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正當陸映啞瘋狂的驅車前往陸氏時,龔慎夢剛好也在盤算著該怎麼分解陸氏,又該做什麼樣的規劃,才能獲得最佳利益。

他花了幾個鐘頭列出可能的方案,又一一推翻,心中浮躁不已。

你怎麼了,龔慎夢?這不是你期待已久的時刻嗎?為何你會感到猶豫,甚至不忍?他問自己,發現找不到答案后,又匆匆的丟下筆,把寫好的方案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內。

煩!

燃起一根煙,他吸不到半口又熄掉,這才想起他正在戒煙。

是對小啞的承諾絆住他吧,他不得不承認事實。因為他太在乎她,以至於他下手的時候,失去以往的兇狠及敏銳,甚至還在考慮是不是就這樣放過陸氏算了。

你變懦弱了,老兄。再這樣下去,你就不是當初那個野心勃勃的Alex蕭,也間接辜負蕭子僑對你的期待。

提起義父的名字使他精神?之一振,重新燃起分解陸氏的興緻。愛情和事業兩者本來就應該分開,他是傻子才會讓愛情的影子滲透進來,進而毀了他復仇大計。

堅定決心之後,他再度執起筆,設計另一套計劃,打算將陸氏瓜分個徹底。才下筆不久,辦公室的門就被匆匆忙忙的打開,走進臉色沉重的陸映啞,欲言又止的望著他。

「有什麼事?」龔慎夢極不希望被打擾,尤其他才剛決定好的事。

「我不是告訴過你,沒事不要到公司來嗎,你怎麼來了?」

龔慎夢丟下筆,不怎麼高興的看著突然造訪的陸映啞,口氣相當不悅。

「你當然希望我不要來公司了,這樣你才能背著我亂搞,對不對?」她也高興不到哪裡去,目光如炬的瞪著他和桌上的紙張。

「我幾時背著你亂搞了?」他眯起眼睛問話,心中自有分寸。

「別再把我當傻子看待了,我沒你想象中那麼笨。」她指控。「邱念祖剛剛才到家裡找過我,告訴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實。」

「又是那痞子。」龔慎夢詛咒了一聲,恨不得殺了他。

「我不是說過不要相信他的話,你怎?不聽?」

「那我該相信誰的話,你嗎?」她很快地反駁,氣得渾身發抖。「你明明答應我絕對不會分解陸氏,可是你做到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做到?」他也不遑多讓的發飆,臉色和她一樣難看。

「因為你如果做到的話,那些人就不會來找我了。」她心痛的回答。「你知道來訪的人之中,還有一個是在陸氏工作三十幾年的老員工嗎?本來他今年就要退休了,可是你的決定打碎了他的美夢,現在他只能暗自飲泣,而且外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和他一樣等著失業的員工,你教他們何去何從?」一想到那些員工都跟隨陸氏這麼久了,她就心痛,越是無法忍受他的舉動。

「我說過,我沒打算分解陸氏。」面對她的指控,他還是打算賴過去,一點鬆手的意思也沒有。

「騙人,這是什麼?」她拿起他桌上的計劃表在他眼前晃動,質問他。

「這是……」該死,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再掰下去,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他就算是想瞞也瞞不住。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你怎麼可以欺騙我?」她難過得發抖。

「這是我父親一手創立的事業,是他辛苦了一輩子的成果,我父親會將陸氏託付給你,完全是因為信任你,結果你卻--」

「夠了,不要再說了!」龔慎夢激動的打斷她的話,再也不想聽見有關於陸淮生的任何一句好話。他已經累了,懶得再編織謊言讚揚他的敵人,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

「我警告你不準再提起陸淮生三個字,否則有你好看。」

他陰沉沉的威脅道,也不管會不會嚇到陸映啞。

「我為什麼不能提他?」簡直莫明其妙。「他是我爹地,也是你的恩人!」

「恩人?」龔慎夢像是聽到笑話般冷笑。「我龔慎夢這輩子除了蕭子僑這個恩人之外,沒有其他恩人,你父親更不可能是我的恩人,懂嗎?」

「亂講!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明明告訴我──」

「我告訴你你親愛的父親是個大好人,是個溺愛女兒的大善人,但是那些不是事實,除了溺愛女兒這一項是真的以外,基本上你父親可說是個冷血動物、殘忍的謀殺者。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編出來欺騙你的,事實根本不是這樣!」他越說越激動,表情溢發難看。

「我不相信!」陸映啞捂住耳朵反駁。「我爹地絕不可能是這種人,絕不可能!」打死她也無法相信日記里的那個人有他說的那麼冷血。

「你不相信?那麼你自己看吧!」他丟過一本黑色封皮的記事本,陸映啞反射性的接過它,是她之前看到一半的行事曆。

「既然你不相信我的話,總該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殘忍的丟下這一句話,退到一旁讓她自己消化她記不得的前塵往事。

