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的朋友從來不給我半絲解釋的機會,也許是因為他認為我跟他一樣。但,很不幸地,我不知道如何從箱子外頭看到裡面的綿羊。或許我有些像大人般了,或許因為我已經老了。

——摘自AnotonieDeSaint,Expuery《小王子》

01:30Am

只要向前一步,她的人生就會從此終止……

凌艾荷低頭望著地面如火柴盒般大小的車輛,和在下頭聚集起的人群。雖是深夜,她的企圖卻使下頭的人忙碌了起來,她看得出來那些人是為了搶救她而緊急的做著準備工作,然而……也有開車經過這裡的人,下車來看熱鬧。她嘴邊浮現一個淡淡的微笑,強勁的寒風將她的身子吹得搖搖欲墜。

有點冷,她略微搓了搓僅著一件絲質襯衫的身子。過去她沒想過自己辦公室在十幾層樓高的地方,落地窗外刮過的風會有多刺骨,她總是安穩地坐在裡頭,待在空洞舒適的空間里聽著輕柔的音樂,喝著晚晶為她泡的咖啡,對十幾個樓層和其他子公司的主管發號司令。她未曾想過在窗外的世界會如此寒冷,甚至那份寒冷會凍進自己的骨子裡。

但這份冷意卻令她清醒多了,在辦公室里她幾乎失控,反覆思索著自己過去努力的目的,可是她無論怎麼想,她都得不到一個值得她打消決定的答案,直到哭累了,她的人也倦了。極近崩潰后的冷靜竟是如此清晰,彷彿她下的決定僅是請晚晶再去倒杯咖啡,而她決定晚上留下來加班一般。是否所有決意尋死的人在這一刻都是異常的冷靜?因為明白自己要走的路是什麼,所以才有勇氣自我了斷生命?

她微微的眯了眯眼,刺眼的紅光閃得讓她有點難過,又有另外幾部車子疾駛過街,偌大的剎車聲恍若開車的人也不要命似的,差點造成下頭成為車禍現場。凌艾荷發覺自己居然無聊到去數從車上下來約有幾個人,三、四……七個,最後有部摩托車也停了下來,跳下一個類似老二體形的男人……

該不會是她的家人吧?她蹙起眉頭,不想讓家人見到她決定跳樓的那一刻,她警告過那些先前衝進辦公室里的救難隊員了,不許救她、也不許通知她的家人,否則她馬上讓他們的努力變成枉然,看來他們壓根不把她的威脅放在心上。

「荷荷!荷荷——」皺櫻櫻凄厲儼然如鬼魅般的尖叫,夾著猛烈的風勢傳進凌艾荷的耳朵,尾音在風聲中散開,她聽得出老媽聲音裡頭的歇斯底里,「不要——」

那叫聲令她的心微微地揪了一下,她又往前傾了傾身子。為什麼要阻止她呢?全天下的人總會有傻氣的一面,以為只要努力了,就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但事實總是殘酷的,有時候他們的努力無非白費功夫,當一個人真的想透而決定自我了斷的時候,就算是老天爺也不能阻止她輕生的念頭;就算這一次沒死,那下一次呢?當作下最後的決定后,所有的念頭都會支持她不斷尋找相同的結局。

「你再往前走一步,生還的幾率只有兩百分之一。」

凌艾荷被耳邊清晰的話語僵了下身子。有人!她猛然回頭望著在辦公室里連動都不敢動的救難隊員,他們表情十分憚忌的遠遠站在離玻璃窗兩公尺左右的距離,那時她要求的,若有人敢靠近窗子,她馬上就跳下去,況且落地窗的鑰匙在她的手上,而她非常篤定自己上了鎖,想打開凌鷹集團最新研發的電子鎖,除非她的聲波和她手中唯一一張的電腦卡。那麼……這麼清楚的聲音是從哪傳出來的?

