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藍藍,水清清,小霜霜倚門望哥哥,哎呀呀,哥哥我的心……」破鑼嗓子發出的聲音響遍漫山林野,逼得走在前頭的女子忍不住佇足旋身。
「別再說那三個字!」冷冷的口氣很是嚇人。
「剛剛有人在說話嗎?」展飛飏故意東張西望,假裝沒看見任何人。
這個冷漠的女人從三天前在溪畔邊,短暫的與他交談后,接下來這些日子,不管他如何逗弄,姑娘她就是有辦法不開口,把他當隱形人看。連他人見人愛,上自八十歲老太婆,下至滿月幼童都逃不過的笑臉攻勢竟也失效!如今——嘿嘿嘿……總算肯回應了吧!
「你纏我三天不就為了要逼我開口。」如今開口了,他還想怎樣?輕揉額際,她決定投降。「別再跟著我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事要做,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葉凝霜真是猜不透他腦袋在想什麼?這三天他跟她跟得緊緊的,不管用什麼辦法都無法擺脫他。就連半夜趁他熟睡之際偷偷走人,他竟也有辦法在次日清晨好整以暇地現身她面前,好似她不曾偷溜,而他也不曾被撇下!
「我沒浪費時間啊!」呵呵直笑,展飛飏纏人纏出興趣了,再說他也還沒搞清楚為何自己光是看她不經意露出的笑靨,就會心悸不已,所以壓根兒不想離開她。
這三天他不著痕迹地默默觀察她,發覺到她除了一成不變的冷淡神情外,偶爾會浮現苦惱而迷濛的神色,黛眉輕蹙彷彿鎖著困擾已久的煩惱。有時他瞧了,心中會有股衝動,想為她拂去心頭所有的煩憂。
長這麼大以來,這種心情他是第一次經歷。內心深處隱隱有股愛憐,讓他無法舍下她。再說,這些天看她神色匆匆,直往南方趕路,似乎有事急待完成,這引起他滿心的好奇,想弄明白是什麼天大地大的要緊事,能讓冷淡的她牽挂於心?搞不好會有熱鬧可湊呢,所以非得死纏住她不可。
「我只是要你為我的清白負責。」大眼閃過異彩,充滿信心地找出一個她沒辦法趕他走的理由。
葉凝霜愣住了。她什麼時候要為他的清白負起責任了?
「三天前小霜霜你在溪邊瞧見了哥哥我偉岸的身軀,難道你不認帳?」展飛飏故作嬌羞。「哥哥我清白的身軀讓你瞧去了,這輩子只能是你的人了……」
這種話他也敢說?!這輩子還不曾聽說男人被瞧去衣衫下的身體,清白就被毀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些天天打赤膊的工人們怎麼辦?該找誰負責?
小鳥依人地將娃娃臉倚靠在她薄弱細瘦的粉肩上磨蹭。「……再說你一個姑娘家獨自行走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可以保護你啊!」反正找盡理由賴上她就對了。
以一根手指頭冷冷地將肩膀上的大頭戳開,葉凝霜不帶感情地道:「保護我?
你還是自求多福實在些。」
「喂喂喂,你很瞧不起人喔。」什麼嘛!第一次主動說要保護人,結果人家卻不領情,太不給面子了吧!
「我說的是實話,你別連累我就好了。」眼看他是纏定自己了,一時間怕也擺脫不了,葉凝霜乾脆邁開步伐繼續往南走。他要跟就隨他吧,只要別妨礙她就行了。
「哥哥我什麼時候連累你了?」連忙追上前抗議。
「難道你敢說沒人在追捕你?」一針刺中要害。
「呃……這個……那……那不算、那不算啦……」有人開始耍賴皮。
「難道要等我真的被你牽連了那才算?」
「呵呵……反正哥哥我是你的人了,咱們是一體的,哥哥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怎麼可以說是被我牽連呢……」
「你還真好意思說……」
男女對話聲漸行漸遠,終至消逝在林野間。女子沒發覺一向冷漠少話的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與男子鬥起嘴來……
「我就說嘛,小霜霜你真是哥哥我肚子里的蛔蟲啊,知道哥哥我正想到江南遊歷一番,所以就一路直奔而來,哥哥我真是太感動了……」
風景如畫的西湖畔,突如其來爆出一句挺殺風景的話來,而且音量恁大,引起不少風雅騷客的注目。
「我說過,別叫我那三個字。」葉凝霜第無數次糾正。「而且我是為辦正事而來,與你無干,你毋須太過感動。」
「正事?」第一次聽她提起有關自己的事情,展飛飏興緻全來了。「什麼正事?
