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考試成績出來後，章穎書按照補習班提供的資訊，填好志願卡送出。

她的成績雖不足以上排行前面的國立大學，但也勉強吊上還不錯的私立大學車尾。

這對章穎書的父母而言，簡直是天大的喜訊。他們一直以為，章穎書說不定連大學都考不上呢!

所以，章穎書的父母辦了一個派對，特地要幫她慶祝一番。

而隔壁鄰居自然也被章穎書的父母邀請到家裡來，畢竟趙季民可是章穎書能考上大學的最大功臣。

「恭喜你考上大學!」章穎書的爸媽率先舉杯，對著章穎書高興的說道。

章穎書害羞的微笑，也舉杯想喝下手中飲料時，這才發現每個人的杯中都有氣泡，就只有她是普通的茶飲。

「咦?為什麼你們都喝香檳，只有我是烏龍茶?」

章穎書不高興的出聲抗議，伸出手就要去拿香檳，卻被章媽媽伸出手拍了下。

「你不可以喝香檳!」

「為什麼?」章穎書不解的問。

「因為你還未成年，小、妹、妹!」

坐在她身旁的趙仲安，難得笑得不顧形象，可見他一定為了章穎書的成績由衷高興。

「有什麼關係，我都要上大學了。」

香檳看得到喝不到，章穎書著實萬分委屈。

「喔?上大學可不代表就是大人。」趙仲安轉向身旁的趙季民，尋求支持。「你說對吧，季民?」

「啊?」趙季民心不在焉的抬起頭，似乎還沒搞清楚趙仲安在問啥。但他發現趙仲安和章穎書都在看自己，所以他只能隨口回答：「嗯、對。」

「看吧，季民也這樣說。」

趙仲安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弟弟的不對勁，繼續開朗的說著笑話。

而他們的父母們也開心的彼此說說笑笑，話題也從章穎書的大考成績，轉為最近的政治時事，話題漸趨嚴肅。

而章穎書被阻止喝香檳後，也只能認命的喝著手上的烏龍茶。

但她不時偷偷抬眼觀察趙季民，但趙季民卻始終不曾看過她，他只是自顧自的吃著點心，但偶爾有人和他說話時，他就會微笑點頭回答。

但他始終就是不看她，也不和她說話。

加上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個趙仲安，要越過趙仲安和趙季民攀談，也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不、不……章穎書沉思著，或許去找他攀談並不奇怪，而是在他們現在這樣的狀況下，太介意彼此，反而做什麼都覺得奇怪。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都一直不說話，埋頭喝飲料，很奇怪喔!」突然間，趙仲安笑咪咪的插了一句話。

「沒、沒什麼事啊!」

章穎書慌慌張張的應答，反而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糟糕，她偷看趙季民的事，沒被趙仲安發現吧?

「喔，這麼慌張啊……」趙仲安意味深長的拉長尾音。「想不到小女生也漸漸長大了……」

「仲安哥!」章穎書著急的大喊。

趙仲安幹嘛哪壺不提開哪壺，現在談這些風花雪月，只會讓他倆更尷尬吧?

章穎書喊完，還擔憂的瞄了趙季民一眼，哪知後者卻掛著事不關己、雲淡風清的笑容，看起來對這些話根本沒反應。

趙季民放下手中的香檳，平靜的說：「哥，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最近處理社團的事情比較累而已。剛剛也是在想還沒處理完的部分，所以發楞了一會兒。」

趙季民的語氣不慌張不急迫，語畢還露出一個疲累的笑容。

趙仲安聽到他的回答，安慰般的拍了下他的肩。

「想不到我們家的超級優等生，也有感到疲累的時候?好吧，不鬧你，你今天就早點休息，嗯?」

「好，謝謝哥。」

聽到他倆兄弟情深的對話，章穎書覺得自己……應該是搞錯了。

趙季民曾經說過要和她當朋友，所以，他或許真的已經忘懷，沒有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章穎書又瞄了趙季民一眼，而後者總算注意到，回了她一個淡淡的笑。

此時剛好趙伯母叫趙仲安過去，趙仲安對章穎書說了聲抱歉，便起身離開。於是，這邊的角落就只剩趙季民和章穎書兩人。

章穎書因為凝滯的氣氛而感到不自在，但趙季民卻舉杯笑道：「恭喜你考上大學。」

「不、不……我才該謝謝你……」章穎書搖著手，臉上有不好意思的笑容。

「謝我做什麼呢?書還是得你自己念，大方的以自己為榮吧。」

「喔，謝謝……」她有些尷尬的搔搔頭。

章穎書可不覺得她能夠以自己為榮，畢竟隔壁就住了兩個高材生，她算得上什麼呢?