「翻開來看看你親愛的父親做過什麼,順便看看自己曾經落魄成什麼模樣。」極端尖銳的語氣似憐憫又似嘲諷,每一句都打在她的心坎上。

陸映啞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匆匆翻開記事本細看,本子內仍舊是她先前的字?,記載著每一件曾經歷,但現在已經忘了的事。

她用顫抖的食指,一行一行的對,一列一列的查,眼淚也跟著滴了下來。先前不明白的事,在每一個煩躁的字體中得到解答。現在她知道為什麼要跑銀行,為什麼會因找不到擔保品而煩心了。她父親生前積欠了公司一大筆錢,她在無力償還之餘只好賣了一切,包括她目前住的房子。

「你就是Alex蕭?」她臉色蒼白的看著行事曆上的最後一頁,上面註明她早已將陸家的?權,轉賣給一位姓蕭的馬來西亞借商人。

「你認為呢?」龔慎夢冷冷地回望她,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我不但將房子賣給你,還順便把自己賣了。」她嘲弄的回嘴,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龔慎夢聳聳肩,不否認。

「告訴我,我們的婚姻也是假的嗎?」她忍不住眼淚沙啞的問道,行事曆寫到這裡就中止了,根本無法得知之後發生的事。

是假的嗎?龔慎夢也如此問自己。在這些用謊言堆積出來的日子裡,他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快樂,也一度認為這種日子必定能夠繼續下去,直到兩人都閉上眼睛為止。

是假的嗎?為何她不能讓這一切都變成真的?為什麼一定要去揭穿醜陋的往事,讓彼此都受傷不可?

龔慎夢苦笑,一點都不認為他們的婚姻虛假。相反的,他很認真。

「小啞,你聽我說。我們──」

「別靠近我!我不要再聽你的甜言蜜語。」她跳離他突然親近的好意,拒絕再接受性的賄賂。

「你只要告訴我事實,那就夠了。其餘的我不想要,也承受不起!」她不能再迷失在他的唇齒之間,絕對不能。

龔慎夢生氣的眯起眼睛,胸中積壓已久的情緒在同一時間爆發。她居然不要他碰她,在他們耳鬢廝磨了四個月之後?

「你想聽事實?可以,我現在就告訴你!」他憤怒的狂吼,不想再為誰隱瞞。

「事情的真相很簡單,你所記得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編出來彌補你記憶缺口的謊言。

真正的我們從未平靜談過戀愛,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偷偷摸摸。不錯!你和我是很早就認識了,但你父親反對,因為我只是個酒鬼的兒子,沒資格碰你這個嬌滴滴的大小姐!」該死,為何事情都過了這麼久,提起來仍教人難受,他究竟還要被過去的惡夢糾纏多久?

「你是說,我父親反對我和你交往?」失去了記憶的陸映啞,只能茫然的重複他的話,摸索過去的痕?。

「豈止反對,他做過的事可多了。」龔慎夢冷笑,恨意全寫在眼裡。「為了阻止我們私奔,他派了好幾個打手打斷我的脅骨,將我丟入冰冷的海里意圖淹死我。幸好老天饒我不死,才能撿回一條命回來報仇。」合該是陸氏氣數將盡,才會讓他逮到機會復仇。

她父親曾派人修理他,還將他丟入茫茫大海,這就是他所說的「殘忍的謀殺者」嗎?會嗎?

父親真的是這種人?

等我在馬來西亞的投資賺了錢,我就可以再讓你擁有奢侈的生活,送你到世界各地過你想要的生活。

她想起父親日記本上的那段話,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口中的謀殺者竟是她慈愛的父親。

「騙……騙人!」陸映啞捂住耳朵哭泣,都快被逼瘋了。

「爹地很愛我,他絕對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她拚命的搖頭,拒絕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

「隨便你信不信。」他也被刺傷了,深深地。

「總之,我很高興我終於完成了我的報復,因為我不但娶到當初?棄的女人,又成功毀掉死敵的事業,我還能有什麼怨言?」是啊,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按理說應該了無遺憾。

只是,為什麼在他的內心深處,總希望事情能夠從頭來過,一切能有所不同?

「原來我還曾?棄過你,真對不起。」聽見這消息的陸映啞霎時苦笑,難怪他那麼恨他們父女倆,他還肯對她好已經是太不可思議了。

「既然你已經完成你的報復,那麼你能放過陸氏這些員工,留給他們一條生路?」她已經不在乎任何事了,此刻她在乎的只有員工的生計。

「不能。」龔慎夢殘忍的拒絕。「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陸氏一定要分解。」

陸氏一定要分解就是這句話,打碎她殘存的美夢,就是這句話,截斷她唯一的希望。她要的不過是一點仁慈之心,即使是對她善意的欺騙也好,可是他不屑做,不願意把最美好的回憶留給她。

登時,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什麼反應也做不出來,只有不斷的顫抖、退後、再顫抖。

