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國波士頓
梅艷波坐在母親的對面,看著一語不發的她,心裡很複雜。
「媽,難道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她忍不住問道。
阿曼達睇了睇自己的女兒,終於說道:「他叫圖尼亞。當年我被公司調往約旦採訪時,就是他接待我的。」阿曼達的思緒回到了二十一年前,就像說著別人的事般,不疾不徐。
「當時他是該地的翻譯人員,的確幫了阿拉伯文不夠輪轉的我不少忙。」阿曼達停頓了一會兒,「他有個未婚妻。」
她暗吃了驚,卻沒有打斷母親的話。
「她未婚妻的父親在當地是個有權勢的大人物,當她得知圖尼亞時常和我在一起時,心裡很不高興,為此,還和他有過幾次爭執。為了避免造成他兩人的誤會與衝突,我便要求總公司再派另一名翻譯給我。可是沒想到,那個新翻譯到來的當夜、圖尼亞突然來敲我的門……」阿曼達言至此便打住。
「他強暴了你!?」她這下子急得脫口而出。
阿曼達立刻糾正她的臆測:「沒有。」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驚問。
「讓我把故事說完。」阿曼達再次回神,繼續說道:「那晚他來找我,告訴我一件令我十分震驚的事。」阿曼達重重地吸了口氣,「當時他滿身酒氣,抓著我直問為什麼要換掉他?我看到他眼中的淚光,突然有些不忍,但又不想橫生枝節,我試圖趕走他,但怎麼也推不走他。」
她再次陷入回憶中,而梅艷波則屏息以待,直到母親再次說道:「他告訴我,他愛上我了。」
「什……什麼!?」她睜大了雙瞳。
「我的震驚不下於你,我一直搖頭拒絕接受,但他抱起我,炙熱地吻著我,起初我抗拒著,但那炙熱的吻就如沙漠的烈陽,燃燒了我的身體、我的靈魂,藉著酒意,他——上了我的床。性愛對年輕人也許是一種麻醉劑吧!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多次歡愛后,終於東窗事發。一夜,我和他雲雨過後,大門出其不意地被人狠狠撞開,只見圖尼亞的未婚妻與她的父親,帶了大批的人馬沖了進來,對著我倆大加撻伐。我成了誘姦圖尼亞的賤婦;他成了悖離未婚妻的惡人。就在我的眼前,眾人以皮鞭抽打他,而我……」阿曼達說到這裡,渾身打著冷顫。
「媽……」梅艷波知道母親當年的下場,絕對不會好過於他。
含著淚光的阿曼達勇敢地吞下淚水,繼續面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個女人叫莎莎雅,她走到我的面前,掀開我覆體的被單,意圖當眾示人。當她看到我頸上的彎刀項鏈時,發狂地甩了我兩耳光,大罵我無恥地搶了她的男人,也搶了她男人本該給她的信物。
怒火中燒的她準備搶走項鏈,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與力道,用力將她推開,並把那條鏈子一口吞入腹中。」
「媽!」她終於知道自己如烈火般的個性,不單是來自她的父親,還有她的母親,
「莎莎雅見狀,氣得用力踹我的肚子、拉扯我的頭髮,並抓我的頭去撞牆。」
「媽……」她的聲音頓時沙啞,眼淚直流。
阿曼達也淚流滿面,「就在這時,圖尼亞掙脫眾人的鞭打,撲擋在我的身前護衛我,還宣布他愛上我的事實。莎莎雅受不了這個打擊,於是藉助她父親的力量,將我們分開,同時還把我丟給一群不知從哪找來的牛鬼蛇神……」
阿曼達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
「他們走後,我……被那群男人以頭罩蒙住了臉,然後……」
「媽,你別說了!」她顫抖地阻止道。
「讓我說完,孩子。」
「媽!」
「本以為這就是最糟的懲罰,誰知這些發泄完的男人們走後,我的房子被反鎖,而且起火燃燒……他們想燒死我!」阿曼達已泣不成聲。
梅艷波一直啜泣,不知如何安慰母親。
「我以為我死定了,誰知道,就在生死關頭,有人踹開了後門,救我出來。」
「是他嗎?」她還是沒有稱圖尼亞為父親。
阿曼達搖了搖頭,「是那個新來的翻譯。」
「感謝上蒼有眼。」她吁了口氣。
「他連夜將我偷偷送到當地的美國非官方使館,請求救護與救援,待我身體稍微恢復后,立即被送回美國,從此改名換姓,以免這些人伺機報復。」
「這事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嗎?」
「沒有。」
「你想過找他嗎?」
