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湛柔頭一撇,離開了他的唇。
這雖然止住了思緒下再混亂,卻止不住按扶在他胸膛上微微顫抖的手。
「汐雅,妳如果覺得三年的折磨不夠,乾脆一槍打死我算了。」
他把槍塞回她手裡,直接抓起來對準自己的眉心。
「你為什麼老是叫我汐雅?她究竟是誰?」
「妳不要再跟我演戲了!」羽顤耐性盡失的大吼。
「我不是演戲,也沒心情跟你演戲。」她收起槍,言歸正傳的說:「我今天就是想來問你關於『汐雅』的事。我好奇你為什麼會認錯,難道……我跟她真的長得這麼像?」
看她一臉茫然,明知故問,羽顤心裡更氣。
「像?妳們根本是同一個人!」要是可能,他恨不得一把撕下她偽裝的面具,
「妳可以裝著不認識我,但關氏集團、妳叔叔關峰、還有我養父……妳能全盤否認嗎?」
「你說什麼?那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啊。」湛柔茫然的望著他。
「妳……」
「世上長得像的人那麼多,你憑什麼肯定我就是關汐雅?」
「就憑剛剛那個吻。」
他端起她的下巴,作勢靠近,湛柔立刻臉紅撇開。
雖然那個吻令人迷醉,但顯然……她是被當成別人的替身了。
這發現不但讓她失望,還有些許莫名的氣憤。
「談sir,恕我冒昧的問一句,關汐雅她人呢?」
羽顤沒有回答。
他冷著一張臉,慢慢的走回她面前。經過這番折騰,他也意識到這件事情的蹊蹺處。
他望著那張完美的臉,兩人五官神似之處無庸置疑,但是細看之後,就會發現兩人眼中閃動的神采不盡相同。
汐雅的純真,完完全全顯露在那一雙清透的眼眸中,她的快樂總是潛藏在她的說話的語句中,尤其她那清脆如鈴的笑聲,最是讓他動心。
而她……湛柔,雖然有著同樣的美眸,當中卻充滿太多茫然、疑惑。她鮮少笑,舉止間的疏離更是判若兩人。
羽顤凝視她,半晌沒說話。
湛柔以為他沒聽清楚,於是又問了一次--
「談sir,關汐雅她……」
「她死了。」
「什麼?她……死了?!」湛柔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詫。
「嗯,三年前,她在一場車禍意外中死了。」
羽顤雖面無表情,但提到往事時,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哀傷還是清晰可見。
雖然這男人之前對自己極度無禮,但一想到他的痴情,湛柔立刻無條件的原諒他。
「既然她都死了,你怎麼還會認為我是她?」湛柔輕笑。
羽顤再次沉默。
但這回湛柔不再有耐性追問,她緊張的看看錶,準備離開。
「你不說算了。私人的事我也沒資格過問,反正誤會澄清,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認錯人。」
羽顤握住她戴錶的手腕,拉近自己說:
「我之所以錯認,就是因為相信她並沒有死。」
「什麼?」
羽顤正想再問,無意間瞥見她頸肩上有道傷疤。
很明顯的,她試圖用厚厚的粉妝來遮蓋掩飾;但只要近看,疤痕還是清晰可見。
羽顤責備自己的粗心。
正當他想詢問那疤痕的由來,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無意接聽,只是僵持著。
「婚禮已經開始了,你要是不接,唐sir一定會到處找你。」
羽顤別無選擇的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鈕,那頭果然傳來唐sir的聲音。