她拔腿就跑。

「小啞!」

龔慎夢的反應也是拔腿就追,一邊追一邊詛咒自己。她要的不過是更多的謊言,可是他就是做不到,和她一樣被日漸沉重的壓力逼瘋。

「不要亂來,小啞!」他心跳加速的看著陸映啞打開停在馬路邊的車門跳上車,發動引擎。

「該死!」他無力的跟在車子後頭跑,嘴裡不斷地詛咒,等到確定追不上之後,連忙掏出鑰匙找到自己的車子,也跟著發動引擎追上去。

他是白痴,他是混蛋!他拚命的責?自己,盡量不讓自己跟去。

一個人可以忍受傷害多少次?他卻不斷的以利刃刺穿她,將自己骯髒的血塗在她純潔的靈魂上,硬要她接受殘忍的事實。

十一年前你們都還年輕,以為人生便是一連串的追逐和愛情,所以你們堅持你們的信仰,並?此付出代價。但信仰是會變的,你們又有多少個十一年可以浪費?

他們的確都付出代價了,但信仰卻未曾改變,然而歲月催人老,他們不再有另一個相同的十一年,也都承受不起再一次相同的傷痛。

「小啞……」他一邊懇求一邊操縱方向盤,踩足油門企圖追上陸映啞的車。才剛轉過一個彎,映入眼帘的是一個撕人心肺的景象,無情的敲打他的神經。

迎而而來的是一輛貨車,正駛往他和陸映啞的方向,還拚命按喇叭。

陸映啞連忙急轉方向盤,整輛車像雲霄飛車似的浮了起來,眼看就要撞上。

「不!」龔慎夢也跟著前方的車子打歪方向盤,急踩煞車,將車子逼上人行道。但在他前方的陸映啞就沒這麼幸運,不但沒閃過撞擊,還被卡在安全氣囊和駕駛座之間,後腦勺重重的撞擊了一下再彈到方向盤上,整個人昏厥過去。

「小啞!」龔慎夢跳下車,瘋狂的呼喚她的名字,奮力和卡死的車門搏鬥。

「小啞?回答我,小啞!」他又叫了一聲,深怕她沒有反應。

這是誰??可如此急切呼喚她的名字,而且聲音似乎很熟悉,好像慎夢……即將倒下的陸映啞,在黑暗的邊緣漫遊,腦中的細胞卻分外清晰,隨著龔慎夢的殷切呼喚,捕捉到昔日的色彩,填補失落的空白。

霎時,記憶急遽迴轉,仿若旋轉木馬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一個一個階段的跳,將過往做一個完整的組合,在她的腦海里迴旋。

第一個在她腦中成形的是她的笑臉,那時她還很年輕,每天最期待的事是看見那個酷酷的男生打從落地窗經過,他的名字叫龔慎夢。

再來,他們偷偷的戀愛了,愛得很辛苦,但很甜蜜。他的手上時常拿著一本書,躺在草地上告訴她往後的夢想,她真的相信他能做得到,並開始檢討自己,跟著用功讀書。

忽地,黑夜來襲。影像中的女孩也換上一張憂愁的面容,緊握住手中的小木偶,一絲不掛的巴在男孩身上,告訴他:此生絕不離開他。然後,他們做愛,那是他們第一次發生關係,兩人都沉醉在這初戀的喜悅中,誰也想放手。

「你要玩到什麼時候?」

正當他們憧憬美好的未來時,她的父親打了她一巴掌,也打慌她的心。

「我們私奔,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

她哭喊著求他,而他們也真的私奔了,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在火車站被逮個正著,將他們押回去面對怒氣沖沖的父親。

之後,她拚命的哭,拚命的求,她父親仍然不?所動,她只好改變態度,照著她父親的遊戲規則玩,他才答應饒了龔慎夢。從此以後,龔慎夢消失在她的生活中長達十一年之久,直到他以Alex蕭這個身份再次介入她的生命,才又再一次開?感情的大門。

她絕望的愛著他,儘管已經傷痕纍纍,她仍然渴望他能?開過去的恩恩怨怨,探進她從未驛動過的心。可是他沒有,歡愛過後,他仍然選擇以其他女人打擊她脆弱的自尊心,那嚴重的傷了她,也使她投入一個完全空白的世界,只記得她手中的小木偶。

車禍過後,她忘掉了一切,直覺的怕他。但這次換他帶著關愛的眼神,親匿的擁著她帶給她人世間所有的溫暖,日夜在她的耳根旁說愛她,用虛假的關懷包圍她,迷惑她的心智。

她接受他給她的一切,包括毫無保留的熱情和假造的記憶。她相信他說的話都是真的,相信他們相擁著彼此,做菜洗碗看電視的日子再自然不過,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平靜過,從來沒有……回憶至此終止,陸映啞寧願她不要想起,如果老天選擇讓她遺忘,為何不讓她遺忘個徹底?

為何在她已經失去一切記憶的時候,連同那一段虛假但珍貴的記憶一塊想起?她陷入了龔慎夢的網中,一個用纏綿與熱情做?線繩,精心編織出來的情網,雖美但不真實,因為他不是真正愛她,不是愛著真實的陸映啞……「小啞!」

耳邊依然傳來龔慎夢熟悉且擾人的聲音,連帶著車門被強行拆卸的鏗鏘聲一道掃過她的耳膜。

她疲倦的閉上眼睛,不想理會周遭的的嘈雜聲,她需要的是靜下心來,驅逐過多的記憶。

或許,她該選擇逃離人間?