「不過想到要上大學了，就覺得好緊張呢!不知道像我這種不靈光的人，能不能夠安全適應大學生活……」

章穎書說完，才「啊」的閉上嘴。

糟糕，說了這種話，照以往趙季民的習慣來看，保證又劈頭笑她一陣，說她是個沒有自信的笨蛋。

不過，當她做好心理準備，要承受趙季民的毒舌攻擊時，趙季民卻一邊喝香檳一邊說：「是嗎?任何事情都是要學著適應的吧。」

不知是否章穎書太過敏感，趙季民的口吻中，似乎帶著漠不關心與冷淡。

「啊……嗯……是啊！」

章穎書兩手握著玻璃杯，不知道該回什麼，只能隨口應著。

沒有遭到預期的打擊，照理來說她該高興才是，可是她卻反而有一種……被忽視的感覺。

而這種忽視的感覺，更化為一股寂寞，滿溢在她心中。

明明她不是一個人坐在這裡，但她卻覺得自己很孤單。

「季民，過來代替我陪伯父伯母玩牌!」

此時，趙仲安突然叫趙季民過來與他換手。

「喔，好，沒問題。」

趙季民回應後，便將杯子放在桌上，起身離開，換上趙仲安走向她這邊，坐在章穎書身旁。

「你們剛剛在談什麼?」趙仲安又替章穎書到了一杯烏龍茶，開懷笑道。

「趙季民在恭喜我考上大學。」章穎書低聲謝過他，但卻沒有什麼想喝飲料的動力，她心裡有些悶。

趙仲安凝視她的臉龐，又繼續說：「你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今天的主角是你，應該開心一點。」

章穎書眨眨眼睛，勉強笑了起來。

「我哪有不開心?我很開心啊!而且仲安哥你又坐在我旁邊。」

是啊，好不容易考上大學脫離苦海，現在又身在為她舉辦的派對中，而她一向最崇拜的人就坐在她身旁，她怎麼可能不開心?

「那就多笑幾個，你笑起來比較好看。」

在趙仲安溫柔的言語下，章穎書只得應他要求，多笑幾下。

而他們兩人親密的互動，全都映在離他們不遠處的趙季民眼裡。

他的臉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痛苦，但在他的強力剋制之下，再度被掩藏起來。

趙季民選擇忽略他所見到的景象，繼續陪其他人說話。

只有忽略、裝作自己不在意，才能讓無法得到回應的感情，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吧?

派對結束，收拾完畢後，便宣告散場。

趙家的父母還留在章家，四個人一塊兒聊天，而趙家兄弟，趙仲安、趙季民則往自己家走去。

因趙仲安不住家裡，他是開車來的，車就停在趙家一樓的車庫中。

兩人一起走出章家，一出門，迎面就是夏夜吹拂的晚風。

空氣中帶著一股炙熱的氣息，雖然比起白天已清涼許多，但依舊悶得讓人直想冒汗。

趙季民一邊走，一邊閑散的踢著路面小石，直到趙仲安突如其來的開口：「你跟穎書怎麼了?」

趙季民愕然抬頭，對上趙仲安嚴肅的臉。

「……沒什麼。」

「還在騙我?」趙仲安嘆氣。「我看著你們倆長大，你們老是打打鬧鬧，什麼時候有像現在這副不說話、尷尬得要命的模樣?」

趙季民瞥了他一眼。趙仲安全都看出來了?那剛剛還故意說那些話?

「你剛剛是在試探我們?」

「你說呢?」趙仲安笑了一下。「穎書那孩子很容易就上當了，不過你一點都不有趣，完全沒出紕漏。」

「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是個不有趣的弟弟。」

走到趙家門口，打開鐵門時，他們暫時停止交談。

等到趙仲安打開自己的車門，準備坐上駕駛座時，才又繼續問。

「你和她說了你的心情?」

「嗯。」

「結果?」

趙季民皺起眉頭，這還要問?