說來聽聽嘛!」
「不關你的事。」冷睨他一眼,她轉身走進湖畔邊的一家客棧。
展飛飏早習慣她的冷漠,鼻子一摸,馬上緊跟進去。
「客官,要住店還是用飯?」一進客棧,勤快的店小二立即迎上前來。
「用飯。隨便來幾樣小菜就好。」
「好的。那請先稍坐,小的馬上為兩位送上來。」將兩人帶到面對西湖風光的窗口旁坐下,店小二抹了抹桌面,正要退下——「慢著!」葉凝霜開口詢問。「小二哥,可否向你打探個人?」
「姑娘您請說。」店小二挺起腰桿,拍胸脯保證。「別說一個人,這杭州城內大大小小的事問我准沒錯。」
「小二哥,你可曾聽說過南宮沐風這個人?」
「聽過!怎會沒聽過!不就是杭州首富,南宮世家的老爺嘛!」這號人物在杭州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杭州首富?這麼厲害?」展飛飏好奇不已,不知小霜霜打聽這人做啥?不過,肯定與她來江南有著重大關係。
「可不是!」話一說,便停也停不下來,店小二把他所聽過的小道消息全奉獻了。「這南宮家啊,可說是咱們杭州城最有名的書香世家,祖先雖留下不少田產,但原本也只是靠收田租過活的小康之家,直到現任老爺南宮沐風當家才一躍成為杭州首富,你們可知為什麼?」
「為什麼?」展飛飏可說是最佳聽眾,很懂得適時發問,以增加說書者的興緻。
「話說二十幾年前,這南宮沐風才二十齣頭便接下了家產,他一反以往書香傳家的風格,積極從事各項買賣交易。隨著他商業天賦的嶄露,南宮家的財產也一筆筆地累積,才幾年光景便成為杭州首富,現今城內大多數商號都是南宮家開的呢!」
「這麼厲害?」
「就是說啊!」店小二點頭強調,然後神秘兮兮地靠近二人,低聲道。「不過有件事兒奇怪得緊——」
「什麼事?」啜著熱茶,他也跟著壓低嗓音發問,一副三姑六婆的樣子。
冷眼瞧著靠在一起的兩個男人,葉凝霜深深認為長舌婦其實該改為長舌公。瞧!
男人一多話,比起女人可毫不遜色。
左右張望,確定沒人注意后,店小二才小小聲說道:「這外頭有許多人都在傳,說南宮家的老爺不是有斷袖之癖就是『那兒』不行。」
「噗!」展飛飏一口茶全噴了出來,他大笑道:「不會吧?!」
「唉!這你就不清楚了。」店小二閃過茶水攻擊,不慌不忙道。「你想想,南宮家家大業大,有多少姑娘搶著要當南宮夫人,若非因為這兩種原因,為什麼南宮老爺到現今還未曾娶妻?聽說連個侍妾也沒哪。」
「這倒真有些問題了。」展飛飏連連點頭贊同。大富人家沒有三妻四妾已夠奇特了,更何況連個正室也沒,這太不合常理。
「他當真不曾娶妻?」葉凝霜似乎不信。
「這事兒全杭州都知道,小的可不敢誆姑娘您。」店小二指天立地,信誓旦旦。
「難道他不怕南宮家斷了子嗣?」展飛飏興緻勃勃的。沒辦法,八卦消息人人愛聽哪。
「這倒不用擔心。南宮家還有個二老爺,也就是南宮沐風之弟——南宮沐堯,他夫人為南宮家生了一個男孩,所以傳續香火不成問題。」
「原來如此!」噙著笑意的娃娃臉側頭瞅著葉凝霜,但見她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呵呵呵……他幾乎可以斷定,這冷冰冰的人兒肯定與南宮家有些牽扯,連人家當家主子娶不娶妻,她都要追問確定,若說沒關係,那才有鬼哩!
