的,那裡頭似乎含著過多的不滿足以及……慾望。
才正揣度著,他突然摟著她一個轉身,將她壓在床上,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吻便如狂雨般擊下,不若以往的溫文,像是失控般地強烈奪取攻佔。
他強吻她的狂野讓她感到昏沉,但她所不能承載的,是打從心底湧出的陣陣渴望,以及過度激烈的心跳。
她沒有其餘心力去猜測,為何他會有這般行為,他霸道地佔據了她所有的思考空間,她只能依著他,由他左右她的一切、由著他褪去兩人之同的隔閡……
他的情緒來得太過突然,她不知道是為什麼,只知道這被稱為『突然』的小火花,引燃了所有的激情與慾望。
她很清楚接下來會有怎樣的事發生,她是有些微恐懼的,但扣在他肩頭的雙臂卻是緊緊纏住他,她知道,唯有他能夠撫平她的不安。
他的動作倏地停了下來,半支著身子、微喘地望著她,眼中的灼熱沒有減去半分,但卻像是強迫自己罷手地隱忍著……
韻涵微紅著臉與他以視線相系,明白他一切以她為重,不想傷害她。她淺笑,抿了下唇,抬手輕扯掉他的領帶,順勢吻上他。
她願意的。只要他希望得到的,她都給……
只求他永遠不要放手,不要叫她離開!
凝結緊窒的空氣中像是有一瞬間的破裂,她聽見他的一聲低吼,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們沉溺在只有彼此的世界里,他吻著她、她觸碰著他,種力索求,像是怎樣也無法滿足,像是睽違了千百萬年才再度相逢的戀人一般,是熟稔的、是極度思念的,不需言語便明白對方深切的苦楚。
藉由身體與心靈的融合,抹去兩人心底最無法訴說的傷痛與悲哀,在凄美的曲目中,譜下一段酸甜的樂章……
「我以為……」
韶涵趴伏在周顥成的身上,聽著他仍劇烈的心跳聲。甫過的激情,在她臉上留下紅暈與嬌羞,以及一道抹不去的淡笑。
「嗯?」周顥成應道,溫柔地撫著她的長發。
「我以為……我們之間……會是在一個浪漫的夜晚……」她微嘟起唇,笑著抬手去摩弄他扎人的下巴。「我以為,以你堅強的自制力,絕對不會那麼快就──」
周顥成笑了聲,點住她的唇。「是誰一大早就勾引我的?」
幸好他早上沒有排行程,否則此刻他的特助及秘書們一定會急得快自殺。
她滿臉無辜地望著他,搖頭。「不是我。」
無奈於她的耍賴,他又笑了,低首滿心眷寵地吻了下她光潔的額,十分紳士禮讓地道:「好,都是我的錯。不然這樣好了,為了補償你,咱們把剛剛的事都忘了吧,晚上再重新來過……」
「這怎麼行?」她端莊地搖搖頭。「我不能讓泰爾斯毀在我的手上啊,股東們也不會信任一個縱慾的董事長吧?」
「哦?」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抬起,笑得危險。「怎麼越來越牙尖嘴利呢?看來這陣子真是把你給寵壞了。」
她呵呵地笑著。「後悔了?」
「怎會?這樣很可愛。」他細細端詳著她笑得彎彎的眉、眼和上勾的唇。「而且我知道你只有在面對我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一面,我很高興。」
「嗯,我不會輕易對人撒嬌。」她點頭承諾道。她絕對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她不要他心裡有任何疙瘩。「你一定沒有追求我多久對不對?如果你早一點追求我,我想我很快就會答應了。」
每次想到他們之間,曾經因為各自懷有許多的不確定,而錯失在—起的機會,便覺得好可惜……
他快速地掃了她一眼,望向別處。「你本來是俊的女朋友……」
韻涵聞言一震!她不知道她無心的一句話,卻讓他想到最早的記憶。
她以為他不會說的!天知道她多怕他在意著這件事。她心裡發急著,卻還是不得不佯裝不知地問:「那是……誰?」
「周俊璇,我的親弟弟,在兩年多前過世了。他跟我不同,是個活溢充滿朝氣的人,沒有人不喜歡他的。你跟他在一起很久了──」
「我不要聽。」她很快抬手點住他的唇,搖著頭,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我不要聽他的事情,我不認識他,我的記憶裡面也沒有他!我只知道你、只愛你……你說這些事情,是因為在意我跟他以前的事嗎?」
「不,不是的……」看到她慌張的模樣,他也有些急了,趕忙安撫道。
但……
是的,他在意,潛意識中他仍認為他搶了俊的女朋友,他更怕哪一天她突然想起來,想起與俊之間的種種……
那是他最深沉的恐懼啊!即使她在他的懷裡,他還是無法將那樣的念頭,從自己腦海中剔除乾淨。
「你不相信我嗎?」她的問句已經帶了些哭音。「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嗎?你也說了,那是『本來』,所以就算我恢復了記憶,我和他之間也不會有任何瓜葛了……」
「我明白,我明白了。」看到她就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心疼地將她摟入懷,捨不得看見她眼中的傍徨和驚恐。低聲勸哄著:「對不起,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提起的,我不會再提起的。我當然知道你是真心的,我也是啊……」
她埋在他懷中,輕顫著。
她該怎麼告訴他?她知道這話題一旦提起了,便會是彼此的芥蒂,怎麼辦?她該怎麼辨?可是『失憶的她』又有多少立場可以說服他,她早已不願再被過去禁錮住了呢?
想了好久,她才輕輕喚道:「顥成……」
「嗯?」他低頭看她。
「我……」她怯怯地抬起頭,望著他盈目的溫柔,明白地柔聲說道:「我不會離開你的,絕對絕對不會。」
這樣的承諾不知道夠不夠抵擋,他心頭那個永遠存在的疙瘩?
「我知道。」周顥成望著她,表面十分冷靜,但心頭卻在喧囂著,為她的慧心所感動。再度摟緊她,摟住自己唯一的『擁有』。
因為感受到他寬了心,她也稍釋然了,摟緊他,頓時又是幸福滿溢的感覺。
她不願去想方才的不安,再也不去想了。
她只要記住此刻的幸福,且相信這幸福是永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