湛柔見機不可失,立刻掙脫他的手想逃。
羽顤不怕電話那頭的唐sir聽到,追上來攔住她問:
「我還能再見妳嗎?」
「不好吧,通緝犯跟警官見面,會惹來很多麻煩,而且我也不想坐牢。」
「那……」
「bye-bye。」湛柔手腕微微一扭,順利脫離他的手。
她不舍的回望他,走了幾步才轉身加快腳步離開。
「羽顤,怎麼啦?」唐sir在電話那頭急切的問。
羽顤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才不甘的回話。
「唐sir,我沒事。」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喔,一個也是來參加婚宴的賓客,剛好出來透透氣,就聊了幾句。」
「別聊了,婚禮已經開始,你快點回座位。」
「好,我這就過去。」
羽顤收起電話,腦子昏昏脹脹,無法思考。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
一想到要在沒有她的場合待幾個小時,應付那些無聊的人,頭就忍不住痛了起來。
而這時,剛穿過飯店玻璃大門、快步走向停車場的湛柔,在開門時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楞在那。
她低頭凝視車窗玻璃上的影像,慢慢伸手輕觸頸肩上的疤痕。
關汐雅死於三年前的一場車禍,而她身上的疤……也是三年前的一場車禍留下來的。
時間的雷同純屬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湛柔坐進車裡,反覆思索。
當她發動衣引擎,心中也同時下了決定,非要把這件事查清楚不可。
一個星期後。
這是個下著小雨的夜晚,湛柔換上一身黑色CHANEL套裝,挽起長發,戴著深灰色漸層墨鏡,搖身一變成為冷艷的上流名媛。
她挽著同樣轉換身分的柏元鎧,緩緩步入蘇富比位於東京的拍賣會場。
這限定進場名額的古董拍賣會,一向都是名門貴族最愛參與的場合。
因為出席這樣的場合,既可炫耀自己的身分地位,更可顯示自己獨特且高尚的審美觀:這一舉數得的活動,當然是這些所謂有錢人的最愛。
柏元鎧在日本待一個禮拜,除了觀察環境外,更秘密部署了下個計畫的執行步驟。
他之所以將重心整個移往從不涉及的古董市場,就是要掩人耳目,轉移國際刑警組織的注意力。
而今天他們就是來「看貨」的。
上個月有人出價要他竊取一把百年歷史的小提琴,今晚,他就是要看看這稀世珍寶落入誰家。
拍賣會準時開始。
這並不同於一般常見的拍賣場合。會場中,主持人不時用抑揚頓挫、清晰柔美的嗓音解說每個古董的由來和它的市值。
只見眾人不時接頭接耳,有的壓低聲音商量出價,有的對古董的價值小小評論一番,除此之外完全沒有其它聲音。
湛柔對古董市場完全沒興趣。
一個星期了。
她依然無法從那晚的悸動中平息,甚至忘卻談羽顤這個人。
她深深地被他每個表情、聲音牽絆,那個龍捲風似的吻、無禮的侵略……都將她的思緒五花大綁,讓她毫無還擊之力。
湛柔不是個會輕易墜入情網的人。
尤其經過這幾年的訓練,她已經是個喜怒不形於色,非常擅於掩飾真我的人。
在以往幾次行動中,她也曾與聰明、獨具魅力的男人交過手。在義大利、法國,甚至有比談羽顤更帥的男人對她示好,她都不曾動心,為何這次會失態到如此困窘的地步呢?
談羽顤到底有什麼魔力,只用幾句話、幾個動作,就把她製得五體投地?
那究竟是什麼樣的魅力,能輕易撤除她所有防備,讓她甘心繳械投降?