阿曼達答不上來。
「那你愛他嗎?」
阿曼達還是沒有答話。
「你這是何苦……」她為母親付出的慘痛代價感到不值。
「年輕時,我唯一做錯的事,就是介入別人的『婚姻』,這事在回教國家,根本不見容於世,我卻不知死活地飛蛾撲火。更可悲的是,我一直以為我不愛那個男人,跟他之間,只是單純肉體的吸引。直到……他撲到我的身子前方,擋下一切,我才訝然明白,就算自己不愛這個男人,但他對我的愛護已超過一切,雖然最後我們被迫分離,並飽受催殘,但我都不怨他。我很驚訝,今日他怎麼成了色慾薰心的綁匪?你們竟然是在那種情況下見面時!」阿曼達搖頭苦笑。
糾葛的心結,就像錯縱複雜的電波,讓她們兩人一時也理不出頭緒。
梅艷波對母親說:「我忘了告訴你,我要悅卜群讓他死……」
阿曼達淚水已乾的眼瞳頓時失焦,不知該說什麼。
「我做錯了嗎?」她問著母親,也自問。
阿曼達沒有說話。
過了好久,就在梅艷波準備離開時,阿曼達突然出了聲:「我一直沒有機會對他說,謝謝他將你賜給我。當時,若不是知道你在腹中,今天,我恐怕不會站在這裡……」
「媽……」她轉過身子,眼眶再次含淚,「我錯了,對嗎?」
「不,我沒有告訴你事實,錯的是我。」阿曼達再度落淚。
悔艷波旋即跑到母親身邊,兩人相擁放聲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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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艷波坐在自己的房間里,一直想著母親與父親之間的複雜關係。
她很難理解在那樣一個危及自己生命的情況下,她的父親競不顧眾人的喊殺,挺身護住母親,而母親也在那個女人打算搶走那條彎刀項鏈時,將它吞入腹中,這些行動難道只是一時情急的草率之舉?
不!不可能!
他們會不顧一切的這麼做,表示他們彼此之間絕對有感情,至於到達什麼程度,就不是她所能理解的了。
在她的記憶中,小時候,她的母親總處在恍神狀態中,若不是當年外祖父母還健在,只怕她也會和一般失去雙親的女孩一樣,被送至寄養家庭或是
孤兒院。
母親從來沒有教過她如何去愛一個男人,但總教導她一定要好好愛自己、保護自己。因此,她努力學習防身術、射擊、射箭、騎術,幾乎樣樣精通,為的就是自保。但,直到悅卜群出現,她才發現這些防禦能力,完全派不上用場!
愛情就像涓滴之水,總能從看似堅牢密實的細縫中滲透進來,逐漸地注入她乾涸,甚至封閉的心門。
她會因為他的每一句話而心情起伏不定,甚至動怒,偶爾也會為他的貼心之舉感動在心。無可否認,她為他著迷,也因蘿莉在他身邊轉來轉去而嫉妒。
她……愛上他了!
如今,玫茜百貨公司的案子結束了,也意味著他們的合作到此為止,日後極可能毫無交集的機會,如果她就這麼放他走,難道不會感到遺憾?
鈴……
突地,電話鈴聲響起,她伸手接起——
「喂?」誰會在深夜打電話給她呢?
「是我,吟鈐。」她的聲音總似山澗的水流,帶了那麼點冷調。「我聽奕夫說你歷劫歸來。」
梅艷波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該怎麼回答才最適切,最後選擇一筆帶過:「你不和老公恩愛,反而打電話給我,不怕他老兄耐不住?」
「唉……」電話那頭傳來黑吟鈴輕聲的喟嘆。
「怎麼了?」梅艷波隱約覺得好友的「第五度」婚姻,似乎不是很幸福。
「今天不談我的事!」黑吟鈐強打起精神說著:「我打電話給你,是想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若是以前,她一定會追問黑吟鈴到底為何輕嘆,但現在她自身都難保,而且對方也沒意願說,也就不再追問原委。
「是有關悅卜群的一些事。」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突然加快,卻又故作鎮定。
「你知道他就是十年前從約旦離開的小王子——席·悅卜嗎?他的祖父不喜歡他的母親,因此,逼使他的父親休了他的母親,但是他父親不肯……」
黑吟鈴娓娓道出從白奕夫那裡得知的最新消息,並說明悅卜群對回教世界的矛盾心結。
「老天!」梅艷波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為此,悅卜群二十歲時,便毅然決然地離開那塊令他傷心的國土,隱姓埋名,致力攝影,成了今天享譽國際的攝影大師。」
原來他有這麼段遭遇!
