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天有不測之風雲
「聖香呢?」第二天,祭血會的人焦頭爛額地四處找聖香,「又跑到哪裡去了?」
「不在房裡。」
「也不在大廳里。」
「不在賦柳堂。」
「找到了……找到了,他在佛堂里!他在佛堂里念經!」找到的人上氣不接下氣滿身大汗地奔過來,「終於找到了。」
「我這就去通知大公子。」找聖香已經找到快發瘋的人有氣無力地說,每天一大早都要上演這種追逐大遊戲。李侍御天天被聖香整得暴跳如雷,天天要追殺聖香,結果是每天一大早大家都發瘋一樣找聖香。
祭血會的佛堂是李成樓的夫人居住的地方,聖香居然連那個地方都鑽得進去,不得不佩服他好奇心旺盛。
尋常人不經許可不能進佛堂,幾人只能站在門外看他。
聖香找了床被子墊在底下,手裡掛著串佛珠和一位背影蒼老的中年婦人一起喃喃念經,那婦人念的是:「迦葉菩薩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贊《大涅架經》……「
聖香念的是:「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眾人面面相覷,聖香念的算哪門子經?突聞一聲驚叫:「我的被子!」祭血會夜裡值勤的一個手下臉色大變,看著墊在聖香屁股下的被子,「我老婆給我繡的被子!」
「我的碧玉珊瑚珠!」慘叫聲未絕,另一個人尖叫起來,「我的寶貝!」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聖香假裝沒聽見,一本正經地念。
「你給我從裡面出來!」李侍御聞訊趕來,氣得全身發抖,揮劍指著他厲聲說,「那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快給我從裡面出來受死!」
「南無阿彌陀佛……哪裡有人會特地出去受死……南無阿彌陀佛……不出去……」聖香小小聲地念叨,繼續一本正經地念。
「你如果敢傷了娘一根毫髮,我一定殺了你!」李侍御持劍在外。
「原來這位不說話只會念經的夫人是你娘?」聖香大樂轉過頭來,忘記自己在念經,「她念的我都聽不懂,好有學問的。」
嗯?門外眾人迷茫地面面相覷,他跑到裡面去不是為了抓住夫人威脅李侍御不要追殺他?李侍御一呆,「胡說八道!你半夜鑽進佛堂幹什麼?」
「本少爺昨天晚上聽見大玉和小宴談情說愛,覺得苗頭不好,來佛堂念念經去去晦氣,順便請佛祖保佑他們兩個能有幸福快樂的生活……」聖香笑嘻嘻地說,「真的。」
李侍御氣得全身發抖,「你這個……」他的劍顫抖,怒氣只差一絲就爆發,不顧一切闖進佛堂要將聖香碎屍萬段。
「侍御。」那背對著門口的夫人漠然開口,「你不要進來。」
「……是。」李侍御對李夫人居然有深刻的畏懼和敬意,雖然快要氣炸了肺,卻忍了下來。
聖香這下可就得意了,閑閑地揮手,「就算你進來也奈何不了本少爺,這幾天你追殺本少爺二十八次,一次掉進河裡、一次被本少爺鎖在柴房、一次殺進廚房打翻晚飯、一次撞到牆上、一次誤傷路人甲、一次拆掉那邊的花園、一次……」他居然那麼好記性,慢慢地在佛堂里數李侍御追殺他的種種後果,「我奉勸你還是算了的好,本少爺已經對你手下留情二十八次,諸葛亮抓那個誰不也只抓了七次?你也太難搞定了……」
「聖、香!」李侍御真的滿胸膛的血都要被他氣得噴出來,握劍的手不斷發抖,在他說完之前終於忍耐不住,大吼一聲,拔劍沖入佛堂,「你去死!」
「大公子!」眾人忍不住同聲驚呼,「這佛堂千萬不能進……」