???人在失去一切的時候,總是顯得特別落寞,龔慎夢此刻就有這樣的感覺。

緊緊握住陸映啞虛軟的小手,他不自覺的哭了出來,每一滴眼淚都是後悔。

說來可笑,現在的他比誰都富有,也比誰都貧窮,因為他不知道他奮鬥了一輩子究竟有何意義。

「別離開我,小啞,別離開我……」他呢喃。直到他用手抱緊陸映啞了無生機的身軀他才愕然明白,死亡的恐懼是如何輕易地啃蝕著一個人的心。他寧可她恨他,也不願她就此離開塵世,永遠墜落在另一個他接觸不到的世界。

他握住她的手低下頭默默祈禱,懇求上蒼不要帶走她。如果可能的話,他願意用全部的財?

交換她的性命,只求老天讓她睜開眼睛。

「睜開眼睛,小啞。」他閉上眼祈求。「再看我一眼,只要再看我一眼就好……」

龔慎夢低下頭,緊握住陸映啞的右手,無聲的祈求,希望奇?能夠出現。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奇?並未出現,陸映啞還是沒有醒來,只有一雙蒼老的手,默默搭上他失意的肩。

他轉過頭,不期然的看見一張慈愛的臉,上面刻滿歲月的痕?。

「李媽媽?」龔慎夢不怎麼確定的試探喚著對方,老婦人點點頭,漾開一個複雜的笑容。

「是我,好久不見了。」她邊回答邊探頭,伸出一雙布滿皺紋的老手,緩緩撫摸著陸映啞的臉,似乎在找尋過去的痕?。

「您怎麼來了,不是聽說您回鄉下養老去了?」龔慎夢不太自在的清清喉嚨,不曉得該如何面對過去的老長輩。

「嗯。」老奶媽點點頭,眼光仍離不開陸映啞,不自覺的嘆息。

「我已經搬回鄉下好多年了,這次是因為親戚的女兒結婚才上台北,原本想說既然來了就順便看看小姐再回去,沒想到……」剩下的就不必多說,當初聽到陸映啞發生車禍的消息便十分驚訝,等她一踏入醫院再看見龔慎夢蕭索的背影時就更迷糊了。

她一點都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倒不急著知道,眼前有更重要的事等待她去問。

「小姐還在昏睡?」老奶媽的口氣不怎麼愉快。

龔慎夢露出一個苦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老奶媽的問題。

李媽媽和他父親算是舊識,當初就是她介紹他去陸家打工的。

「我也不曉得。」他也很迷惘。「醫生說她沒有太嚴重的外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她的腦袋由於受到重擊處於昏迷狀態中,有可能隨時醒來,也有可能就此沉睡下去。」也就是變成所謂植物人。

「如果小姐不幸變成植物人,你怎麼辦?」老奶媽眼露精光。

「我會照顧她一輩子,永遠陪伴著她。」龔慎夢保證。也許對小啞來說,這不是最公平的方式,卻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而他也一定會做到。

老奶媽看著他,很想責備他又不忍責備他。她才剛想開口,護士小姐便帶著針筒進來,極客氣的將他們兩個人請出去。

「有話請到外面談,病人需要休息。」

龔慎夢很想反駁護士說他老婆已經休息夠了,現在他只希望她醒來,但在老奶媽示意的眼神下不得不乖乖閉上嘴,跟著她走出病房。

一出病房,老奶媽便張大眼質詢他。「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怎麼回事?小姐怎麼會發生車禍?

你又怎麼會在她身邊?」

無可奈何之下,龔慎夢只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硬著頭皮把事情說一遍。包括他是如何逃過一劫到了馬來西亞,又如何遇見蕭子僑變成富甲一方的梟雄。其中他亦沒漏掉,他是如何偷渡回國,親眼目睹陸映啞嫁給別人,以及如何引陸淮生上?

讓他越陷越深,終至精神負荷不了暴斃而亡。之後他又以Alex蕭的名義和驟失親人的陸映啞聯絡上,一步步蠶食掉陸氏的一切,並且將成為陸映啞丈夫之後發生的一切事情全部托出。

待他交代完畢,他的眼睛已經積滿迷惘的薄膜,彷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不能停止傷害他所愛的人。

老奶媽聽完,也不勝噓吁。人生有許多事,往往處在該與不該,願與不願的夾縫之中,既難決定,也難掙脫,更何況他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要他遺忘,又談休容易呢?

