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姐,小姐。」小凝無奈的看著發獃的喻希柔;自從練絲那日以後,她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姑爺也真行,小凝不禁在心裡暗暗為掄語劍喝采。自從他出現了以後,不但改變僕人懶散的氣息,更徹底改變了小姐。
不要說是一字表情不見了,就連小姐平日的無所謂作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的小姐好像跟姑爺比誰才是綉坊的真正主人似的,老是要他們這些下人做與姑爺命令相反的事;就像個鬧彆扭的小孩。
唉!為何小姐就不能看清楚,她已經碰上了個萬中選一的好對象,放眼全洛陽,根本找不出比姑爺還要好的男人。
「小姐。」小凝再次呼喚。有點改變是很好,但若變得恍恍惚惚的,可也不是一件喜事。
「嘎?」喻希柔終於回過神,睜著一雙迷茫的眼睛回望著小凝,「是你啊,小凝。」她還以為是……
「要不然小姐以為是誰?」小凝十分明白小姐心裡正想著誰,不過她不至於笨到當場點明,以免小姐惱羞成怒。
「小姐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啊?」她放意用話套她,看她會不會一時失神說出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玄明出城這麼久了,怎麼還不回來。」喻希柔才不會傻得跳入陷井,這些個叛徒,胳臂全往外彎.就連小凝也不例外。
狡猾的小姐!小凝在心中哼道。不過最近小姐愈來愈像個正常女孩,真是可喜可賀。
「玄明少爺大概有事絆住,所以趕不回來吧。」她實在不好意思挑明,就算他趕得回來也沒多大的用處,那人根本是懦夫一個,有事發生便避得遠遠的。
「他要是在的話就好了,我也不必麻煩掄語劍。現在真的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趕也趕不走了。」真令人頭痛啊。
小姐說這是什麼話啊?小凝真為掄語劍打抱不平,虧他為了小姐做了這麼多事,小姐竟然這樣說。
「小姐,你說這話,我可要舉雙手反對。」小凝搖著頭說。她向來看不起江玄明那孬種,他除了繡得一手好刺繡,跟小姐有相同興趣外,就沒別的優點。為何小姐總是特別包容他?大概是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她又沒有其他朋友之故吧。
「怎麼說?」喻希柔不動氣地問道.她知道小凝一向不喜歡玄明。
「自從姑爺來到綉坊之後,小姐沒發現咱們綉坊整個都不一樣了嗎?」不知道要整潔多少倍。
小凝不說還好,說到這個喻希柔就有氣。掄語劍憑什麼資格發號施令,命令東又命令西的?這是她的綉坊也!她才是這裡的女主人。
「是不一樣了啊。」喻希柔語帶諷刺道,這些個叛徒!「自從姓掄的來了以後,不但奪走了我的命令權,換掉我的廚子,還拐走我僕人的心!」她愈想愈嘔,要不是她生性敦厚,真想教他們統統滾蛋算了。
哇,小姐在使性子呢!小凝從來沒這麼快樂過。這一切全是因為姑爺的出現,她才有機會可以看到這奇觀。
不過,小姐現在這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擺明了恨不得殺了姑爺,她得趕緊權充和事佬才行。
「小姐,其實你也別生氣,姑爺這麼做不過是想幫你而已。咱們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做得很好。你瞧,以前你因為太忙,所以忽略了綉坊里的整潔和僕人的秩序。咱們這綉坊說穿了只有門面好看,其他的地方根本就像豬——」在喻希柔殺人般的瞪視之下,她連忙修正用詞,「像普通的家!」
「哼,才怪!」喻希柔冷哼道。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小凝說得沒錯。
「小姐,承認事實吧。」她為喻希柔的固執感到心疼,多年來的重擔迫使她不得不成為一個早熟的孩子。「姑爺真的是一個好男人。他明明可以強迫你立刻同他成親,可是他沒有,他唯一做的事是默默守在你的身旁,並儘力為你打理一切雜務,讓你可以專心在刺繡上,就算你再怎麼使性子不理他,他還是一笑置之。小姐,你自己說,像這樣的男人要上哪兒找去?」
喻希柔聞言不禁為之語塞。她知道小凝說得沒錯,但她不需要男人,特別是像掄語劍那樣的男人。他讓她覺得……透明,似乎她的任何防衛都會在他的利眼下瓦解。
「我根本就不想找,我只想回復以往的生活,一個沒有男人、沒有掄語劍的生活!」該死,為什麼事情會變得這麼困難?