她向上頭的頂樓瞄去,的確有人試圖用降索攀下,但也離她三公尺外。她所處的地方勉強僅能貼著壁站一個人,五十公分寬的站腳處只要給一點力道,她就會急速墮下十九層樓,然後……皮開肉綻。當初這樣的設計是為了緩和強風對玻璃的傷害,卻未料也成了想自殺的人最好的選擇。

「你確定你想跳嗎?」低沉的男聲如曼妙音樂地揚起,彷彿他問的只是「跳舞」,而不是「跳樓」,「這種死法很難看,只比飛機失事差一點,對你這種美女來說,這樣的死法不適合你。」

凌艾荷總算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她朝左方一望,果然有個男人與她對望。不同的是,他一點也不象是救難隊的隊員,他身上穿著一襲長長的黑袍,額邊的劉海因強風而半掩住他的一隻眼睛。她反射性的朝他低咆,身子微向右移,「別過來!」

那個男人笑了,伸手拂開黑亮的髮絲,露出他冰綠色的眼眸,很令人驚奇的是他的笑容不但沒軟化他臉上帶有的冷冽氣質,反倒更增添了危險的味道,「救你是一件很傻的事,而我沒那個閑工夫救一個決定要死的人,凌艾荷。」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凌艾荷確定自己沒見過他,世上不會有見過像他如此特殊的男人後還會把他淡忘的人,他是個不容別人遺忘的人。她不否認他長得極為出色,硬挺的容貌和深邃優雅的五官,加上表面平靜、莫測高深的冰綠色眸子,他帶給她的感覺就只有「危險」兩個字可以勉強形容,雖然這個形容詞離他真正帶給人的震撼仍有一大段距離。他給人的印象……像只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的黑豹。

「凌艾荷,二十八歲,凌鷹集團亞太地區的負責人,凌騰炎的長女。二十三歲時即以優異的成績拿到哈佛企管碩士和哲學雙學位,二十五歲接管亞洲部門,戰果輝煌,同年與遠揚集團少東趙克堤訂婚。商場上行事冷靜沉著,素有『最有魄力的女強人』之稱。崇拜你的人不知有多少,但痛恨你冷酷的人也不在少數,而那些人多半都是在你策劃下被并吞掉的下游公司經營失敗者。」

凌艾荷不怒反笑,笑容極為淺淡,「我不會問你從哪裡得到這些消息,但沒想過我的一生可以被你以幾句話解釋的非常詳盡。」他說的全是所有人對她的印象,精明幹練、冷酷無情,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從來沒手下留情過。

凌艾荷瞅著他在風中不斷飄擺著的衣袂,然而他的腳下卻沒有任何可以墊腳的地方,他是浮在半空中的「我該請教你是誰嗎?來迎接我下地獄的死神?」走至此步,她發覺自己的心中沒有半絲驚訝。慕容可以是古代人,那麼又怎會沒有死神的存在?原來連她的死期也是安排好的啊!若她的決定早是輪迴中註定的,就算他是死神,那又何妨?人的一生走到最後的時候,相必都見得到死神的一面。

他淡淡的揚起眉頭,像是對她的沉著非常讚賞,「你很冷靜,看來你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普通人見到我多半都很慌張,但你卻如早已預料到自己死期的臨終病人,對我的出現一點也不訝異。若我說我是個找替死鬼的遊魂呢?」

「你是嗎?」凌艾荷輕輕的問道,語氣帶點輕嘲的意味,「在我之前從這棟大廈跳樓自殺的冤魂?或你曾被我并吞掉你的心血……不,我確定我沒見過你,若你不曾在你的公司被我冷血并吞後來找過我,那麼我相信你也不會等到公司沒了,才以報復性的手段在這棟大廈跳樓。我們兩個人過去不可能有交集,所以你沒有理由找我當替死鬼。」

「找替死鬼不需要有任何的條件,只要時間、地點、對象合適了,我就可以找你當替死鬼。」那男人又笑了笑,「你似乎很習慣別人仇視的眼光,你虧欠了很多人,所以當有陌生人做了個不利於你的決定時,你都當成一種報復?」

凌艾荷蹙了蹙眉頭,「我不喜歡繞著圈子講話的人。」他語氣令她直覺他是故意像只得意的貓而玩弄一隻到手的老鼠,卻不將它直接吃掉,而她正是那隻被他玩弄而有些心浮氣躁的老鼠。她抿著紅唇,將自身開始不滿的情緒隱藏進她的面具底下,「同樣的,我也不喜歡有人閑著沒事,跑來找一個決意自盡的人閑聊,那是一種對我的輕視與侮辱。」