「砰」的一聲,剛踏進佛堂一步的李侍御被一股袖風摔了出來,胸口衣襟破裂見血,看似如果不是李侍御應變及時,一顆心就要活生生被人挖了出來。眾人臉色慘白地看著屋裡,那正在拜佛的枯槁婦人身邊留著點點血跡,竟然是她!她居然對自己兒子下如此重手!「夫人……」
聖香睜大眼睛看著李侍御胸口的爪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會吧……為什麼我昨天……」
「你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坐息。」枯槁李夫人漠然地說,「進來了也就進來了,我不喜人打擾。」
原來李成樓娶了個變態老婆,怪不得他要換個新的。李夫人如果知道聖香這樣想,十顆心也給她挖了出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陡然整個大明山青竹紅牆都似震動起來,山下彷彿有什麼烏雲聚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嗚——咚咚咚——」
「那是什麼?」李侍御支劍站起,臉色蒼白,「什麼東西……」
祭血會各人都駭然地面面相覷,有人喃喃自語:「地震了?」
「胡說!大明山從不地震!我們在山頂啊!怎麼可能……」
「還是牛群?」有人僥倖地問。
「這裡是山區,哪裡來的牛群馬群?你以為是你蒙古草原野牛野馬亂跑亂沖嗎?」李侍御厲聲喝道。
「是戰鼓!」聖香驀然從佛堂里沖了出來,「這是戰鼓!不會錯的!為什麼……」他一掠身上了佛堂頂,遙遙一望,只見山下兵馬雲集,騰起濃重的一層煙塵,團團圍住了山。各路兵馬各有長車大鼓,鼓手震天動地般敲,四面八方的呼喊凝聚成一片嗡嗡然的「嗚嗚」聲,聞之令人變色心驚!
「這是哪裡來的兵馬?朝廷在南方絕無如此兵馬!不是與遼對戰嗎?軍隊都應調集北方,南方荒蠻之地怎麼可能……」李侍御臉色大變,「陵宴呢?陵宴人呢?」
「我說——你不要一遇到事情就開始找你們家陵宴。」聖香的眼色變得幽邃,隨即淡定,「我明白了」
「會主來了!」
聖香一抬頭,李陵宴猶如白羽一掠而來。他目光一掃先看了那依然在佛堂里念經的婦人,「大哥你請了娘出來。」接著他微微閉上眼睛,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然平靜一笑,「聖香少爺,這不是你的新遊戲吧?」
聖香正在拍他身上不小心沾到的灰燼,聞言抬頭指了指山下成千上萬的兵馬,「你沒看見嗎?那些鎧甲。」
「漢甲?」李陵宴喃喃自語。
「不錯,漢甲……」聖香展顏一笑,「麻煩大了,這是北漢殘兵,不是朝廷軍隊。」
「北漢應在河北,為何南下大明山?」李侍御暴躁地問。
「大明山位處極南,山高河多水深,宜於藏匿這近萬兵馬。當然,他們這樣出兵圍山擊鼓,目的只有一個。」李陵宴小心翼翼地看了聖香一眼,然後說,「逼降。」
「那是小宴你太招搖了,惹得有人強行拉你入伙造反。」聖香嘆了口氣,「當然……」他沒說下去,眼神淡淡泛著一層琉璃之色。這北漢殘兵為何會突然來到大明山?為何圍山逼降?除卻祭血會近年風頭太盛近乎無所不能,引起人覬覦之心——屈指良、上玄、謀反、他、容隱——他不能不懷疑這是一種必然的反擊。上玄謀反已是確定之事,他孤身一人僅有少許燕王心腹,如何謀反?他有兵力嗎?北漢殘兵尚有近萬,復國之心昭然若揭,只缺了一個借口與首腦。
