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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宣痛得渾身冒出一層冷汗來,呼吸都磕磕絆絆,咬牙說:「姓卓的……我
當年欠你多少銀錢……你至於這麼狠法……呃啊——」
下身被毫不留情的貫穿,九宣痛不成聲,散亂的發粘在汗濕的臉頰肩頸上,
只覺得腰上那隻手象是要把他折成兩斷一般狠力,身子綳得緊緊的,頭頸死命的
向後仰過去,緊咬著下唇。這一副弱不勝歡的模樣,卓風不知在夢裡惦念了多少
回,現在重現在眼底,止不住心裡一陣發痛。一想到這些年來不知道多少人看過
了這副風情萬狀,心裡越發恨的厲害,衝刺得更狠了幾分。
灼熱的唇舌含上了他胸前一邊的突起,忽地重重一咬,九宣身子顫抖,卻不
肯出聲,眼前痛得一陣陣發黑,始終不閉上,死死盯著石室頂上那已經瞪視過無
數回的地方,不知道這苦痛何時到頭。他向來油滑多計,當日被嚴烈陽下藥強索,
也能媚顏宛轉,今日兇險遠勝當日,卻不知道為了什麼,始終不想向身上那人討
饒乞求。
卓風自然看到他雙目空洞迷離,腰間重重一下,讓身下人剋制不住逸出一聲
哭泣似的痛呼。下身的鮮紅隨著進出的動作蜿蜒流出,洇濕了身下的床褥。他痛
極也還是痛,恨極也也還是恨,心裡把卓風罵了無數次。
卓風心裡愛恨翻騰,手忽然移到他頸上,慢慢收緊。九宣呼吸受阻,已經慘
白的臉上泛起淡青,雙眼中最後一點點神采也不見,頭慢慢垂向一邊,昏了過去。
一直一直的想不通,為什麼始終對他放不下。
若真下得去手扼死了他,倒一了百了,可偏偏到了最後,又鬆了手。
他坐在御者之位上,迴轉頭看著車裡昏沉不省人事的九宣,心裡對自己也不
大看得起,車趕得飛快。
何深那樣狠忍的一個人,為了這個妖孽竟然也能下死力一搏,將他兩個隨身
的高手都擊死了,末了兒才不得不退去。但是看他那眼神里的怒焰怨毒,只怕…
…
只怕不能將車裡這人,平平安安的帶回去。
九宣昏沉間,隱約聞到一點香氣,在鼻端盤旋不去。睜開眼看時,卻見入目
橙黃鮮艷,是切開的半個蜜柑。他嘴裡滿是鐵鏽味道,喉嚨干痛難當,忍不住便
伸舌舔了一舔那上面的汁水,只覺得甜而濃冽的香味在嘴裡蔓延開。處身的地方
忽地一震,渾身上下似沒有一處不痛的地方,他低低呻吟了一聲,忽然很久之前
的往事一下子闖進心裡來。
好象什麼時候,也曾經極痛極痛的,躺在一輛馬車裡面,車從何處來,往何
處去,都模糊記不得清楚,只是記得在那極痛之時,也曾經咬過一口類似的甜冽
滋味。他不願去想,那香氣滋味卻縈繞不去,身上各處一跳一跳的灼痛著,象是
無數小刀子在刮在挖,就連這痛——也好生熟悉。
九宣朦朧中,叫出一個名字來。
這一叫,他自己也渾身劇震,被忘情丹阻隔了數年的往事,排山倒海般翻過
來,將他壓得喘不上氣。
卓風,卓風。
他低聲喚著這名字,想起學堂里的初見,想起那一回醉酒的荒唐,想起花樹
下面,那青衣白褲的少年,不帶一點塵的眼仰望著樹上的他,想起雨夜裡面,他
和他第一回的溫存……
原來,是卓風……多少回在夢境里,那溫柔的手,安全的懷抱,是卓風……
想起早晨醒來,在晨光中看著卓風的睡顏,卻突然心痛難當,嘔出血來。
他知道自己動了情,知道性命危矣。倉惶的逃走,怕被他得知,怕被他看見
……血大口大口的湧上喉頭,他覺得自己真的把一顆心全嘔了給他,嘔心瀝血…
…原來是這般的痛。用情,原來這般痛……
真以為會死在荒野的樹下……卻遇見了映雪和師傅……吃了忘情丹……
師傅嘆了又嘆,說道這一種毒早絕,為什麼卻又重現在人間。他不明白……
他中的什麼毒……他只知道,娘親死的時候,便死死的瞪他,告訴他這一生可千
萬別喜歡上什麼人……可千萬不要喜歡上什麼人!