「你讓我想起你父親。」老奶媽拿出手帕拭淚,她凝視龔慎夢的俊臉,彷彿看見的老友。

「我父親?」龔慎夢愣了一下,沉下臉靜待下文。

老奶媽點點頭,將回憶拉遠。

「別以為你父親只會喝酒,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是個很有才氣的人,我們都叫他『畢卡索』呢。」

「我父親會畫畫?」龔慎夢呆愣得更厲害了,記憶中他父親除了偶爾出去工作,其餘的時間就是喝酒,根本沒看過他拿起畫筆,家裡也找不到任何作畫的工具。

「是啊,你父親不但會畫畫,而且他的畫還得過獎,只不過得的獎項不大就是。」但還是很了不起。

「但是……我從來沒看過他拿起畫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奶媽發問。

「那是因為你母親的關係。」老奶媽回道。「你父親後來愛上你母親,甘願?她收起畫筆努力工作,從此不再作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龔慎夢越聽越迷糊。

「故事很長,我就簡短的說了。」老奶媽回憶往事,拼湊片段的記憶。「你母親是個富家千金,在一次郊遊中愛上正在寫生的男孩,那個男孩就是你父親。他們很快地陷入熱戀,但男孩的家裡很窮,配不上對方的家世。可是熱戀中的情侶不管,他們悄悄的私奔,在外地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然後抱著男孩回到老家,祈求女方家裡的原諒。」那個男孩就是龔慎夢。「然而,無論他們怎麼懇求,女方還是堅決不承認他們的婚姻,除非他們離婚。

「他們離婚了嗎?」龔慎夢緊張的問,他對母親幾乎沒有印象。

「沒有,你父母堅持不肯離婚,可是卻因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你父親為了養活一家人四處打零工,你母親不忍見他過於勞累,也開始四處找散工做,兩人拚命的工作,只為了賺得三餐溫飽。」

難怪他父親不曾再拿起畫筆,原來是為了這個原因。

「本來日子倒也過得去,可是畢竟你母親是富家千金出身,哪經得起這種日夜操勞的折磨?

沒幾年後,你母親便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所以你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母親,彼此變成單親家庭。」

聽到這裡,龔慎夢除了錯愕之外,還有諒解。他父親因為太愛他母親,所以才會在失去她之後終日喝酒,藉此忘掉失去愛人的傷痛。現在,他也能理解了,只希望上蒼能給他機會,讓他成就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慎夢,李媽媽之所以告訴你這個故事,不外是希望你能諒解你的父親,因為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肯原諒他。」

龔慎夢不否認,他的確恨他父親不長進只會喝酒,特別是得知他和小啞會被逮到,完全是因?他去告密之後就更恨他,若不是基於父子之情,他才不會回去看他,可是當他一回去只看到冰冷的墓碑時,他又不知該怎麼想、怎麼做了……「別太固執了,孩子,那隻會害了你。」老奶媽語重心長。「想當年你父親也和你一樣驕傲,認為自己能夠給你母親幸福,可是現實將他的驕傲一點一滴的磨光,尤其當他抱著你母親的屍體失聲痛哭的時候,他才恍然明白,光有驕傲是不夠的。他不只一次後悔,如果當年他不認識你母親就好了,如果他肯放棄你母親,或許至今她還尚在人間……」說著說著,老奶媽忍不住又哭了,哭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你很像你父親,但你比你父親堅強,你做到了你父親做不到的事,卻因此折磨了小姐的靈魂。」

是的,他是折磨了小啞的靈魂;用他掙脫不了的恨意和猛烈的愛情。他從沒想過對方是否承受得起,只是一味的逼近、再逼近。如今,他終於嘗到苦果了,比他父親更不堪。

「做父親的總是以自己的方式去關懷子女,方法或許不對,但那份心意是無庸置疑的。你父親不希望你步入他的後塵,所以他才會打電話通知老爺你和小姐私奔的消息。同樣的,老爺也是因為關心他的女兒,所以才會想盡辦法阻止你們在一起,因為他也不希望小姐受苦。」

老奶媽接著又說,不意外看見龔慎夢猛然抽搐的下巴,和憤怒的表情。

「別再說了,李媽媽。」龔慎夢怒斥。「他看不起我,陸淮生該死的看不起我!」

「老爺是看不起你,但你能怪他嗎?你有沒有問自己,除了描繪一個美好的未來以外,你還能給小姐什麼?」老奶媽直言。

這一問,問得龔慎夢啞口無言,他的確不能給她什麼,當時的他窮到連三餐都吃不飽了,哪還能想太多麼「所以他就把她嫁給一個和她一樣高尚的富家少爺。」龔慎夢痛苦的閉上眼睛,腦中凈是陸映啞披著婚紗,幸福微笑的模樣。

「老爺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因為小姐懷孕了,又不肯打掉。為了維持陸家的面子,他只好把她嫁給合?集團的小開以避開世人的眼光。」老奶媽揭開陸家隱藏了十一年的秘密。

「小啞她……懷孕了?」龔慎夢白著臉,捉著老奶媽的手問,幾乎捏疼了她。

「沒錯,小姐在你失蹤久后便發現自己懷孕了,老爺子氣得不知如何是好,硬逼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終日像個遊魂站在後院的大榕樹下一直哭,嘴裡夢裡喊的都是你的名字。老爺子沒辦法,只好答應她不逼她拿掉孩子,但要照著他的話去做。」