如果上玄借北漢殘兵以謀反、如果上玄答應只復仇不為帝、如果上玄的身份為北漢殘兵所利用——那麼毋庸置疑是一拍即合的事。此外,李陵宴風頭太盛樹大招風,加上他又四處查找殺父之仇的真相,無論是為屈指良還是為皇上的名聲,燕王黨都不能容他,如不能收為己用便當場殺之!這就是圍山逼降的真相。祭血會這股勢力誰都想借用,容隱必然知道漢兵南下,他既然沒有說,說不定他也希望兩邊來一場大戰以使雙方各自削弱。這兩邊都是動亂之源,如能漁翁得利再好不過。容隱的想法當然沒有錯,可是……聖香望著山下的兵馬,上玄、李陵宴……他不希望任何人死,可是局勢變化如此,居然讓他一時之間也笑不出來了。
李陵宴誠然是個自負的人,絕不容屈居人下。如果山下真是上玄,如果定要攻山,必然死傷慘重。容隱啊……他抬起頭看著天,這是我的主意,一石二鳥讓上玄與李陵宴兩敗俱傷,也是你的默許,可是我事到臨頭……他轉過頭對著李陵宴眨了眨眼,「小宴,你敢不敢和我去抓人?」
李陵宴好看的眼睛微微掠起一層微妙的色彩,「抓人?」
「擒賊先擒王不是嗎?」聖香嘻嘻一笑做了個鬼臉,「抓住他們的王,下面的軍隊就不敢上來了,很好玩的。」
「嗯?」李陵宴有點嬌柔的下巴微微一抬,「來得及嗎?」
「來得及、來得及,本少爺出馬萬事大吉,也就是不管怎麼樣都大大地來得及。只是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山下那個傢伙練了不知道什麼邪魔歪道的武功,我需要幾個幫手。」聖香笑眯眯地掰手指,「比如說小宴不怕痛,可以衝上去給本少爺擋刀。大玉很漂亮,可以試試美人計。只可惜欠個武功高強抓人的。」
李侍御忍不住冷笑,「那你呢?」
「本少爺肩負告訴你哪一個是頭頭的重任,當然還有逃跑的重任。」聖香的扇子「啪」地打開,「何況他是要來找你,又不是找我。本少爺沒逃之天天已經是大智大勇,你要讚美我對不對?」
李侍御「嘿」了一聲,轉過頭去看著山下圍山的大軍,不理他。
「圍山逼降至少也拖個兩三天,漢兵至少要再往山上推進十里,才能斷我們的水源。如要下山抓人,也許……」李陵宴閉目一沉吟,「山下的人是誰?」
「可能是一個練成了『袞雪神功』的老妖怪。」聖香笑眯眯的。
「『四裂月』留下,大哥留下。」李陵宴嘴邊露出一絲笑意,「祭血會最善放火,若我沒有回來,此地失守,你們和這些屋子……」他乾淨的唇角微微平拉笑開,「不妨用了剩下的那三百多桶油。」隨即對聖香一笑,「我們走。」
「喂喂,大玉啊——大玉——」聖香一邊被李陵宴提著后領像抓貓一樣往前掠,一邊大吼大叫,「快出來——」
「『袞雪神功』,當真是值得期待的對手。」李陵宴充耳不聞他的大嚷大叫,徑自提著他往山下掠去。他雖然手上足上感覺不靈,輕功身法還是頗為了得的。
「放開我的領子。」聖香警告。
李陵宴唇線平拉的古怪笑意還沒有平息,「今天以後,祭血會的天空將是熊熊大火……」
「喂,你沒有想過——投降嗎?」聖香把摺扇一翻,避開李陵宴抓住他領子的手,「輸了投降難道不比輸了自殺要好得多?」
「投降……」李陵宴依然那樣笑著,「或是自殺都是棋終以後的事,現在我們應該想的是——過程!」
極快的速度引起風在耳邊疾掠而過,聖香喃喃自語:「你根本是個渴望戰鬥的瘋子。」
「我還活著……」李陵宴望著山下兵騎森森的千軍萬馬,如果人真的可以這樣殘忍,不為了誰而活著、不管誰的死活,那該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事。
大明山下。
上玄對著火堆,獨自坐在軍帳中。
容隱未死……
那傢伙果然是厲害角色!一句未死便已分了他報仇之心。雖然爹的所作所為他並不贊同,但是都是為了他好。趙德昭一輩子的期望,只是他這個兒子能達成他未完成的心愿。他被皇上和容隱聯手逼死……那是他的爹……