他朗朗的笑了起來,「這麼容易就覺得自己受到侮辱?」他指了指地面、頂樓和辦公室里為了挽救她的性命而忙得團團轉的人群,「那麼他們呢?他們壓根可以不管你的死活,你死了最多也是炒上幾天的頭條新聞,然後凌鷹集團易主。所有的人都會揣測你為了什麼而自殺,但你的死卻不會造成他們生活上的問題。他們用盡心力想救你,你現在的態度卻像在看熱鬧,彷彿要尋死的人不是你,這不也是對他們克盡職責的『侮辱』?」

凌艾荷拋給他讚賞的眼光,「你很會說話,或許你活著的時候是個律師。」

他神秘的抿嘴一笑,「我能擔保我不是。」他瀟洒的雙手環抱於胸,下頜微微的朝她身後一努,「別凈顧著跟我聊天,看看你後面。」

「別過來!」凌艾荷爆出吼聲,她回頭后竟發覺從頂樓攀爬繩索下來的人竟離她如此的近了。那個粗壯的男人滿頭大汗,手中拿著一個像是捕捉獵物用的長竿子,頂尖有條極粗的硬絲繩,似乎想用那個東西套住她的身子。

「小姐,你別動啊!」救難隊員顯然被她揮著手想將竿子撥開的舉動嚇得將長竿遠離,他將繩索略微盪遠,怕她過渡激動下會失足掉了下去,「別激動、別激動,我離你遠一點就是了,你不要動……」原以為這女人瘋了,自言自語地對著空氣講話,他剛好可以趁她分心的時候將她救下來,未料她背後有長眼睛似的,才快套住她,她就發覺了他想幹什麼。

「他說得沒錯,你的確不要太激動,如果等你不小心用力過度而失手掉下去的時候才感到後悔,你很可能已經失去了最後的生存機會。」他一逕平靜低柔的語調恍如最平淡也最令人不自覺迷失的天籟。

凌艾荷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調回那個企圖想套住她的男人身上,「上去。」她的命令口吻帶著沉穩堅定而無法忽視的威嚴,完全就如她總帶給人的感覺——一個媲美武則天的現代女暴君,「你怎麼吊著繩索爬下來的,馬上就用同樣的方法回去。」

「可是……」救難隊員思索著,他哪有施力爬回去的時間?連上頭一起穩住他繩索的人臉上都露出了難色。好不容易才接近她一點,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我的威脅不是空口說白話。」為了證實她杵在這裡遲遲沒有跳下,並非是因為她對死亡產生了一絲恐懼,凌艾荷用手撐住身後的玻璃,將她的身子略往前方傾斜。她的聲音異常的嚴厲,對於枉顧她命令的人,她從未和緩地假以顏色,「再不快爬我就馬上跳,現在。」

凌艾荷的舉動嚇壞了所有想將她救下來的隊員,不僅懸在半空中的隊員手忙腳亂的開始攀著繩索,連在上頭的人也忙著將繩索收回,免得在緊張的時刻激怒了她,反倒讓她忘卻害怕而鼓起力量往下跳。

「不愧是終日運籌帷幄的女強人,連給人猶豫的時間都不肯。」他輕柔訕笑里的悠閑依舊,截獲住她所有的注意。在她傲然的冷笑下,他平淺的笑容中隱約地增添了撒旦般的邪惡,「美麗、冷靜、驕傲、尊貴得不讓人碰你,即使在最危險的情況下,你仍舊保持著猶如女王般的氣焰,對你自己所下的決定絕不遲疑。」

「既然要死,何需讓人勞師動眾的救我?」凌艾荷討厭他像看熱鬧般的眼光,即沒阻止她的意思,又沒為了鼓吹她自殺而搖旗吶喊,僅是將自己當成一個被觀賞的戲子……可惡!她痛恨這種該死的感覺!