湛柔一個星期來,只要腦袋一空,就會不自覺陷入這樣的沉思中。
這異常的表現,當然逃不過柏元鎧的觀察。
這時台上正在拍賣一幅十九世紀的名畫,她兩眼發楞怔怔望著,看似認真,卻對柏元鎧的叫喚充耳不聞。
元鎧於是用手肘輕輕頂了她,問:
「怎麼,不舒服嗎?精神這麼不集中。」
「喔,沒什麼。」湛柔摘下墨鏡,集中精神望著他,「我只是覺得無聊。」
「我知道妳對這些沒興趣,但這是工作,還是要打起精神來。而且……這裡雖然看起來安全,還是得提高警覺。」
元鎧用眼神暗示,點出幾個隱藏在人群中的便衣所在。湛柔驚覺的戴上墨鏡,不敢再恍神了。
但幾分鐘后,她又忍不住湊過來低聲問:
「元鎧,我有話問你。」
「妳說。」
「你聽過『關氏集團』嗎?」
元鎧不動聲色,假裝沒聽到,繼續跟著眾人舉牌出價。
「我在問你話。」湛柔不滿他的忽視,伸手拉他。「除了『關氏集團』,還有一個叫關峰的人,你有沒有聽過?」
「沒有。」
「真的沒有?連關汐雅你都沒聽過?」
柏元鎧憤怒的甩開她的手,立刻機警的朝四周看了看,深怕過大的動作會引起注意。
「妳瘋啦!在這個地方拉拉扯扯,是不是怕沒人認出妳?」
「誰叫你一再逃避我的問題。」
柏元鎧奮力收回牌子,轉過頭來怒斥:「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懶得回答!」
「你不說,我自己去查!」
湛柔這話聽來雖像賭氣,卻帶著幾分認真。
元鎧知道迴避不是辦法,為了徹底打消她胡思亂想的空間,他試著解釋:
「『關氏集團』是台灣的著名企業,而關峰就是集團的總裁。最近他們積極轉移市場在大陸投資。就我所知,關汐雅是關峰的侄女,幾年前因車禍過世,這些報紙上都登過,也是我僅知道的。」
湛柔似乎對這答案不盡滿意。
元鎧轉過臉來,犀利的眼神幾乎將人看穿。
「妳心不在焉,重要的事不做,一再追問這些跟我們毫不相干的人到底為什麼?。」
「我……」
當下被反問,毫無準備的湛柔反而楞楞的接不上話。
元鎧的目光持續盯著。
就在這不知所措的當兒,台上主持人的一句話適時解救了她。
她指著聚光燈投射處,用興奮的語氣介紹此次拍賣會最昂貴的物品--百年名琴。
柏元鎧一見「獵物」出現,立即將視線從湛柔臉上移開,轉而看著著琴。
湛柔鬆了口氣,絕口不再提「關氏財團」的話題。
拍賣會結束后,兩人驅車回到東京市郊的臨時住所。接下來幾天,元鎧全心投入下一步的計畫,也沒再追問湛柔任何事。
表面上,兩人都積極專註在這個行竊計畫上。
但私下,湛柔卻偷偷借用集團取得消息的特殊管道,開始搜集關於「關氏企業」的所有資料。
仔細看過那些資料后,湛柔並未有什麼發現。
但是當她從點選關家成員的介紹,看見關汐雅的照片時,當場嚇得說不出話來。
她立刻推翻元鎧的說辭,決定深入虎穴,再與羽顤會談。
不同於一般警局,國際刑警辦公室寬敞明亮,穿梭在大廳的人神色謹慎而嚴肅,連走路的聲音都盡量壓低。
上了樓,半開放的裝潢制式的區分出每個刑警辦公的地方。往右走,繞過一個由盆景隔開的休息處,走廊兩旁就是上級長官的辦公室。
「對不起,談sir還在開會。欸,等等……」
助理抓著話筒才剛說完,羽顤就跟著幾個同事一起從會議室里走出來。
她見了立刻起身,對著羽顤喊:
「談sir,有您的電話!」
「誰找我?」
「她說……她是你『女朋友』。」
「什麼?」
此話一出,不只羽類驚訝,身旁同事更連連發出一片驚嘆聲。
「好啊,談sir,你真會保密,交了女朋友也不跟我們說!」
「談sir,別這麼小氣,下回聚餐帶來給我們認識一下嘛。」
「是啊是啊……」
羽顤皺著眉,無奈搖頭,不知該從何解釋起。但下一秒,他立刻將這惡作劇跟芊婷聯想在一起。
在眾人的調侃下,他抓起電話,口氣不悅的應答。
「喂,我是談羽顤。」
「談sir,你心情似乎不太好?」湛柔柔中帶笑的嗓音,甜甜說道。
「妳……」他一聽是湛柔,立刻反射性的搗起話筒,壓低聲調問:「妳太大膽了,竟敢打電話到這來,難道不怕……」
「所以我長話短說。我要見你。」
「什麼時候?」
「現在。」
羽顤看看錶,說:
「OK,地點?」
「警局大門前的捷運站入口。」
羽顤淺笑,佩服她聰明的選了人潮擁擠的鬧區。
「我立刻過去,三分鐘之內就到。」
「嗯,我等你。」
湛柔一說完就掛上電話。
羽顤也不耽擱,先將手裡的資料夾塞進下屬手裡,然後抓起外套說:
「阿祥,我有急事出去,順便告訴署長,下午的會議我請病假,你們找個人替我過去。」
「病假?喔,OK!OK!」
大夥一陣笑鬧。
羽顤顧不得身後的嬉鬧,加快腳步往約定的地點走去。
他的心狂跳著,感覺就像初墜情網的男孩第一次赴約那般忐忑而狂喜。
他不願追究自己為何失控,也不想用理智澆熄這熊熊烈火,更不在乎同事口中從不被感情左右,永遠冷靜沉穩的談羽顤,竟變成為愛瘋狂的痴情男子。
他承認這是愛情。
沒錯,除了愛情,還有什麼能解釋他這一連串可笑又不可思議的行徑呢?
