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沖為自己想出這樣的主意得意萬分,「像你這種心比天高的人,如果受了這樣的羞辱,你展大人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吧?就算事後立刻自殺,也改變不了發生的事實……」匕首輕輕劃過展昭的衣襟,白衫裂開了,露出了傷痕纍纍的胸口。
紫黑色的傷疤已褪成鮮紅,襯著白皙的肌膚,竟有一種奇異的艷麗。
完美聖潔的身體和破壞的傷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花沖原本只是刻意羞辱展昭,可是眼睛盯住了展昭裸露的身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再也轉不開眼光。
展昭的心墜進了冰窖,渾身發寒。自從出了江湖,死早已不放在心上,為了救人他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可是像這樣毫無尊嚴的被凌辱而死,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匕首一寸寸劃下去,裂帛之聲不絕,風吹來,白衣翻飛,上身已完全暴露在陽光下。
血再度從口中急涌而出。
花沖撿起一片白布,拭去展昭嘴角邊的血跡,笑道:「不用害怕,我會好好地疼愛你的,放心,我是最溫柔的情人,包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
展昭黑玉般溫潤的眸子逐漸變得冰冷,目視虛空,彷彿花沖根本不存在。
花沖一怔,被展昭這種極度蔑視的神情給激怒了。
「在你展大人的眼中,我自是卑鄙小人,不值一顧,不過今天我這隻癩蛤蟆偏要吃了你這隻天鵝,看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冷笑著,一口咬在展昭的肩頭。
牙齒深陷入肌膚,清楚地感到這聖潔得幾乎不可觸摸的身體劇烈一顫,口中血腥氣瀰漫,鬆開牙齒,一縷鮮血沿著光潔的肩流下,滴在碧綠的草葉上。
一股強烈的殺氣驟然爆開。
不等花沖反映過來,排山倒海的狂風已經襲來,花沖叫都沒叫出一聲,整個人便已騰空而起,甩向旁邊的巨石,砰的一聲,血雨飛濺。
白帝旋風般撲過來,暴怒的面容已經扭曲,雖然花沖立刻便已氣絕,心中的憤怒仍然如狂潮一樣不可抑止,猛地又發一掌,將那具醜惡的軀體打得再也看不出人形。
「展昭……」聲音無法掩飾住顫抖。
當他看到展昭竟然被欺凌,那種驚駭差點令他心都停跳了。
要是他來遲一步,這一生一世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發誓要用自己的雙手保護他,不讓他再受傷害,可是……看著展昭慘白的臉,白帝恨不能殺了自己。
扯下外衫裹住了展昭,小心翼翼扶起他,連忙解開他的穴道。
肩頭鮮紅的咬痕如此觸目驚心,刺痛了白帝。
凝視著展昭冰冷的眼睛,巨大的痛苦壓得白帝無法呼吸。
「沒事了,醒一醒,展昭,別嚇我……」
展昭不管經歷什麼苦難都沒有出現過這樣絕決的神情,一種不祥的預感從白帝心頭升起。
不自禁將展昭冰涼的身體擁入懷中,握住了他的手,一股真氣渡了過去。
忽然展昭猛烈地咳嗽,一口血噴在白帝的白衣上。
「昭兒……」脫口叫出了心裡已喚了無數遍的愛稱,心中一陣陣絞痛,一向高傲冷漠的他平生沒有如此緊張過,連汗也冒了出來。
那幽深的眼睛一點一點溫暖起來,認出了眼前的人。
下意識地推開擁抱著自己的手臂,掙扎著想起身。
「不要動,你的內傷很嚴重……」白帝心中湧起一陣酸楚,展昭還是拒絕他的關懷。
用力抓住樹榦,忍住昏眩,終於慢慢地站了起來。
僅僅站立便耗盡了力氣,一步也邁不動了。
白帝張著雙手卻不知如何是好,想不顧一切抱住這搖搖欲倒的身體,可是他不敢,不敢看見展昭隱隱含著悲涼的眼神,是因為他才造成的悲涼。
「貓兒,貓兒……你在哪兒……」
白玉堂清朗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展昭劇烈地晃了一下,腿軟軟的只欲向下墜。
目光終於投向了白帝,「不要讓玉堂……看見我……」
不能讓白玉堂看見如此狼狽的自己,白玉堂心目中的展昭永遠都應該是美好的。
搶上去托住了倒下的人。
只為了不讓白玉堂看見他,才不得已接受自己的照顧……
那種流淚的感覺再一次出現了,白帝悲傷地緊緊抱著展昭沒有生氣的身體,隱入密林之中。
白玉堂飛躍而來,一眼看到那打得稀爛的人,心頭大驚,待瞧見衣飾不同,方始鬆了口氣,心中越發焦急,左右望了望,徑直向東邊沖了下去。