就不知她準備怎樣去接近南宮家?瞧她沉思如此之久,似乎一時間還拿不定主意。難得她對某件事有了興趣,他不幫忙點怎麼行呢?
黑眸溜轉間,主意已成。他賊賊地偷笑著。
看兩人大概是沒什麼要問的了,店小二這才風光退場,吆喝著廚房準備小菜送上來。
「小霜霜——」頂著無邪笑容直湊到她面前。
「別這樣叫我!」被突如其來的大臉驚醒,她忙不迭用力將他推開。
「唉呀——輕點!輕點!」原本可愛的娃娃臉被推擠變形,他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哥哥我舉世無雙,迷倒天下婦孺的俊俏臉蛋快被你壓壞了……」嗚……這女人下手還真不留情啊!
「只要你別靠這麼近就不會有事。」
什麼嘛!當真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展飛飏心中嘟囔著,嘴上卻仍不爭氣地討好。「今晚咱們夜闖南宮府邸,如何?」
「你說什麼?」她有些驚訝,難道他瞧出了什麼?如果真是,那他的觀察力未免敏銳得嚇人。
「當夜賊啊!」雙掌合十,靈活大眼閃著晶亮光彩。「南宮家這麼富有,裡頭肯定有不少稀奇寶貝,隨便偷個幾件來賣,哥哥我就一輩子不愁吃穿了!呵呵……」
偷吁口氣,原來他打的是這主意,還以為被他看出了什麼端倪呢!「要去你自己去,恕我不奉陪。」
「別這樣嘛……陪哥哥我去嘛……」展飛飏不放棄地與她胡纏,一雙手扯住她的衣袖,神態可愛的撒嬌,配上那張臉還真有些像吵著娘要糖吃的小孩兒,好笑極了。
「去嘛!」
「不去!」
正當兩人瞎纏不休,葉凝霜難得的快被激出火氣時,店小二適時送上飯菜。
「客官,菜來嘍——」店小二笑盈盈地擺好飯菜,眼兒一瞟,立即驚喜叫道。
「客官、客官,您快瞧瞧!」
兩人順著他的視線往窗外湖畔看去。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一堆畫舫、遊人罷了。」展飛飏忍不住想嘆氣。就快撩撥起她的脾氣了說,怎奈被小二哥給破壞了。
最近,他是越來越愛逗她了,尤其總想撩撥她發火,看看她的底線到底在哪裡?
有幾次幾乎快成功了,但最後總功虧一簣,就像現在。
「您再瞧仔細點!」店小二興奮地道。「最大、最豪華的那艘畫舫,您瞧見沒?」
「看見了,怎樣?」不過就是一艘有錢人或歌妓的畫舫嘛!
「那是南宮家的船哪!您瞧,現在正要登船游湖的那個年輕人,就是南宮家的少爺。」店小二樂得忍不住拍拍他肩頭。「今天運氣真好,竟然可以看到南宮少爺,您可知道有多少人想和南宮少爺結交卻不得其門而入?這南宮家在杭州城的勢力可大了,若能攀上關係總少不了好處的。」
「哦?那我可得好好瞧上兩眼。」展飛飏呵呵直笑。就見湖畔邊一名長相俊美的年輕男子正準備登上畫舫,身後還跟著一群龐大的家奴、女婢。
「瞧這陣仗,我看他們今夜是打算夜宿畫舫了。」店小二語露欣羨。真怪當初投錯胎,所以人家可以悠悠哉哉地游湖,而他卻得端菜抹桌,服侍客人。唉!真怨嘆啊!
展飛飏收回視線,卻見她細長迷人的丹鳳眼緊盯著湖畔邊的騷動,展飛飏見狀不由得笑了。
真是天助我也!這會兒不就有人自投羅網來了?!想來夜賊也甭當了,直接到湖上作亂去,呵呵……「小霜霜,哥哥我今晚也帶你游湖去。」
夜涼如水,新月如勾。
湖面上點點燈火,宛如天上繁星。湖心飄來陣陣絲竹樂音,歌伎們在自家畫舫招呼著文人墨客,歡樂放縱的景象為夜間的西湖換上另一種面貌。
「唉——」載滿無盡哀怨的嘆息聲響起。「小霜霜,你就不能高興點嗎?」展飛飏有滿腔的委屈。好心拉她游湖賞景,結果呢?看看她那是什麼臉色?連點笑容也不給,真沒意思!