更震驚的消息是聖香居然是太祖的兒子、自己的叔叔!他不能想象那個叫苦連天嘮嘮叨叨貪玩愛美的大少爺居然是叔叔!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為什麼還能那麼快樂?不是……很悲哀的事嗎?悲哀得讓人無法呼吸,不是嗎?借北漢之兵這主意並不是他想出來的,卻是北漢殘兵得知消息,姜臣明回頭過來找他,要助他一臂之力。目的……上玄淡淡地舒了口氣,目的自然是復國,借他大宋太祖嫡孫的身份和趙德昭燕王黨的實力。他不甘被利用,但是一身踏入這亂七八糟是非黑白混淆不清的世界,誰又知道明天、下一步、下一個敵人究竟是怎麼樣的呢?此時他感受到了爹和容隱甚至皇上的辛苦,當年……他們天天都這樣過,皇權兵勢啊——是會把人逼瘋的東西。
配天……離開了他,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說。那一天她走的背影,時時會讓他在夢中驚醒,不能入眠。她始終不信奉他的所作所為,她說他一定會後悔。
大軍進發到了大明山下,祭血會如果不降便是大戰。他的心情並不好,這世上總有太多事發生。畢秋寒要查太祖秘史,他其實根本不在乎太祖皇帝年輕時到底做了些什麼,那和他有什麼關係呢?姜臣明下令屈指良殺畢秋寒,他無話可說。然後李陵宴也追查太祖秘史,所以他要麼降、要麼死……一點也不錯,知道這些只有讓他心情越來越孤寂、越來越冷漠而已。
這一年來他甚至經常偷偷地懷念那幾年在京城和容隱針鋒相對、和聖香吵架,什麼也不怕、什麼也不用管的日子。那時候看誰都不順眼,以為自己才是天,現在才後悔已經……沒有東西可以選擇,也沒有人可以在乎,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的。
屈指良是一個絕對的高手,他相信即使是聿修也打不過他。但他不知道屈指良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其實不是卑鄙小人,但總不得不聽命於姜臣明,做一些卑鄙的事情。不知不覺之間,他失去了一切。
門外遙遙地響起一陣「嗚嗚」之聲,有敵來襲!他的眼瞳微微一亮,隨即黯淡,即使是打架也根本用不上他。
門外的嘈雜聲越來越響,顯然來人很是了得,他聽著。
「站住!祭血會果然剽悍,居然膽敢這樣闖下山來……」
「看劍!」
「啪!」
「騙你的!」先前說「看劍」的那個人笑嘻嘻地說。
上玄突然一怔,整個人都愣住了——聖香?是聖香!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和李陵宴在一起?這不是天底下最荒謬可笑的事嗎?聖香居然和要追查他生父醜事、找他報仇的人並肩作戰?
「這裡是前鋒軍帳。」這時說話的人聲清晰,微微有些天真。上玄不知道是誰,但十有八九便是李陵宴!
「那裡看看。」
「我若是漢軍,主帥早巳逃了。」
「和小宴合作抓人,感覺不錯。時間——剛剛好。」
聖香的腦子裡永遠沒有煩惱,像從來不懂得什麼是悲傷一樣,上玄坐著聽著。無端端地,他居然羨慕起來,能夠縱心去玩其實……真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
「砰」、「啪啦」、「喀」、「當」的兵器和軍帳倒塌的聲音不斷,上玄悚然一驚,這時才醒悟他們要找的人便是自己!他們要擒賊先擒王!姜臣明不在軍中,坐鎮此地逼降的首腦便是他自己!「嚯」地撩衣而起,他一握拳,心下泛起一層近乎荒謬的期待:聖香——知道軍帳里的人是他嗎?