男人微微的笑了笑,冰綠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洗滌下烘托出迷般的光彩,帶著危險不羈,恍若世上的一切事物盡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連死都帶著傲骨,你的任性會害了你自己。」

「就算是任性,那又如何?」凌艾荷高昂起頭,心底的某種東西隱約地被他的話掀動,但她無暇多想。隔著窗子,她的辦公室里顯然又多出了幾個人,驚心動魄的哭號著,在窗子的隔閡下她僅聽到母親崩潰的聲音。

「荷荷……荷荷!」皺櫻櫻已站不住雙腳,她剛剛幾乎是被凌騰炎攙扶著坐電梯上樓的。她的面容慘白,臉上布滿淚水,連凌亂的髮絲都濡濕地貼在她的額上,見著寶貝女兒生命垂危地站在所有人都夠不到的地方,她支撐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也隨著淚水潰決了。家裡最懂事也最堅強的荷荷要自盡,女兒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面前,可是自己卻……「不要!荷荷,你不能……」

凌艾荷瞅著母親如喪失神志地奔過辦公室,卻被幾個勸阻的隊員用力攔下她的身子,她拚命地嘶吼尖叫,對所有想阻止她的人拳打腳踢。辦公室里的聲音亂成一國,凌艾荷依稀尚可辨認出那些人在勸母親別太激動,以免進了危險範圍內會令自己跟著恐懼,最後以悲劇收場。

悲劇?呵,什麼是悲劇呢?而讓她繼續逼著自己活下去就是喜劇?他們不明白自己一心想死啊!凌艾荷望著悲憤的父親也加入了阻止母親的行列中,在辦公室里還有其他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人——老二,櫻歇,老五,老劉……全都以難以置信的眼光瞅著她,恍若不相信站在外頭的人正是最不可能自殺的她。

凌艾荷可悲的發覺在這種時刻,她居然冷血地望著她的家人,雖有滿腔的愧疚,但她並沒有打消她想跳樓的念頭。就是這麼回事吧!凌艾荷苦澀的暗忖,因為她訓練自己變得無情,於是她的情感也跟著消失了,眼裡看到的只有利益;誰對她有利,她就和顏悅色,但當多年的情感與她的利益相衝突時,她卻會毅然地割捨所有的感情,選擇利益。過去她的眼裡只追逐著名利,以至於忘了其他的東西……

這就是名副其實的冷血,不是嗎?她淡淡的牽起因了解后而嘲弄的淺笑。

「你仍然很平靜。」這倒令人嘖嘖稱奇了,他靜靜的瞅著她臉上泛起的古怪笑容,她的沉靜和身後的吵鬧成了明顯的強烈對比。好似四周的人愈亂成一團,她的心就愈定,她將所有的事物拋到最遠的角落,或是只要裝作看不到,她就可以放心做她想做的事情,就連像跳樓這檔子事也是。「他們不是你的家人嗎?或者你懷疑自己的出身?」太怪了,哪有人看到自己家人後,還這麼若無其事的?

「沒有必要存疑,從我在我母親胎里的那一刻起,我的成長紀錄從沒斷過,」他的揣測真是可笑。老爸愛老媽至深,她又是老媽第一個孩子,到現在老爸還會在和她爭吵后,不時地將二十幾年前老媽懷著她的錄影帶調出來看,一面哀悼她在長大后竟會變得如此不近人情。

「大姐,不要做傻事!」在辦公室里的凌睿堯慌亂地對她吼道。他看得見……他看得見大姐的身邊有一團浮在空中的黑影,大姐的嘴一張一合的,似乎在和那團黑影對話,神情自然而平靜。問題是其他人沒有他那麼強的感應,他明白那團黑影是什麼,他曾在某些將死之前的人身邊看過相同的影子。那樣黑暗無邊的恐懼湧進他的心頭,那道黑影恍若從地底深處浮出的幽冥……那時……死神嗎?要來帶走大姐……

「那我倒很懷疑你話里的真實性,你若不是真的對你的家人冷血,就是你的個性里少了感情。」他望了望窗內個個焦急不堪的凌家人,淡淡的扯了扯唇,強烈的疾風吹得他身上的黑袍不斷的翻覆著,身後的衣擺揚過他的背,一瞬間猶如黑天使般的羽翼,張牙舞爪地朝世人顯示著墮落天使路西華的存在。

凌艾荷充耳不聞凌睿堯的聲音,她發覺自己對黑衣男子產生的興趣居然和她要跳樓的決心不相上下。她唇邊淺淺勾起的笑意更深,眸子里凈是波紋不興的寧靜,「要死的人要感情幹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死人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沒辦法明顯的表露出感情。有沒有感情和要不要感情不同,當你深處在無盡的黑暗中,你就會明白你放棄掉的是多麼珍貴的東西。」