「我沒想要來。」是他硬拉自己來的。葉凝霜不痛不癢地指出事實。
「我知道!我知道!」展飛飏又嘆氣了。和她在一起后,嘆氣的次數正急劇增加。「不過既然出來了,心情就放輕鬆嘛,給個笑容不為過吧!」
「我笑不出來。」她冷凝地說道。
「嗚……」他大受傷害,委屈地指控。「難道就因為哥哥我沒錢租下豪華畫舫,只能帶你坐這種小扁舟,所以你就嫌棄哥哥我嗎?」對啦!這種簡陋的小船是沒南宮家的畫舫精緻華麗啦,可是至少瓜果點心一應俱全,老船夫呼嚕呼嚕搖槳的聲音,以及露天的游湖賞月,也別有一番風情啊!
早習慣他動不動就來段戲劇性表演,葉凝霜文風不動,抬頭仰望皎潔新月,似乎有些兒失神。
展飛飏跑到船尾,嘰嘰咕咕地附在船家耳邊,不知說些什麼,只見老船夫起先劇烈搖頭,直到他掏出銀兩塞進老船夫懷裡,他才勉為其難地點頭。
笑嘻嘻地又回到她身邊,展飛飏一屁股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嗑起瓜子,看她還是不理人,他乾脆剝起菱角,將白胖香嫩的果仁塞進她嘴裡。
「你做什麼?」她被嚇了一跳,只感覺到口中有著細膩香嫩的東西。
展飛飏眯起笑眼。「吃吃看,這兒產的菱角,很好吃的,沒吃過就枉費你來西湖了。」
知道他只是單純想要她享受茶點,葉凝霜說不出個謝字,只能咀嚼口中果仁,表示她明白他的心意。
「來,再喝喝由這兒出名的虎跑甘泉所泡的碧螺春,保證你口齒生津,從此愛上它。」一杯碧綠生香,還冒著裊裊輕煙的熱茶端至她眼前。
無言接過,葉凝霜輕輕啜飲甘美的香茶,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隱隱有股暖流溢出。
這個男人為什麼總是這般照應她?她對他向來是冷言冷語的不是嗎?為何他還能笑盈盈地端著熱臉來挨冷棒子?記憶中,除了那早逝的娘親外,只有師父不計較她冷凝的性子,全心全意對她好,而他又是為了什麼呢?真是令人費解啊……「好喝嗎?」展飛飏笑盈盈凝視她臉上的神情。
「嗯。」她的表情依然淡漠如昔。
「太好了!那再嘗嘗千層糕、核桃酥、鴛鴦果……」
「我吃不下這麼多。」好奇怪,他似乎總是在叫她吃東西。
「吃嘛!」自己愛吃,也要求別人和他一樣。「你瞧!船家準備了這麼多點心,不吃白不吃……」
葉凝霜搖頭婉拒。也許是小時候有一頓沒一頓的困頓日子讓她的胃緊縮了,致使日後生活安穩了,就算想多吃些也沒辦法,反而會讓自己胃痛,所以她食量向來不大。
「再吃塊糕,嗯?」注意到她一整晚幾乎沒吃到東西,展飛飏索性把整塊千層糕送到她嘴邊,不介意親手餵食。唉!她再不多吃些,恐怕一陣風就能把她給颳走。
既然見不得她身子骨單薄,那麼督促她用餐進食的責任只好自己攬下來了。
瞅著熱切笑臉,葉凝霜可以看出笑眼底下的關心,為此,她不禁迷惑了。他對任何人都這麼親切嗎?