原本約三分鐘的路程,羽顤比預定時間還要早趕到。
他一來到捷運站入口,就急忙走到最醒目的位置站定。
他努力調整呼吸,試著整理思緒,以免面對她時有失常的表現。
倚著水泥欄,他左顧右盼,急於在人群中搜尋那美麗的身影。
但五分鐘過去,他卻什麼也沒看見。
正當他想拿起手機撥回,問問局裡有沒有人留言時,電話突然響了。雖沒來電顯示,羽顤非常確定就是湛柔。
「喂,妳在哪?」
「SORRY,能不能請你走下捷運站,搭上車,然後到昆陽下,我會在那等你。」
「好。」
羽顤沒有多問,掛上電話立刻奔下階梯,搭上捷運列車。
二十分鐘后,當他走出昆陽站,又接到電話要他坐計程車回東區的指示。
就這樣,羽顤毫無怨言的被她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終於在世貿一○一大樓門前見到了她。
湛柔扎馬尾,戴著棒球帽,身穿黑色運動外套,下搭一條寬鬆牛仔褲,樸素的裝扮成為人群中很好的掩護。
本來應該在日本繼續部署工作的她,臨時受元鎧之託,回台灣交付一份重要資料。
於是一下飛機,她就直奔飯店換裝,約談羽顤見面。
這次行程來去匆匆,她之所以這麼急切,一方面是因為想找出答案,另方面是必須在約定時間內趕回日本,不能拖延。
她一見羽顤走近,便轉身跟隨人潮走進一樓賣場。
羽顤不只跟上去,還快步超前,伸手抓住她往自己身上帶。
「捉迷藏的遊戲妳玩得挺開心,這樣要我很有趣嗎?」
「SORRY。」她轉過臉,微笑致歉。「這是你的地盤,我不能大意。我必須自保,把防護做得滴水不漏才行,希望談sir能諒解。」
「我是這種人嗎?如果真要抓妳,我早就下手,不會等到今天。」
羽顤望著那張素顏,一股不舍拂過心頭。
「你的善意,我該怎麼報答呢?」
她主動挽上他的手,偽裝成情侶,一起搭上手扶梯。
羽顤順水推舟,索性伸手攬上她的腰,將她緊緊攏在懷裡。湛柔表面鎮定,心卻緊張得快停止了。
她因為羞怯,不自覺的扭動身軀。這舉動卻引來羽顤摟得更緊。
這下,湛柔終於忍不住發出抗議:
「你吃我豆腐啊!」她氣得瞪他一眼。
但羽顤只是笑,理所當然的回答:
「妳說是我女朋友,情侶之間牽牽手、摟摟腰再正常不過了。」
「你!強詞奪理。」湛柔氣得轉頭不看他。
下了手扶梯,羽顤很自然牽起她的手,在賣場里逛了起來。
他旁若無人,臉上甚至不時展露愉悅的笑容,那神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墜入情網的幸福樣。
多年前,當汐雅還在身邊時,他就盼望著有這麼一天,能開開心心,不受任何羈絆的牽著她的手,享受普通情侶的幸福甜蜜。
他的快樂是那麼顯而易見。
身邊的湛柔也受到他的感染,跟著快樂起來。
她雙頰微微泛紅,眼中閃著奇異美麗的神采,尤其當羽顤將熾熱的目光投射過來時,她的臉更紅了。
「妳找我有事?」
等到兩人走到一處人群較少的樓層時,羽顤才問。
「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聊。」
「好。」
於是羽顤挑了一個氣氛不錯的餐廳,還特意選了角落靠牆,隱密性極佳的位子落坐。
服務生送上餐點后,他先端起酒杯,淺淺啜了一口,才問:
「找我這麼急,發生什麼事了?」
湛柔沒說話,打開背包,拿出幾張照片攤在桌面上。
羽顤低頭瞥了一眼,拿起其中一張,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難怪你會認錯,我跟『她』確實很像。」她解釋。
「妳大費周章的約我出來,就是要說這個?」他將照片扔回桌上,不想讓回憶侵擾此刻這份美好。「妳們相像的事我早說過,不需要妳提醒。」
他氣她的明知故問,更氣她死不承認。
「這些東西哪來的?」他又問。
「我有特殊管道,可以找到一些較私密的東西。」
「既然如此,何必約我出來?」
他又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望著她時,眼底那把蠢蠢欲動的妒火,正要燃燒。