「所以她才會嫁給合?集團的小開。」他喃喃自語,差點被這消息擊倒。

「是啊。」老奶媽也很感慨,吐露出驚人的消息。「但老爺萬萬沒有想到,他千挑萬選的女婿竟是一個心理不正常的人。小姐所嫁的對象,事先就知道她懷孕的消息,卻故意不講,趁著小姐拒絕他的機會,再拳打腳踢鞭打她,因為他知道小姐除了你之外,絕不會讓其他男人碰她,他要的也不是小姐的身體,而是施暴的樂趣。他不但虐待小姐,還把小姐關起來,不讓她跟任何人接觸。」

聽起來就像一個心理變態的人會做的事,他的小啞竟然經歷過這種無情的對待?

「幸好後來小姐找機會逃了出來,老爺子才知道他做錯了,並花了一半財?讓對方答應離婚。可惜小姐也在那一夜失去孩子,?此她還哭了好久,看了好久的心理醫生才慢慢復原。」

說到這兒,老奶媽露出一個同情的眼光看著一臉蒼白的龔慎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怪他們剛結婚的那一夜她會有幾近瘋狂的表現,任何人有相同的經歷不瘋了才怪。

「之後,小姐就去法國求學療傷了,而我也辭職回鄉下老家去了,往後的事我一概不知,這次來台北也是純粹碰運氣,看看小姐是不是從法國回來了……對了,這是我還在陸家做事時撿到的東西,原本想親手拿給小姐,不過既然你在,就自己看吧!」老奶媽結束她冗長的敘述,將一張折成四方形的紙交給他,龔慎夢默默的接過已然發黃的紙張打開它,陸淮生陌生的字?赫然映入眼帘。

我不知道這封信能寄到哪裡給你,孩子,或許是我該下的地府吧!我以做父親的自私拆散你跟小啞,將你們年輕的生命搞得一團糟。我知道我不配這麼要求,但如果有一天,你能活著回來看到這一封信,請答應我把往事忘掉,好好對待小啞吧!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我用我的方式愛她,也許不對,也許造成無可彌補的錯誤,但我是真的愛她,愛我這個如花朵般嬌艷的女兒……唉,我在想什麼呢?你是不可能再回來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茶褐色的班點伴隨著藍色的墨水,潦草地分散在A4不到的紙面,充分顯示執筆人的沮喪的心情。

默默拿著這張紙的龔慎夢,在這瞬間似乎也感受到陸淮生的心意,並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封信是老爺在小姐去了法國不久后寫的,當時他和你一樣失意,但比你更悲慘,至少你還活在小姐的回憶中,他卻已經失去了女兒的尊敬。」要說小姐完全不恨老爺,那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她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她就不會毫無留戀的出國,一去就是近十一年才回來。

龔慎夢又是相對無言。十一年的時光太漫長,每個人都經歷了一段不同的故事,唯一相同的是一顆執著的心。

「試著換一個角度來看事情,孩子。」老奶媽鼓勵他。

「你不妨想想,當時如果你是老爺的話,你會讓你的女兒跟著一個三餐不繼的人一起受苦嗎?」

他會嗎?如果他也像龔慎夢一樣溺愛女兒的話,同樣也不可能答應吧。如果現在有哪個他當年一樣窮的年輕人,不知死活的跳出來說要娶他女兒,他一定會給他一拳,告訴他:等他成功了再來。

霎時,龔慎夢拿著陸淮生留下來的紙條,不住的發笑。原來他們竟是如此的相像,只不過陸淮生還有承認錯誤的勇氣,而他呢?他的勇氣在哪兒?他的心胸又在哪裡?

老奶媽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看著他顫抖著身體,和萬千的情緒搏鬥,益發感慨。

每個人都沒有錯,但又每個人都錯了。然而無論對錯與否,他們都輸給了命運,成為命運之輪底下的大輸家。

現在,她只希望老天能給這對可憐的孩子再一次機會,重溫他們曾有過的往昔;那是青澀的甜蜜,挹滿對未來的憧憬以及愛。

她靠過去,悄悄的拍了一下龔慎夢的肩膀。所有的喜怒哀愁在這充滿溫情的輕拍中悄然決堤,崩潰在老一輩的諒解中。

老奶媽默默的承受龔慎夢無聲的哭泣,祈禱陸映啞能夠醒來,再給他們彼此一次機會,讓故事重新開始,不讓死神埋葬他們的未來。

就在她尚在祈禱時,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是護士小姐驚喜的呼叫聲。

「龔先生,你太太醒了。」護士氣喘如牛,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龔慎夢第一個反應就是跑,才剛跨出腳步,又被護士小姐攔下。

「請等一下!」護士小姐挺為難的。「呃……你太太是醒了,但是變得有點奇怪。我問她還好嗎?她不答。只是告訴我,她想見你,還要我轉達你,她已經想起一切,包括那段虛假的日子。」好奇怪的話,莫非是撞壞了腦袋?