「吃吧!」展飛飏呵呵一笑。「你是要我喂你呢,還是自己動手?」話雖這麼說,可手上那塊糕點已經往她嘴邊送,大有幫她下決定之意。
葉凝霜見狀只好連忙伸手接過,以免他真的親手喂她。
「唉!可惜……」展飛飏失望極了,還以為可以趁人不備,再次享受餵食美人的樂趣。
「呵呵……」老船夫耳聞兩人對話,不禁笑了起來。「年輕真好……」
聽這打趣話語,她臉色有些微紅,幸好在夜色掩護下,展飛飏沒發現到,否則肯定又是一陣調笑。
展飛飏斜睨著老船夫笑道:「老丈,您偷聽我們情話綿綿喔!我怕您耳繭長不完哪!」
老船夫又是一陣笑。「小老兒這雙耳聽過的情話又何嘗少了?真要長耳繭早就長啦!」
「我……我們才不是那……那種關係,老丈您別胡說……」眼見被人誤會,葉凝霜趕忙澄清,卻難得的期期艾艾起來。
這男人專愛說一些讓別人誤解的話語,做一些暖昧的舉動,弄得旁人真以為兩人有多親密,也害她總會因此而心緒慌亂,不知該如何應付。
「小霜霜,你別否認嘛!哥哥我可是你的人了喔。」察覺她情緒難得起了波動,展飛飏大樂。自與她同行后,他總以將她逗得方寸大亂為首要目標。沒辦法!誰叫他就愛瞧她失去冷靜的俏模樣。
「你胡說些什麼?」她強自鎮定冷叱,不讓老船夫那番話影響自己。
「好好好!不說!不說!」兩隻食指往嘴巴上打個「╳」,做封口狀,不敢真惹她惱怒。
「這位小哥對心上人可真好……」老船夫讚賞道。
「可不是!」展飛飏聞言立即放下手來,滿是委屈。「可她偏兇巴巴對我,不肯承認我倆的關係,我……我好命苦啊……」說到後來,竟倒在老船夫腳邊哭訴。
「姑娘家臉皮子薄,怕是會害臊,我們大男人的就多讓讓她們。像我家那婆子還不是……」老船家一邊安慰著,一邊面授機宜起來。
「就是!就是!」他聽得連連點頭。
由著那一老一少胡亂說去,葉凝霜側耳聆聽兩人對話,不由得好笑,唇畔微微泛起一抹不自知的淺笑。
呵……笑了!多美的笑靨啊!
展飛飏偷空覷她一眼,正好瞧見那朵笑花綻放,驀地,他打從心底泛起滿足的微笑。
逗她是為了瞧那總是被隱藏著的笑容。她的笑像朵清蓮般淡淡雅雅在粉唇邊悄悄綻放,脫俗而清麗,勾得他心跳漏了拍,險些無法呼吸。
由於心思被兩人引去,葉凝霜沒注意到老船夫正搖著槳,漸漸朝湖心那艘燈火通明燦爛、雕飾精巧華美的畫舫行去,直至兩船太過靠近,小扁舟衝撞上大船,強烈的撞擊讓她一個不穩,身子搖搖晃晃向後倒去,眼看就要跌落湖水中——忽地,一個人影竄出,穩穩噹噹接住她,同時開罵。
「喂喂喂!大船就可以撞小船嗎?若害我的小霜霜落水丟了小命,你們誰賠我啊……」展飛飏端著一張娃娃臉朗聲大罵,根本不管對方也因這突如其來的撞擊而尖叫四起,亂成一團。
「我沒事,你放開我。」跌入溫暖寬厚的胸膛里,她有些不自在。
「好!小霜霜你站好,可別掉進湖裡去。」將她扶正後,他又仰頭對著眼前的畫舫叫道。「裡頭的主子快出來,撞了我們的船就想當縮頭烏龜嗎?」他的目的是要將裡面早被盯上的獵物給罵出來。
「你說誰是縮頭烏龜?」船緣邊探出一顆人頭,丫環打扮的清秀小姑娘插腰氣呼呼怒叱。「你才是縮頭烏龜,我家少爺才沒空理你呢!」
「喲——主子不敢出來,叫個小丫環來打發我們嗎?哥哥我才沒那麼容易善了。」
展飛飏揮揮手,一副驅趕小孩回家去的模樣。「去去去!回去找大人出來,哥哥我要和他算算這賠償問題。」嗟!正主兒沒露面,倒來了個小跟班。
小丫環扮個鬼臉,鄙夷道:「原來是來要錢的,這誰撞誰還不知道呢!」
「怎麼?你家主子是死光了還是怎地,由著一個小奴才來發號施令?又或是縮頭烏龜當慣了,一時之間不敢出來見人?」展飛飏臉上笑得可愛,吐出來的話語卻氣死人不償命。
小丫環氣紅了臉。「你……你家才死光了呢……」
「小喜,不得無禮!」一聲叱喝打斷小丫環的怒罵,畫舫甲板上緩緩踱出一名年輕男子,年約二十二、三歲,眉目俊朗、氣度沉穩,身後還跟了一群家僕。
「少爺!」小喜好生委屈。「是他說話口沒遮攔,小喜一時氣不過……」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南宮璇和緩安撫道。
小喜又狠瞪了展飛飏一眼,這才安安分分退下去。
啊哈!來了來了!正宗獵物登場,總算不枉費他一番精心設計,接下來就瞧瞧他如何大顯身手吧!
