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

飯店的房間里，一隻大手將窗帘布一拉，令人心煩的強烈陽光射了進來。

床上裸著上身的男人不耐煩地皺起眉，抬手欲遮住刺眼的強光，不悅地微睜開眼，想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敢這般打擾他的睡眠。

「武玄和，早上九點鐘了，該起床啦。」程楷華插著腰站在床前，看了一眼武玄和身旁赤裸的女人，笑了笑，將衣服丟給她。「而你，小姐，你該走了。」

「嗯……」女人不依地往武玄和身上黏去，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以為共度春宵的男人會捨不得讓她離開。

「走吧，很少有女人能像你一樣在我身邊待這麼久，該知足了。」武玄和將她從自己身上拉下，不耐煩地瞥了一眼，然後從凌亂的被褥里抽起自己的衣物穿上。

「聽說你最近交了個青菜豆腐般的平凡小女友，還一天到晚黏在一起。」那女人嘟著嘴撒嬌著。

武玄和聞言倏地變了臉色，指向門口。「你走不走？」

女人有些嚇到了，嘴裡逞強地碎念著，便迅速穿上衣服離開房間。

「你怎麼進來的？」他問程楷華。

程楷華轉著手中的鑰匙。「我可是個充滿魅力的同性戀啊，迷倒個服務生，拿到鑰匙進你的門並不是件困難事。」

武玄和坐了下來，將及肩頭髮隨意理了理，用皮繩束了起來。「怎麼？找我有事？」

「還跟那些女人們搞在一起，特地來證實一下。我們之間的契約是不是無效了？」

武玄和冷冷地笑著。「我只說願意追她，可沒說會將我的心永遠交給她，我可不會甘願維持那種無趣的忠實。我生理上的需求量本來就很大，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小弟，你只是愚蠢地想證明你自己很沒良心吧？」程楷華叼起一根煙，正要點火。

「我就是這樣，不需要你特別去解析我的行為。」他伸手抽掉程楷華的煙。「你應該把它戒掉的。」

「謝謝你的專業建議啊，武醫師。」程楷華扯出一抹假笑，又點了一根。

「哼。」

「我很好奇，如果這時候柳樂兒恰巧走進來，看到剛剛那一幕，會怎麼做？」

「她啊，會轉身就走。」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她那麼單純，別人是大海，她應該只是個臉盆吧？

「因為生氣？」

「不，是因為她覺得打擾到我們。」唉，武玄和實在太了解樂兒了。

「而你又會如何解釋？」

「我不會解釋，我怎麼可能會去做那種事情？我會跟女人搞在一起，是我的本性，沒有必要解釋吧？」武玄和語氣不太好，轉過頭望著窗外．

「我怎麼覺得你有些……煩躁？」

「我煩躁？你是在說笑嘛？」武玄和冷笑著瞪他。他突然有個衝動想要點著手中那根搶來的煙，狠狠吹出幾個煙圈，吐掉一肚子的不痛快。

「隨你，嘴硬的傢伙。」

武玄和正要回嘴時，突然覺得臀下的椅子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坐到地上，痛得哀號一聲。「唉喲！」

程楷華彎下腰，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斷了椅腳的椅子。「太誇張了吧，你又不是像殺人鯨一樣重，怎麼會坐斷了？」

「天曉得，自從遇上柳樂兒之後就沒好事。」武玄和揉著屁股站起來．「痛死了……」

「但我覺得你還挺喜歡她的。」

「我是為了那六千萬。」武玄和沒好氣地說。

「最好是這樣，提醒你一下，咱們有約定，釣到了的意思就是兩人已經什麼都『做』過了，希望你還記得，事成之後，你得儘早甩掉她。」程楷華盯著他看。

「我當然知道，何必你啰唆。」武玄和轉身瞪他，腳又不小心踢到桌腳，痛得連髒話都罵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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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武玄和不知為何地開始了「天人交戰」的例行公事！