展昭一直目送白玉堂的背影消失,「謝謝你……」再也支持不住,昏迷了過去。
「昭兒,我們回家吧……」白帝喃喃自語,心中抑不住悲傷,輕輕吻上了那被咬傷的肩頭,吮去滲出的血,彷彿要洗去污痕……
為了白玉堂,你可以什麼都不顧。可是,你什麼時候才能看我一眼……[秋]
五方帝16
「說,他怎麼高燒昏迷了三天還沒醒?」白帝對著青銅咆哮。
青銅簡單地道:「內憂外患!」
鐵心急得揪住青銅,「把話說清楚好不好?」
「展昭先前曾經受過三十幾次內外傷,有好幾次沒能好好調養,結果積勞成疾。這次在白帝宮闖四關受了重傷,又在風雨中站了兩天兩夜,已經落下了病根。接著又為主人渡功,武功盡失之後,身心再受重創,就是大羅神仙也受不了,能支持到現在,已屬奇迹……」
白帝臉色鐵青,悔恨不停地嚙咬著內心。
青銅瞄了一眼白帝,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他的情況非常不妙,如果到明天早晨還醒不過來,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白帝直逼到青銅的面前,聲音寒得空氣都快結冰了,「你的醫術都哪兒去了?宮中的千年靈芝、萬年人蔘、靈丹妙藥只管拿,缺了什麼我上天入地也給找來,如果你還救不了展昭,就提頭來見我吧。」
青銅無視白帝即將爆發的怒火,低聲道:「醫術再高明也無濟於事,因為……」
他向來平淡無波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悲痛,「因為他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意念!」
一句話似晴空霹靂,震得在場眾人全呆了。
白帝腦中觸電一般閃過展昭那絕決的神情。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祥的預感成了現實。
白帝跌坐在溫玉床邊。
床上的人十分安靜,高燒使他的臉上呈現出不正常的灼紅,一層層細密的汗珠滲出來,微弱的呼吸幾乎都快感覺不到。
拿起冷濕的毛巾輕柔地敷在滾燙的額頭上,手指滑過清瘦的面容。
「昭兒,你就這樣輕易放棄了一切?那個不管處於什麼逆境都絕不退縮的你去哪兒了?明知沒有任何希望,你還是闖到我的練功房,用不屈的眼神望著我,那才是你南俠展昭……」
白帝突然抱起那軟弱的身體,緊摟在懷裡,「我毀了你的一切,你不想報仇嗎?你跟我說你不想死,還有太多的事等著你去做,你都忘了嗎?」
那從前英挺偉岸的身影充滿了深深的哀傷,喃喃細語在寂靜的宮中悠悠回蕩……
金風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哽咽著問:「青銅,難道不能以內力替展昭打通經脈,救他一命?」
鐵心猛回頭,淚已撒落。
「他……他現在高燒不退,身體極度虛弱,根本承受不住輸進去的內力,強行運功,反而會加重他的病情。」青銅此刻才體會到無能為力的痛苦。
「轟」的一聲大響,白帝宮都晃動了幾下。
金風皺眉道:「那個白玉堂又搞什麼鬼?」
一個白衣少年慌忙前來稟報:「白玉堂用火藥在炸門。」
金風苦笑:「這三天,白玉堂撞了十幾次門,放了四次火,現在居然弄了炸藥來炸門,這個人還真能折騰。」
青銅眼睛一亮,「也許白玉堂能喚醒展昭……」
白帝大怒,眼迸殺氣,「鐵心,給我殺了那個鼠輩!」
青銅沉聲道:「主人寧願看著他死,也不願讓白玉堂救他?」
白帝一僵,低頭看著展昭沒有生氣的面容,眼中漸漸浮現出痛苦之色,慢慢放下了他,沉默不語。
青銅立刻吩咐:「領白玉堂到寢宮來。」
轉眼間,白玉堂已如一陣風似的沖入,大喝道:「你果然把貓兒綁回來,你要是敢傷害貓兒,你白五爺絕饒不了你……」
白帝冷冷地盯著白玉堂,「展昭如果不治,你就陪他一起下地獄。」
白玉堂倒吸一口冷氣,撲到床邊,只見展昭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心中大痛,「貓兒,貓兒……」終於明白白帝放自己進來的原因,回頭瞪著白帝,咬牙切齒道:「你對貓兒做了什麼?為什麼貓兒會病成這樣?」
白帝如受重擊,臉上失去了血色。
一股怒火從鐵心心頭燃起,「如果不是為了替你求白虎丸,展昭何必犧牲自己的武功為主人渡功?」
「什麼?貓兒武功盡失?」白玉堂頓時懵了。
飄逸如清風、輕靈似雲雀的貓兒竟失去了武功?那個仗劍江湖、行俠除惡的南俠從此手無縛雞之力,這是比死更讓他痛苦的事。
都是為了自己,貓兒才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
「貓兒……」抓起展昭修長的手,包合在掌中,眼前一片模糊。
這一雙天生使劍的手,再也不能舞劍了嗎?