「小姐,我明白你的想法。但你忽略了一點,咱們是女人,處在大唐這片以男人為天的社稷中,根本沒有咱們說話的份。過去你能當家作主,那是因為老爺子樂得消遙,自私得徹底,否則哪有你開口的機會?你自己也明白這一點的,不是嗎?」她家小姐比誰都聰明,但也比誰都固執,真令人頭痛啊。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需要他!」喻希柔仍一味地固執,拒絕去承認小凝話中的真實性。「過去他沒出現以前,我的日子還不是照過,生意還不是照做,哪裡不方便了?」有沒有他根本無所謂。
「那是因為過去有老爺子在,外頭那些男人就算想怎麼樣,多少也有些顧慮。」小凝毫不客氣的說,「小姐,過去你在外頭和人爭蠶繭、買染料、講價錢,哪一次不是由老爺子陪著?雖然大夥都明白真正掌管綉坊的人才是你,可是他們全沖著老爺的面子與你做生意,這你心裡也明白的,不是嗎?」
小凝一點也沒說錯,整個社會的確就是這樣對待女人,把女人當成男人的附屬品,但她就是不服。
她,聰明伶俐、精明幹練,但偏偏生為女兒身。真可悲啊,為何娘不把她生為男的?為何老天給她十六年的獨立生活之後卻又殘忍的讓她與掄語劍有瓜葛,讓他剝奪她的獨立?為什麼?
「所以說,小姐還是需要一個男人幫你撐腰,這個男人當然就是姑爺。」小凝立刻做出結論,隨即又像想到什麼似的大叫道:「哎呀!瞧我胡塗的!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卻把正事給忘了。」
「什麼事?」喻希柔悶聲問道。
「是姑爺啦!姑爺吩咐我請你過去大廳,他在那裡等你一起上街,說是要陪你去買染料。」小凝還真佩服掄語劍,他似乎什麼都懂。
陪她買染料?喻希柔愣了一下,她何時「請求」過他,「麻煩」他陪她一起去買染料?
太過分了!擅自整理她的房子、趕走她的廚子、拐跑全部僕人的心不說,現在竟還想插手管她的生意——她最驕傲的領域——她絕不允許!
「他還說…」
小凝再一次發現自己又對著空氣說話,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小姐再一次化為狂風暴雨去找姑爺算帳。
她突然露出一抹微笑,反正姑爺不是普通的角色,見招拆招的功夫一流。
個性懦弱的夫人生前沒做過什麼對的事,她放任自己的丈夫四處風流快活,又將一切重擔丟給年幼的女兒,只因為她在刺繡上天賦異稟。
但至少她做對了一件事——與掄語劍指腹為婚。
老天爺,你若同情小姐的不幸,就請讓她早一點開竅吧。小凝在心中默默祈禱著。
畢竟她已經堅強得過了頭,該是還給她一個正常生活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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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陪我去買染料?」
怒氣沖沖的聲音再配上猙獰的表情,看來這次希柔是真的被惹毛了。
掄語劍神情不變,語氣淡然道:「是啊。」她的臉再扭曲下去,」很快就要長出皺紋了。
「我求你了嗎?」冷靜、冷靜!喻希柔告訴自己,要比面無表情,她相信自己絕對不會比他差。
「沒有。」他很欣賞她的努力,可惜火候差了點。
「既然沒有,你憑什麼說要陪我一起買染料?」還一副施恩的模樣,哼!
聞言,掄語劍不禁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頰邊的梨窩也跟著淺淺浮現,他早就料到她會有這種情緒反應。對她來說,染紡是她的聖域,神聖而不可侵犯,他這種行為在她眼裡與強盜無異。
壞人、強盜,沒想到在京城裡被稱為「超好男人」的他,來到洛陽竟會落得如此稱謂,也算是意料之外。掄語劍好笑的想。
「據我所知,過去你購買染料時,喻老爺都會跟在你身邊是吧?」
咦,他是怎麼知道的?哼!不用說,定是全面倒戈的僕人多的嘴。
「那又如何?」就算沒有她爹,她照樣能做買賣;即使她爹仍在世時,生意也都是她談的。「我看不出來這有何差別?」她的表情愈趨倔強。
當真是冥頑不靈哪,掄語劍不禁苦笑。為何她明明知道這個社會對女人的諸多限制,卻寧可死守著「不需要男人幫忙」這個蠢念頭,拒絕他的好意?