「這裡!」軍帳外一聲輕叱,前門後門兩個門帘同時撕裂,兩個人同時闖了進來。
上玄沒動。
只聽從前門闖進來的人嘆了口氣,「果然是你啊。」
果然是你就果然是你,加上一個「啊」,這句話怎麼聽起來就這麼彆扭。上玄一見聖香就氣不打一處來,冷笑一聲,「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了!」聖香笑顏燦爛,像見了兩百年不見的超級好友,「嗨——」舉手揮了兩揮。
他清瘦了。上玄打量了一下聖香,兩年不見,聖香一點沒變,只是清瘦了,但不見憔悴。「你來了很好,」上玄冷冷地說,「非常好。」「叮」的一聲,他面前的火堆突然熄滅,一股寒氣瀰漫整個軍帳。前後門帘都在微微搖晃,外面未散的熱風和軍帳里流轉的冷風激起強烈的漩渦令人衣袂皆飄,獵獵作響!
「『袞雪神功』!」
李陵宴和聖香的反應是:聖香往前沖、李陵宴往後退。
「竟然和仇人合作,為了我嗎?」上玄的寒氣發散在臉前竟然是灼熱的,「我早就知道你是這種……無所事事不分青紅皂白的白痴!」
「本少爺聰明絕頂英名神武英俊瀟洒人見人愛!誰是白痴?」聖香衝上去摺扇點著上玄的胸口,「你才是興師動眾干擾本少爺聊天下棋的掃興鬼!」
「你根本是非不分,數典忘祖!身上有祖宗血海深仇完全不當一回事……」上玄一把抓住聖香的摺扇,一拳往他臉上揍去,「我很早以前就看你不順眼……」
「本少爺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聖香閃身避開那一拳,抓住上玄的衣襟回敬一拳,「別人怎麼想是別人家的事……」
「可惡!你怎麼能知道——我爹被容隱逼死時我的感受!你又怎麼知道我為了復仇……這兩年來放棄了什麼!」上玄厲聲喝道,「『袞雪』!」右手合掌往聖香胸口推去。
「本少爺不知道你有什麼感受——本少爺只是不允許——讓你們這千軍萬馬在漂亮的大明山下製造出更多有你那種感受的人!」聖香毫不遜色地叫回去,
「本少爺只是同情心旺盛而已!」他「砰」的一拳打正上玄胸口,上玄那一掌「袞雪」也正正往聖香胸口擊去!
「嘿!」在聖香一拳擊中上玄的時候,李陵宴已然繞到上玄背後,溫和地一笑,雙手抓住了上玄的雙臂。
「『袞雪』!」上玄厲聲一喝中,「喀啦」一聲,李陵宴抓住上玄右手的那一隻手臂應聲骨折。但上玄的動作已經受制變形,那「袞雪」一擊自聖香身側掠過。轟然聲中,軍帳應聲爆裂倒下,聖香嚇了一跳,一跳跳到上玄背後,「好可怕。」
李陵宴未傷的右手已繞了過來,合抱住上玄,輕輕一笑,「抓住。」
「我豈是那麼容易……」上玄身上的「袞雪」寒冰熱毒之氣根本還未散發,周身氣旋流轉,陡然覺得被李陵宴纏住的部分微微麻癢,「你居然——」
李陵宴柔聲說:「下毒。」
「卑鄙無恥……」上玄滿頭冷汗,一半是因為中毒,更多是因為「袞雪」之力在體內盤旋。但李陵宴要下毒必是絕毒,他一口氣爆發不出來。
「嗨!」李陵宴點中了他身上五六處穴道,笑道,「成功!」
「其實小宴的武功並不怎麼樣,」聖香對他一記打破軍帳的「袞雪」還心有餘悸,躲在李陵宴身後對上玄探出頭來,「但是他不怕痛,所以你震斷他手臂他還是可以抓住你的。」
上玄咬牙切齒,「這種事不必……告訴我……」
「本少爺故意氣你的,你從以前就是個感情用事的獃子。」聖香笑眯眯地說,「放心放心,有本少爺在,小宴絕對殺不了你,包在我身上。」
「你這該死的……」上玄恨恨地說。