青銅提醒道:「他現在昏迷不醒,根本沒有了求生的意念,情況很糟糕,要是到早上還不醒,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白玉堂凝視著展昭,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不願意成為別人的負累,更不願意將來被江湖宵小欺凌,這就是貓兒……
可是貓兒,你捨得下我嗎?
「貓兒,是我,你聽見了嗎?為什麼你不醒?你向來不是輕易認輸的人,沒有了武功,你還有智慧,還有我……」
「開封府在等你,包大人在等你,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還記得我們在鏡湖把酒言歡,意猶未盡,約好了來年再痛飲三百杯,貓兒,你不是失信的人啊……」
「你喜歡聽我吹笛,還說要跟我學,我做了一支紫竹笛,一直沒機會給你……」
「我惹你生氣,讓你擔心,只是想要你更注意我,我不願你天天惦著包大人他們,我要你眼裡心裡只有我一個人……」
「你怎麼能扔下我一個孤**的,天上地下我也要把你抓回來……」
白玉堂在展昭耳邊輕輕呢喃,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一起浮上心頭,永生不忘。
一句一句都是重鎚,生生擊著白帝的心。
展昭和白玉堂,誰也分拆不開誰,沒有他人立足的餘地。
時間流逝。
不知不覺,白玉堂已滿面淚痕。
展昭灼紅的臉籠罩上了一層灰色。
青銅大驚,搶上去一搭展昭的脈膊,神色俱變。
「不行了……」
「昭兒……」白帝一聽便瘋狂地沖了上來。
「走開,誰也不準碰貓兒!」白玉堂大吼,手一揮,長劍出鞘。
鐵心含了眼淚,伸開雙臂攔住了白帝,「展昭一定希望陪他的人是白玉堂……」
「讓開,否則我殺了你!」白帝已經快失去理智。
鐵心慘淡地一笑,「殺了我吧,展昭實在太寂寞了,應該有人去陪他。」
金風和青銅默默站到了鐵心身旁。
「主人……」
「你們……」白帝的指甲深深地扎進了掌心。
「主人就成全展昭吧,這是他最後一次和白玉堂相聚,他犧牲了一切都是為了他……」
白玉堂無視身後的混亂,劍橫在了手臂上,俊秀的面容一片堅決。
「貓兒,你好狠的心,我不信,你真不要我了?」「唰」的一劍從左臂劃過,立時鮮血直流,「你不醒過來,我就一劍一劍地割,一直割到你醒為止!」
白帝等人全驚住了。
血流在地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白玉堂劍眉一揚,又一劍劃下。
鮮血紅了白衣。青銅用力握住白玉堂的手,「你這樣逼他也沒用,他不會知道的。」
「他知道……」掙脫了青銅,白玉堂的劍再次劃出一道血口。
「貓兒,你真的這樣忍心……」
話音突然斷了。
因為他看見,一滴清淚沿著展昭緊閉的眼角慢慢流下,跌落玉枕,化作星星點點……
「嗆啷」一聲,長劍落地。
白玉堂右手緊抓著展昭火熱的手掌,顫聲叫道:「貓兒,貓兒……」
青銅早已搶來一搭展昭的手腕,發覺脈膊雖然微弱,可是卻跳得平穩有序,心中一塊大石放下,「好了,總算熬過這一關,往後便平安無事了。白玉堂,還是你有辦法……」忽然見到白帝惱怒的眼光,趕緊將下面的話咽了回去。
白玉堂連喚幾聲,不見展昭回應,急道:「你不是說他醒了嗎?怎麼還是昏迷,一點反應也沒有?」
青銅直翻白眼,「他剛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哪有力氣回應你。現在他是昏睡,不是昏迷,明白沒有?」
「貓兒沒事就好……」
話猶未了,白玉堂「咕咚」就倒在溫玉床上不動了。
金風嚇了一跳,「不會剛救回一個,又嗚呼一個吧?」
「這傢伙在外面不吃不睡鬧了三天,又是大病初癒,再割上三劍,心情一松,不昏才怪。」青銅忙替白玉堂止血包傷。
白帝冷冰冰地道:「把這隻老鼠給我扔到旁邊去。」
鐵心想抱走白玉堂,可是白玉堂死抓著展昭的手不放,稍微扳了幾下,展昭似有所感應一樣,難受地皺起了眉頭。
