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整夜,白媛君一反平日安靜的個性,說了不少話。
或許是趁著酒興,也或許是因她最不想說給人聽的心事,都已暴露在這個人面前,她講起話來,便撤了不少心防。
搖晃著酒杯,她仗著五分醉意,連平常一直想問,但礙於顏面說不出口的事,都一股腦兒噼里啪啦的說了出來。
「喂……你真的……」
「真的什麼?」
藍映傑扶住白媛君往他這邊倒過來的身體,心裡嘀咕著,真該死,他幹嗎要喂小鬼喝酒?才兩三杯下肚,就見她雙眼昏茫茫,身體也搖搖晃晃。
「真的對女孩子來者不拒,玩完就甩?」
「誰跟你說這件事的?」
破壞他名譽!唉!
「博文哥。」白媛君老實回答,看到藍映傑瞬間臭了張臉,她心情大好,格格的笑了起來。
她喜歡看他因為自己而情緒波動,總比他先前對她視而不見的樣子好多了。
「你還真聽他的話啊!就只因為鄭博文是你表哥?」
白媛君驚愕叫出聲。「你知道?」
他什麼時候知道的?
藍映傑不屑輕哼。「鄭麗娥是你媽,再加上哲宇經紀公司老闆是你舅舅,我還會不知道鄭博文是你表哥?」
這種事,就算他一開始不知道,但在鄭麗娥出現后,答案也呼之欲出。
「哦。」白媛君沮喪嘟嘴。本來還想多唬弄他一下的呢。「你還沒告訴我,我表哥說的對不對。」
「不對。」藍映傑答的直接了當。
「騙人!」她一句話含在嘴裡含含糊糊,沒給他聽到。
如果他不是這種人,剛剛怎麼會在一群模特兒包圍之下,如此輕鬆自在、如魚得水?哼,騙子!白媛君在心中暗罵。
「女人在我心中,全都是嬌艷又美麗的花。」
想起自己曾跟好友袁松恆說過的話,藍映傑索性搬出來,再好好教導一次小妹妹。「悠遊在花圃中,只採一朵,豈不浪費?」
哇!爛人理論!白媛君瞠目結舌。
她隨即又不甘心的問:「既然都是花,只採一朵不過癮,你幹嗎又纏著我,非要找當你的模特兒不可?隨便到你的花圃中,另采一朵就好了呀!」
「你不一樣。」
藍映傑輕笑回答,說的臉不紅、氣不喘,也不心虛。
這是當然的,在他來講,這可不是謊話。
白媛君是他想找的「模特兒」,而不是他想「戀愛」的對象,所以———當然不一樣!工作是工作,私人最私人,他這點還分的清楚。
而白媛君卻因為這句,乍聽之下充滿濃情蜜意的話,紅了大半張臉。
她……不一樣?白媛君悄悄瞄了藍映傑的側臉,這可真像在拐著彎子說情話!
這是否表示,她在他心中,佔有「特別」的一席之地?
喧嚷大半夜,有時聊天,有時笑鬧,白媛君在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再度醒來時,陽光已從客廳的落地窗照進,滿室燦爛金黃。
她剛睜開眼時還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打個呵欠,去浴室打理完自己后,這才低頭看自己的手錶。
不看還好,一看不得了,時針已經指在九的位置。
「藍映傑!藍映傑!起來了,九點了啦!」她慌張的大叫,打算吵醒睡在另一側沙發上的藍映傑。
「九點就九點……我是夜行性動物……沒到十一點別叫我……」藍映傑咕噥。
「可是我得回家了,還要趕著上課!」
今天早上是沒有課,但是下午的課卻從一點開始,她現在回家梳洗吃飯,剛好可以趕去學校。
此話一出,沒過幾秒鐘,藍映傑滿腹怨氣的從沙發上爬起。
「好啦!我載你去!小鬼就是麻煩!」
「你自己也當過小鬼啊……」
對著藍映傑走往浴室的背影低聲抱怨后,白媛君注意到自己放在桌上的小珠包包,將它打開拿出手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按下電源鍵。
「嗶——嗶——」