映雪和他……是被上天詛咒的孩子么?師傅搖頭又搖頭,中這樣的毒的孩子,
卻偏那樣好眉好貌天生情種……註定不能長矣。
一人一瓶的忘情丹,師傅走了……九宣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得了書院,一切事
都朦朧遙遠,只是牢牢記得,師傅說:
不動情,保平安。
不動情,保平安。
一切一切的事情,都被一粒粒的忘情丹給阻隔。
可是,忘情丹吃得下去,卻令得他性情大變,風流浪蕩,身不由已,他不想
吃,可是也不想痛,不想死……
他在迷茫中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心頭痛得厲害,胸口一陣陣窒悶……他
張開口,暗紅的血順著唇角流下。
不要再想……
他伸手入懷,去摸那須臾不離的瓷瓶。
空的。
懷裡空空,那瓶呢?
他急起來,雙手四下里摸索,卻摸不到救命的葯。
胸口絞痛難當,他雖然咬牙閉口,那血仍從鼻腔衝出來,滴滴的向下流。
那痛一陣緊似一陣,九宣摸索著封了胸口幾處穴道,喚道:「卓風,卓風。」
卓風勒住馬勢,回身挑簾來看,但見殷紅處處,九宣面色慘白,挨著一邊的
車壁,上氣不接下氣,這一驚非同小可,搶身撲上來抱住他,連問:「你怎樣?」
九宣眼前發黑,軟伏在身前那人懷中:「我的葯……還在霜劍那石室里。」
卓風不及細問,眼見他口角不停溢血,一口氣似有若無,掰開他嘴,餵了一
粒丸藥,一邊掉轉車駕,向回急趕。
那車快得便象人飛得起來,卓風一顆心象是放在油里煎熬,上下裡外無一不
火燒火燎般灼痛。兩旁樹木飛快的後退,身後車裡卻死寂寂的一點聲息全無,那
車卻是無論如何再快不得一分。心一橫,衣袖回卷,將車裡人抱在手裡,身向前
撲上了一匹馬背,揮劍斬斷後面車累,那馬甚是神駿,撒開四蹄疾奔。
卓風只覺懷裡抱的人兒身子一點點冰冷,口角的鮮血卻一直蜿蜒不停。眼見
落霜山已經映入眼中,而馬兒也已疲累,咬一咬牙,抱著他輕飄飄騰空而起,展
開輕功,平穩如雲般向上掠去。
霜劍山莊死寂一團,卓風身法極快,在院與院之間躍行,遠遠看到那石屋,
一閃身下得地來,掠入屋中。
在地下甬道里三轉兩繞,進了那間石室。裡面一團漆黑,卓風把懷中人放在
屋角,晃亮火熠四下里細看,隱隱見床角有點微光一閃,伸手撈了起來,果然是
個樣式古雅的瓷瓶。他抱起九宣,輕輕搖晃,九宣雙目緊閉,他伸手在他背心要
穴抵著,一股熱熱的真力遞送過去,九宣輕吟一聲,長睫動了動,眼睛睜了開來。
卓風把那瓶亮給他看,急問:「是不是這葯。」
九宣無力的點了點頭,卓風便倒出幾粒來,九宣氣若遊絲,道:「一粒便可。」
卓風已經將葯送到了嘴邊,九宣卻不張口吃藥,寒星般的明眸定定望著卓風,
眼角忽然毫無預兆流下一滴淚,晶瑩剔透,沿著白玉般的臉頰留下。卓風定定看
著他,卻聽他低語,斷斷續續說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
足風流……」
卓風頭裡嗡然一聲,胸口如被大鎚重擊,一口氣登時噎住,抱著他的手一緊,
兩人頭臉相貼,卻聽他顫聲說:「九宣,九宣。」
九宣氣窒難當,掙扎著說:「卓風……你很怨我么?」
卓風本一直鎮定自若,現在卻聲哽氣噎,勉強說:「你還是沒忘了我的。」
他向後退了些,看九宣在跳動的微弱火光中,染血的孱弱模樣。九宣眉梢輕