「要是硬分開他們,我怕會弄傷展昭,他如今身子太弱,禁不住折騰……」鐵心實在不忍。
白帝胸口劇烈起伏,彷彿有什麼要炸開一樣,目光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直盯著那一對緊緊相握的手。
金銅鐵三人從未見過白帝如此神情,誰都不敢做聲。
突然,好似一陣颶風刮過,白帝閃電般疾沖而出,一瞬間練功房裡便傳來「砰磅」之聲,最後一聲巨響,歸於寂靜。
金風喃喃道:「看來我們明天得重修練功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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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平如鏡,波光粼粼,繁花紛飛,落英繽紛。
一抹藍色身影在萬花叢中舞劍,劍光如雪,裹住了身形,分不清人影花影劍影,花似海,劍如龍,輕靈旋飛,宛如雲雀。
一縷清越的笛聲拔地而起,應和著劍勢節奏,忽高忽低,時而宛轉悠揚,進而慷慨激昂,藍天雲起,碧海潮生,與劍氣相融。
倏忽之間,劍收笛散,萬花飄飛如雨落,一藍一白,並肩而立,良久無聲。
藍衫人緩緩回頭,溫潤清亮的眸子似有月華流動,「玉堂……」
「貓兒……」忍不住內心激蕩,抱住了修長柔韌的身體。
沒有想象中的生氣和拒絕,只是微微臉一紅,眼中隱隱有一絲羞澀。
這樣的清華和風姿,誰見了也要動心。
不自覺的,便吻上了那紅潤細膩的嘴唇。
難得貓兒如此溫順,定要好好將他嘗個夠……
懷中身子一軟,腳下踉蹌,站立不穩,不好,要倒下了。
不管,再抱緊些,永遠不放手……
「砰」……
白玉堂重重跌下了溫玉床,摔得全身骨頭都要散了架。
原來是做夢!
貓兒怎樣了?
一驚之下跳起身,還好,展昭仍舊安靜地躺著,細微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清瘦多了,錦被下面的身體幾乎看不見,這個貓兒,總是教人這樣心疼。
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清涼了,這才放下心來,順手拿起濕巾,拭去他臉上的汗漬。
靠得太近了,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似荷葉般清新的氣息。
夢中的甜美猶在唇邊回味,盯住了展昭優美的嘴唇,雖然蒼白乾裂,沒有血色,卻依然誘人。
如果現在偷吻,是不是有點趁人之危?
白玉堂心中不住地警告自己,不能做卑鄙小人,可是人像受了眩惑一樣,慢慢低頭,輕輕觸上那渴望已久的唇……
「你在幹什麼?」
一聲問話嚇得白玉堂一滑,又跌下了溫玉床。
「我……我在看他的呼吸怎樣……」白玉堂連忙爬起身,竭力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青銅將葯碗放在桌上,有點奇怪白玉堂的慌張,「你自己還沒恢復過來,別太勉強,由我們來照顧展昭也一樣。」
「不不不,我最了解貓兒,他需要什麼只有我知道,我這點小傷不算啥,還是我來照顧他。」白玉堂端起葯碗坐在床邊,「你只管忙你的事去,這裡有我。」
好不容易等青銅出去,方才鬆了口氣,幸好青銅沒發現,不然,讓貓兒知道了,非三個月不理自己不可。
望著黑墨一樣的葯汁,又犯了難。
怎麼才能讓貓兒喝葯?強灌好像太粗魯了,不能這樣對貓兒,乾脆用口來喂吧,既能吻到貓兒,又光明正大,不用內疚。
喝了一大口,湊到近前,剛想渡葯過去,突然,那緊閉的眼睛張開了。
這一嚇非同小可,「咕嘟」一口葯全咽到肚裡,苦得直咧嘴。
「你……你醒了?」白玉堂又是歡喜又是心虛。
明亮的眼光在白玉堂清俊秀美的臉上一轉,落在他割傷的手臂上,濕潤的眸中有責怪,有痛惜,更隱含著凄苦。
白玉堂被他的眼光駭住了,一向柔和沉靜卻堅強不屈的貓兒遇到了什麼樣的打擊,竟至如此痛苦?