「你看也知道結果吧，幹嘛還問我?」

「她拒絕你?」趙仲安就是不放過他，持續追問到底。

趙季民煩躁的抓著頭髮。「好啦，我說行了吧!她說一直把我當朋友，而以後我們也只能做朋友。」

「這……」趙仲安沉吟了一會兒，才困惑的說：「可是我一直覺得，她應該是喜歡你的……」

從他們兩人的相處、以及平常的對話舉止看來，他一直以為章穎書和趙季民互相喜歡彼此。

所以趙仲安也始終認為只要其中一方開口，那他們就會成為情人。

可是現在章穎書居然拒絕趙季民?這……

但趙季民聽到趙仲安的話卻嗤之以鼻。「她從來都沒喜歡過我，她喜歡的人，一直是你。」

他甚至因為這樣而對自己的親哥哥有一點點的不爽。不過，趙仲安畢竟是他親哥哥，他能怎麼樣?難道要橫刀奪愛嗎?

更何況，他已努力的對她好，希望能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但結果還不是下場凄慘。

趙仲安聽到趙季民的指控，只是搖搖頭，輕輕一笑。

「我可不覺得她喜歡我喔!」

崇拜跟喜歡，可是有很大的距離的。

「隨便你怎麼說啦……」反正他一點都不相信。

趙季民的語氣轉為不悅。「你遲遲不回家，就只是要跟我說這些廢話?」

他的傷口，就讓他一個人療傷就好。

這些天來，他可是很努力的以平常心和章穎書相處，避免給她任何壓力、以及避免顯現任何感情呢!

在他努力剋制自己的時候，趙仲安又何苦現在來揭他瘡疤?

「當然不是。」趙仲安見他快要火山爆發，連忙轉移話題。「我今天回家來，除了來恭喜穎書之外，另一方面也是想問你，你想不想打工?」

「打工?」

趙季民上大學後還沒有打過工，因為他平常的生活就已忙到不可開交。而這些事，趙仲安自然也知道。

「你先前要念書、要參加社團，空閑時間又都拿去教穎書，所以雖然我一直想問你要不要試試，也無法說出口。不過若是現在的話，應該時間都空出來了吧?我公司這邊需要一些實習人員，時薪還不錯，也可以提早接觸社會，學點經驗，你覺得怎麼樣?」