揚,唇邊揚起一個極明媚的笑來,種種狐媚刁鑽再不復見,雙目明亮,射出極喜
悅的光彩,便似那年的粉花碧葉中,那個天真愛嬌的少年。忽然那眼中的光亮一
弱,一大口血又噴了出來,直濺得卓風臉上衣上點點腥紅。卓風急道:「這些話
慢慢再說不遲,你先把葯吃了!」
九宣只是定定看他,一口氣接續不上,卓風急急給他運功,九宣才講出話來
:「可是……這葯一吃,我……便……又忘了你了……」
卓風身子劇震,但見九宣眉眼已經漸漸失色,似一朵要謝盡的花朵,急問:
「為何?」
九宣斷斷續續地說:「忘情丹……忘情,保命……我身中奇毒,動情……就
要殞命……吃了這葯,便忘卻前情……我若不是……記起你來……又怎麼會……
嘔心嚦血……」
卓風只覺一顆心象被什麼往四下里鍬扯,兜頭一盆冰水澆將下來,全身都僵
在了那裡。
「我想再……多記得你一會兒……卓風,卓風。」最後這兩聲輕喚,當真是
相思穿腸,纏綿入骨。
卓風一顆心瞬息間轉了千百個彎子,張口把那藥丸吃進了口中,只覺得清甜
微澀,低頭吻上九宣的唇,就著濃濃的血腥將那葯渡了給他。兩人唇舌極盡糾纏
情熱,那葯向下滑進了腹中,卓風才鬆開他,
凝神看那張失血的俏顏,眼睛一眨也不眨,嘴裡泛起極苦之味。
忘情……
「還記得……那天你抱著我時,在我耳邊說……陌上誰家少年……足……足
風流……」九宣掙扎著抬手輕輕撫摸一下他的臉,手指沾上微微濕意,說道:
「卓風……別哭……別哭……我雖然想不起來你……可是也再沒有喜歡別人……
那些人……我都不……不曾真心喜歡過……」他聲音漸微,兩眼酸澀無比,如巨
石重壓,可硬是不想閉上眼。心裡明白,這一閉眼,再醒來時,似海情深便又忘
卻,蕭郎重又成路人。
一滴水滴在九宣臉頰上,卓風手顫顫著撫去那滴水漬,再輕輕蒙上了九宣的
眼。
火熠子快燃到頭,卓風只顧看著九宣安靜的睡顏,呼吸雖弱卻已經平穩,慢
慢把他唇角下頷的血痕拭凈,眼睛不願稍眨一眨。
火光跳了兩跳,無聲的熄滅了。
石室里一片默黑。
卓風抱著九宣直起身來,慢慢向外走。石室外甬道中火把的光一閃一閃,映
在九宣如花的容顏上,卓風只覺得身體里某處慢慢扭痛起來,一股難以抑制的悲
意蔓延全身。
忽然間耳旁風聲有異,卓風避讓已是不及,反手迎上。
砰然聲中,壁上的火把狂烈抖顫,撲的一聲滅了,何深口角溢血,被那一掌
擊中胸口。他眼中射出既是得意又是怨毒的光芒,手中長劍已經直直沒入卓風胸
中。
卓風手一軟,懷裡的九宣向下滑落,跌伏在地上。
「卓三公子……哈哈哈……六王爺……你不是英雄蓋世,智計無雙么……」
何深軟軟委頓在地,猶自放聲大笑:「想不到一墮情關,便也是如此不堪一擊!」
卓風靠在石壁上,身子向下滑挨,那一劍刺得極深,他卻只想著九宣可能摔
傷,伸手只想去摸索他的所在。
何深硬著站起來,借著甬道那一頭的火把微光,看九宣摔到了何處。剛才火
把將熄時,他分明看到九宣墜在這裡,這時摸索一遍,竟然空空如也。
他還以為是自己記錯,晃亮火摺再看,地下只有卓風一人,便再無其他。這
一驚非同小可,火摺竟然脫手掉在了地上,甬道里又陷入黑暗。
忽然間胸口劇震,一股大力自背後擊來,何深一聲也沒叫得出,只聽得胸口
背心背骼劈啪作響斷成碎塊,仆倒在地,再也不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