星期一……不去。幹什麼呢？他沒有她又不會少塊肉。

星期二……不去。要釣她有的是機會，他本領如此高強，條件如此過人，還怕女人不自動貼上來嗎？她如果需要他，就會打電話來找他了啦！

星期三……不去。嘖！這笨蛋樂兒，不知道有沒有乖乖吃藥……還是去看看好了……摁，明天就去……還是後天好了……嗯，大後天……

星期四……神經病，他幹嘛一直想她啊。不去就是不去！

星期五……很想念她煮的菜……不行，一定要撐住。再上夜店去普渡眾生吧。

星期六……至少、至少要撐過今天，要不然對不起自己的毅力，但明天說什麼也要去一趟，要不然對不起自己的胃。

星期天早上，閑來沒事，在家悶得慌的武玄和始終拿不定主意，煩得要命，於是他決定順著自己的本意，上他女朋友家，履行男朋友的義務。

因此，他終於來到了樂兒公寓一樓的電梯口。正要按下，便看著電梯上升到十樓，停了一下，又下來。

「哦？小甜心寶貝要出門？」他站到電梯門旁邊，跟個假盆栽作伴，等著電梯降下來。

電梯到了一樓，門一開，一個紅白相間的身影輕盈地走了出來。

樂兒背了一個黑色的小背包，及腰的長發編成一條長辮，隨著她輕快的步伐上下跳動著。她輕鬆地哼著小調，經過他的身邊，出門去了。

武玄和有些傻眼，她……竟然沒看到他？他這麼帥，她竟然視而不見？他無奈地搖搖頭，信步跟上她。

他和她相距十步的距離跟著，看著她一路上的經歷，幾乎可以用「險象環生」來形容，武玄和不禁替她捏了好幾把冷汗！

當樂兒經過學校圍牆時，圍牆邊的大王椰子趁著天氣晴朗，想減輕頭皮負擔，於是隨風落下一大片葉子，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身後一公尺處，跟在她身後的武玄和被驚得退了幾步。

天啊！要是他再前進個幾步，這一砸，可就恭喜發財了。而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繼續向前走，完全不知道自己差點就腦震蕩了。

走了二十餘步后，她才突然停下腳步，原地晃了晃腦袋，似乎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轉頭瞧瞧。她轉過頭來看時，竟還是沒發現他？是怎樣，他太高了是吧？

她彎著腰，低頭觀賞地上造成方才一陣驚險的「皮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又繼續向前走，一點懼色也沒有。

這是什麼反應啊？她差點就被砸死了耶！無奈的他只能跟上，看看接下來還有沒有更精採的事發生。

第一站，她進了超級市場購買日常用品，讓他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做「牽一髮而動全身」。別人是怎樣買東西的他不清楚，但若要說她採購東西的情景，是全天下最精採的，這可一點都不誇張。

他實在是很疑惑，他的樂兒寶貝為什麼拿個東西可以拿一樣掉兩樣？每當她把她要的東西取下放入購物車、自以為無事地向前走去時，她取的那樣商品的隔壁夥伴，便會晃啊晃地，禁不起地心引力的誘惑，紛紛掉了下來。

害他得在她後頭撿撿拾拾，不斷招人白眼．幸虧她沒買什麼玻璃製品。否則他還得搶先一步、當場表演個滑壘接殺，若沒接穩。恐怕賠錢的也是他。

難怪他一直覺得店裡的工作人員瞧樂兒的表情都怪怪的，本來還以為只是他一時的錯覺，但進門三分鐘后，他深刻地了解到，一定是她「素行不良」，給人家招來許多麻煩，讓店員看到她上門就犯頭疼。

武玄和跟在她後頭逛超市，一路下來，他一共撿了一盒保鮮膜、一盒奶油，兩包三合一咖啡隨身包、一罐冰糖、一包義大利面、一袋鬆餅粉，和一大包夜用衛生棉。他不禁有一股衝動想跟每一個工作人員鞠躬賠不是。

不過，也有好處就是了，他沿路找自己想吃的東西，一樣一樣地以拋物線扔進她的推車裡。當然，神經粗的她仍然沒有發現。而結帳時，她正望著一旁正在吵架的夫妻，完全沒有注意購物車中有什麼偷渡客。

太誇張了，他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陪他玩的。

她將買好的東西寄放在超市，便往下一站去了。沿途她很愉快地逛著街，這邊看看、那邊瞧瞧，愜意得很，而他這個小心翼翼跟在後頭的人：心情居然因此沉悶了起來。

什麼嘛，她沒有他，還不是活得好好的？瞧這快樂的樣子。他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

樂兒在一間書店前停下來，一邊咬著手上的甜甜圈，一邊看著櫥窗里的擺設，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便開門進去。

是什麼讓她這麼有興趣？他走到櫥窗前，望著裡頭的日式料理食譜發愣。

什麼嘛！原來只是食譜啊……

他跟著推門進去書店，不過晚了幾步，看不見樂兒的身影，他四周瞧瞧，推測她應該是上樓去了，於是踏著木製的階梯上樓去。二樓樓梯周圍有一處頗為寬廣的空間，有沙發、靠墊，是專門給人坐著看書的地方，也有些人直接坐在樓梯邊，伴著書店裡播放的水晶音樂，沉浸在書香世界里，氣氛好極了。