「隨便你吧,既然你堅持獨自前去購買,那我還有什麼話好說?」不給她一點教訓不行,必須讓她真正認清社會的現實面才行,一個女子根本無法獨立行事而不受人議論。
他意外的好打發,教喻希柔愣了一下。就這樣?她不可思議的瞪著他遠去的背影,驚訝於他的好說話。
她隨即聳了聳眉,也許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壞,他不過是純粹好心想幫忙而已。
不過,等她和染料店老闆討價還價了一個時辰之後,她確定,她根本是被耍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她再次咒罵男人。為何身邊一失去了個依靠,人的嘴臉也跟著不同?過去染料店的老闆可說是有求必應,價錢好商量得很,現在卻看她一個女子,獨自一人好欺負,硬是無理的抬高價錢。
一錢金粉要八兩,他怎麼不幹脆去搶?!喻希柔愈想愈嘔,要不是她爹臨終前留給她這麼個大麻煩,她才懶得理會像染料店老闆這種惡人。
怎麼辦?皇室祭祖大典在即,而其中所需要用到的原料絲線又特別麻煩,不但品質要精挑細選,就連絲線的色科也不得馬虎。
當然她是可以喚著牙買下來,先渡過眼前的難關再說,但她就是不甘心,她就不信她非任那些臭男人剝削不可。
看樣子她也只能求掄語劍幫忙了,反正橫豎都得求人,求他至少可以省點銀兩。
喻希柔一回到綉坊后便發現,他已經等在大廳裡頭,手中還捧著一杯熱茶,空氣里飄散著淡淡的茶香。
「回來啦,染料買到了沒啊?」蹺著二郎腿,優閑地嚷著茶的論語劍連頭都沒拾起來便開口問道。他故意刺激她,深知以她不甘損失的性子,根本不可能放任對方獅子大開口。
這混帳!
喻希柔在心底忿忿地開罵,從他那微揚的嘴角就不難看出,她的挫敗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敢發誓掄語劍絕對是老天爺派來整垮她的,要不然怎麼每一次對陣她都輸得慘兮兮的?
「沒買到。」這三個字講得是咬牙切齒。
「真的?」掄語劍故意不問原因,徑自低首喝茶。一個人若需要別人幫忙,最好懂得「卑躬屈膝」這四個字。
這人根本是故意的!竟然不問她買不到染料的理由,擺明了不給她台階下。
但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兩,喻希柔只好暫時將自尊拋到腦後,反正低聲下氣又不會少一塊肉。
「呃……」可是這還真難開口。「你能不能……能不能……」在他打趣的目光之下,她深吸了一口氣說:「你能不能陪我去買染料?」
好了,她終於說出口了,現在就等他的反應。不用說他定是會譏諷她一番。
果然他的反應沒有教她失望,如同意料中狠狠的削她。
「你不是說,有沒有我陪都沒什麼差別,怎麼這會兒又回過頭來找我幫忙了?」他的語氣滿是嘲諷。
「呃……」她不知該如何反駁他,因為這是事實。
「是不是發現店老闆突然獅子大開口,非把你咬出血來才甘心,所以你才回頭來找我,因為你不甘損失?」
這人真是個討厭鬼,非得把話挑得這麼明不可嗎?
「你——」喻希柔,忍一時可以永保平安,不要太過衝動。她拚命在心裡告誡自己。「你說對了。」
「我就說嘛,」掄語劍故意笑得很得意,彷彿她的困窘不於他的事一樣。「這年頭的商人最貪利,也最懂得利用人的弱點。」
你還不是一樣!她差點氣得跺腳。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忘了他也是名商人,而且還是個極度狡猾的商人,這回她算是認栽了。
「你能不能陪我去?」她硬著頭皮再次請求。先前她花了不少時間在她爹的後事上,現在離交出綉品給皇室的時間已經愈來愈近,近到令她心焦,她不能再有任何的拖延。
「可以。」掄語劍二話不說的答應。其實他並不是故意要刁難她,他只是想讓她明了,這世上有很多事都出於無奈,並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尤其對女性來說更是如此。
她需要人保護,或許她自己並不知道,但時間和現實環境將教會她這一點,他並不急著催促她。
對付一個自以為成熟的小女孩需要的只是耐心,而他別的沒有,就是有耐心。
從他決定要履行婚約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相當的心理認知,可能必須背負這個一生都甩不掉的包袱。只不過他沒想到這個包袱跟他一樣,對於這樁婚事心不甘情不願的,甚至想利用他做擋箭牌。
「真的?」喻希柔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他竟這麼輕易的答應,沒有冷言冷語一番?