「貓兒,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你要放棄自己?」
不堪回首的記憶倏的湧上心頭,展昭的神情一下子僵了。
白玉堂話一出口便後悔了,等看到展昭僵硬的神色,就愈加後悔。
貓兒一生,無事不可對人言,可是如今連自己也不願告知,這件事一定對他打擊非常大。
想問,但是不忍、不敢也不能問。
生生捅開心裡的傷疤是最殘酷的。
白玉堂忽地大聲嚷道:「失去了武功,還可以再練,憑你的資質和靈氣,不出三年又是一條好漢。怎麼,想躺倒不幹啦?沒門,我白玉堂第一個就不同意。你開封府那檔子閑事休想讓我扛!快給我起來喝葯。」
口氣粗暴,動作卻輕柔之極,挽起展昭瘦弱的身子,讓他靠在自己懷中,小心地將碗遞到他嘴邊。
展昭一口一口地喝著葯,葯苦,心裡更苦。
明知道以白玉堂的聰明早已猜到了什麼,偏偏一句不說,這樣的體貼只有令人越發心傷。
為了對方互相隱瞞,再多的苦自己吞咽,自己承受,瞞得越多,傷得越深。
再也無法……坦然地面對這樣的深情和關懷……
空靈清淡的笑容重現在清秀的臉上,「放心,我沒事……」
白玉堂轉過了頭,不欲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淚。
貓兒,你知道世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為什麼不讓我和你分擔一切?任何事你都是瞞、瞞、瞞,看著你強顏歡笑,我只能裝糊塗,默默為你心痛……
無邊的寂靜漫延開來。
展昭喝完了葯,漸漸又合上了雙目,倚在熟悉而溫暖的懷抱中,幾天來一直繃緊的心才放鬆下來,疲倦浮上了眼角眉梢。只有在白玉堂面前,他才會允許自己徹底放下警戒,展現出最不設防的一面。
白玉堂靜靜擁著展昭,用全身心守護著如嬰兒一般脆弱的人。
這一刻對他們而言是多麼彌足珍貴……
一地的碎片,青銅簡直沒有站腳的地方,只好踩在兩條石桌腿上。
「主人,休息一會兒吧,這三天你一刻也沒合眼,都不曾吃什麼東西,要不我叫人熬碗人蔘小米粥來。」
白帝茫然地看看他,眼中布滿了血絲,下巴上鬍子拉碴,一臉的頹然。
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神姿高遠的白帝嗎?
青銅驟然心疼起來,這段日子,不但展昭受盡了折磨,白帝也不比他好多少。
對展昭的傷害反過來狠狠地又刺傷了白帝。
青銅想起一句俗話:「三月債,還得快」,贈給白帝再合適也沒有了。
原來愛上一個人就是受傷的開始。
「有什麼辦法……可以令展昭恢復武功?」
聲音中掩飾不住疲累和沙啞。
「白虎丸。」
白帝一呆,深深地垂下了頭。
「練第七重白虎神功時,我吃了一粒……」
青銅不語,他早就知道了,最後一粒給了白玉堂解毒,如今白帝宮一粒白虎丸也沒有了,否則,展昭也不會昏迷三天瀕臨死亡而無法可想。
「你一定有辦法……」壓抑的聲音似從水底升起。
「巧婦難為無米炊……」
青銅看到白帝痛楚的眼光便說不下去了。
「展昭……一身武功,笑傲江湖,當年何等英姿。可是現在,受人凌辱竟然毫無反抗之力,你讓他情何以堪……」
「主人……」青銅不自禁上前握住了白帝冰冷的雙手。
「青銅,不管用什麼方法,就當是我贖罪……我不想這一生都活在悔恨之中,只要能補償他,用我的命也行……」
青銅終於忍不住了:「主人,再過一百天……」
白帝苦笑,「對展昭來說,這裡留給他的痛苦太多,連一刻也不願多留,更何況是一百天。我想,他只要能走動,馬上就會離開。」
忽然眼睛一亮,「青銅,你有辦法,快說。」
青銅說漏了嘴,無法改口,只得道:「白虎神功第七重威力極大,只要逆運真氣,便可治病救人,替展昭打通經脈應該不是問題。可是他渡入主人體內的真氣尚未與主人本身的內力融而為一,強行運功,必有後患……」
白帝頓時喜上眉梢,「管他什麼後患,反正黑帝那傢伙中了我一掌,起碼兩三個月起不來,不用擔心宮中安危……」
「不過展昭絕不會接受主人的恩惠。」
「這好辦,用輕緋草和逍遙花讓他睡著,不就解決了。」白帝已經迫不及待。
「主人……」
「不必再勸,這是我唯一能為展昭所做的事了……」
「主人內力不純,運功之時容易真力逆流,弄不好會有性命之憂。」青銅又擔心白帝又擔心展昭,直後悔剛才不應多口。
白帝低聲道:「送別未幾日,一日如三秋;寸心寧死別,不忍生離愁……」語音低沉宛轉,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楚和纏綿。
青銅倒吸了口冷氣,白帝天性孤傲,冷漠無情,可是一旦動了心,便至死不悔,任何人、任何事也阻擋不了。
展昭苦,白玉堂苦,白帝也苦,這糾纏不清的緣,到底讓三人將來怎樣?