趙仲安任職的公司是國內相當優秀的大型企業，能夠進去見習一下，對將來發展也大有益處。

想到這，趙季民就已經開始心動了。

再加上現在的他，也的確需要一些事情來讓他分心、忙碌。

趙仲安見他遲遲沒回答，也不催他。

「你不用急著回覆我，等你決定好之後再說。」

「好。」趙季民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其實已打算答應。

趙仲安說完，打開自己的車門上車，發動車子後駛離。

很快的，時序進入九月。

九月是各所大學開學的日期，這也意味著一大群新生將進入校園，開始他們新奇且多樣化的大學生活。

章穎書就是這其中的一份子，脫下制服換上便服的她，即使成為大學生，也依舊還沒完全脫去以往的青澀。

初入學校，劈頭而來的大量選課資訊、社團資訊，以及新的人際關係，都把章穎書的腦子塞得爆滿。

所以，章穎書有整整兩個月都處在混亂狀態中；所幸在平安度過上大學的第一個期中考後，她也漸漸適應了新生活。

而也是到此時，章穎書才有去注意身旁人、事、物的餘裕。

好多個晚上，章穎書相新認識的朋友一起吃飯、聊天、唱歌後回到家，都發現隔壁鄰居家中，二樓趙季民的房間燈光是暗的。

過去當章穎書還在念高中時，趙季民最晚回家也絕不會超過九點。

就算課業跟社團再忙，他也會趕在九點之前把所有事情結束，然後趕回來替她看功課。

當發現這個不同時，章穎書並沒有想太多。

連她的生活都改變了那麼多，又何況是趙季民?他現在大二，要忙的事情多得是，晚回來也沒什麼大不了。

所以章穎書很快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繼續過著自己愉快充實的日子。

但這樣的生活，卻在某天下午產生轉變。

這日章穎書上完課之後，看看時間，正是下午三點。

她和同系的陳佳雨約好下午一起看電影，不過由於她要上課到三點，陳佳雨卻要打工到四點半，所以章穎書要再等上一個半小時。

她逛了下書店，站在書架前翻完幾本新雜誌，時間也才過半小時。

因為沒有別處可逛，章穎書決定直接到陳佳雨打工的咖啡廳等她，至少有地方坐，還可以跟好友A杯咖啡喝。

想到這裡，章穎書便拎著自己的包包，往陳佳雨打工的咖啡廳走去。

走了約莫二十分鐘，就到達那間名叫「熱帶魚」的咖啡廳。

推開木頭大門，門口的風鈴便隨之傳出悅耳的鈴響。

「歡迎光……啊，穎童曰，你來啦！」

離門口最近、正在收拾桌面的陳佳雨，一抬頭瞧見來的客人是章穎書，臉上露出高興的表情。

「我在這裡等你，可不可以?」章穎書試探的問。

如果會打擾到陳佳雨的話，她就不好意思待了。

「可以啊，當然可以。」陳佳雨把手上收拾好的杯盤放到櫃檯後，便帶著章穎書往最裡面的座位走去。「老闆人很好，不會計較這種事的。」

章穎書的位置是一邊靠牆，另外一邊有木製的盆栽架擋住的位置。從盆栽與盆栽的空隙間，章穎書隱約可以看見其他幾個客人的動靜。

現在一整間咖啡廳里，客人並不多，大半客人都點一杯熱飲，然後靜靜的閱讀書籍，室內瀰漫著恬靜的氣氛。

「你們這邊氣氛很好耶!」章穎書平常都跟朋友到速食店或飲料店，反而少來這種文藝氣息重的地方，所以新奇的東張西望。

「嗯，在這邊打工感覺也很好，不會有什麼『奧客』上門。大家都靜靜的喝咖啡、看書、聽音樂。」

如同陳佳雨的形容般，店內正播放著悅耳的輕音樂。「對了，你要喝什麼?我請客。」

「咦?不要了啦……」章穎書不好意思的拒絕。

「沒關係，就讓我請一杯咖啡吧!另外你還可以叫蛋糕，我們這裡的甜點是老闆自己做的，很有名，不過蛋糕的錢自己付喔。」

「嗯。」章穎書笑著點頭。「那我就一杯咖啡吧，蛋糕你幫我選。」

「沒問題。」

陳佳雨將點菜單收起，過了一會兒後，又走過來端了杯檸檬水給她。

而章穎書則翻開自己帶的書，專心閱讀。

等章穎書的咖啡和蛋糕送上時，門口的風鈴再度響起。

「歡迎光臨!」

聽到又是陳佳雨去招呼客人，章穎書不禁納悶起來，招呼客人的是她、幫忙點菜的是她，收拾桌面的也是她……這家店，人手會不會太少了點?

還在思考的時候，便有腳步聲往這邊傳來。

陳佳雨帶著剛進門的客人往章穎書這方向走來，接著就安排客人坐在章穎書隔壁的座位上。

由章穎書的角度，可以透過盆栽葉片間的縫隙，看到一個頗有氣質、長相清麗的長發女孩，就坐在隔壁的桌子。

「請問你們要喝些什麼?」陳佳雨站在桌旁，將菜單分給兩人。

長發女孩仔細看完菜單，開口點菜：「嗯……我要熱紅茶，還有鬆餅。」

她說完話後，一個低沉的男音響起。「我要一杯卡布奇諾。」

章穎書本來是在專心看著自己的書，但聽到這聲音後，便豎起耳朵。

儘管聲音不大，讓她無法聽得很清楚，不過章穎書確定自己聽過這聲音。

「好的。」陳佳雨又說：「那麼請問鬆餅要什麼口味?」

「巧克力?不、不，好像草莓的也不錯……但是楓糖的感覺也很棒……」長發女孩猶豫著，似乎拿不定主意。

「我們這邊的鮪魚口味也很受歡迎喔!」陳佳雨笑咪咪的說。

「咦?討厭，這樣更難決定了啦……」女孩嬌嗔著說。接著，她終於決定徵詢男伴的意見。「你喜歡吃什麼口味，季民?」

「我都可以。」

回答的，是一貫冷漠又沒什麼起伏的聲音。

儘管這邊回答得這麼平靜，但章穎書那邊卻一點都不平靜。她瞪大眼睛，剛剛還在看的書也放下了。

季民?難道是……趙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