雖然她曾上網看過悅卜群的作品,但每個網站都沒有提到他謎樣的身世·他顯然和自己一樣,極力隱藏自己的出身,為的只是逃避自己不願面對的過往。
梅艷波仍不吭聲,想繼續聽聽有關悅卜群的事。
「你有沒有發現,他的作品總是脫離不了沙漠、山水、荒地、大地層昏、野生動植物……等大自然景物?」黑吟鈐提出了疑問。
「我看過他的作品,的確都是這些。」
「這透露了一件訊息。」
「什麼訊息?」
「他仍然熱愛他的祖國,那片變幻莫測的沙漠之地,儘管他不能以一己之力,去改變千年以來一直存在於回教世界中的不平之事,但那裡終究是孕育他的搖籃,是他的國家,而,最近我聽說,他將回到約旦,恢複本姓。」
「他什麼時候要回去?」她急了。
「就這一兩天。」
「為什麼這麼趕?」她更慌了。
「他的國家需要他。他的祖父大概快蒙真主召喚了吧!」黑吟鈴點出已知的事實。
「那他現在在哪裡?」她要見他!一定要再見他一面!
「你會改變自己,去配合這個男人嗎?」黑吟鈐問到了問題的重點。
「改變?」她重複道。
「對,你會改變自己去配合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以及他國家的文化風俗嗎?」黑吟鈴問得更深入,「我向來認命,但你在我們眼中,一向前衛、大膽、自主,甚至有些叛逆、不受約束。這個男人能讓你改變或是調整自己嗎?」
「我……我不知道。」她泄氣地應道。
「唉……我想我已經知道。你愛上了他,卻不願失去自我。」
「那我該怎麼辦?」有生以來,梅艷波第一次顯得無助。
「找他談談。」
「談什麼?」
「談你、談他、談你們。抓住他在這裡的每一分鐘,深入地了解自己到底能讓步到什麼程度,而又不覺得委屈,因為他的身分與背景不同於一般人,也就是說,他去遷就你的空間不大。一旦他回到約旦,以他的條件,絕對是眾女子心儀的對象,你要如何從中殺出一條道路來,這考驗著你的智慧與他對你的愛。去測試你們倆的愛情指數、測試你們對彼此的需求程度,當然,也測試你放下部分自我時的忍受度。」
「他在哪裡?」她的心已飛向他。
「原來的飯店。」
「謝了。」她匆匆掛上電話,想見他的心已如森林之火,炙熱地燒滿她的心田。
她要去見他!
拉開衣櫥的門,她站在前方,想著該穿哪件衣服。
天啊!有生以來,她第一次不知道該穿哪一件衣服出門去見一個男人,一個讓她「神志不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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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卜群在飯店的房間里,望著滿桌梅艷波美麗、神秘又帶了那麼點叛逆的性感照片,思緒跳到了他們曾經相處的每一個片段中。
他不能否認,他對她有著難以壓抑的複雜情感,否則,他不會在她痛責圖尼亞時,承認自己就是席·悅卜的事實,並代她解決那個侵犯她母親的人,也不會明明該立即收拾行李回到沙漠、回到他祖父的身邊,卻遲遲無法離開,依舊坐在飯店裡,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鈐……他的手機響起,瞄了一眼上面的號碼,他緩緩地按下通話鍵。
「喂?」
「是我,阿其頓。」對方的聲音少了以往的嬉笑。
「說吧·」他知道這老兄打電話來,是為了給他一個交代。
「我已經將蘿莉收管了,而且大大地教訓了她一番。」停了一會兒,阿其頓又說:「我很抱歉,為你惹了個大麻煩。」
「你該將她移送法辦的!」他冷狠地說,就像不曾和蘿莉共事過。
「別這樣!你知道監獄里有多可怕!」
「那她就可以不顧一切,將梅艷波丟給那群沒有人性的傢伙!?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梅艷波的情況簡直難以想像!」他厲聲質問。
阿其頓暗喟了聲,卻也點出事實:「你愛上那個緋聞製造機了,對吧?」
悅卜群怔了怔,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也問了自己好多次。當他得知梅艷波險遭不測,他心如刀割;看到她迷路,又與歹徒奮戰到最後一刻,他覺得既心疼又緊張;再細思她咬牙接受一切體能訓練,即使車禍受傷也不忘在病榻旁鍛鏈身段,他更有股說不出的感動。似乎她的一蹙一笑、一舉一動,都牽動他曾經鄙視她的心。
漸漸地,她的身影、她的激絕個性、她的美麗與自信,深植進他的心田裡,而且一天天的茁壯,直到他再也無法漠視她的存在,甚至深深為她所吸引。
這就是愛嗎?