「跟你談話很累。」凌艾荷深深的嘆了口氣,順便張開雙手伸了個懶腰,她感覺到她的動作連帶地讓辦公室里的吵鬧聲靜了下來,背後每雙灼熱的眼光炙得她的背隱約發疼,似乎怕她張開雙手后往前一跳,將所有人的心跟著摔碎。但她沒有那個意思,凌艾荷察覺自己的內心幾乎有一股想笑的衝動,「你說話的邏輯總讓人有種錯覺,彷彿你很了解什麼是死亡,也親眼見過不少人死後而後悔不已。」

「我是見過。」簡短的回答仍未清楚的表達出他的身份。

「那麼,」凌艾荷瞅著他平靜的表情,「死亡是什麼?」

他笑了笑,「這是個很難解釋的問題,有人認為死亡就是一切的終止,也有人認為死亡是另一個新的生命旅程的誕生。你認為是哪一種?」

「你想得到宗教上的答案?還是哲學上的答案?」凌艾荷技巧的反問回去,見他的眼神仍舊帶著迷般的平靜,她微微聳了聳肩,「我沒死過,所以我不知道答案,不過,所有對這個問題提出看法的人也沒死過,也許想得再多也不夠真實,並非正確的答案。但你說你要我當替死鬼,足可證明你已經死過一次,對你來說,死亡是一種毀滅,還是一種再生?」

「意外也好,等待死亡的人也好,就算再怎麼堅強冷漠的人,面對死亡時總無法克服心理最深處的恐懼,你不怕嗎?」他懷疑她為什麼還能那麼輕鬆,她明白死亡究竟是什麼嗎?

「怕?我當然會怕。」凌艾荷毫不猶豫地回答,「當每一個新的事情需要我的決定時,我總會害怕,怕事情不如我想象地進行,怕我做了錯誤的選擇。但人面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害怕,其實很傻,不對未來迎戰就退縮,只會讓自己一再重複著過去錯誤的行為模式,然後怨恨自己。與其如此,我寧願面對我不清楚的事情,讓自己去做自己從來沒做過的事。」

笑容從他冷峻的臉上消失,他的親和力在剎那間也隨著他的笑容而失去了蹤影,面無表情的英挺五官刻鑿出他的冷淡,「死亡不是一種遊戲,走上了這條路,你就沒有其他的路可退。」她的論調令他不悅,之前的好心情也一筆勾銷。

凌愛荷挑戰性的目光迎上他的注視,同樣的嚴肅與沉穩,「我不把死亡當成遊戲。」她知道自己惹怒他了,但那又如何?她也不需要去承擔他的怒氣。

「老大,你見鬼地在那裡幹麼?」凌艾荷的頭上傳來凌睿唐憤怒的叫聲,他不信,他真的不信,他家最堅強的女強人竟然要跳樓!原以為大姐只是一時承受不了壓力,未料他卻見到她一個人朝著空氣對話?大姐瘋了嗎?

凌艾荷抬頭向上一望,凌睿唐結實的身軀代替了上一個從吊索滑下企圖救她的隊員,在強風的吹襲下不住的擺盪,「老二,你見鬼的沒事掛在上面幹麼?」她故意學著大弟憤怒的口吻說道。她在心底暗嗤了聲,覺得有時人總會為了很多事情而做出可笑的舉動。她戲謔地給他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我在乘涼。」

她沒瘋。凌睿唐暗暗的呼了口氣,但他不容多想大姐異常平靜與詭異究竟是從何而來,他快手快腳地攀下繩索,一面朝她發話,「老大,那裡很危險,站穩別亂動,我過去陪你吹風。該死的,你選這什麼鬼天氣『乘涼』?要乘涼等夏天再來,冬天晚上實在太冷了,你想被凍成冰雕嗎?」