他不罷休的繼續說:
「或者……何不幹脆叫那神通廣大的柏元鎧幫妳。妳對他如此信任,他對妳的命令一定言聽計從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湛柔對他莫名的敵意很不解。
「資料上說你倆是表兄妹,但我想真正的關係沒這麼單純吧?如果妳為了懲罰我而演這齣戲,我告訴妳,妳的目的達到了,我認輸,所以……我求妳不要再裝了,可以嗎?」
湛柔沒察覺他是因為嫉妒才說出這些可笑的話,還認真的解釋:
「我沒有演戲。你要我說幾次才肯相信?要是我能靠自己把事情弄清楚,幹嘛一再冒險來找你?如果你對我有這麼多不能釋懷的質疑,我們也沒談下去的必要了。」
湛柔一鼓作氣的說完、起身,羽顤這才意識到自己因嫉妒而失去理智。
他連忙站起,迅速伸手拉住她道歉:
「別走,是我不對。」
「放手。」
「坐下來,我們從頭開始,就以妳是湛柔,平心靜氣的談,好嗎?」
「你確定你能控制情緒,不再頤指氣使的責備、誣衊我嗎?」
他舉起手做發誓狀說:
「我保證不會,不然……妳隨時可以給我一槍。」
湛柔一聽,立刻笑了出來。
那甜美的笑容讓羽顤心頭一顫,好想張開手臂抱住她。
湛柔回坐,端起酒杯大大喝了一口,似乎在為接下來要說的話壯膽。
「坦白說……你對我提出的質疑,我既好奇也疑惑。雖然我沒聽過『關氏財團』和『關峰』這個名字,但我對『汐雅』這個名字卻有說不出的熟悉。」
羽顤蹙眉,不知該做何反應。
「那感覺就像曾經作過的夢一樣,雖然模糊卻有說不出的印象。」
「我實在不懂妳的意思。」他坦然自己的無所適從,「若妳是關汐雅,自然熟悉這名字,若不是……這份熟悉從何而來?它對妳毫無意義啊。」
她茫然的垂下眼,雙手握住酒杯說:
「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誰。我跟關汐雅有著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巧合。三年多前……我也出過一場車禍。」
羽顤聽了,一點也不驚訝。
他沉默,想聽聽她怎麼繼續編下去。
「我開的車因為煞車失靈翻下山谷。元鎧說,當救護人員把我從扭曲變形的車體中拉出來時,我就像是被摔碎的娃娃,臉上、身上都被血染紅了。醫生幾乎放棄,要不是元鎧堅持急救到最後一秒鐘,我可能早就……所以我說我跟他的感情比親人還要親,因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但根據我的資料,柏元鎧跟妳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因為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羽顤神情漠然的回答。
湛柔點點頭,呼應他的說法。
「這一點我早就懷疑了。因為這兩、三年來,他從沒帶我見過一個親人,而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車禍,都是從元鎧的口中得知。」
湛柔抬起下巴,側過臉,指著從臉頰一直向下延伸,經過鎖骨然後隱沒在衣領的傷疤。
「臉上、身上的傷雖然痊癒,但這裡……」她指著太陽穴,突然一笑,那熟悉讓羽顤心驚。「車禍前的所有記憶,到現在還是一片空白。」
羽顤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無意識的伸手觸碰她的傷疤,卻差點打翻桌上的酒杯。
他心緒混亂,心跳快得幾乎停止。
「你還好吧?」
湛柔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羽顤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開始重新整理龐雜的思緒。他這才恍然大悟,一直無解的謎團也漸露曙光。
失去記憶--他怎麼忘了這個假設呢?