但這時，他竟然覺得有些毛毛的，並不是不習慣這樣的氣氛，而是他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正朝著他步步逼近……

他謹慎地防備著，一面搜尋樂兒的位置，但一心畢竟無法二用，他絆到樓梯口一個看書看得累了、正在做伸展運動的傢伙，向前跌去。幸運的是，跌得狗吃屎的不是他，而是一個間接受害、被他撞倒的男人。

那個倒楣鬼「砰」地一聲撞上後方書櫃，書柜上的書一本一本接連掉了下來。

「真、真抱歉。」武玄和一時之間也有些慌了手腳，趕忙將那男人扶起，順便撿起地上的書本。

「沒關係，他很耐撞的。」一旁看似男子女友的人，倒是一點也不介意男友有沒有摔著，反而蹲下身幫武玄和撿書，面帶羞怯地笑著偷瞄他。

不一會功夫，周圍又多了不少女人來「幫忙」。

書怎麼掉這麼多？武玄和環顧四周的女人們，低聲咒著。他乾脆站起身，讓腳邊的女人去忙，繼續找他的樂兒。他造成的騷動畢竟太大了些，樂兒此刻也終於看到他了，在距離他不遠處瞪大眼睛。

然後，在他們目光相會後，她一如往常地開始往後退去……

「對不起，我有急事，麻煩你們了。」武玄和跨出一堆人的阻隔，追了上去，留下後頭一堆失望的眼神。

呋！真不知道那些人在幹什麼，她們又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眼前的這個小女人比她們有趣多了。可惡，她幹嘛越跑越快啊？

他一個箭步上前，拉住她長長的辮子，要她停住。

「痛……」她身子一歪，緊急煞車，握住頭髮，轉身嘟著嘴無辜地瞪他。「你幹嘛拉我頭髮？」

「誰叫你要跑？」

「看到你當然要跑啦，難不成要跑過去抱你啊？」看他靠近，她又向後退去，可頭上的辮子還在他掌握之中，她躲不開。「厚，放開啦，會痛的……」

武玄和聞言放手，但怕她趁機落跑，隨即牽住她的小手。「你當然要跑過來抱我，咱們那麼熟了，何必這麼見外呢？」

「誰跟你熟了？」

「當然是你啰。」他抽起她手中的食譜，單手翻看著，愛憐地望了她一眼。「親愛的，你真是太貼心了，知道我喜歡吃日式料理，竟然還特地來買食譜。」

「我才不是為了你買的，少臭美了。」

她的一切否認，武玄和自動解釋成甜言蜜語，牽著她的小手走到櫃檯去結帳。「寶貝，不用急，我們先去吃頓午飯，回家后再慢慢研究有什麼好吃的。」

「誰、誰要跟你吃飯？」樂兒接過櫃檯小姐遞上的書，知道不太可能，卻仍是想辦法要脫離他。嗚……她的好運怎麼在這種時候都起不了作用？為什麼不讓這男人突然得個急性盲腸炎之類的？

「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他拉過她的手湊到唇前，眼睛勾著她。

她不領情地別過頭。「那、那很好啊，你不是玩膩了嗎？幹嘛還要來找我？」

瞧他沒來，她還高興到要放炮咧！沒想到，一個禮拜還沒滿，他又出現了。

「你生氣了？」他撫著她柔嫩的面頰，滿是愧疚。他聽出來樂兒說出來的全是撒嬌的氣話。

「誰生氣？你放我一條生路，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別害羞嘛，想我就說一聲。」

「我才沒害羞，我是想哭！」她也說不出是為什麼，但她現在是真的想哭，想到他莫名其妙一個禮拜沒有出現，不知自己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她的嘴嘟得更高了。

「喜極而泣？」武玄和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噢，他的情人原諒他了！她看到他，竟然如此高興！

樂兒死命地瞪他，決定不回這不正經的傢伙任何話，靜靜地被這自以為是的男人拉著往餐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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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半拉半扯地來到一間高雅的曰式餐廳。