聽見這消息,龔慎夢也愣了一下。他無助的看著老奶媽,對方只是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容,告訴他:「去吧!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就算逃也不能逃一輩子。我希望經過了這許多事,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是的,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他會乞求小啞的原諒,如果不能的話,他也會放手讓她走,讓她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點點頭,踏著不安的步伐離去。老奶媽看著他高大寂寞的背影,暗地裡?他加油之後也轉身離開,讓他們自己編織下一段故事。

一踏入病房內,龔慎夢看見的是一個蒼白脆弱的身影,躺在病房上別過頭注視著窗外。那情景,就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渴望自由一般。

是他折斷了她的翅膀,阻礙了她的自由。原本她可以活得好好的,卻在他粗心策劃的復仇計劃中成了斷線的風箏,茫然失去方向。

現在他有兩個選擇,一是想辦法找回她的信任,二是放手讓她走,每一樣都很難做到,但他兩樣都必須嘗試。

「護士說你要見我。」他清清喉嚨開口,對方卻沒反應,只是一直專註於原先的方向。

「她還告訴我你的話。我想……我想既然你已經想起過去的事,我也不必再多說……」

陸映啞還是沒有給他任何回應,看向窗外的頭也不曾轉正過。

「你這個舉動是在告訴我,你永遠不會再回頭了嗎?」龔慎夢苦笑,被這念頭扳倒。

「該死,小啞,回頭看看我啊!」他忍不住心急發飆,差點動手強迫她轉過來看他。

陸映啞依舊不?所動,平靜的臉宛如雕像,沒有任何生命。

龔慎夢被擊垮了,他知道她正以她自己的方式在拒絕他,不留給他任何轉寰的餘地,但他還是要試試看。

「你不看我就算了,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小啞。

雖然之前我做過很多不對的事,但我愛你的心一直不變。」他挖心掏肺的表白,陸映啞只是臉頰稍稍抽搐了一下,頭連動都沒動。

這下龔慎夢完完全全被擊倒,她的拒絕如此清晰易懂,他又能如何?

「我不會分解陸氏,這點你可以放心。」他深深吸入一口

氣,以支撐他接下來的決定。「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一點,這不是一場交易,而是出自於我內心真誠的決定。如果你願意留下來,那當然最好,如果不願意的話……我……我會還你自由,和你離婚。」

語畢,龔慎夢幾乎是屏住呼吸等待她對這番話有所反應。

陸映啞果真慢慢的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過了大約一世紀之久,才緩緩的開口,刷白他的臉。

「我要離婚。」

短短四個字結束了他們的未來,也結束彼此長達十一年的思念。

他的夢碎了,碎在他編織出來的謊言里。

頓時,他的腦中浮現出他父親的臉,耳邊迴響起他的諄諄教誨。

孩子,要謹慎的做夢,做夢要謹慎……但他的父親沒有告訴過他,當他親手毀掉自己的夢想時該怎麼辦。

究竟他該怎麼辦,誰能告訴他?

???夏日的微風依舊,襯著光束的點綴活躍了綠意盎然的四周,雖已邁入秋季,但這對四季不甚明顯的台灣來說影並不大,陽光依然刺眼,天氣依舊悶熱,一切都和十一年前一樣。

默默佇立在落地窗前的陸映啞,環胸等待龔慎夢的到來,她已經將所有行李搬上計程車,現在只等他拿出離婚協議書籤名蓋章即可。

她視而不見的凝視著後院空曠的景色,腦海里閃過各種聲音。

你真的決定和龔慎夢離婚嗎,小啞?你保證絕不後悔?

離開吧,小啞。他帶給你只有痛苦,你又何需留戀?

兩種不同意見的聲音在她腦中打轉,震懾了她的靈魂。

不要再多想了,她命令自己。現在你所需要做的事,便是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上你的大名,然後轉身離開,這就對了。

強行鼓勵了自己一番,她直起身子打算離開落地窗邊,卻在一道身影黯然介入她的視線后倏然停止腳步,將她原本縹緲的眼光集中在後院中的某一點,久久無法回神。

是他,龔慎夢!她久候不到的人。

她應該生氣,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無法收回視線,只能隨著他移動的腳步,來到他們初相遇的大樹下,從此定住不動。

頓時,時光倒轉,回到十一年前的往昔。那時的他,和現在一樣,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和洗白的牛仔褲,悄然躍入她的視線。她的人生因此而改變,因為他的出現,她才恍然大悟,她的人生也可以有意義的過,而不是成為她父親手中的木偶,隨他要她擺出什麼姿勢,露出何種笑容。