「我有說不殺嗎?」李陵宴柔聲說,「他又不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所以你放心,本少爺絕對不會讓你殺了他的,雖然我知道你很想。」聖香笑嘻嘻地說。
「我斷了一隻手啊。」李陵宴小心翼翼地揚起眼看聖香。
「第一,那是你的手;第二,你又不會痛;第三,不是我打的。關本少爺什麼事?」聖香翻白眼,「總之……」
「且慢!」李陵宴驟然一驚,「有一點熱。」他懷裡牢牢抓住的人陡然體溫上升,熱得竟然如燒開水的鐵壺一般。上玄閉目驅毒,「袞雪」之力發動起來全身猶如蒸籠,饒是李陵宴手上感覺早失,竟也感覺「有一點熱」,「他體內的『袞雪』還沒有發作出來,這麼運功會出事的吧?」李陵宴微微抬了抬下巴,「死不服輸的人。」
「不行!必須讓他發一掌出來,把『袞雪』之功散發出去。否則他死了,我就和你拚命!」聖香變色喝道,「解藥呢?」
「現在給了他解藥,我們兩個可就攔不住他了!」李陵宴皺眉,「若是他死了,事情倒也麻煩。事到如今只有祈禱他這妖功練不到家,不會逼死自己……」
「這樣當然不行——」聖香眼見上玄全身散發出來的汗水顏色已經由微黑轉為正常,但上玄臉上咬牙切齒的神色一點未減,此時是死是活當然只在剎那之間,他一咬牙,「本少爺身體虛弱,你可不要打死了我……」說著一手對上上玄的手掌,「發力!」
「你可不要見了閻羅……後悔……」上玄已經控制不住那長江大河一般的掌力,沙啞的喝聲中雙掌對接,在他體內數度盤旋不能發泄的掌力全數發出!
「砰——乓——咚」——一連數聲震響,他這一掌的可開山劈石的驚人掌力夾帶著出奇的熱毒,悉數壓入與他相接的那隻手掌。全身的壓力一消,他頓時站了起來。
「砰」的一聲,是一隻手插入兩個人之間的聲音。「乓」的一聲,是插進來的人另一隻手和聖香手掌相接,把聖香整個人抵上倒塌的木架。「咚」的一聲,是上玄掌力爆發,兩個人都被震得橫摔出去,撞斷了殘餘的木柱。
倒塌的軍帳里沒有鬼,所以插一手進來的人正是李陵宴。在上玄掌力爆發的一剎那,他插了進來與聖香合力,兩個人硬接一記「袞雪」!上玄翻身站起,「刷」的一聲抄起地上一支木棍,一下抵在李陵宴的喉頭,「死的是你!」
「哦——」在那木棍堪堪到達李陵宴喉頭的時候,上玄鼻中陡然聞到淡淡的一點幽香。上玄眼前一花,一柄團扇攔在他木棍之前把他撥了開去。來人長發初洗披下,身上一件寬袍長衣,站在聖香、李陵宴面前露齒輕輕一笑,「我說人家救了你的命,你這樣不太好。」
上玄剛才一記木棍只是受制之後潛意識的反應,定了定神先失聲叫道:「聖香!」
聖香和李陵宴都躺在地上,聞言聖香有氣無力地舉起手,「我還沒死。」
李陵宴慢慢地坐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好厲害的……」他還沒說完,「哇」地噴了一口血出來,皺起眉頭又整了整衣服,才接下去說,「好厲害的凌厲之勁。」
「我說上玄,你欠了本少爺救命之恩,對不對?」聖香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嘴皮子還在動,「欠人家人情就要暫時聽人家的話——不要攻山……好不好?」
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他和李陵宴稀奇古怪的抓人之法,上玄怎麼會中毒強行逼毒?上玄咬牙道:「人情?」
「當然是人情。」聖香半死不活地躺在那裡,「剛才你中毒的時候,小宴要殺你一百次也殺了。」
「他不殺我,只是想逼我退兵,難道他還安了什麼好心不成?」上玄冷笑。
