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書平握緊拳頭。她不是會遷怒的人，秘書先生根本和這件事無關，但她的委屈和憤怒卻來得又急又猛，止也止不住。「我就在裡頭，能跑到哪去？你這樣盯著我，我和犯人又有什麼不同——」

「書平，有什麼問題嗎？」

突然，宋昱謙翩然而至，打斷了她的抱怨，她就算有千萬個委屈沮喪，也全在心虛下化為灰燼。

「沒事。」黃書平撇過眼，胸口仍劇烈起伏。

「我的人讓你不開心？」

書平嘲諷地撇撇嘴。「不會，禮數很周到，怎麼會不開心呢？」

宋昱謙掛著笑，很明白剛才發生什麼事。或許把書平逼到極限，他就能得到他要的答案，她的反應只會更讓他懷疑她必定知道弟弟的下落。

他審視著她懊惱的神色。「書平，我們回家吧，我母親正等著你呢！」

黃書平抬頭，瞪大眼。「宋媽媽？」

宋昱謙噙開笑。「你還記得她？太好了，我還怕你不好的記性會忘了曾經很疼愛你的宋媽媽呢。」他不忘暗諷她說忘就忘的記憶。

學生時代，因為昱明家位於陽明山的別墅美得像幅畫，成為同學間聯誼及烤肉的最佳地點。宋媽媽疼愛么兒，自然對昱明的同學很禮遇，尤其身為昱明好友的她更不用說了，她畢業典禮時穿的小禮服還是宋媽媽贈送的。

不過，那時候宋大哥忙於事業，她從沒在宋家大宅看過他。

「我當然記得，我會忘掉許多事，但也不見得每件事都會忘掉。」

「例如『我』還有『和昱明失和的原因』？」

「是。」她仰頭，無畏無懼。只有勇氣才是自己唯一的武器，只要撐過今天，明天她就能回澎湖和小星星一起數天上有多少顆星星了。

她已漸漸習慣應對宋大哥，現在的最大問題，就是她該如何面對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她該怎麼在宋媽媽面前說謊，說她和昱明沒聯絡，說她不知道昱明的行蹤？

她安靜地跟在宋昱謙身旁。飯店大門前等著他們的是奢華的賓利禮車，車旁，宋家的司機正躬身等候，她坐上車，寬敞的內裝、舒適的座椅讓她憶起澎湖平凡的一切。昱明可以擁有這一切，豪宅、名車、富裕、前景，他可以成為金字塔頂端的名流，卻為了姊姊、為了他們的愛情放棄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一切……

「宋大哥結婚了嗎？」

「沒有。」

「有交往的對象嗎？」

「你的膽子找回來了？」他調侃。

「宋大哥真愛說笑。」

「我沒有交往中的對象。」他平靜地說，注視著她柔美的側臉。

她深呼吸，輕輕地說：「豪門是不是都相信策略聯姻帶來的利益？」

他笑了。「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新聞都這麼報的，而且古有明訓，『門當戶對』不是嗎？」

「如果我沒有心儀的對象，這未必不是個考量。」

「可是沒有愛？」

他笑看著她。「我不懂愛。」

「可惜，愛會讓人更完美、更珍惜一切，世界因為愛而變得更加繽紛。」

「你已經擁有愛情？」宋昱謙皺眉，因為胸口忽然生起一股莫名的火。這悶悶的怒氣為何而來？書平甜美，本應擁有愛情，他不懂自己為何要為此不高興。

「沒有，但我看到的愛情就是這樣。」

他不自覺地鬆了口氣，輕扯嘴角。「我以為真正的愛情很虛幻，那些浪漫不過是愛情小說或電影的橋段而已。」

「那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見識過，如果你到我姊姊和姊夫的感情，就算再冷血的人也會動容。」