她屏住呼吸,心跳加速的的看著他?頭望向天際,而後低下頭望著草地發獃之後再為起頭。

然後,他們的視線相遇了,他深遽的眼眸還是一樣迷人,刀削般的輪廓仍舊帶有難以言喻的魅力。他們互相凝望著,猶如初相遇的那一天,眼睛訴說著相同的語言,久久無法散去。

陸映啞下意識的攏攏頭髮,等她發現自己的動作時,又氣惱的放下。不同於十一年前,這次龔慎夢沒有走開,而是勾起一個有趣的笑容,走向她。

她像被魔法棒指到一般定住不動,既無法呼吸也無法移動腳步,只有靈燦的眼珠子能夠隨著他的輕晃轉動,眼睜睜的看著他慢慢的走近,終至隔著落地窗和她貼近,望進她的眼底。

她想走開,但走不開。她的心因為他的再次接近而發痛,她的靈魂因往昔影像的重現再次活躍起來,她怎麼料得到,她竟會再次愛上他,就在他熟悉的身影里,就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

她顫抖的看著他,溫熱的氣息印在潔透的玻璃窗上,不知該將她的迷惘傳遞到何處。但龔慎夢知道,他舉起雙手,隔著落地窗捧著她的臉,印上她的唇,挑動她的心。

就在這瞬間,她崩潰了。強烈的愛意撕扯著她的心,使她難以承受的跪坐了下來,靠著落地窗哭泣。

我們一定要分開嗎,小啞?一定要嗎?

她彷彿看見他的嘴形這麼問她,讓她更承受不住。

他們的夢想,他們的長達十一年的思念,難道真的只能化?

雲煙,點點灑落在離別之後,流轉在難枕的夜深深的嘆息?

他們一定要分開嗎,在他們都?彼此付出了這麼多之後?

她捂上耳朵,阻止龔慎夢帶有磁性的聲音自空冥中傳來,卻阻止不了過去的影像反覆烙蓋在她眼前,對著現在的她說──我不想聽你解釋,也不想聽你說分手的話。我只想你抱著我,跟我說愛我,說你會一輩子疼我、照顧我,這就夠了。

那是十一年前自己任性的影像,在多年以後敲打著她的神經,要她對自己的遭遇負責。

她曾不顧一切的追求真愛,卻也因此斷送了龔慎夢年輕的未來。他們原本可以擁有一個不同於現在的生活,但是她的任性、她的驕縱毀了他,使他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她有什麼權利指責他、輕視他?從頭到尾他就是受傷的人,雖然她也受傷了,但傷口不同,又何來的比較?

「小啞。」

嘶啞低沉的呢喃真真實實的迴響在她的耳際,陸映啞?起頭來,看見的是他生動迷人的面容,而非過去反覆出現在她夢中的魅影。

「慎……慎夢!」她緊緊捉住他胸口的襯衫,絕望的哭泣。

她怎麼能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他身上,怎能忽視他躊躇不安的心?

「原諒我,我懇求你原諒我。」龔慎夢也緊緊抱著她,無言的乞求她的原諒,對於他做過的一切混蛋事,他無話可說話,只求她能原諒她。

陸映啞搖搖頭,是諒解也是和解。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艱難的日子,其中有歡笑也有痛苦,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該忽略它,或是只選擇一種回憶。

「不要離婚好嗎?」那等於宣判他的死刑,龔慎夢要求。

「我無法答應。」她含著眼淚?起頭看他。

龔慎夢的眼睛閃過一絲失望,不過還是尊重她的決定。

「我無法答應你的要求,除非你能說愛我。」她扶正他的臉,嚴肅的說道。「沒有謊言,沒有過多的激情,只是單純的一顆心,用最真實的一面,跟我說愛我,我所要求的僅僅如此而已。你能做得到嗎,慎夢?如果你能做到的話,我們的婚姻才有希望,否則只是用一堆的謊言和激情掩飾對彼此的不安,這樣的婚姻,我寧可不要。」沒有人能永遠生活在不安之中。

龔慎夢漾開一個安慰的笑容,因為他的想法也和她一樣。他曾經失落,曾經不得已必須編織謊言。但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了。多次失去她的恐懼教會他誠實的道理,提醒他,往後他們之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該坦然面對。

「我愛你,小啞。全心全意的愛你!我發誓從今以後再也沒有謊言,再也沒有任何誤解能夠介入你我之間。」他映著她眼睛發誓,愛意全融入她的眼底,活絡她原本已經死去的心。

陸映啞綻開微笑,因為她相信這次他必須做到。

「這個……交給你,我想你可能會有興趣。」龔慎夢自褲袋中掏出拆疊整齊的一封信拿給陸映啞,她也像他之前的動作打開它,瀏覽了一會兒之後,足足有一分鐘講不出話來,然後哭了。

「我們一定不能讓你父親失望,對不對?」他輕輕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笑看她驚喜的面容,以實際行動表達他的釋懷。

「嗯。」她拚命的點頭,寶貝似的捧著她父親遺留下來的信件,緊緊壓在胸口,眼淚忍不住又掉下來。

「慎夢……」她投入他寬闊的臂膀痛哭,這一次不是難過的泉涌,而是喜悅的淚水,所有愛恨情愁都在無言的諒解中歸於平靜。

午後的陽光依然耀眼,淚還未乾,夢已成形。

終究,他們還是捕捉到屬於他們自己的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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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愛能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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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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