手機出現接受簡訊的訊息,總共收了將近十封,有的是母親傳來的,有的則是鄭博文發的。
手指猶豫的在鍵上盤旋,她鼓不起勇氣去聽母親憤怒傷心的聲音,也不敢聽鄭博文可能的責備。
良久過後,她咬牙將這些訊息全部刪光,再度把手機關掉。
「怎麼?心情不好?」
返回白媛君家的路上,藍映傑瞧見坐在身側的她,不如昨晚搭車的興奮勁兒,反而又回復的第一次他見到她時的冷漠模樣,支著下頜凝視窗外。
「沒什麼。」白媛君低語。
「擔心回家碰到你媽?」
「……」
見她沉默以對,他忍不住覺得好笑。
昨天還鼓起勇氣的女孩,今天又上哪兒去了?要教一個乖寶寶學會革命,還真的很費精神。
「你媽應該已經去公司了吧?現在就煩惱這個問題,會不會太早?而且,你沒做什麼壞事,何必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我是沒做壞事,可是……」
「人總要進步,你要學會獨立,你媽要學會不再綁住你。」藍映傑事不關己,說的輕鬆。
車子停住,他越過她開了車門。「好了,下車吧。」
白媛君一隻腳跨出車外,又猶豫的轉頭凝視他,藍映傑不耐催促。
「快下去吧。」
「嗯……」她不情願的下了車。
「對了。」
白媛君倏的又轉過頭,小臉亮起來。「怎麼?」
「你手機里有我昨天輸入的電話號碼,如果改變心意可以找我。」
心意?什麼心意?
直到他的車子呼嘯而去,她才領悟他指的是攝影的事,其實她早就軟化,想助他一臂之力,只是一直沒機會說。
白媛君心情沉重的拿出鑰匙,打開硃紅色的大門,現在是早上十點鐘,家裡應該沒有人才對,可是,當她越過庭院,走進客廳,卻發現母親臉色鐵青的坐在客廳里。
「你還知道回來?」見到白媛君,鄭麗娥尖聲諷刺。
白媛君腦子瞬間一片空白,她本以為母親現在應該在公司,早知道母親會在家裡等她的話,她至少也會先想好借口才進門……
她開口想解釋些什麼,可是卻突然覺得很無力,索性閉上嘴,打算直接進房裡換衣服。
「站住。」鄭麗娥走近,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時,勃然色變。「你喝酒了?」
「一點點……」
她撇過頭想從母親身旁繞過,卻被她掐住手臂,吃痛的叫出聲。
「啊!好痛!」
「你跟誰喝酒了?到哪裡去喝?昨天你到底在做什麼?」「就跟你說了,我跟朋友出去!」白媛君憤怒的甩開她的手。
「跟朋友出去?那為什麼要喝酒?」
「大家都在喝!」白媛君怒火上升,一邊吼叫,一邊往自己的房裡走。「這很正常!我不過喝了一點點,而且只是紅酒罷了!」
「大家都在喝你就要喝?那大家去自殺,你是不是也要自殺?」從沒被女兒回嘴過的鄭麗娥,氣急的隨後跟上,尖酸刻薄痛罵。
「這跟那個沒關係吧!」白媛君嘆了口氣。「我只是偶爾也想出去和朋友玩一玩,我需要自己的空間……」
聞言,鄭麗娥默然半晌,瞪著她,一字一句的問:「我只要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跟誰出去?」
「我……」母親似看穿什麼的語氣讓她悚然一驚,她早就看出她在說謊?
「到底是誰?告訴我。」
「……藍映傑。」她在母親嚴厲的逼視下,緩緩道出實話。聽見她的回答,鄭麗娥先是瞪圓眼,接著無力的支住額頭,聲音顫抖問:「昨天……你跟他在一起?」
「嗯……」
「除了你們兩人,還有誰?」
「沒有了……」
鄭麗娥倒吸口氣,輕輕閉上眼,再度睜開時,狠狠的甩了白媛君一巴掌。
清脆的聲響響起時,白媛君獃滯住,她摸著自己熱熱辣辣的臉頰,不敢置信的望著母親。
由於小時候父親常會打人,母親格外疼她,即使離婚後,母親也不曾打過她,即使放根手指到自己身上,只怕她都會捨不得。
如今,她卻打她?