姐弟倆詭異的對話令黑衣男人禁不住地笑了出聲。

凌艾荷覷了他一眼,發聲阻止老二爬下來救她,「這裡太涼了,你還是回去抱暖爐!否則可能會把你拖下去,那時候我們兩個可能不會變成雪人,倒變成兩個爛西瓜。」

凌睿唐的眼神閃過一絲慌張,但他很小心地掩藏了起來,「老大,雖然我不說你,可是你的舉動已經快讓爸媽瘋了,你想見他們傷心?」

「我不想見,但我沒辦法選擇。」凌艾荷露出平淡的淺笑,「你曉得我的個性,在事情決定之後,我不會動搖我的決心。」

「大姐!」他沒想到大姐見到家人還是想自殺,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想走上絕路?凌睿唐此時才發覺大姐雖然參與著家裡的生活,但她從來沒將她的煩惱傾吐給家人知道。就因為大姐總是平靜沉著地解決一切事情,於是大家都將大姐看作是家中最能調適自我情緒的人,沒想到……「大姐,有很多事情可以慢慢談,談開了就沒事了,犯不著跟自己和所有人過不去。」

凌艾荷靜默了會兒,像逃避問題似地朝黑衣男人輕問:「你在等我嗎?」她不想再多承受來自親人的壓力了,為什麼她最後一件想做的事,他們卻不能讓她如願?

「大姐……」她突來的問話顯然不是針對他。凌睿唐駭然地發現凌艾荷目光焦著的地方僅是一團空氣,那裡什麼都沒有,誰在等她?大姐究竟在對誰說話?

黑衣男人抿了抿唇,沒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看來你還是沒改變決定。」她真是他看過最冷血無情的女人,她的家人哭盡淚水,冒著生命危險救她,但她還是不為所動,一心決意要死。

「那我就當你的替死鬼吧!」凌艾荷泛開她最為平和柔美的笑容,她伸出手,將自己的身子抽離玻璃的邊緣,回頭朝窗里的家人與上頭地凌睿唐一笑,「家裡和公司的事情都交給你了。」

「大姐!」

「荷荷!」

凌家人眼睜睜地望著她身子傾斜后墮下,所有的不信與絕望紛紛化作最為悲戚的狂號,卻不能使時光倒轉,挽回一絲的希翼。

皺櫻櫻在凌艾荷躍下的瞬間停下掙扎,昏厥在凌騰炎的懷裡;倪櫻歇埋進了凌睿晨的懷中,凌睿唐發出悲吼,然而在大樓底層望著上頭的南宮慕容突然推開凌睿桓,運氣向上一躍,企圖將她救下來……

從十九樓墮下的落體,需要多少的時間呢?或許是瞬間,或許有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凌艾荷無法抵抗自己的身子被如刀面般銳利的強風刺痛,她硬是睜著雙眼。有人說人在死前的一刻將能看到自己過去一生的縮影,但他沒有,她只聽得到呼嘯如鬼魅般的風聲,那些聲音令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儼然如最終極的沉靜,驀然生起無端的恐懼。黑衣男子說得果然沒錯,人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仍會有著面對未來的恐懼感……

凌艾荷絲毫未覺在強烈的風勢下,南宮慕容已欺到自己的身邊,試圖緩和自己的落勢。但她失敗了,單手撐過凌艾荷墮落的身子,強大的力道也讓她隨著往下拉,她無法遏止兩個人一起掉到地面上。

「九烈!」隨著她的掉落,凌睿桓心神盡失,萬萬沒料到在這種最危險的情況下,九烈竟然……

雖在下頭早已有軟墊準備,但凌艾荷並沒如南宮慕容般幸運的跌在軟墊正中心。墮下的慣性令她肺里的空氣因猛烈的撞擊而全部抽離,她的身子在墊子邊緣彈了下,隨即有如被抽走生命的布娃娃,頭部先著地的落到一邊的地面上。劇痛不足以形容她猶如被地獄之火灼燒的肺部,她想呻吟,卻發覺自己做不到,如雷鳴般的巨響同時湧進她的腦海,將她的視線紊亂成一片刺眼的抽象圖案。原來每個人臨死前,靈魂脫離肉體的痛苦是那般劇烈……

凌艾荷的眼仍是睜著,汨汨的血跡由髮際貪婪地湧出,在喪失神志的前一刻,她最後一眼看著的仍是在空中瞅著她落下的黑影。

他並沒有出手,僅是望著她落下,那雙神秘又帶著危險的冰綠色眸子帶著超脫生死的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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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魂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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