「別把男人全想成強盜、土匪。」雖然到目前為止她所遇見的男人都很像。「我向你保證我並不像你想像中嗜血。」
他這句又似嘲諷又似勸告的宣言成功地讓她的臉頰爬滿了紅暈。
她真的表現得這麼明顯嗎?沒辦法,多年來的獨立讓她的腦海中只存在一個意念——防範!
她必須不斷的和一些覬覦她美貌、家產的男人打交道,對他們而言,她的刺繡天賦讓她就像是搖錢樹,她不想淪入被人控制的命運,因此只有選擇防範。
但或許她錯了呢?或許眼前的男人真的不一樣?
「走吧。」掄語劍輕聲說道。能夠讓她開始思考已經夠了,不能逼得太緊。
他起身踱至大廳門口停下,用混和著溫柔與了解的眼神凝望著她,緩緩的伸出右手。
這是某種宣示嗎?喻希柔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手放進他的大手中,在那看似握有全天下的巨掌里,彷彿包含了無限的力量,那帶給她一股奇異的安全感。
掄語劍不發一言,只是看著她。他知道她的內心正在掙扎,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的未來交由他掌握;她會嗎?
她遲疑了一下,看在他眼裡彷彿有千年之久。直到她的小手落入他的掌中,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渴望握住她,讓她的小手從此不再孤單。
「我們所掌握住的是彼此,你掌握了我,我也掌握了你。」他溫熱的掌心傳達出同樣溫熱的訊息,「這並不是一場競賽,而是相互依賴。你能了解嗎?希柔。」
依賴……聽起來多麼溫暖的字眼啊。過去她一直扮演著被依賴的角色,而今她卻必須從新認識這個字,放任自己去依賴眼前這個男人。
她真的做得到嗎?
「未來的路還很漫長,我們要學習的地方也還很多;學習如何相處,學習如何尊重彼此。但最重要的是,你必須讓自己去體會這些過程,不要再封鎖你的心,希柔。把自己的感覺釋放出來,把原來的你自心牆裡解救出來,我想看見真實的你。」那必定是教人心醉神迷的時刻。
聽著他溫柔的話語看著他誠摯的表情,喻希柔幾乎要因心中的感動而落淚了。
只是封鎖了不久的心扉一時間難以打開,她不知道該不該將鑰匙交給他。封藏的感情一經開啟,她怕連自己也阻止不了它的狂沙。
「別著急。」看見她的不安,他也跟著心疼。「讓一切自然發生,你將會慢慢發掘,不要勉強自己。」
「若是我不能呢?」她沒把握自己做得到。「若是我在努力了之後發現,我還是無法接受你,無法接受這樁婚約,到時候又該怎麼辦?」
雖然掄語劍有這份自信能得到她的心,雖然她所提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還是作出決定。
「那麼,我就同意解除婚的,還你自由。」
她是在作夢嗎?只是為何這夢境沒有她想像中甜美,反倒是充滿苦澀?
「試試看吧。」連自己都覺得意外,喻希柔發覺她是真心想試試看信賴人的感覺。
托染料店老闆之福,原本還處於戰爭狀態的兩人竟莫名其妙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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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喻希柔和她爹一起上市集時,總是自顧自地閃躲人群,因為她爹的眼睛從沒一刻放在她身上,老是像採花賊般的東瞄西瞟。要不因為礙於現實,她才懶得同她爹一道出門,簡直丟臉透了。就因為有這種老爹,她只好學習獨立。放眼全天下,還真找不出幾個像她爹那種男人,成天只會伸手要錢,其餘一概不管,甚至連他的獨生女也被他拿來當作生財器具,一個勁的幫她找生意,讓她一天到晚忙個不停。
喻希柔由經驗中得知,男人其實是很自私的,有血緣關係的,就會盡情利用這條血脈,榨到你筋疲力盡為止;沒有關係的,也會想盡辦法將你據為己有,目的仍然相同——就是壓榨。
她恨自己生為女人,她更恨自己的特殊才能,因為刺繡,使得她成為一棵人人覬覦的搖錢樹。
她真的好累,尤其必須為一粒蠶繭、一錢染料、一根絹絲而斤斤計較,經營一座綉坊並不如外人想像中容易,但又有誰能體會她的苦呢?