「你有姊姊？」

黃書平的手在大腿上交握。「對。」

「父母呢？」

「我父母早逝，照顧我的人一直是姊姊。」

「你姊姊可以放心了，你很乖巧，不像昱明一樣，躲了家人三年，不管我們的傷心和擔憂。」

她擰起眉頭。「昱明不會不知道的，他或許有他的苦衷……」

黃書平不自覺地替好友平反，立刻發現自己挑錯時機，宋昱謙捉住她的破綻，迅速回擊。

「書平，你和昱明吵架甚至不聯絡，卻願意挺身為他說話？」

她深呼吸。「我和他與他對家人的想法是兩碼子事，我不相信昱明會不在乎家人的擔憂。」

他一臉嚴肅。「你應該了了，如果他真的在乎，今天你和我就不會討論這個話題。」

甚至，她也不可能和自己暗戀的人同處一室，甚至說話……她很明白，完全明白。

氣氛陷入一陣沉默，窗外，夜幕低垂，車子來到信義路一幢豪宅，她知道它，它是「遠創」年初剛完工的建築，新聞曾經報導過，入主的都是政商名流人士。

但，為何不是前往陽明山的別墅？

宋昱謙看出書平臉上的疑惑。「別墅里有太多回憶，我母親選擇待在台北。」

聞言，黃書平深呼吸。這樣引發她愧疚的話題會在今天一再地重複，她必須撐著，平靜地過完今天，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澎湖，從今以後不再踏上台北這塊土地！

她真的這麼想……

沉默間，她跟著宋昱謙來到宋家。宋家將兩戶打通，坪數是別人的雙倍，室內空間在高貴中又具備完全的舒適，黃書平欣賞著，很喜歡這種融合的感覺，那種閃亮高調的奢華反而讓人覺得俗氣。

宋母見著她，開心地上前，親熱地握住她的手。「書平，你來啦，我聽昱謙說你要來看我時，不知道有多開心！」

黃書平讓長輩的熱情嚇了一跳，她囁囁嚅嚅地打招呼。「宋媽媽，好久不見……」

「是啊，真的好久不見了。」宋母含笑，細細看著她，手握得好緊好緊，澎湃的情緒在眼中沸騰。

太久了，從昱明不告而別後，她在悲傷和焦慮中度過每一天，只能時時催眠、安慰自己兒子會很好，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回家。只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過了，她無法再平撫自己的煩憂，所以離開充滿回憶的宋家主屋，搬到台北，但此刻一見到昱明的同學，所有對兒子的思念一下子全涌了上來。

黃書平驚長長輩眼眶中滑下的眼淚，她手忙腳亂幫忙擦拭。「宋媽媽，您怎麼了，您不要嚇我啦……」她討救兵地望向宋昱謙，卻發現他似乎在看好戲，觀察她的反應。她皺眉。是怎樣？以為長輩的眼淚可以讓她屈服，然後供出所有真相？

宋母握住書平的手。「沒事的，只是看到你就讓我想到昱明，你和昱明一樣都有純真開朗的氣質，看到你，我實在忍不住不去想昱明……」

黃書平雙眼瞬間紅了起來，她眨著眼。「宋媽媽……」

宋母抹去眼淚，拉著黃書平的手。「來，坐坐坐，今天宋媽媽一定要跟你好好聊聊，我們好多年沒見了，你愈來愈漂亮了！」

宋昱謙在旁邊看著這一切，黃書平吞吞吐吐的言談、急欲迴避的眼神，他甚至感受得到她的心虛，這在在說明黃書平絕對知道弟弟的下落。

宋家的管家阿姨送來精緻的點心，看到黃書平也很開心。「黃小姐，好久不見。」

「阿姨，好久不見。」

這些都是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經對她很好的人……黃書平深吸口氣。

「你有想過昱明會去哪兒嗎？」宋母問。「我們透過關係，並未查到他的出境紀錄，表示他沒有離開台灣。」

這才是宋大哥邀請她到宋家作客的目的，如果由長輩開口詢問，她要如何接招？她能抵抗一位思念孩子的母親嗎？

黃書平突然厭惡他的手段，這男人很帥、很迷人，魅力十足，只要一個微笑、一個招手，一票女人都會拜侄在他的西裝褲下，但工心算計的行為一樣也不少！

「昱明不喜歡城市……」黃書平回答得很虛。

「你認為他會去哪兒？你很了解他的，多少會有些想法吧。」

宋昱謙在她身旁的沙發坐了下來，這麼近的距離，讓他聞到她身上柔和的花香。他喜歡她的味道，不同於一般女人身上人工的香氣，她聞起來自然舒服。

黃書平手指交纏，透露著不安，她搖頭。「我真的不清楚……」

宋母握住她的手。「都是我不好，當年要不是我阻止昱明自由戀愛，他不會生氣離家……他那時還年輕，個性沖了些，我不該和他硬碰硬才對。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告訴昱明，我尊重他的選擇，給他所有的支持……書平，還是你知道昱明喜歡的對象是誰？她說不定知道昱明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