「你為什麼這麼傻?」鄭麗娥氣憤到發抖。
和一個男人共度一夜,會發生什麼事,她猜都猜的出來。白媛君明白母親在想什麼,急忙分辯。「我、我們沒有……」
「誰會相信?!」
母親的嚴厲指控,讓白媛君辯解的話語戛然而上。
母親生她、養她,卻始終不相信她!即使自己說了什麼都沒做,她也不相信!
白媛君感覺自己像被人用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冰寒徹骨。
怒氣驅使下,她不發一言,抓起包包就往門外沖。
「媛君?!媛君,你去哪裡!」
鄭麗娥還在後頭追著,喊著,暴跳如雷,但白媛君已經不想管、不想去在乎。
逃出家裡,她才發覺自己無處可去。
她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若跑去鄭博文那,只怕晚上她就被送回家。
習慣性坐上往學校的公車,她茫然的找位子時,發覺車上零零落落的乘客,都用狐疑的眼光看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還穿著昨夜的粉色小禮服。
太過華麗莊重的禮服,在白天看來卻顯的可笑。
白媛君默默的走到最後排坐下,躲避眾人視線,偶爾她會伸手輕撫自己臉上的紅痕,心中震驚猶在,對母親的憤怒更是無法消去。
到了學校后,她下了公車,一路低著頭往自己要上課的教室走去。
現在的她,實在不知該往哪走,至少把下午的課上完,接著再去想下一步。
「媛……君?」
路上忽然有人叫她,白媛君茫然抬起了頭,只知眼前的女孩很熟悉,可她卻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你怎麼……」
叫她名字的女同學,詫異的凝視她,瞬時她感覺臉上一陣燒,人也清醒了點。
她穿成這樣,也沒帶課本筆記,還來學校做什麼?給人看笑話?
「我看你不大對勁,所以才叫住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需要我幫忙嗎?」
對方說的很誠懇,可是白媛君卻覺得很羞恥,和些許的自尊受損。
像平常一樣,她用冷漠的臉,拒絕一切外在所釋放出的善意和關心。
「不用了,謝謝你,我沒事。」她的聲音和語氣都十分機械化。
「可是……」對方依舊猶疑。
「我真的沒事,謝謝。」再度強調后,白媛君淡然的目送對方離去。
等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她才走進建築物的廊下,那裡有著許多空曠教室,她可以躲藏,不再被人發現。
她拿出手機,藍映傑早上說的話,還清楚回蕩在耳邊。
「你手機里有我的電話號碼,我昨天輸入的,改變心意可以找我。」
他說,她可以找他。
屏幕上出現電話簿的字樣,白媛君輕巧操作,撥了通電話出去,等到彼方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喂」時,她竟有些哽咽。
「是我。」
「怎麼了?」
「拜託你來接我,可以嗎?拜託你……不要問我為什麼,我現在只想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她最後幾句聲音又細又小,甚至還帶些哭音,楚楚可憐。
藍映傑沉默了一會兒,不過在白媛君的感覺來說,卻像沉默了一世紀,久到她以為他會拒絕。
可是,他最後還是開了口。「好,我去接你。你在哪?」
聽見他的回復,白媛君鬆了口氣,至少,她還有一個人可以依賴。
說明了地點,藍映傑的顯眼紅色跑車,倒是很快的就到達了。
在T大校門前,眾目睽睽之下搭上這部車,著實需要不少的勇氣,和對好奇眼神的免疫力,不過她管不了那麼多,溺水的人連一根稻草都會緊緊抓住。
藍映傑早就換了套衣服,黑色襯衫、藍色牛仔褲,臉上掛副墨鏡遮去他犀利的眼神。
他瞄了坐進車裡的白媛君一眼,很識相的不問她為何還穿著昨夜的小禮服,利落的打檔倒車,嘴裡問她:「去哪?」
「你家。」白媛君繫上安全帶,悶悶的說。
「哦?不怕被大野狼吃掉?」
他純粹是開玩笑,但她卻面無表情的回答:「好啊。」
反正母親都認定他們不清不白,那她何不幹脆落實,省得白白擔負虛名,而且……如果是跟他,她倒挺願意的。
藍映傑驚訝的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臉上依舊是古井不波的平靜。
「還有,我願意當你的模特兒。」
藍映傑吹了聲口哨。
從她的反應和態度,肯定是和母親起了衝突,但以現在事情的發展來看,無論她母親做了什麼,他都感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