「小心!」一句滿含著溫柔的叮嚀自掄語劍嘴裡逸出,伴隨著他細心關懷下的是力道適中的輕擁。
喻希柔赫然發現自己正被他摟在懷裡,閃過迎面而來幾乎擦撞到她的人潮。
「在想什麼?」他伸出左手食指輕點她的腦袋,教她雙頰泛起紅潮。
「沒什麼。」她避開他那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我只是在想今天該買的染料種類。」她隨意找個理由搪塞。
「喔?」掄語劍笑了笑,心中十分明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那麼,你打算買些什麼染料?」
一提起她所熟悉的領域,喻希柔就一臉的興奮,「我想買金粉、銀粉、金箔和藍草,也許再加上茜草和槐花。」她一古腦兒地講完,隨即想起他懂嗎?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上述物品是要做什麼用的。
「這麼多?」看不出來這小妮子還滿貪心的嘛。「你提得回去嗎?」若是她要的東西全買齊了,恐怕需要一輛車才載得動。
經他這麼一提倒將她的興奮全趕跑了。對喔,沒有人幫忙,她根本無法提回去。
「你說得對,我是提不回去。」她拽氣的說。
「傻瓜!」掄語劍不禁失笑道,獨立太久的希柔顯然忘了男人的用途。「我會幫你啊。否則,你帶我來幹嘛?擺著好看?」
他猜過去她爹從未幫過她,一思及此,他不禁怒火中燒,什麼樣的父親會放任自己女兒辛苦而坐視不管?比起希柔,才剛出嫁的語蘭真是太幸福了。
他的回答教她愣了一下,久久無法言語。她從未想過依靠男人,因為對她來說,男人都是自私自利、只會剝削女人而已,但他不一樣。他的眼神、他的舉止都與她印象中的男人不一樣。
「謝謝你。」她尷尬的低下頭,再一次逃避他誠懇的眼神。
這已經夠了,掄語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封鎖已久的心扉正逐漸敞開,現在雖只是一條細縫,但他相信假以時日,必能全面開啟,他不急。
「不客氣。」他彎腰在她耳邊吹氣。低沉的嗓音聽得喻希柔照例又是一陣臉紅。
「終朝采藍,不盈一擔。藍草不便宜吧?」掄語劍突然引用(詩經)里的兩句話,嚇了喻希柔一跳。
她點了點頭,「藍草的確滿貴的,不過現在便宜多了,官府命人種了不少,在數量上已有增加。」
「那倒是。」掄語劍同意道,最近藍草的價格確實跌了不少。「不過我建議作最好多買些槐花。聽說最近原產地的天氣有些異常,恐怕會有欠收之虞,價格也會跟著大幅上揚,你不妨多買些擺著,也好避過損失。」這可是內幕消息,沒有門路的人根本探聽不到。
「真的?」
她再次被他的博學廣聞嚇了一跳,原以為他只是個單純的商人,沒想到他懂得這麼多,竟連《詩經》里對藍草的描述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聽我的話准沒錯。」他淡淡的保證。因為他正是背後操縱槐花價格的人。
喻希柔聽話的點點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的話深信不疑,以前她根本不把男人的保證當一回事,只有傻瓜才會相信男人說的話。
或許是他堅定的表情吧。掄語劍慣有的神情教人不得不服從,並信任他的決定。
「是這家染料鋪嗎?」
他們在「徐記染料鋪」門口停下來,裡頭正熱鬧著。
「就是這家。」喻希柔點點頭,「喻氏綉坊一直以來都是和徐記交易,他們所供應的染料無論在品質或價格上也還算合理。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何現在突然間抬高價錢,八成是知道我爹去世所以乘機哄抬價錢。」
「沒錯。」他同意道,準備好好教訓店老闆一番。做生意適當使用些手段並沒什麼不好,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卻令人不齒。染料銷老闆看見他們進來,卻連招呼都懶得打,徑自招呼其他客人。
怎麼辦?喻希柔心焦不已,一天又快過去了,再過一刻鐘就要敲鑼散市,她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供浪費,她今天非把染料買到手不可。