「去哪？」都來到餐廳門口了，這女人還要走？開玩笑，他武大爺難得主動邀請女人來這種高檔的地方吃飯，她竟然這麼不給面子。

「哪都好啦……」樂兒不斷地拉扯，想將手抽掉。

「我家床上？」他滑出一抹奸笑。

樂兒發現自己又著了他的道，抿緊了嘴，抬眼瞪他。

「走，先吃飯，待會再去我家喔！」武玄和改摟住她的腰進去。

「你帶我來『東旃』？」樂兒定睛看了看，這才發現所處的日式餐廳門口，雕篆著「東旃」兩個字。

「你不喜歡？」

她搖搖頭，臉微微一沉，不說話。

武玄和也沒太注意，跟接待的經理點個頭。「兩位。」

「武先生您好，要請董事長……」經理有禮地迎上前，低聲問道。

「不，不用了，他有很多事情要忙。」武玄相悄聲說道，瞥了眼像只貓兒似的到處觀望的樂兒，笑了笑。「我只是跟女朋友來吃個飯。」

他真是太佩服自己了，連這種話都說得琅琅上口、毫不費力。

「是，那兩位請坐。」經理帶他們到位子上。

「這裡的裝潢真好……」樂兒坐了下來，看著四周，喃喃地說。

「你沒來過？」

「嗯。」

「這麼棒的地方這麼可以不來瞧瞧呢？你住的地方離這又不遠。」這是東旃集團名下的日式餐廳，他和東旃的董事長龍青臍在美國時就認識了，有事沒事就會來這吃頓飯，和龍青旅串一下門子。

「嗯……」樂兒淡淡地應道。

武玄和望著她不太對勁的表情和有些坐立難安的模樣，正欲開口詢問時，已經有人搶先。

「大小姐。」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走到樂兒身邊，微微傾身，身後還跟著三、四個人。「您也在這兒用餐？」

樂兒先是震了一下，撇頭看了為首的男人一眼，冷冷的開口：「我不是說過，我在家排行第二，別叫我大小姐？」

「哼。」男人冷笑。「令尊在世的時候，令姊就稱不上大小姐了，何況現在是令堂做主？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我們這些下人也不願多提。」

樂兒吸了口氣，抿著嘴，臉上寫著不滿。「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董事長有交代，凡是上班時段被發現在東旃消費的員工，一律解僱。」男人陰陰地笑著。「沒想到，我們來這『取締』，第一個發現的竟是大小姐您啊！」

「我和男朋友出來約會，隨他挑地點，有錯嗎？」她盯著武玄和說道。

雖然聽到樂兒喚自己一聲「男朋友」，武玄和心中有種掩不住的喜悅，但現下他難得擺出正經的態度，靜靜聆聽著他們的對話，想要從中找出一些能讓他理出頭緒的端倪。

男人聞言，才將目光擺到武玄和身上。「哦？之前就略有耳聞。您是北和醫院的院長吧？」

「是。」武玄和看到樂兒放在桌上的手正緊繃地揪著桌巾，便伸手握住，希望能穩定她的心緒。「我覺得閣下您現在正嚴重干擾到我們用餐，您說是嗎？」他銳利的眼神掃向那名帶頭的男子。

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您說的是，抱歉，掃了兩位的興緻，我們這就走。」語畢，又轉向樂兒，露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大小姐……希望您會喜歡東旃。」

柳樂兒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微眯起眼，似乎意識到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將要發生。

武玄和則是瞬間變回那個懶洋洋的痞子樣。「哇，我都不知道樂兒寶貝來頭這麼大，你是哪個大企業的千金啊？」

「我是『清羽集團』的二小姐。」她低聲說道。

武玄和抬起眉。「喔？清羽……和東旃競爭得挺激烈的。」

「嗯。」

「那個什麼令姊、沒有血緣關係，是什麼意思？」他有些好奇的問道。

「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姊姊，她的母親在她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我媽媽很快就嫁進清羽。她……對我姊姊不好。」她解釋著。

「你媽是清羽的董事長？」

「嗯，我爸去世后，她就大權獨攬。」樂兒喝了口茶，淡淡地描述道：「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武玄和撫著她細緻的手笑著。「好在生的女兒不像媽媽，是個可愛的女孩。」

樂兒不太自在地抽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我比較像我姊姊啦，而且她比我可愛。還有……剛剛，謝謝你……」

他笑得非常自在。「謝什麼呢？你自己都承認了，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她愣了愣，出乎意料地滑出一絲甜美的笑容。「是啊。」

武玄和有些訝異地挑眉，細細觀察她微微紅潤、漾著笑的臉蛋，但也察覺到她眼底的黯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