「怎麼?單槍匹馬的小丫環退下去了,這回換主子攜來大批人馬上陣嗎?」他臉上帶笑,語氣卻很嘲諷。
「這位兄台你誤會了,方才由於有事耽誤,所以小弟無法即刻前來向兄台賠不是,還望兄台見諒。」南宮璇不亢不卑地解釋。」
「你的船撞壞了我的船,你怎麼說?」踩著三七步,展飛飏一副地痞流氓樣,可臉上的笑容又讓人無法真的討厭他。
南宮璇心中明白會撞船不見得是己方的過失,但看對方的小扁舟這麼小,自家的大船撞了人家,在道義上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他誠心誠意邀請道:「如果兄台不介意,不如到小弟的船上來,由小弟備一桌好酒好菜為兄台壓壓驚。」
「呵呵……你比那個小丫環上道多了。」也比想像中好拐多了。展飛飏滿意一笑,隨即又皺起眉頭。「這扁舟是我向船家租來的,如今撞壞了船身,這修補什麼的總需要銀兩才行……」指指扁舟前端一點點小破損,以下的話不言而喻。
「這個自然!」南宮璇笑道,要奴僕取來兩錠金元寶。
「那還不把元寶丟下來?」展飛飏嘿嘿好笑,瞧那畫舫就算受了這麼大力的撞擊,還是完好如初,可見船身是用了上等木頭製造,這麼有錢的南宮家,逮著機會當然要多揩點油。
這個人倒是快言快語。南宮璇失笑,發現自己一點也不討厭他弔兒郎當的態度,信手一擲,拋出兩錠金元寶。
快手快腳伸手一撈,將元寶穩穩接住,展飛飏笑嘻嘻來到老船夫跟前。「老丈,這兩錠元寶您拿去修理船身吧。」
「不……不用了!小哥你之前已經給過我一筆為數不少的銀兩了……」老船夫壓低嗓音推辭。
「您就收下吧!」不容婉拒,硬是將元寶塞入他懷裡,展飛飏轉頭笑呵呵對呆立一旁的人兒道:「小霜霜,咱們給有錢人請客去!」也順便找機會混入南宮府。
「他……他不是南宮家的少爺嗎?」白天在客棧上的一眼,距離雖有些遠,但葉凝霜還是記下了他的容貌,是以能馬上認出他來。
「是啊!」展飛飏一點都不驚訝。「杭州首富的南宮家請客呢,機會難得,你不去嗎?」
深深望他一眼,葉凝霜突然有一種感覺,今晚所發生的一切似乎是精心安排設計過,包括撞船、乘機與南宮家的人結識等等都絕非偶然,可是他又是為了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他已猜中她的心思,所以特意為她鋪好探查南宮府的門路?