站在她身旁一言不發的掄語劍突然握拳重重擊在櫃檯上,這狠狠的一擊,差點擊垮了櫃檯。
這下子店老闆不想理他們都不行了,他連忙走過來,準備和輪語劍大聲理論,卻在看到他的面孔后不由得雜訊。
這男人的氣勢真強,雖不開口,又面無表倩,但銳利的眼神令人生畏,他是瞎了眼才會把他誤認為長工。
「喻……喻姑娘。」他趕緊陪上笑臉,就怕她身旁的男子拆了店鋪。「抱歉怠慢了。你想買些什麼?」
「我想買些金粉,大概需要二兩。」
「行!」店老闆點了點頭,只是樁不大不小的生意,勉強湊和點做吧。「一錢金粉八兩銀子。」他邊說邊露出虛偽的笑容,似乎在等著喻希柔說不要。
這太離譜了吧?價格突然上漲近三倍。
「可是以前你賣的價格不是這麼貴的啊,我記得是一錢金粉三兩銀子,跟你現在提的價格差太多了吧?」
的確是差很多,店老闆暗忖。誰教她失去了靠山,而且又得罪了楊氏綉庄?楊氏綉庄的人早已賄賂好整個洛陽城的染料商,說好不得供應染料給喻氏綉坊,意欲通死喻希柔。
楊氏綉庄的人個個殘暴,他還想多活幾年,只好對不起喻希柔了。
「沒辦法,現在人工這麼貴,金子的價格又上漲,所以金粉的價格自然也就跟著上揚了。」他擺出一副「你愛買不買」的白樣,「更何況金子需要人工慢慢磨成粉,總要耗些時日,貴也是當然。」
「是嗎?」掄語劍突然開口,語氣冰冷的說:「據我所知,目前澄州那裡的金子大量開採,金價正大幅滑落,哪來的上揚?」
他的幾句話嚇得店老闆臉色蒼白,他是怎麼知道的?
「至於人工……」掄語劍笑了,但笑得陰森,看得店老闆更覺恐怖。「我可以免費效勞。」
他的眼神倏地移至櫃架上展示的小金塊,店老闆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不妙!
店老闆萬萬沒想到眼前看似溫文的男子有著如此深厚的內力,在一陣掌風掃過之後,他心愛的小金塊就這麼化成更小的碎片,連帶打壞了櫃架,也打跑了所有客人。
「這樣夠不夠小?」掄語劍雲淡風清的丟下這一句,教店老闆頭皮一陣發麻。
「再小一點如何?最好是磨成粉。」說完,又是一陣掌風,所掃過之處的東西幾乎全化成碎片。
這人惹不得呀!
店老闆這時才如夢初醒般的大喊:「住手、住手啊!壯士!你再打下去,小店就要化為碎片啦。」
掄語劍聞言住了手,「現在賣不賣?」
「賣賣賣!」店老闆連聲道,再不賣恐怕小命會不保。
「一錢多少兩?」他用眼神警告店老闆最好別耍詐。
「三兩」
「嗯?」
「二兩……」嗚……這不賠死了。店老闆不禁在心裡哀號。
「還不去包?」掄語劍喝道。讓他受點教訓就罷了,用不著欺人太甚。
「還有,」他拿過喻希柔手上的小紙片,上頭記載著其他所需染料的數量及價格交給店老闆。「剩下的全照這紙上所寫的去秤,不得有誤。」
「是是是。」遇上這麼惡霸的客人,就算楊氏綉庄要怪罪他,他也只有認了。
喻希柔只能一瞬不瞬地瞪著掄語劍瞧,她跟他真是差太多了。以前她一直以為人們是因為她的一字表情而對她服氣,一點也不曾發覺自己的弱勢,直到父親驟逝為止。
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在這個社會上一個女人所能做的實在有限。雖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認,有一個好男人讓她依靠的感覺實在不錯。
「你真厲害。」這是她由衷的讚美,但掄語劍的回答卻更讓她感到意外。
「我一點都不厲害,厲害的是你。」一想到她要和這些奸商打交道,又沒人可以幫她的忙,掄語劍就心疼不已。
「希柔,你一個女孩子家要處理這麼多事,談這麼多生意,真是難為你了。」
喻希柔發現自己的心門又打開了些,或許他真是她生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懂得愛她、珍惜她並且尊重她的人。
「回家了。」掄語劍微笑地再次伸出石手,這次她沒有絲毫猶豫就將小手交給他。
在夕陽餘暉中,喻希柔如願以償的將她所需要的染料帶回綉坊。只不過這回她再也用不著自己提了,因為她身旁已經多了一個可以信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