夜靜如水,輕緋草和逍遙花散發著縷縷清香。
白帝飄逸如風,悄無聲息來到白玉堂身邊,迅若閃電,點了他的暈睡穴。
金風將白玉堂搬到旁邊。
展昭武功已失,對花香一點抵抗力也沒有,睡得極熟。
輕輕扶起展昭,白帝柔情無限地看著那清俊蒼白的面容,似乎要永遠刻在心底。
你是一隻在藍天飛翔的雲雀,是我折斷了你的翅膀,現在,我要重新還給你……
白帝雙掌抵在展昭的背心,內力緩緩輸入。
睡著的展昭反而放鬆了,白帝的真力在他經脈中遊走,衝破各個阻礙之處,最終匯于丹田。
展昭經脈初通,真氣循環大周天一遍,忽地失了控制,一下子快速飛躥起來。白帝驚覺不對,已經約束不住,內力陡然一震,頓時逆流回來,內腑驟然絞作一團,喉頭一甜,血氣直湧上來。
「不好,主人內力有變!」青銅立刻運力替白帝壓制亂躥的真氣。
白帝咬牙道:「別管我,快讓展昭真氣……九九歸一……齊聚丹田……」
金風急道:「不行,先替主人運功,否則一定會受重傷。」雙掌抵住了白帝的靈台大穴。
白帝全身經脈真氣倒流,彷彿有萬把刀在割,話也說不出了,只是狠狠地瞪著鐵心。
鐵心左右為難,不知先救誰才好。
銀葉突然搶上,一股真力直向展昭胸口運去。
鐵心十分吃驚,銀葉自那日白虎洞之事便一直生病,大家只顧忙著展昭,幾乎都忘記了他,直到那天黑帝動用蛇陣,鐵心救他出宮,兩人才算見了一面,此後又是相見無言,彼此生疏了許多,萬沒想到他會救展昭,一呆之下,將真力運入展昭體內。
眾人內力交匯貫通,終於打通展昭全身經脈,運行三遍大周天,方才收功。
白帝露出了笑容,搖搖晃晃站起身,小心地扶展昭躺下,蓋上錦被,低聲道:「以後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總是只想著別人……你大概再也不會想起我……」
最後看了展昭一眼,決然而出。
剛到門口,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你們看護展昭,主人交給我!」青銅急忙扶持白帝回到練功房。
石門一關,白帝再也支持不住,左腿軟跪在地上。
青銅痛心地握著白帝的手腕,張了張口,已是熱淚盈眶,哽咽著道:「主人,這真氣逆行之苦……恐怕以後你一直要受……」
「是嗎?你說,什麼時候還會發?」
「今天正是月圓之夜,怕是將來每逢月圓之日,就是主人發作之時……」
白帝慢慢坐下,淡淡一笑,「這麼說,我想忘記展昭都不可能了。每月月半,我會一分一刻一時地想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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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葉荻花秋瑟瑟,長江岸邊,江水東流去。一帆離岸,順江駛去。
展昭和白玉堂並立船頭,江風獵獵,吹動了衣衫。
「貓兒,沿江而下,再轉運河,不出半月,咱們便能回開封了……」
展昭沒有回答,不自禁抬頭向白帝山望去,朦朧依稀中,隱隱似有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佇立而望,是錯覺還是……
向前望去,江水滔滔,無數險灘惡浪,更多艱難在等著。
昂起頭,揮去過去陰影,一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