可是再看看他無辜的笑臉,她又有些不確定了……「走啊!」展飛飏笑著催促,拉著她躍上畫舫。
「請!」南宮璇擺手示意。」
在主人帶領下,兩人進了船艙。很快的,美食佳肴一一送上,展飛飏那雙眼從酒菜上桌便緊盯不放,口水差點流滿地。
佇立在主子身後的小喜見狀不禁嗤笑。「活像餓死鬼似,看你這身粗布衣裳,只怕生平沒吃過這般好的一頓飯……」
「小喜!」南宮璇叱喝,對她的無禮深感不悅。「南宮家沒教你以貌取人,再這樣你就別待在我身邊了,還不快道歉!」
明白主子是真惱怒了,小喜不甘不願地賠不是,聲音拖得老長。「對不起——」
「抱歉!是我沒教好下人,才會讓她出言無狀。」誠摯態度讓人非常有好感。
「哪裡!哥哥我確實是餓死鬼呀!你家小丫環沒說錯啦!」明白小喜敵視自己的原因,展飛飏哈哈大笑,完全不在意,甚至還對那氣呼呼的小丫環擠眉弄眼。
「兄台果然寬宏大量。」南宮璇舉杯敬酒。「小弟南宮璇,以這杯薄酒替小喜還有方才的意外賠罪致意。不知兄台與這位姑娘大名是?」
「呵呵……哥哥我叫展飛飏,至於這位冷冰冰的姑娘則是小霜……」一口灌下美酒,他自動指著身邊端坐著的葉凝霜,想替她介紹一番。
「葉凝霜。」迅速打斷他未完話語,冷冷報出姓名,她可不想被他竄改名字。
「原來是展公子、葉姑娘,今日因意外而結識也算有緣,讓小弟再敬兩位一杯。」
「好好好!」樂得再灌一杯酒,展飛飏賊笑兮兮地稱兄道弟起來。「說什麼公子姑娘的,多生疏啊!不如直接叫我名字或喊一聲展兄弟也行啦!」只要他有心,就算天皇老子他也能舌粲蓮花地拐來當拜把。
「好!展兄弟果然豪爽,小弟再敬你一杯!」南宮璇喜愛極了他這種快人快語、爽朗大方的個性。
於是,在美酒助興下,兩人天南地北越聊越是投機。南宮璇發現他外表雖然頂著一張娃娃臉,舉手投足也有些懶洋洋又弔兒郎當,但深談之下才發現他學識豐富,言之有物,對於各地奇風異俗、景緻風光也知之甚詳,甚至連一些塞外蠻族的風俗習慣也能如數家珍。與他談話有如挖寶般,隨時都能掘出無窮驚喜,增長自己的見聞,南宮璇覺得自己找到了無話不談的知音人。
瞧兩人如此熱絡,葉凝霜有些驚訝,展飛飏如此她並不感到奇怪,反正他與任何人都能嘻嘻哈哈,沒兩三下就混熟了,可是那個南宮璇看起來氣質沉穩,不太像是能短時間與他人交心的人呀!
看來這種情況只能說展飛飏收服人心的功力太過高竿了。
「小霜霜,你怎麼都不吃?這樣不行喔……」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展飛飏笑盈盈地將被醇酒薰染得紅咚咚的臉龐倚靠在她肩頭。
「走開!」再次不留情地將他沒規矩的臉戳開。
「痛啊——」捂著被戳紅的額頭,他抗議道:「借靠一下又不會怎樣,幹麼下手這麼狠啊!」
「自作自受!」斜睨著他,葉凝霜突地起身。「我到外頭走走。」反正坐在那兒又吃不下東西,看兩個男人喝酒也挺無趣,倒不如去吹吹風還好些。
「小心哪!別摔下湖餵魚去了。」懶洋洋地調侃,微笑目送她離開艙房。
「葉姑娘似乎不太多話。」輕啜美酒,南宮璇好奇兩人的關係。
「唉!悶葫蘆一個。」展飛飏忍不住抱怨。「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她這般冷淡,連我迷倒眾生的魅力也對她無效,真令人泄氣。」
從沒聽過有人這麼自誇,南宮璇禁不住發笑。
「笑什麼?哥哥我可是鬱卒得很。」哀怨地給個白眼。
「展兄弟,老實說你倆到底是什麼關係?只見你一頭熱地討好葉姑娘,小弟我實在好奇得緊。」
「啥關係?不清不白的關係!」有說等於沒說。
知道自己問不出個所以然,南宮璇不再追根究底,乾脆轉移話題。「展兄弟,接下來可有什麼計劃?」
「沒啊,走到哪兒就玩到哪兒嘍!」笑得很是深沉。
「如此甚好!難得我們彼此談得來,不如到舍下住些日子如何?」
「這樣好嗎?」展飛飏口中猶疑,眼底卻隱藏詭計得逞的得意。
「當然好!」
哈!手到擒來!南宮家的大門已為他和小霜霜敞開啦!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誠心了,哥哥我就勉為其難去貴府叨擾一陣子吧!」
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就是這種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