這是唯一能解釋她身分轉變的答案。而一向自詡擅長分析推理的他竟然連想都沒想到!
羽顤深情的凝視她,甚至妄想能將她鎖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永不離開。
他一方面為失而復得而狂喜,一方面也為自己粗心誤解而深深自責。
「對不起,是我誤會妳了。」
他緊握她的手,不顧身處公眾場合,俯身越過桌面親吻了她。
湛柔不解他的心情轉折,更無法體會他的感動。接受他的吻之後,她顯得更加茫然。
「你為什麼吻我?」
「是補償,也是認錯。」他真恨不得能將她緊緊抱在壞里。
「妳既沒欠我,更沒做錯事,不需要這樣。」
「一時之間我也無法解釋清楚……欸,先別提這個了。」他心疼的撫摸她的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妳放心,無論花費多少金錢、時間,我一定會幫妳恢復記憶。」
湛柔聽了,臉色一沉,立刻抽回自己的手,靠回椅背上。
「你憑什麼認定我是她?」她反問,並且提出質疑:「關汐雅不是普通人,出了車禍,媒體一定會大幅報導。就算死了,也會舉行葬禮,這些都瞞不過眾人的眼睛。」
「問得好。」
「如果她對你來說如此重要,你怎麼可能對這些疑點渾然不察?讓她含冤三年不聞不問?」
面對她的指責,羽顤只能戚然又無奈的笑笑。
「發生車禍時……我人在美國受訓,根本無法跟外界聯繫。當唐sir好不容易透過管道通知我,已經是車禍一個星期後的事了。」
「你是說……」
「我不顧一切,冒著可能的處分,拋下未完的訓練趕回國。我沒看到汐雅、沒看到葬禮,看到的只是她火化的骨灰。」
湛柔輕咬著唇,試圖借著他的話,往回探索可能的記憶。
「我後悔、自責,整整三個月無法回工作。我天天到她墓前懺悔,希望她能到我的夢裡來,好讓我親口對她說聲對不起……」
羽顤充滿悲傷絕望的眼神,似乎只能在凝視她的同時找到慰藉。
「你的話很令人感動,但還是無法解釋我心中的疑惑。」
她雙手環抱胸前,無助的神情令人心疼,但說出口的話卻比刀刃還鋒利。
「我知道你聽了不舒服,但我對你和過去都毫無印象,而且……我非常厭惡你看我的眼神,我不是關汐雅的替身。」
「妳不是替身,妳就是她。」
他緊握她的手,反駁她的抗議。但湛柔卻奮力的抽回,甚至起身迅速轉身離坐。
她無法解釋胸口充塞的窒礙,無法舒緩情緒的極度起伏,至少現在不行。
但她卻幾乎被說服,一方面好希望自己就是被他深愛的關汐雅,另一方面也害怕,萬一不是呢?
萬一到頭來這只是個億萬分之一的錯誤--關汐雅真的死了,自己不過是個失去記憶的可憐蟲而已。
若事實真是如此,她能坦然放手,瀟洒離開他,還是甘心當個替身?