他愛上這個女人了嗎?
「這個問題留給你好好想想,我還是老話一句,對於蘿莉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能,也不願將她送入監獄,畢竟她是我的親戚。你知道義大利人和中國人一—樣,家族觀念很重,偏偏我同時擁有義大利與中國人的血統,所以請見諒。當然,我希望我們不會因這事而做不成哥兒們。」阿其頓感性地說道。
「我們阿拉伯民族也有句話——兄弟勝過女人,這事……就到這裡為止吧!」他也放下恩怨。
「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看看你的攝影大作?」阿其頓不忘問了句公事。
「隨時。」
「OK,那我讓白奕夫直接與你聯絡。」
「好。」正當悅卜群準備收線時,阿其頓又喊住了他——
「你會去找那個女人嗎?」
「哪個女人?」他裝傻。
「阿拉伯民族的男人都這麼不懂得示愛嗎?」阿其頓糗道。
「沒有什麼示愛不示愛,你別將你的博愛精神套在我身上。」他仍然不肯承認。
「哈!我相信抱著女人睡覺,絕對比抱著駱駝睡覺來得好。」
「在沙漠,駱駝比女人值錢。」他反駁。
「但你忘了自己在波士頓!」
「我正準備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天啊!那裡除了綠洲可以安歇外,還有什麼?連紐約的黑人區都比它強。」阿其頓不怕犯忌諱地批評。
「你不懂沙漠,自然不懂它的好!你應該知道自己捷豹跑車的汽油,有一半是來自沙漠下方的油田吧?不但不知感恩,還說這種風涼話!」
「好,好,在這方面,我甘拜下風,誰教你是石油大王之孫呢!」阿其頓又像想起什麼似地加了句:「我必須警告你,你的堂兄——席·狂厲目前已有大動作,你若不回去,只怕你的老祖父不是他的對手。」
「我知道。謝謝你,兄弟。」他再一次強調他們的兄弟情誼。
「好好保重,想一下我提出的兩個問題。」阿其頓說畢,便收線。
悅卜群掛上電話十想著阿其頓的問題,陷入了沉思。
叮噹!飯店房間的門鈴聲突然響起。
「什麼人?」他問。
「是我,席·帕卡。」
悅卜群立刻打開門讓他進來,席·帕卡一見到滿屋子梅艷波的照片,只是點了點頭,像是明白什麼似的,沒有多說什麼。
反倒是悅卜群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來找我回去的,對嗎?」
「您已當著那些人面前承認您是席·悅卜,這消息很快就傳回約旦,甚至整個回教世界,席·狂厲更會伺機而動。國王希望您能儘快返國,並已調派了一些人力保護您。」
席·帕卡又看了看那些令人驚艷的照片,必須承認兩件事,王子殿下的攝影技術實屬一流,另外,就是這個鏡頭下的女孩,的確是個少見的個性美人。
他們真的很登對,只是他倆還有重重難關必須共同度過,唯有如此,他們的感情才有可能開花,甚至結果。
「給我一個星期。」他說,目光盯著其中一張梅艷波遠眺天空的照片就在那天,他們差點……
「她是個難以駕馭的女孩。」席·帕卡下著定論。
「再倔強的駱駝都將臣服它的主人。」他說出自己的看法。
「但是,王子殿下,您必須確認自己是她的主人,還是僅是視她為畜牲,而非女人?」
悅卜群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悅卜群沒有回答,席·帕卡也不多言,有些事只能點到為止,最終的答案,還是要當事人自己去思索出來。;
他欠了下身子,「王子殿下,護衛您的人都已布在暗中,就等您啟程回國。」說罷,他往門邊退去。
悅卜群為他拉開了門,「謝謝你。」
席·帕卡又彎下身子,不敢居功,緩緩退出。
合上門扉后不久,門鈴又響起,他重新折回門邊,開門一見來人,握住門把的手像沾了膠似地無法鬆開。
這是阿拉和他開的最大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