「咳咳……那你打死本少爺算不算欠我人情……」
「聖香!」上玄臉色一變往前迫了一步,那突如其來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團扇一揮,示意他停步。
「咳咳……咳咳……我快要死了,我臨死的心愿是天下太平實現大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上玄你收兵不要打仗、我們回開封去吃喝玩樂……哎呀!」那個「臨死」的人說漏了嘴,自己醒悟爬了起來,「臨死」的人還會有心愿回開封吃喝玩樂?他說漏了嘴還若無其事,對上玄招了招手,笑顏燦爛道:「活回來了。」
原來剛才一掌之間,李陵宴臨空插入,他當然不是好心要救聖香和上玄。只是聖香關係他殺屈指良的計劃,上玄關係這圍山兵馬能不能合適退走的大事,這兩個卻是不能死的。沒有把握他也不會插入,李陵宴借物轉勁的本事了得,上玄那一掌的驚世駭俗的掌力大部分給他轉入了地下,留在身上的只有十之一二。但那十之一二也夠他受的,礙於手足無知,他的武功成就不比李侍御高,這一擊硬接真是考驗他身上的真實功力了。
挑戰「袞雪神功」本是他下山的目的,如今硬接成功,李陵宴的嘴角泛起一絲深沉的微笑,事實證明技巧比實力更重要。
就在玉崔嵬及時趕到接了上玄一木棍、聖香只是飛摔出去毫髮無傷、李陵宴硬接「袞雪神功」成功、上玄心頭尚自一片混亂的時候,突然平板的地面「喀啦」碎裂——李陵宴把「袞雪」之力引入地下,此時地面龜裂發出了一陣深沉的「嗚嗚」之聲。
「那是什麼?」聖香第一個警覺大聲問。
「不知道……地震?」李陵宴被玉崔嵬扶了起來,各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足下突然龜裂的乾旱平地。
「這是……」玉崔嵬臉色一變,「大家小心……」
「這……」上玄還怔怔地看著越裂越開的地面,「這是……」
一股寒氣撲了上來,聖吞陡然醒悟,大叫一聲:「這是地下河!」
但也在他省悟的剎那之間,這一片的平地龜裂,地下河水暴涌而出。北漢軍一片駭叫,隨即河水暴涌三尺。片刻之間,紮營十里的兵馬被整整沖走了十分之一。當然,這也包括聖香、上玄、李陵宴和玉崔嵬!
上玄的「袞雪」主力震裂了底下地下河的岩壁,這一下真是神仙難料。不管是北漢還是朝廷,不管是什麼祭血會還是大明山,不管是要報仇還是救人,不管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全部都淹入了滔滔河水之中,徑自往大明山下紅水河中衝去了。
紅水河。
不知何處的溶洞之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個男子。
「嗯……」一個長發寬袍的殘艷男子首先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坐了起來,「這是哪裡……啊——」他陡然看見幽深黑暗的溶洞之中一雙眼睛熠熠發光,正從隧道深處一寸一寸地往這裡移動,手下一摸,身邊三個人仍未清醒,幾個人卻是在水裡被他過分寬闊的衣袍和衣帶纏在了一起,絲毫動彈不得!
那是什麼東西?絕對不是人的眼睛!
一寸一寸,一分一分,那東西慢慢移了過來,那雙發光的眼睛抵到了第一個人身上,發出「嘶——」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