從座位到餐廳出口不過短短几公尺的路程,湛柔卻像跨過半個地球一樣遙遠。
羽顤跟上來,抓住她的手只說了一句:「跟我來。」
隨即便將一千元塞進服務生手裡,帶著湛柔揚長離去。
羽顤推開安全門,直接將她帶往無人的樓梯間。
「我已經得到我想知道的答案,放手,讓我走……」
羽顤將她壓在牆上,雙手撐在兩邊,緊盯她的臉。湛柔沒有反抗,只是淡淡的回望著他。
羽顤突然湊近,她一度以為他要吻她,但他卻將嘴唇移到耳邊,輕聲說:
「等我。給我時間,我會找到證據證明一切的。」
他呼出的熱氣令她暈眩,隨即……那熟悉的疼開始侵襲她的腦袋。
羽顤以為她在遲疑,乾脆伸手捧住她的臉,認真且堅定的說:
「什麼都別想,在柏元鎧面前更別提我們見面的事。我會儘快查出真相,讓妳回到我身邊。」
「有用嗎?萬一……」
「沒有萬一,我不能再失去妳了。」
湛柔強作鎮定的望進那深邃眼眸,但她明白自己早已深陷情網之中,根本無力掙脫。
羽顤輕抬她的下巴,送上一個吻。
他用熾熱的舌尖撫慰湛柔惶恐的心,那溫柔讓她渾身酥軟,雙腿幾乎無力站立。但她無法、也不想制止他的行為,她甚至祈禱他能張開鷹一般強勢的雙臂,將她帶離這紛亂的世界。
「不要這樣……」湛柔嚶嚀,貪戀著那令人迷醉的感覺。
突然……她腦中白光一閃,出現許多破碎不連貫的畫面。
她看到一個圓臉的短髮女子張口罵她,然後是個開車的中年人,與她並肩馳騁公路上,他不看著前方,反而瞠目怒視,一臉怨恨的瞪著她。
「好痛!」
突來的巨痛像有人拿了根釘子刺進她的太陽穴。
湛柔緊抓羽顤胸前的衣服,哀哀呻吟一聲便攤軟在他懷裡。
「怎麼啦?」羽顤急忙抱著她坐在階梯上,用手撫摸她冒冷汗的額頭,「告訴我,妳哪不舒服?」
「頭……我的頭好痛!」
車禍以來,她的頭從沒像今天這麼痛過,出現的畫面也從未如此清晰。湛柔緊閉雙眼,微顫的手仍沒放鬆。
羽顤心疼她難受,又恨自己幫不上忙,乾脆拿起電話叫救護車。
「忍一忍,我叫救護車送妳到醫院。」
「不……」湛柔一聽,說什麼也要挺起身子,伸手搶過電話,掛掉。「我不去醫院,我沒事了。」
「妳還逞強,明明痛得站都站不住,還說沒事?」
「我的身體我清楚,這痛……不是第一次了。車禍之後我常常犯疼,只是從沒像今天這麼嚴重。」
她撐起身子,強迫自己站起來,但臉色卻彷佛經過一場耗費心神的競賽,異常蒼白。
「常常?妳都沒看醫生嗎?」
「醫生只會給我止痛藥,幫不上什麼忙。」
「但妳這個樣子怎麼走?我送妳。」
「不行。」她斬釘截鐵的拒絕,「你說這話前該考慮清楚自己的立場,別讓我難做。」
「我才不管什麼立場,妳這個樣子怎麼定?而且……我也不能再讓妳回去那個地方。」
「在我看來,你們這裡才是最危險的。元鎧照顧我三年,若要害我,當初何必救我?」
「可是……」
「好了,我出來太久,該回去了。」
羽顤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問:
「那……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妳?」
「你真覺得我們有必要……」
「有,坦白說我根本不想讓妳離開,如果妳不給承諾,我就不讓妳走。」
「要是我隨便唬弄你呢?」
「只要妳說得出口,我就信。」他貼近,彷佛想再吻她。
湛柔立刻縮了一下說:「妳不怕我食言?」
「妳不會。」
他含著話再次吻上她,那溫柔的給予讓人捨不得喊停。
湛柔放肆的多索求了幾秒鐘,好讓她能在分離這段時間回味。
「我真的……該走了。」
她推開羽顤強壯的身軀,忐忑不安的拉拉衣服和頭髮。要是再不回去,她真怕元鎧會起疑。
羽顤凝視著她,別無選擇的退了一步,讓路給她走。
湛柔拉開安全門,臨走前對他微微一笑。
「我會打電話給你。」
「嗯,我等妳。」
羽顤拍拍胸口,然後輕輕揮著,暗示要她放心。
當他想張口再叮嚀一句話時,湛柔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